“把话说清楚!”一旁冯椿的沉默令他心惊,好像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感动。她为什么不说话、不反驳,也不提出自己的立场?
“装腔作势。”亚瑟胜券在握地笑着,他只是不明白苏纪槐怎么敢犯这种错误。
“把话说清楚!”她苍白的脸色、她纠结的衣角,一切的一切,显示出她的状态很不好。于是,他有很坏的预感。
“你凭什么说莫勒给你引导?”他就会装糊涂吗?
“因为他的确帮助了我。”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什么不可能?!”
“因为老师没有去看我的秀!”她终于爆发了。
“你说什么?”他闻言心惊,愣愣地看着她。他没听错吧。
“老师……”她向他仰起头来,带着沉痛的伤痛,“老师他没有来。他在服装秀开始的时候,就在医院里去世了。”
第67节:华丽爱情(67)
“你看到的是幽灵吗?”亚瑟在一旁冷冷地笑着,“小椿呀,你现在居然这么能忍了。”
“是别人吗?”她看着他,等待一个答案,她愿意相信他,“你看错了?”她的语气颤抖,“你看错了?”
“是他,叫做莫勒的老人。你的导师。”他突然暴躁起来,因为冯椿不信任的眼神,因为整件事突然变得莫名其妙。明明此刻应该是情人相拥、共庆胜利、吐露心语的时候,小椿的表情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冒犯。
“我告诉你,我知道他在那一年去世了,但——”
“就是那一天。”她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撒谎的人都不用圆谎,那么她还能坚持什么?他得意忘形,他自吹自擂,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
“也许,”他用手去接住她的泪,“是时间上的误差?”
“你撒谎!”她尖锐沙哑的声音撕破空气中最后一点温馨。她泪流满面地向后退缩,“你对我撒谎,你只想利用我的才能为你造势,你利用了我死去老师的名!”她的尖刺在一瞬间张开,受过的伤全在这一刻灼热地疼痛起来。
“你、不信、我。”他的手僵在那里,看她的泪珠从他的指尖滑落。
“你骗我,你自私自利。”冯椿乱了方寸,痛苦地摇头,“你不明白,”否则他不会用这件事来撒谎,“老师没能看到我最后的秀是我最大的痛,他,就死在那个时候。同一个时间的不同空间,一切都改变了。”
“你,不信我。”他握起拳头,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他何尝不明白冯椿的痛,但此刻,大家全都弄糊涂了。她的老师没有去看秀,那么他见到的就是别人,但即使面貌相同,恐怕也不会那么了解她的设计。所以,他当时见到的一定是莫勒先生。
但是,冯椿已经不信任他了,或者说,从未信任过他。那么这一切的分析还有什么意义。他所相信的基础已经崩塌,没有信任就没有开始,也不会有结束。
他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谁!”那根刺再度尖锐地刺痛他,“当繁华失去,谁肯为你停留?谁?谁?谁?”他向后踉跄一步,大口大口地呼吸停车场清冷的空气。呵呵,繁华逝去,是如此轻易的事情,属于他的华丽爱情,不过是一场空梦。
“阿纪!冯!”亚力的大嗓门从背后传来。谢天谢地,又有人来搅局了。他们身边总有太多的人,他们的爱情像一场演给别人看的游戏。大家只看见他的魅力、她的灵气,但执着地爱着别人的心,却无法被看见。而现在,连他宝贵的回忆、他所相信的缘分,也要被那个可爱又可恨的小女人说成是撒谎——这,叫他情以何堪?
“阿纪?”亚力不敢上前,因为气氛十分诡异。
第68节:华丽爱情(68)
“亚力,帮我一个忙,送冯小姐回去。”他并没有糊涂到把她扔给亚瑟的地步。
“好,好的。”亚力急忙去帮助冯椿。啧,她可真够狼狈的,希望不要被记者看到。
“阿纪,你去哪?”不对呀,待把冯椿送进车里,他才急急忙忙地问站在那里的苏纪槐。
“去找出双方都正确的真相。”他一直看着冯椿,看到她的双肩震了一下,“你等我。”他看了一眼被人遗忘很久的亚瑟,转身离开,依然自信。
冯椿默默无语,坐在那里,像雕塑一般。
“小椿。”自以为得胜的亚瑟骄傲地走过来。
“亚力,我想回家,麻烦你开车。”她关闭了车窗,堵住了亚瑟的鬼话,她什么都不要听了。
走回大厅的苏纪槐再度被热情的人群所包围,但他的心却像是回到多年前那个迷茫的少年。看着周围眼中充满崇拜的人们,他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再度强迫自己挺直脊梁。他心里明白一定有可怕的误会,但是,冯椿不信他便没了意义。繁华若是他自己,便永远也不会褪去!但是,哪怕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盛景,却独独没有她的笑容,又有什么用呢?
10
“冯,不要一直无精打采的。老板不在,我们可以偷偷懒的。”亚力坐在她身边,劝她偷懒。没错,现下苏纪槐并不在公司内,大家处于无政府状态。
“唔。他大概去黎巴嫩找所谓的真相了。”现在,她整个人懒洋洋的。
“你真的不信他?”
