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直接推门而出,门刚关上,邓林杰就皱起眉头来:“这个医生挺有脾气的啊……”
“甭理他,读书读多了,这都锈住了。”院长指了指脑袋,又笑着看邓林杰:“放心吧,杜先生,这事儿我肯定帮您搞定,他推脱不了的……”
……
302病房,傅宁把姚一桃扶回床上后,凌厉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想再开一次刀?”
“对不起……大夫……”
“你可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受的苦而已。”他冷冷地说完这句就走到老太太床边去查看伤势了,再也没回头看姚一桃一眼。
姚一桃怔在那里,关于疼痛的恐惧瞬间唤醒了理性。她刚才实在是太激动了,几乎忘了自己的脆弱,让林皓泽这个人渣轻易地引起自己这样激烈的爱和恨,她确实不配她所受的苦。
郭丫回来了,带来了不少吃的,一边抱怨楼下食堂人多,一边把目光往傅宁那边瞟,小声问姚一桃:“他怎么来了……”
姚一桃还陷在刚才的情绪里,失魂落魄,没听进去这句,倒是听到了郭丫后面冷不丁的叫声:“呀,你流血了!”
姚一桃一低头,才发现,左臂包扎纱布上现出殷红,这是半固定石膏,没有封死伤口,所以基本可以判断这是伤口出血了。
傅宁一听到流血,马上奔到姚一桃身边,低头查看,接着抬起冰凛的黑眸,面色铁青地对她说:“去处置室等我,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郭丫用轮椅把姚一桃推到了处置室,一起等傅宁。
“你疼不疼啊?”郭丫担心姚一桃,后者却摇了摇头:“骨折的疼都忍过来了,皮肉的疼就不算什么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血……哦一定是你上厕所时把伤口抻开了!”郭丫想起来了,然后立马竖起眉毛训她:“我就说你别瞎动!非要逞强!”
姚一桃自知原因,但又不想说,只能低下头,一脸黯然。
郭丫吃不准姚一桃现在的状态,只怕再刺激她,只能缓了语气,换下一话题:“哎,桃子,跟你说个事儿,其实这个傅宁是我的相亲对象哈……”果然,姚一桃抬起头,一脸惊奇地看向她,郭丫就把他们俩相亲以及她是怎么求他帮忙的过程说了一遍。
姚一桃听完后;有感而发地劝道:“我倒不觉得傅大夫像你说的那么冷漠,我手术听见他在训斥那个无良的主治大夫,而且他对我的情况很关心;我觉得他是个挺好的医生。”
“擦,那是因为别的医生都坏,他表现得正常就显得他好,其实他有什么啊,牛人那么多,地球又不缺他一个,现在这年头,一块砖掉下来拍死十个人,九个专家,还有一个就是这个傅砖家!哈哈……”郭丫正得意自己这个段子造得妙,就看见姚一桃脸色不太好看,拼命向她挤眼睛,耳边响起脚步声,郭丫又不是傻子,知道是谁进来了,就忙住了嘴。
郭丫感到有点小碎节操了,干脆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郭丫胡乱搪塞:“那个什么……我晕血,我在门口等你,完事儿叫我!”根本不敢看在盥洗间洗手的傅宁,就迅速开溜了。
姚一桃伸过脖子,从她那个角度,只能看见傅宁的一双手,那是一双秀窄修长的手,细长的手指在乳白的水池里扭拧,洗手液在光洁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泡沫,他就仔仔细细地洗,从修剪圆润的指甲到手腕,青筋微微凸起,泛着水光,然后关掉水龙头,擦干,那手也垂下来,筋驰力懈。
傅宁走出来,姚一桃也收回目光,垂着眼睛,看着脚尖。
他一语不发,戴上口罩,从医用柜里拿出一盒消过毒的工具盒,摊开,里面是医用钳、镊子、拆线剪以及酒精药棉。
姚一桃看他熟练地浸泡药棉,又蹲下来给她拆开纱布,一圈圈,她最终也看见了那血肉模糊的伤疤,刀口如一根蜈蚣攀爬在左臂上,黑色的线滴着血水,皱皱巴巴,不像一处皮肤,倒像是一张褶皱的纸。
