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来了?”
曹非看看他又看看小司机,吞吞吐吐地说:“我本来是来找各部门的,领导你不是嘱咐过我嘛……小钟是一大早下来的,我们也是刚见了面……”
是的,马上就是端午节了,他当时是给曹非开了一长溜的单子,又配了自己的一本书,其他的就全交给曹非去办了。端午虽然是个小节,但是正赶上要换届,省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各路神仙都是不可得罪的。过去嘛,遇上这样的时候,几袋土特产就可以出手。现在你拿上试一试,不把你赶下楼才怪呢。有一次,他们刚刚从人家家里出来,就听着垃圾道里呼隆一声响,那些好不容易搬上去的东西,早已经先于他们下到一楼了……从此金鑫就觉得有点受了刺激,再也不做那样的蠢事了。好在现在渠道多了,一个卡,轻轻巧巧,不显山不露水,多好!这就是信息社会的好处嘛。而且他也不再出面,有曹非这样的助手,资金渠道又畅通,办起事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呵……可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钟丽婷找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不吱声,也不看他们俩,目光淡漠地望着车窗外面。
曹非却扭头对小司机说:“你去开我那辆车吧,我一边开车,一边和金书记说个事情。”
这小子,要干什么嘛,这样神神秘秘的!望着小司机的背影,金鑫重新收回目光,有点呆滞地盯着曹非,忽然说:“听说金山这地方有一个挺有意思的故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故事,是不是关于白过江的?”
“没听过就算了,算我没说。”
城市消失了,两旁出现了一块块绿油油的庄稼地,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苍茫群山。只要连着翻过两座大山,就可以看到蜗居在那一片低洼地里的雁云城了。金鑫并不是本地人,像门力生那样,也是外派到这个地方来的。不过,他来的时间可不像门力生那么长,满打满算也就四五年的样子。但是,这四五年时间,真把他给过腻了。金鑫相信,如果再让他就这样待下去,不出三年,非发疯不可。他是在大城市长大的,十几岁才跟着转业的父亲来到这个内陆省,但那好歹也算是省城呀,没想到过了几年,老父亲要从省级岗位上退下来,不知怎么就想起要给儿子找条出路了,硬逼着他弃商从政,到偏远县去挂职了。这下可好,一晃十几年过去,转来转去就一直也没有逃出这些个小城市去……
时代不同了,人就是要多元化生存。看看那些同学们,有的去了美国日本,有的去了深圳上海,顶瘪的也在省城里。经商做老板的自不待说,就是那些在机关里混的,别看官儿不大,撑死了也就是个正处级,但是那个牛呀,那个展活劲儿,真能把人羡死了……有一次,也是带着曹非来跑项目,晚上没事和同学们一起打麻将,一个计委的副处长,不到两圈身上装的五千就输光了,却依旧面不改色,没事人一个,马上打电话又让同事给送来了一大墩儿,齐齐整整地码在那儿,是多少呢,五万。这架势连一向见过大世面的曹非也有点怯了,上厕所的时候低低地对他说:
“还上吗?我可要把跑项目的全贴出去了。”
“上。什么叫跑项目,这就是跑项目嘛。”
当然,那一次的项目最终还是流产了,但是却认下朋友了对不对?而且一百次能钓住一次就算过账来了对不对?那时曹非也刚当了县长,还没真正出道呢。才几年时间,要不是在这方面悟出些什么来,他能有今天吗?而且,从此以后他和那个副处长就是朋友了,关系铁得很,这也算是一个最直接的成果嘛。
打麻将累了,自然就要出去活动活动。找个歌厅什么的坐坐,那些家伙们更是放肆,一个人就可以左拥右抱,把两个小女孩儿全搂到怀里面……如果是在雁云那个小地方,一定又会弄得满城风雨了。所以,还是大城市好啊,完全是两个层次,两种活法。气得曹非当时就说,操他妈的,像我们这样,如果在这么一个小地方混,再得不到什么实惠,那就实在太冤枉了……
他们俩不说,金鑫也就不问,这样一直过了好长时间,曹非才慢慢说道:“金书记,小钟今天急来找你,的确是有大事情的。你这几天一直不在雁云,一些事情可能不清楚,检察院把王霞,也就是陈见秋老婆给逮起来了。”
“是吗,那好啊!”金鑫的眼皮跳了一下,“这是好事情嘛,陈见秋可是一直反对我的。”
“这……我们知道。但是,王霞和白老板的关系,可是深得很啊。我们怕王霞出来,白老板就保不住,白老板保不住,那我们就……”
钟丽婷的声音愈来愈低,慢慢听不清了……金鑫却忽然坐直了身子,严厉地盯着他们俩看来看去,好半天才说:“你们真的这样认为?”
“是的,有些事儿……你也不清楚,我们俩本来不想让领导分心……”
“分心?平时不分心,现在不省心……你们俩真是混蛋哪!”
金鑫低声骂着,就感到一阵头晕,许是没吃饭,血糖太低了吧?