“……”
“一点也不信吗?”
“亚力!”她愤愤不平地抬起头,“我没有办法相信。”
“他不会骗你,你知道吗?我们在凯瑟琳共同学习多年后,他突然对所有人说,他要学习打板,那个景象至今仍令我感动不已。”
“也许他心血来潮。”他不在的日子里,回味他所做过的点滴,她格外伤心。他,太矛盾了。
“你来,我带你去看他做过什么。”
“不,不去。”
“不要固执好吗?”她的倔强不输给阿纪。
“他说过,我可以去看,但不要听别人说。”
“这,你倒记着了。”亚力翻翻白眼,这对冤家真是的!“是要让你去看呀,他说过的,服装秀成功后,就要邀功请赏,就要将他所做过的一切都卖弄出来的。”结果出师不利,第一件就撞在了枪口上。
“是吗?”她被亚力做作的表情逗笑了。
“来吧。”
“嗯。”她跟着别人去看他走过的轨迹,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却似乎可以看得更加清晰。
推开那扇门,她仿佛走到苏纪槐心中更深处的隐秘房间。
他曾经将白色的礼服展现给她看的那间黑房子里,现在灯火通明,原先看不见的角落全都显现出来。这是他另一个隐藏的工作室。
第69节:华丽爱情(69)
她的衣服样板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他的检阅。桌上是封完好的稿件——她的初稿——想来他是舍不得弄坏的。
他会写很短的制作日记,记录他做衣服的心情——
今天,有惊喜。想到了剪裁的方式,椿会喜欢的。
今天,焦虑,推放的比例出了问题。
今天,不再相信无能为力。椿的理念、我的制作,完美……
她捂住嘴巴,又想哭了。这个男人如此细心地爱着她,一寸寸凌迟着她的心灵。她越来越不明白,这样的苏纪槐怎么会欺骗她,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撒谎,吹嘘他自己是怎么会追逐她踏入这一行。
“我,二十岁的时候,因为很小的挫折,”对着他的日记,她开始坦白,凝固在心底的东西一点点地流出来,“对躺在病床上的老师说,我要离开。当时,他已经中风了,但是,我还是很任性地直接说了出来,我想离开。”她痛恨自己的愚蠢与冒失。
“结果,他当即又倒下去了,再也没有起来。”
“服装秀开始的时候,我毫无预感。当结束的时候,有人从医院打电话来,告诉我——老师去了。”说出来,也就能放下了,但心还是痛的。
那副熟悉的肩膀贴在身后,他的呼吸温暖而疲倦,是他回来了。
“你、怎么能够、骗我?”她不动也不躲。
“不想让你活在自责里,永远得不到完整的快乐。”他去了黎巴嫩,去了一切开始的地方,然后回到她所在的地方,“有东西给你看。”他将那文件夹塞进她手里,“信我,就看;不信我,就不用看。”“公平?”她终于笑了,但并不打开。
“椿。”他反手揽住她的头,“我不会再那么自私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爱了就是爱了,我不可能因为你不爱我就放弃的。”
“我所想象的爱情,盲目而自私。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我很喜欢他、很爱他,爱到他说什么我都信,爱到他说什么我都跟随。可是,当爱情来临的时候,我做了那个被爱的人。最自私的人,是我自己。”
“不。”他拥紧她,不喜欢她这样的语气,仿佛要远离似的。
“是我不好,我没有摆正自己在爱情中的位置。我算什么呢?只会画图的设计师,依靠你的才能站到这里。”
“不!为什么否定自己?!”在他努力了这么多后,她还要自暴自弃!
“我没有否定自己。”她拍拍他,以示安抚,“我只是想,我可能需要一点锤炼。”
“那没问题。我们可以……”
“不行。在你这里,”她转过身来,点点他胸口的位置,“对我是完全的纵容。有一天,你会把我宠坏的。”
第70节:华丽爱情(70)
“那有什么关系?”有一瞬间,他想让她放弃,但随即认识到木已成舟。
“自大的家伙!”她捶他的肩膀,笑着,“现在的我,同样也没有资格看你辛苦找来的证据。因为我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努力。现在,我要出去加倍地努力学习。等到有一天,我对自己说‘冯椿,你可以了’我就回来、见、你。”
“你已经决定?”
“否则,我承担不起这满室的温馨。”
“也不让我帮你?”
“有一天,我们心灵相契,同时对自己说‘可以了’,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理想主义者的方式。”他捧着她的脸,笑得酸涩——她是有点狠心,她的小算盘是打得精了点。可是,是他改造了冯椿,不是吗?是他教会她如何为自己打拼、争取更广阔的空间。他已经把这个女孩同化了。
“现在,我的梦想载在我自己的翅膀上了。”
“我不会折断你的羽翼的。”他抚摸她的头发,有千万个理由不愿意放开她。爱才惜才,就算追求她,也要与事业齐头并进,从未想过要将她拘束在身边,也没有想到她会再度远离。
这样的自己究竟是太博爱,还是太自私呢?他看着她,这个每时每刻都在成长的可人儿,像成熟的红苹果一样散发出妩媚诱人的香气,可以将她放出去吗?不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去不回吗?“苏纪槐?”她推推他的肩膀,不理解他的沉默,他不是该给自己打气的吗?