她只见到他的眉目,在口罩上方,眉如剑锋,目光冷凝,在仔细检查伤口后,他似乎也松了口气说:“还好,只是出了一点血,问题不大。”然后用手指用力握住止血钳,夹着酒精棉轻拭伤口。
姚一桃感到肌肤上一阵灼烧的刺痛,不禁眉心一折,抖了一下,嘴里嘶地轻呼,她看他顿了顿,敛眉看她,哼了一声:“知道疼了?”这句虽然是冷的讽刺,此刻却让人听出某种温善来。
她能不知道疼的滋味吗?疼可把她折磨得够苦的了,骨肉的疼倒还在其次,心上的疼却从一个看不见的伤口里流出来,不比那胳膊上的弱多少。这不仅仅是个失恋的意外事故,这也是个对爱情失去所有信任的过程,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想到这里,姚一桃眼睛一阵酸疼,妈呀,可不能在这时候掉眼泪,否则太丢人了!而且……眼前这位是外科医生,又不是心理医生。
她赶紧仰头深呼吸,拼命夹眼睛试图止住泪,可是有些事儿吧,你越努力,结果却越往相反方向发展。
就在姚一桃要绷不住的时候,傅宁倒是给她成功止住了血,又包扎好,站了起来,她也正好趁机低头擦滑落的眼泪,但是她却没注意到,恰在此时,傅宁回头看了她一眼,握着止血钳的手就微微一僵。
“伤口还没愈合,你应该尽量避免任何激烈动作,如果一定要下地走动,那就要坐轮椅。而且,即使有石膏保护,也不能大意,骨头现在很脆弱,骨痂没有长好,很有可能再断裂,你一定不会想二次手术吧。”傅宁扭过脸去不看她,淡然地边说边收拾东西。
“是我不小心,我……哎,我以后会小心的,谢谢你了,傅大夫。”姚一桃轻声回应,傅宁转身进到盥洗室又洗手去了,水龙头里哗哗的水声并没有掩盖他低沉的嗓音:“一个礼拜后我会安排我的助手给你换药,十五天拆线后,拍X光片,如果没问题,你就可以出院了。”
“哦,傅大夫,我想……我能不能提前出院,等到十五天的时候再回来拆线?”姚一桃实在不想再折腾自己的老妈和朋友了,不如早点出院,用贺蓝给的钱租个小地方,自生自灭算了。
这时,傅宁已经从盥洗室走出来了,依旧面带冰霜,但清锐的双眸却折射出一道心塞的暗光。
“我不建议你提前出院,当然如果你仍要坚持的话,你需要跟医院签一份免责声明,出院后出了问题,都将由你自己来承担责任。”
姚一桃听了这话,又觉得这事情执行起来肯定不易,首先,郭丫和周戈就肯定不会让她签。
她正沉着脑袋想呢,傅宁的声音又响起来:“还是那句话,姚一桃,你肯定不想二次手术吧?难道你还想再在手术台上来个要死要活?”他说到这里,满腔讥讽。
姚一桃满心惭愧地抬头看他,他仍摆着一张严肃脸,见她看他,他把目光转移,轻轻地补了一句:“爱护自己才不会辜负别人的爱。”
这是什么意思呢?姚一桃不由地惊诧,再转念一想,记起早些时候,周戈向她求婚的时候,正好是被这医生撞上了,他估计是自行脑补了,姚一桃不觉哑然失笑:“呵呵……其实早上……那个人和我只是朋友,他肯定是看我可怜才……”
“你不用跟我说那么多……”傅宁打断她,双眸如深潭没有一丝波澜,表情淡得若无其事:“叫你朋友推你回去吧。”说完转身推门而去。
第7章 还剩下什么
老太太的手术安排在两天后的早上,傅宁主刀。
从八点开始到中午十二点,人还没下来,护工大姐倒是跑上跑下好几趟,脸上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老太太估计挺不住了……”护工大姐下来吃午饭的时候对姚一桃这么说。
“不会吧,骨折会要命吗”姚一桃也跟着忧惧起来“再说,傅医生很厉害的呀……”
“她能跟您比吗?她都七十多了啊!再厉害的医生也算不过老天啊,就算他是华佗在世,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现在家属都在上面等着呢,就连美国的那位都飞回来了,看情况,家属都准备好了……”护工大姐常年在医院工作,也是见识过生死大场面的人,但还忍不住叹息。
这一叹,让姚一桃的心情低落千丈,虽说她跟老太太没什么交集,但是她仍祈祷老太太能挺过这一关,同时,也默默地寄希望于傅宁,真正考验他的时候到来了,手术一定要成功啊!