《换届》晋原平
十四
从雁云市医院出来,杨涛简直气坏了,眼前不住闪现着杨波老婆那一张令人讨厌的白生生大脸盘,耳朵里不断轰鸣的全都是她那赶他出去的责骂声。他气呼呼地紧捏着拳头,就像一只暴怒的熊瞎子那样,漫无目标地在街上逛着。
该去哪里呢?矿上是再不能回去了,平时一直对他挺够意思的白老板,如果知道是他把那个四川女人给放了,不整死他才怪呢。二楞子那里虽然还有一个可以栖身的窝,但是那里面几乎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破破烂烂,那股子说不清楚的奇怪味儿简直能把人熏死,况且现在又养了那么个病瘫子,他是一天也不能够在那里待下去了。
那天夜里,从白老板的办公室出来,杨涛虽然面色平静如常,心里却着实有点儿吓坏了。这些年来,在本乡地面上,他虽然也号称是一条好汉哩,平常和周围人们吹起来,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听起来简直能够吓死人,但是在实际上,他一直认为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很守本分很有操守的好公民嘛。打打闹闹磕磕碰碰的事情虽然免不了,但是要说真的杀人,他可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真想不到,平常文文雅雅白白净净的白老板,竟会冒出这样让人可怕的想法来,而且还把这“活儿”给派到了他的头上,这不是要他的小命吗?
在矿上这种地方呆得久了,死人的事他自然见多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管是什么原因,说到底都是让石头砸死的炸药炸死的瓦斯熏死的,对于这个可怜的四川女人,白老板却是要让他给亲手弄死啊……一想到这个,杨涛就不由得感到全身发冷,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冰雪寒风的严冬。
他当时不动声色地退出屋,一路走一路紧张地思索着。
要说那个四川女人,他早就在二楞子那里见过面,只是没留下多少好印象。后来二楞子来找他,才知道已经让他的几个手下逮起来了。真不知道怎么搞的,二楞子这个光棍一条、穷困潦倒的家伙,好像中了邪似的,竟然会对这样一个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外地女人着了迷,一再央求他一定要想办法救救这个可怜女人。他当时只觉得挺好笑,要抓要打那都是白老板的意思,他吃饱了撑的来管这样的事情,犯得着吗?可是现在不同了,老板是要取她的小命啊,而且事情办成了要给他那么一大笔的钱嗷,那可是他这一辈子所见过的最大一笔钱了,他该怎么办呢?
就这样头脑乱哄哄地什么也没想清楚,已经来到那几间破旧仓库门前了。这个地方,他当然是非常熟悉的,自打跟上白老板干了这几年,在这里打过吊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了。可是今儿走到这个地方,杨涛却不由自主就觉得腿有点儿打颤,犹豫了好半天才慢慢推开那扇并不沉重的门。
里面的光线很暗,他当时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蜷缩在墙角破铁床上的那一个活物。准确地说,那不过是一堆破衣物中间所露出来的一张惨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他在地上一直站了好久,那双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只有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蜷缩在破衣物里面的身子不时痉挛地抖动一下……手下那几个亡命之徒都跟进来,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大概正等着他奖赏吧。
“她……能站起来吗?”
“不能,两条腿断了。”
“吃过饭没有?”
“她不吃,大概只想早死早转生呢。”
什么屁话,这些个王八蛋!在那一刻,杨涛突然对这些个一向言听计从的部下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他挥一挥手,转身就往外走。
“怎么办,大哥?”
