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仍是没有交赎金的地点时间方法。
曲微在一边看了也觉得奇怪,便问一边的孙管家:「孙管家,送信的人呢?」
「哦哦,老奴让人把他留下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孙管家吃一节长一智,当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说完冲外面一招手,就见两个侍卫把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架了进来。
九王刚要开口问话,却不急一边曲微突然凶相毕露,一拍桌子,只把桌子上的茶盏震得叮叮邦邦作响:「好大的胆子,在山里不老实也就罢了,这次居然勒索到南疆王府头上来了,你可知大燕刑法明文规定,勒索恐吓皇亲是要处车裂凌迟之刑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下,不仅那个送信的人一下蒙住了,就连九王、孙管家和一边的王府侍卫侍从侍女们也都给吓得不轻,齐齐回过头来盯着曲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刚刚凸容精美绝伦,笑颜温暖如同旭阳的少年,怎么就突然成了神情凛然,满面厉色的凶神。
只燕北王玄庭在一边但笑不语,相处这么多年,他早知曲微心性最是古灵精怪,却不知这次又在耍什么花样。
送信的人扑通一下跪了下了:「大人饶命啊,这、这事情实在不关小人的事,都是那个人,那个人他自己坚持要向王爷勒索赎金啊!」
一阵死寂的沉默,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曲微眉头微微颦了颦,嘴角却突然露出一玩味的笑意:「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且细细说来,这事虽不是我全然作主,但若要保你一命倒也不难。」
那送信人哪知眼前这个变脸如六月变天的人,从来就是虚张声势的主,只道是有了保命的机会,立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来,我们盘锡山有个规矩,劫财不劫人,那次偷袭羯罗和亲队伍也是看中了和亲时两方的珍宝,根本没打算伤人,更没打算劫色,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要被送去和亲的男子,居然自己跑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们首领见他一个大男人想是不愿意被送到羯罗嫁人,也满可怜他,就想要收留他在山上给他一口饭吃,哪里他根本不领情,还给我们首领出了这个向王府勒索赎金的主意,我们都不信他能赎到钱,但也劝不住,便也只好试一试,结果上一封信,送了一个月也都没消息,兄弟们就又劝他,可他还是不死心,这才又让我送了信来……」
一阵更死寂的沉默。九王的五官错位得很严重,臭着一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曲微猛咳两声强忍住笑意,又问道:「那么为什么先前是五千两,现在是一千零四十五两?」
「回大人,是兄弟们好不容易才劝他把赎金给降下来,还有那四十五是他做事时不小心烧了柴房的折价,他执意要加上的。」
这下曲微终于忍不住了,突然狂笑出声:「赵玄哲啊赵玄哲,你也有今天!」
*****
「什么?你要自己随那个送信的人上山?」九王和玄庭同时向微抗议,「不行,这绝对不行!」
曲好整以暇地喝着手中的茶,「有什么不可以,那帮山匪算不得穷凶极恶之徒,我此去不过是跟他们谈谈把玄哲带回来的条件,又没有多少风险。」
「就算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毕竟是打家劫舍的山匪,你一个人去,我如何放心得下。」玄庭摇着头,「至少也让我跟你去。」
九王爷在一边不满道:「既然是救五哥,找的也是南疆王府,我怎么能不去。」
曲微的茶盏顿在空中,目光流转,浅浅一笑:「你们要去倒也可以,我却只怕你们到时性急会坏了大事,除非你们先答应了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九王问道。
「你们二人去到那里,得做侍从装扮,一切也得按照我的意思行事,除非是我让你们说话,否则绝不准开口吐出半个字,只能当自己是哑巴,且我若开口说是你们就不能说否,我说不是你们连头也不准点一下。这些你们都答应了,我便让你们同去。」
二人相视,都知答应了曲微绝对没什么好事,然而各自心中都是担心,也只得心一横,一点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
于是第二日,三人便随着送信人往盘锡山去了,一路上风平浪静不说,南疆的绮丽风光更是看得曲微赞口不绝。就这样行了半日,终于来到了盘锡山山麓。
「你们果真是来赎回那个要嫁到羯罗的人?」山匪首领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三人,显然对们极度不信任。
九王刚想说话,被曲微一眼便是瞪了回去。
「赎回去?」曲微上前冷笑一声,「首领觉得那个人有让我们王府拿一千两银子来赎的价值吗?」
九王差点没跌到地上,斜眼看向曲微,曲微却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山匪首领,自信无比。
山匪首领皱起眉头:「你既不是来赎他,又何故来到此地。」
曲微唇线弯出一丝完美的弧度:「在下是来向首领提出一个条件。」
山匪首领奇道:「你要找的人现下是在我们手里,你却要向我提条件?」
「然!」曲微点点头,「在下听闻此次首领从羯罗那得了不少奇珍异宝,首领若考虑分在下几件,我便将那人领回南疆王府。」
「什么?」山匪首领哑然失笑,「你向我要银子?」