而楼上的手术室里,几个护士、助理医生都在一旁紧张地协助傅宁,看他在患者的身上找寻每一根神经、拼合每一块碎骨,看在巨大的强光下,他全神贯注地站在那里手术长达五六个小时,没有一丝懈怠。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操作繁复起来,患者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稳定。
空气都凝重起来,每个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傅宁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眉毛拧得越来越紧,发出命令的声音也越来越迫切:“纱布!这个钛钉不行,换一个!动作快一点!怎么那么慢!”
“傅主任,患者心率不稳,血压有明显升高,是不是该考虑停止静脉麻醉……”麻醉师在一旁提醒。
傅宁根本不理,继续手术,其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面面相觑,这傅医生是要拿患者生命做冒险吗?
“手术还要两个小时,患者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他忽地一问,问懵了麻醉师,一时语塞。
傅宁抬头,锁眉逼问:“问你呢!”
“呃,傅主任,这个……谁也没法确保……”
傅宁严厉打断:“不到最后万不得已不许停止麻醉,同时,所有人做好抢救准备,必要时用电击。”
所有人都点头得令,一时,每个人都凝神屏息,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的状态。
一直到晚上九点,护工大姐才上楼来传报消息——老太太的命保住了,手术很成功,但考虑到老人家刚做完手术,需要高度监护,所以病人暂时转移到ICU病房,观察一周。
姚一桃一颗心也回落下来,这一场战役,是人胜了天,确切说,是傅宁帮老太太度过了命中一劫。
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个时候,灯火阑珊,他终于从激烈的战场上归来,又要陷入怎样致命的疲倦里,也许只有黑夜知道。
傅宁低着头洗脸的时候,手术室的资深助理医生任春妮从他背后走过来,悄悄地递过来一张面纸:“擦擦。”
傅宁直接扭手接过来,在脸上胡乱一拭:“谢谢。”
“刚才太冒险了,宁可让老太太死掉也不让她承受一点痛苦吗?这有点不太像一个专业医生所做的选择……”任春妮靠在一边睨着他笑。
傅宁在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要走,她拉了他一把:“一起去吃饭?”
傅宁冷淡地回答:“不了,我还有事。”说完,扭身拿起外套就往门外走,也不顾其他人朝这边看,让任春妮脸色尴尬地一红。
“甭想了,春妮!他是块油盐不进的老石头!”“是啊,他对女人没兴趣,只对病人有兴趣……”“傅主任是有名的剩斗士了,说不定早就进化成爱好男了……”在傅宁离开后,打趣和议论声四起,任春妮靠着门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傅宁走到医院外的长廊处,低着头点了一支烟,轻吐云雾,他感到精神一阵放松,举头望天,是黑云遮蔽的夜空,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一颗星,空空的天底下只有他一个。
孤独才会让他觉得安全,长久以来都是这样,但不知为何,从某时起,他想念起那个生命中唯一的陪伴——暴死的流浪狗,甚至是在一次梦里,他和它又狭路相逢,呜咽低鸣,是他醒不来的梦魇。
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他不禁举手按压额头,幻觉还是什么,身后有声音,他猛地一惊,转过身,看见了后面的人。
“傅大夫?”姚一桃惊呼一声,推她出来散心的周戈也忙招呼:“傅大夫才下班?”
