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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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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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必须走向和平。
美帝国主义要武装日本,
我们坚决不答应!
接着高喊口号:
美帝国主义从朝鲜滚出去!
美帝国主义从亚洲滚出去!
反对美帝!
解放台湾!
游行示威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六点左右我们回到家。上午休息,下午照常上班。
我的学校在省博物馆的南面,与博物馆相距很近。当时的博物馆都是免费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参观。我们在中午放学以后,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参观。博物馆里有大型动物的标本,如老虎、狮子、驼鸟等;也有小动物,如蝴蝶、蝗虫等;还有养在生理盐水里的婴儿胚胎,从十几天到几个月的都有。各种动物、植物的标本,给我们的课本补充了实物的形象,同学们都很爱去。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鼓楼的城门。当时,高大的城墙还在。紧紧倚靠城墙的背面,是搭盖的大市场。城墙南是五只石刻的大狮子,中间一只最大,左右两旁各两只,略小。
我们放学时,也会去攀爬石狮的背,中间一只大狮子不容易爬上去,所以我只能爬两旁略小的狮子。爬上石狮,昂首挺胸,仿佛是已经脚踏青云,正要出征的勇士,何等威风。我们男孩子都以能爬上石狮为荣。当然,能爬上当中的大狮子则更威风。对连小狮子都爬不上去的小男孩,我们则耻笑他们。
城墙靠着石狮的两边,各开一道门,人们进进出出都要经过这两道门。至于何时拆迁市场,移走石狮,打掉城墙,因为我离开鼓楼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天,学校在礼堂里召开全体师生、员工大会,四年级林而流同学上台,介绍他怎样机智勇敢迷惑敌人,抓住一个准备在柴火堆上放火的蒋帮特务的事迹:那一天下午,林而流同学放学回家,因为有事,时间拖晚了。当他走到一个在路边堆满松木柴片的柴炭店附近,忽然发现一个人在柴火堆旁边鬼鬼祟祟。他就紧紧跟踪,到了有人的地方大喊“抓特务”。在大人们的帮助下,抓到了这个企图放火的特务,交给了派出所。在人证物证面前,特务不得不供认了犯罪事实。市人民政府为了表彰林而流同学和我们学校,发文命名林而流同学为“模范学生”,将我们的学校改名为“模范小学”。全校师生都为我们有这样优秀的学生和同学,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会后响起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因为很长时间居无定所,我都休学在家,现在恢复上学,却不会背“乘法口诀”。这一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算术,老师点名让我和几个同学留下,背颂“乘法口诀”,待会儿老师要来复查,会背的先回家。
大约十二点多了,算术老师来了,几个同学都顺利过关,回家了。只剩下我最后一个,但是我还是不会背。老师生气了。说:
“尹振铎,你平时的作业都不错,为什么不会背‘乘法口诀’呢?”
“我背不来,也不喜欢背。”
“那好,老师给你出两道乘法题,你要是能够很快做出来,我就放你回家。”
“好吧!”
“听好了。第一道题:19×;9=?”
“171。”
“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20×;9=180;180…9=171。”
“第二道题:15×;16=?”
“240。”
“回去吧!”
“老师,再见!”
“再见。”我刚走到教室门口,听见老师在对另一个老师说,“这个同学的思路,和一般同学不一样。”
妈妈已经卧病在床几天了,大小便都拉在床上。邻居闻到臭味来看了看,有人去印刷厂通报。厂工会主席带了人来,给妈妈换洗了床单和身上的衣裳。
这几天,我仍旧拿着铝锅到郑伯伯那里去打饭。吃了饭上学,放学早早回来,陪着妈妈。可是我一个小男孩,什么都不会帮妈妈做。看着妈妈时醒时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两天,厂里联系到二舅父、二舅母,将妈妈的事情作了交代。舅母再次换洗了妈妈的床单和身上的衣裳。雇了一辆人力车,将妈妈接到她家去。
我仍然在鼓楼继续上学。
没妈的日子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惆怅,是失落?小孩子的感情有这么复杂吗?我只觉得,晚上一个人睡觉,总是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隔壁老奶奶描述的各种地狱酷刑,历历在目,好久好久才能入眠。
天明起来,又是打饭、吃饭、上学、回家。到了放午学,很不愿意立即回家,就漫无目的地在就近的街上徜徉。几个小孩在人行道上滚弹珠,我就驻足呆立一旁,作“业余裁判”。直到孩子们被大人一个个叫走,我才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地回家。
那时候还没有《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要是有,我一定会一天到晚地唱的。我记得有一首歌,叫作《月亮在哪里》,我在数着脚步回家的时候,就是伴着这个曲调的节奏走的。
树上小鸟啼,江畔花影移,
我的妈妈,你如今在哪里?