这下连玄庭也暗自吃惊起来,明明是来赎人,怎么勒索起山匪来了,却不知曲微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曲微却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然,首领若是肯答应在下这个条件,在下便将他带离这里,解除首领现在的困境。」
「困境?」山匪首领好奇起来,「我倒有什么困境?」
「首领有所不知,此次我大燕与羯罗和亲事关重大,现下王妃被首领劫走了,没能去成羯罗,朝廷必然要向羯罗追究,而羯罗丢了人,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会向首领发难,首领驻于盘锡山,虽是易守难攻,但若大燕国和羯罗联手,首领难道有不败的把握?我劝首领还是破财消灾,把那些奇珍异宝和人都交由我来处理,我自会安排人将他私下送往羯罗,免了首领这场劫难。」
一番慷慨陈辞,别说是山匪首领,就连九王和玄庭也都信了一半,彼此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发寒,能说谎说到脸不红、心不跳已属不易,曲微却是巧舌如簧,把谎言说得理直气壮,荡气回肠……实在算得登峰造极。
一番话说完,曲微看着一边陷入苦思,心中显是极为矛盾的山匪首领,露山一抹不以觉的胜利笑容。
「若我将那些东西分你一半,你果能保证羯罗对此不再追究吗?」几经思量,山匪首领有些犹豫地问道。
「这……」曲微故作为难状,「在下有九成把握,但羯罗人性格素来怪异,若首领要彻底免除后顾之忧,就不妨在我将人遣送羯罗后,将余下的财物分与各人,暂时散去,待确信羯罗不再追究,再做打算。」
山匪首领长叹一句,终于看向手下:「带他们去库房,挑选几件宝物,然后把那个跑上山来的祸害让他们带走。」
*****
事实证明,赵玄哲慧眼识人,曲微不仅顺利与山匪首领达成了交易,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平息了盘锡山多年的匪乱。有时候,一些善意的谎言真的很伟大。
然而虽说这整件事情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山匪首领,但是最沮丧的却是赵玄哲。
「什么?曲微,你这臭小子居然敢说我不值那一千两赎金?」赵玄哲看着曲微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自觉得备受侮辱。
曲微一摊手:「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山上那些人都认为你不值一千两银子,我又何必傻傻地去做亏本生意?」
「我那么信任你,找你来帮忙,你居然只当救人是做生意?你是不是贪官做太久了,本性难移啊?」赵玄哲有的时候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从大牢里把这个精灵鬼给救出来。
「啧,小气!」曲微不满地说,「好歹我千里迢赶来救你一命,你顺皮让我赚一点外快有什么关系,就当是答谢救命之恩啊。」
言罢,一把挽了身边玄庭的胳膊:「玄庭,我们也难得来一趟南疆,结果因为这个家伙,到现在也都没机会出去参观参观,我刚刚听他们说了,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不如我们去逛一逛如何?」
玄庭见曲微笑得十分高兴,自然不忍打扰他的兴致,便点点头道:「也好,我素闻南疆民俗奇特,就不妨去看看。」
于是,携了曲微向外走去。
「曲微,你等等!」被忽略在一边的赵玄哲自然气不过,刚要追过去,手却被一把拉住,一回头,正是九王。
「五哥,你先别管他们了,有件事我十二年前在景熙殿就问过你,你却一直到现在也没给一个答案呢!」九王走到赵玄哲身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什么?」赵玄哲并不知道九王究竟说的是什么,然而当九王暖暖的气息轻轻呼在脸上,自己的脸竟也不觉飞起了红晕。
「五哥,我说过等我能保护你的时候,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九王小心执起玄哲的手,温柔地用自己的唇轻轻触着,「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能实现保护你的承诺,但是能让我这样一个驽钝的护卫一直守在你身吗?」
赵玄哲怔在那里,突然有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动。
「傻瓜!」他轻轻斥道,垂下的页紧紧依着九王的颈项,「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赵玄哲自始自终,也从来就没有甩掉过这块为他所深爱的牛皮糖。
*****
「啊,真是讨厌!」曲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那两个人没有追出来,想必现在正甜蜜得紧呢,怎么我却和玄庭走散了呢?」
岂知正伸长脖子左顾右盼间,不意脚下突然被一物绊得身体一倾,差点摔了一个大跟头。
「啊呀!」曲微惨叫一声,待站稳了回头,皱起眉头向脚下看去却是一柄制作颇为精美的匕首。
「这种东西怎么会丢在这里?」曲微好奇地捡了起来,拎在面前仔细端详。
「呀!你想干什么?」随着一个清脆的呼声,一个人影突然向曲微冲来。
曲微动作快,拿着匕首闪到一边,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孩子:「这说话是我问,你想要做什么?」
「那是我家主人的传家之宝,你这个小贼,快还回来。」小童急着嚷道。
传家之宝!曲微眼中一亮,又听他呼自己小贼,便存心逗逗他:「什么小贼,这分明是我从地上捡起来的,你说是你家主人的,有什么证据?」
证据?小童楞在那里:「哪要什么证据,这分明就是,我认得它!」
「嘿嘿,可惜它不认识你。」曲微大笑出声,「若再拿不出证据,这可就归我了。」
「你、你、你……」小童急得说不出话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曲微一楞,没想到一个匕首竟让他如此在乎,竟是有点内疚起来,刚要开口安慰,一个华服公子却突然到了小孩面前:「青彦,这是在大街上,你哭什么?」