傅宁微微一怔,应了声“嗯”,然后目光又回落在姚一桃身上,姚一桃披了一件大红针织披肩,长长的辫子束在胸前,白着的一张脸,秀目似水,像从谁的梦里跑出来似的。姚一桃以为他责备她乱跑,忙解释:“傅大夫,我这次可是坐轮椅,我朋友推我出来……”
傅宁淡淡地回应:“我看得见。”
周戈也笑着套近乎:“听说您今天给临床的老太太做手术做了一天,一定很辛苦……”
傅宁收回目光,深吸一口烟,平静地说:“虽然手术成功了,但是还要看她术后反应,但愿她能熬过今晚。”这话一出似乎把老太太的厄运延长了,气氛冷凝,周戈和姚一桃都不得不沉默下来了。
“不早了我要走了。”傅宁打破沉默,轮流看了看那两个人:“小心点,注意休息。”然后转身离去,那手中的烟蒂在黑色的背景里,闪耀着微弱的红光,一明一暗,他的脚步渐远,那光也逐渐不见踪影。
老太太很幸运,在ICU病房呆了一个礼拜,情况基本稳定,便转回302病房了。期间,老太太的儿女们都出现了一次,姚一桃便认出其中一个是北方美食的邓林杰。
护工大姐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说:“那又怎么样,挣多少钱也不如陪老太太多呆一会儿呢!老太太也是要强,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一脱离危险期就让儿女们都回去工作……哎!儿女也真听话,塞给老太太一叠钞票就走了……亲生的又如何,还不如你的几个朋友对你亲,尤其那个男孩子,对你可真是太体贴了,嫁人啊就该嫁这样的……”护工大姐有种本事,能迅速把话题转移到当事人身上,顺便再八上一卦。
不过,这一卦可不是只有她一个在八,那天下午,姚母推着姚一桃在医院花园散步时就忍不住地问了她,她和周戈怎么变得那么亲密了?
“哪有,他就是对朋友热情,我们都那么多年好朋友,看我可怜就多帮帮忙……”姚一桃可不想提周戈向她求婚的事情。
“那林皓泽呢?我怎么一次也没看他来看过你?我问郭丫,她也搪塞我,你跟我说说,你俩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姚母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她女儿。
姚一桃正拧着眉心想怎么说呢,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傅宁,脸上映着阳光,轮廓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朝她这边看来,姚一桃不觉心下一惊,。
她还没见过傅宁这般亲切,一时竟不知该表什么情。不过,就在这时,姚一桃却听见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傅宁哥!”
姚一桃回头一望,朝傅宁招手奔去的是一个长发长裙的年轻少女,个子高挑,背着个书包,一脸开心的笑。再看傅宁已经长腿一迈,迈到那女孩面前了:“唐安如,你又跑来干嘛?”
“学校好无聊的,来找你玩!”女孩长得很乖巧,一双大眼睛忽闪,伸手拖着傅宁的胳膊。
“又逃课了?”傅宁皱眉。
“确切说,这是中场休息。”
“你们老师也休息吗?”傅宁眯起眼睛问。
“那我管不了,反正我该休息了!”女孩笑嘻嘻地回答。
姚一桃就在他们斜后方的树荫底下,所以听清了他们对话里的每个字,正想让她妈妈推她离开;姚母却惊呼一声:“那不是傅大夫吗,上次见他太仓促,这次我得好好谢谢他……”
“啊你干嘛,没看见人家在聊天呢吗?”姚一桃真心给跪了,这不明显欺负她这个残疾人嘛!谁让她不是推轮椅的而是坐轮椅的呢,姚母推着她从树荫窜出;两步就来到傅宁跟前,还朝人家发出动情的一声呼唤:“傅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