“准备一副担架,抬到东沟那片杨树林里。”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道。
是的,我也必须尽快地离开这里。他的心里十分着急,表面上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一离开这伙人的视线脚步就倏然加快,急急地向他那个小工棚走去。走了不到一半路,忽然心里又一动,立刻掉转头,就像一只机敏无比的猎狗,三步并做两步,抄最近的路,不一会儿便迅速离开了这个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地方……夜色正浓,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浮土足有半尺厚,当他心慌意乱摸到二楞子那间堆满破烂的小屋里,已经快变成一个土人儿了。那片杨树林离二楞子这里倒不远,只是刚好隔了一道陡崖,多少年来那里一直就是个扔死人死畜的地方。二楞子真是好样的,身材不大却很有一股蛮力,没过了一个小时,他刚刚犯困,这家伙就已经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背回来了。
此后一连几天,他就一直躲在二楞子的小屋里。二楞子也很少出门,用他在农村放羊时学的一手接骨技术,给这女人揉捏半天,说是骨头接好了,把一块旧床单撕成条儿,蘸着面糊和蛋清结结实实地给她绑了起来……在农村呆了多少年,这种接骨头的活儿杨涛见得多了,但是二楞子这一手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心里根本就不相信。但是,整日闷在那么一间透不过气来的小屋里,看着笨手笨脚的二楞子一下变得极耐心又极小心机敏,就像戴着老花镜绣花鞋那样,小心翼翼又乐颠颠地忙里忙外,杨涛也实在深受感动,而且愈来愈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在这个不知道名字和来历的女人身上,二楞子显然太用心了,不仅每一顿饭都是一勺一勺亲手喂,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老母鸡,炖起一锅热辣辣香喷喷的鸡汤,说是要给这女人补一补身子……自打认识二楞子这些年,这样奢侈这样破费这样大气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
大概是命不该绝吧,那女人早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谁知道在二楞子这样的精心服侍下,竟慢慢活过来了。要说她可真够坚强的,等到第二天一早突然张开眼,看看他又看看二楞子,既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流出一滴眼泪,惨白的脸上居然还艰难地笑了一下……这些年来,杨涛动手打过的人多了,就没见过一个在这样景况下还能笑出来的。即使是那些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有一个不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要是换了一个女人,早就又吓死了。在和她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惊恐不安。是仇恨,是怨艾,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他实在说不清楚,但是总感到那目光冷飕飕的就像刚磨出刃的刀子一样……
老实的二楞子大概也看出什么来了,赶紧伏在耳边对她说:“你醒过来了?那太好了!你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大哥,你这一次要不是他呀,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女人的眼依旧像死鱼眼一样,盯着他只管看,那目光依旧冷飕飕的。
关在矿上的那些日子里,杨涛只是来看过两次,并没有动手打过她嘛。而且在看的时候光线那么暗,相跟的人又多,按理说她是认不出他来的。
杨涛不想再理她了,赶紧扭过脸去想别的事儿。
其实这一次,要不是因为这个臭逼女人,他怎么会惨到这一步呢?
好好的工作丢了,相处多年的老板绝交了,矿上他是再也不能回去了,下一步他该干什么呢?就因为一时冲动,害得他把个稳定的饭碗给打了,保不来白老板还会到处派人抓捕他呢。别看白老板平时文文静静、慢条斯理的,这一次他才算是看透了,人家那才真正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大丈夫,到了关键时候砍瓜切菜,办起事儿有一股狠劲儿,杀个人和捻死个蚂蚁没什么区别。人人都骂他们这些粗人为武化人,其实哪有他们文化人心里歹毒,人家那才真叫做杀人不眨眼啊……他相信,如果白老板知道是他把这女人给放了,不把他大卸八块才怪哩。
矿上是不能回去了,那该到哪里去呢?自打从矿里跑出来,他就把身份证和那些随身用品全丢了。当时什么也没有想,现在才知道有点麻烦了。也许,还是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做买卖吧。那两天他窝在屋里没事,就一直绞尽脑汁想啊想,怎么才能够尽快地发一笔财呢?
要做买卖,关键是需要赶紧弄一笔垫底的本钱。几天来为了这个烂逼女人,二楞子仅有的那几个钱早花光了。那天一早,又非向他借钱不可。他当时走得急,身上实际上只带了几十块钱。看着二楞子那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心一软,只好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手机倒是还有一部,但那是人家白老板的,这样不辞而别已经够对不起白老板的了,这手机无论如何也是要还人家的……这些年认识的哥们儿倒是不少,但是钻在那小屋子里,电话都不敢打,一个也联系不上,况且这些人全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也没有一个展活的……
入夜,听着山风呼呼地吹过,和二楞子挤在地铺上,浑身一阵阵燥热难耐。忽然,那女人呜呜地哭起来。三天了,第一次听到女人这样凄厉而决绝的恸哭,又是在悄无人迹的静夜里,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二楞子爬起来伏在她的耳边,反反复复地劝啊劝,那恸哭声反而愈来愈大,急得二楞子就要去捂她的嘴……杨涛只好呼地坐起来:
“哭哭哭,半夜三更的,你嚎什么丧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怕别人听不见怎么的……要是再这样嚎下去,我立刻就打电话,把你再送到矿上去!”
经他这么一叫喊,那女人立刻就哑巴了,只是依旧哧哧地喘着气,好像要断气的样子。
他妈的!杨涛心里还不解气,依旧气狠狠地说:“你要知道,要不是我们俩,你早就他娘的死球了。而且要按我的意思,我才不想救球你呢。你他娘的还不满足,有本事你再去死啊!”
谁知道他这样一番骂,却似乎把这个女人给骂醒了,立刻哽咽着说起来: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也知道是你们救了我……可是,你们知道吗,你们那个矿上还有那么多的人,你们怎么去救他们呢?你们这儿的一些矿啊,真的是比过去的万人坑还险恶呢……一想到他们,一想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哥,我就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好啊,你既然不想活,那我明天就真把你给白老板送回去,也不用我们在这里活受罪了。”
杨涛觉得真好笑,正想再狠狠地刺她几句,二楞子忽然以从未有过的那么一种眼神扫了他一下,便不由得一怔,不再吱声了。
“……我知道你很有本领,是那个白老板的铁杆红人,你要把我送回去还不是一句话?”这女人不呜咽了,更加激动起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