青彦见了那公子却哭得更大声了:「主人,你的匕首,那把匕首让那个小贼给抢去了,他不肯还来。」
那公子皱眉,转向曲微,却在看见曲微的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连要说什么也忘了。
曲微见正主来了,也不好再闹下去,便上前一步,递上匕首:「这位公子,匕首是我刚刚捡到的,方才和阁下小童开个玩笑,您别见怪。」
那公子却蔚然一笑:「这把匕首若是阁下喜而,便送与您吧!」
「咦?」青彦顿时不哭了,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自己主人和陌生的曲微。
曲微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目光,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有人平白赠送什么传家宝给他,他绝对会是来者不拒。
「如此,谢了!」曲微迅速将匕首别在腰间,道了谢,便似是怕那公子反悔一般,迅速转身大大咧咧扬长而去。
惹得那公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主子,你怎么能把匕首送给那个小贼,难道真要一个小贼做北堂世家的主母吗?」青彦撤着华服公子的衣袖,焦急无比。
华服公子看了看青彦:「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去汪南访友回来,跟你提起的安那王吗?」
小童点点头:「记得,王爷说他机敏灵修,容姿绝代。可惜一年前活生生给英桓帝做了殉葬品。」
华服公子浅笑:「你若想知道安郡王的容貌,便看刚刚那位的五官吧……」
「……」
传说中,南疆是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
──全书完──
【番外 / 论赵玄哲是万年受的必然性】
这个人曾是人中之龙,这个人曾叱咤风云,「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个人城府似海,这个人剑魄琴心,总而言之,赵玄哲这个人无论从何处看来,都是一个相当经典的攻君角色。但是他终究还是成为了一备喳当奇特的受君,这当然与作祟「小人」不无关系,然而,凡事还是都有其必然性。我们也可以暂且称其为内因。
天空很蓝,浮着一团又一团的云朵。赵玄哲和九王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享受着生活里下午茶时间难得的安静。
这是九王最喜欢的时间,坐在近处细细端详看赵玄哲稍显文秀的俊美容貌是他多年养成的爱好,细长的眉眼,长长的睫毛,高逝的鼻梁,精巧的唇线……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移不开眼睛。尤其是最近那素来略微苍白的肤色也开始飞起健康的绯晕,这个变化尤其让他欣劼──他算是把这个宝贝五哥养得不错。
然而赵玄哲今日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他抬头望着天,像是在思考一个严肃又很简单的简术问题。
九王不想打扰,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五哥,你在算什么?」
赵玄哲似乎想得很入神,没有理会,未了,突然叹了口气,沮丧地趴在面前的石桌上:「已经这么夕前,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痛呢?」
噗!九王一口茶喷在地上,一脸惊恐,费了好大劲醒过神,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会痛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说?」
赵玄哲故意别过头不让九王看见自己的表情,脸上却多少有些发热:「又不会不痛,说了有什么用?」
「你说了我们可以暂时停下来,想想办法啊!」短短一句话,九王说出来显得异常艰辛。
「停下来?」赵玄哲回过头,翻了翻白眼,「你中途喊停去冲冷水澡,那我先前痛也白痛了,这有支出没收益的事,那还不如干脆不做了。」
「不做?不做怎么可以!」九王差点跳起来,「大不了以后我让你在上面就是。」
「啥?」这下轮到赵玄哲面部抽筋了,「为……为什么你会说得这么干脆?」一般不都会……
天啊,他是白痴,为了让九王自动说出这句「让贤」的话,自己处心积虑计画了这么久,时间、地点、用词都着实仔细勘酌了半个月,怎么现在才刚刚开头,连最精彩最感人最肉麻的话都还没说出来,九王,他他他……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
九王手一摊,很坦白:「反正对方是你,其实上下我都无所谓啊,不过先前你一直没有提出来,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在下面。」
……赵玄哲有的时候想得实在是过多,多到实在很多余。本来应有的成就感一扫无余,计画的成功让赵玄哲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那……今天晚上……」重整精神,赵玄哲刻意笑得暧昧,尽管心里多少有些嘀咕,但以他的精明,是机会就绝对不会放过。
「我没意见。」九王点点头,脸上诚恳坦然的目光,让赵玄哲沮丧地差点没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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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赵玄哲看着早已准备好的一应俱全的东西,满意的点点头,推开窗扉,一轮新月蒙着朦胧的月晕,空气里有院中夜来香花的淡淡芬芳,清风流入房中,满室灯火阑珊。一个属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