当然,后一句是我自己加上去的。我也知道,妈妈就在南台横街横街巷十橺角。我记得去的路,虽然妈妈只带我去过两回。但是,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有妈妈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没妈妈的时候,才想起妈妈。这就是世人的常态。我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又怎么能脱俗呢?
二舅母又到城里来了。说是妈妈病危,瞪着眼睛,口里不住地呼喊我的名字。舅父母怕妈妈的时日不多,特地来接我出去。
舅母到处找我,我仍在大街上蹓跶,快到午后一点才回家。舅母把我大骂一通,邻居们也在帮腔,骂得我抬不起头来。
舅母将我们简单的行李拢了拢,雇了车,就要把我带走。邻居大婶、大嫂你一言,我一语,尽是对我的指责:
“这孩子越来越野了,阿妗(舅妈)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成天不在家,都在外面瞎混混,别让他上学了。”
“对,弄个竹篮子给他,挂在脖子上,让他去卖光饼、卖油条,自己养活自己。”
“不对,还是让他去推大粪车,跟在车后闻臭!”
我们就在一片“卖油条、推粪车”的嚷嚷声中,离开了大杂院,从此再没有回来。
妈妈怎么啦,她好起来了吗?请看第三章《丧母之痛》。
第二章流浪生涯
    小亮亮(即作者小名)和母亲向着福州方向流浪。为了救出入狱的父亲,他们已经阮囊羞涩山穷水尽。饥一顿、饱一顿。母亲为了让孩子吃饱,自己却饿昏路旁。一支部队路过,救起母子。母子跟随部队,并与副官结婚。还收养了一个小妹妹,一家人度过了几年快乐时光。
1949年,部队南下,路过福州。他们见到了病危的外婆,给她老人家料理了丧事。部队又去厦门,母子仨留在福州,后与继父失去联系。母亲为了养活儿子,卖了女儿。苦撑苦熬不到两年,终于病逝世。
1
我们中国人喜欢过生日。把生日当作一个新生命的开始,自然值得庆贺。但是,当一个新生命诞生之时,岂不知孕育它的母亲,却经受着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有俗语说:田螺生子半条命。成年后,我有机会摸了一面盆的田螺,把它们养在水里,观察母螺生子的全过程:母螺为了把孩子生出来,必须先把身体翻出螺壳之外,产下幼螺之后,再将身体缩回螺壳里去。如果这时候静静的水底被意外地震动,螺壳移了位置,使母螺产子后找不到归宿,那它的生命就等于结束了。因此,西方人习惯将自己的生日称作“母难之日”,实在是对母亲的一大尊敬之举。基督教的初期教会,也不给人过生日,因此对教会的元首耶稣基督的具体生日也没有记载下来。直到教会不断扩大,异教徒纷纷转入基督教,使他们的生活习惯融入基督教,才想到要给主耶稣基督过生日,却没有确切的日期,只知道大体是在冬天,下雪的季节。到公元354年的教会儒略历里,在12月25日这一天,记下了“耶稣诞生于伯利恒”的字句。后来才将这一日子,追认作为纪念耶稣降生的日子。因为儒略历与阳历有半月之差,后来就将这前后半个月,作为“圣诞节期”。
母亲在舅父、母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她的病情已经发展到不太知晓人事的地步。所以舅母不得不到城内,将我接出来。
听大人们闲扯,母亲曾经赤身露体冲出大门,跑出半条横街巷。她张开双臂,伸向天空,披散着头发,一路高喊“解放台湾,解放台湾!”她应该是思念爸爸过于殷切,急火攻心,而导致的精神分裂症吧!一般精神分裂症患者,对寒暑已失去辨别的能力,他们的心里会爆发出一种虚火,既不怕冷,也不怕热;而且还有一种难以制服的爆发力,即使是平时的懦夫,这时也会变成勇士。舅父抓了一床被单追了出去,在四周充满惊讶的目光中,用被单将母亲囫囵包裹起来,和舅母两人连推带搡地弄回家来。
从此,舅父母在马桶间的空地上铺了一张草蓆,让母亲睡在那里。整日地锁上门。除了三餐送饭时打开,其余时间都锁着。只怕母亲再跑出来。我被叫唤出来后,就陪在母亲身边,和她共眠。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母亲虽然疯癫,却知道躺在她身边的是她的独生儿子。当她清醒的时候,会直愣愣地望着我。但她毕竟太劳累了,以致心力衰竭,更多时候是处于一种半休克状态。