“小小的鱼。”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胛里,缓缓地、深深地摩擦,吸取她独有的香馥气息,“我小小的鱼,游离了鱼缸,游离了池塘,现在沿着我这条河,向大海奔去。”
“像诗一样。”她笑,看着手上还拿着的文件,没有打开的意思。没有打开,就是信了。这里面没有怀疑或做作的成分,因为是他,她就相信了。
苏纪槐太累了,在冯椿的臂弯里沉沉睡去。下一次这样亲昵的举动,要多久以后才会再现呢?当他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而冯椿,已经不知去向。
11
她没有等他醒来就离开了,不想因为他的温柔而使她变得软弱。希望成为足以匹配他的优秀者——抱着如此宏伟的目标,冯椿去了巴黎,从打杂小妹做起。
又是一个新开始,她的背景一片纯白,她只是说自己喜欢服装设计。
“为什么呢?”雇用她的那位简约主义大师顺口问道。
“因为,”她想起某个男人趴在她的柜台上吐出的一个个字眼,“就是喜欢而已。”
一年后,在巴黎见到亚力,他已经回来打点自己的生意了。苏氏的首席设计换了人。她方才开始着急,因为她突然想到,没有什么事可以永远,等待也是一样。
第71节:华丽爱情(71)
她越发努力,在这一年升为设计助理。
一年后,苏氏开始向欧美伸展触角,服装业一马当先。苏纪槐的打板才能经过他过去合作伙伴的口口相传,变得像奇迹一样。
原来,他曾经和那么多大师合作过呀。她从他的宣传广告旁走过,没有停留,追赶的人是没有闲心四处张望的。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一路追随着她,可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幅幅待完成的设计图。
这一年,她得到机会在大师的服装秀上,推出一件礼服。加油!
一年后,她听着依莲寄来的周杰伦的那首《蜗牛》,继续着她的攀登。她的风格产生了改变,开始向简约主义靠拢,设计也变得老练了。而她的年龄,又大了一岁。
这一年,她随着导师周游世界,吸收各地的元素风情,然后,躲在工作室里发疯一般画了三个月。
第二年,命名“蜗牛”的服装秀开场了,设计师:冯椿——一个在巴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她坐在后台,周围冷冷清清。所有的人都围着导师在前面打转,模特们上好了妆,在等待开场的音乐。她面对着手中的文件发呆,那是一份被长久带在身上、表面磨损却尚未拆封的文件。她还在考虑——
要看吗?
半晌,她终于撕开了文件袋。这里不是信任与不信任的冲突,而是事关导师(该说前任吗?),她还是想知道的。
文件很简单,导师的死亡证明上的时间比当初大家告诉她的晚了一天。还有一张原设计师所有成员签字的申明,隐瞒的理由是——不想让她伤心。
他们还附上了邀请,希望她随这个认真的男人回黎巴嫩看看他们——等待的朋友们。
当每个人只为自己打拼、只想着自己的前途时,等待还是为等待吗?或许只是一种空话吧。她和苏纪槐不正是如此吗?分开的时候怀着对彼此莫大的信任、莫大的期许。而在这最后的一年里,她想到他的时候屈指可数,或许一开始,她就是那个被爱的人,从而造成了今日的她。
苏纪槐,你到底是把我宠坏了。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头脑发热,想着每一个斗智的小片断,唇间浮现淡淡的笑意。冯椿呀冯椿,你非得在这节骨眼上,一次想个够吗?
“冯?”义务来帮忙的亚力依着门框,“怎么了?”
“城堡还没有塌陷。”文件像纸飞机在斗室间徘徊,她站起来,又是信心十足。
“要开始了。”一瞬间,亚力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苏纪槐。
“开始。”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处乘着叶片往前飞……
小小的蜗牛,经过漫长的雨季,终于从壳里探出头,开始攀爬。小小的鱼,在经过许多冬夏,终于游进深深的大海。
第72节:华丽爱情(72)
一切才刚开始呢。
坐在空旷无人的大厅里吃着自己做的蛋糕,周围堆满鲜花,空气里回荡着隔夜的掌声。
成功来得太快了,仿佛以前的努力都不存在。没有人能在繁华过后为她停留、为她见证当日的辛苦,那些是属于她自己的。
他没有来。如果他来,她的心一定会有感应,她的眼必定会在万人之中将他发现,但是没有。
当蜗牛站在高高的T形台上,众人在喝彩,却惟独缺了他那一份。过于骄傲了吗?也许她还没有达到苏纪槐的标准,这还不是说“可以了”的时候。但也有可能是他忘记了……或者是……没有那种默契……
但是,不管什么理由,她想念他呢。她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