母亲的病,没有请过正儿八经的医生,倒是请了算命的、卜卦的。有一次舅父领着我到城内北街的什么宫去,抽药签。我们步行到了那里,穿过小小的门洞,进到香烟缭绕的神像前。舅父买了香,点燃了,面对神像念念有词,大约是求菩萨医治他姐姐的病。然后将青香插进香炉里,拿出装满竹签的竹筒,一边念词,一边摇晃签筒,让它能从中跳出一支竹签来。如果同时掉出的不只一签,要重新来过。直到正好掉出一支时,再从地上拾起这支签,在香火上头绕三圈,口中仍然念词,大约是:“菩萨啊,若这只签能治我姐姐的病,请你给我启示。”然后再从香炉边取出以老毛竹笋头风干破成两爿的“信杯”,绕香三圈后往空中一抛,让它自然落地。若是一阴一阳,则表示菩萨已答应:此签可用;若是全阴或全阳,则要重新来。那天是抽了第二十四签(签房将所有疾病的药方归纳成若干种,每种病一个处方,治愈治不愈,看你自己的造化。因为任何疾病都有治愈和治不愈的可能),拿到签房去,向师傅付款取出木板印刷的一张药签,回来到横街巷对面的和生余药铺,取了中药,回家煎了。按仙宫师傅的吩咐,调入香炉灰作药引,让母亲服了。
母亲服药以后,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左右,舅母在楼上喊我,让我起来给母亲喂开水。我到伙房打了一杯开水,用汤勺搅拌晾了,开始给母亲喂水,但母亲始终不开口。她眼睛直瞪天花板,眼白翻出来,但我并不觉的吓人。我只是对舅母说(当时我还是说普通话):
“妗妗,妈妈不喝茶了。”
“什么?”
我又说了一遍:“妈妈不喝茶了。”
“松松(舅母这样称呼丈夫),快问清楚,振铎说什么?”
舅父就问了我,我再说了一遍。只听舅父重重一拍床沿,说:
“坏了,快起来。”
舅父很快就披衣下楼。舅母尾随其后。舅父打开门,跨进马桶房,蹲下身子看看母亲。用手掌捋了母亲的双眼让它们合上,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准备后事吧!”
舅父家设置两台织布机,大小他也是个老板。人家称舅母都叫松松嫂或老板嫂。两台织布机一台由舅母娘家侄儿志源表兄操作;另一台雇一名女工,是个寡妇。我们叫她玉英姆。舅父母则称她为玉英姐。还有两架纺纱机,用来纺经纱团和纬纱只。
家里要为母亲办丧事,就把两台织布机和纺纱机都拆了,空出正厅来,请五六个和尚来念经,超渡亡魂。让母亲的灵魂有个归宿,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舅父到城里的印刷厂去,向厂里要了三十五万元的丧葬费(旧币制,一万元等于后来的一元)。这在当时是很高的费用了,母亲在印刷厂还未工作几个月哩!
棺木放在正厅的一边,刷上红漆。和尚因地制宜地摆放了两排念经的桌子,还有木鱼、罄、钹、锣之类的法器。在棺木的旁边,安了一台轮回架。师傅吹着号角,走在前头,让我跟在后头,推着木棒,像驴拉磨似的围着轴心团团转。不知道要转多少圈,才算完事。据说是为了让母亲的灵魂离开十八层地狱,一层层地往上提升。
几个师傅端坐在桌前,穿着宽大的袈纱,面对特大号字的线装经书,念念有词的唱起来。他们时不时敲一下罄,击一下钹和锣,木鱼则不停地敲,构成一种阴森森的阴间气氛。仿佛他们正在阎罗殿里,跟阎王爷为我母亲的出生入死讨价还价呢!
和尚师傅们到底在念些什么呢?我钻到他们的胳肢窝底下,趁他们眯缝着眼的时候,认真看了看他们所念的经书。这些经书是大开本,毛边纸木板印刷,每页只有六七竖行,每行十来个字,都是“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之类。虽然他们读得很慢,但因每页只有百十个字,所以读完一页也不需多少时间。翻书页是用竹签穿插在对折的两页之间,翻起页来不太难。时间渐渐逝去,也不记得这种法事到底要做多少天,至少七天吧!只记得我们每餐好饭好菜地供应他们,就是让他们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来享用。他们吃饱了,喝足了,罄、钹、锣、木鱼之声又余音缭绕起来,吸引许多从门前路过的人们驻足侧目。
母亲就这样被封闭在那一口红漆棺木里面,永远不会再起来。在农历十一月二十三日这一天,也是她出生的日子,走完了她整三十八年的人生路程,没有多出一时半刻。她为了生养我,将身体翻出螺壳。由于世事的动荡,使她没能翻回她的螺壳里去。早早地抛下了我:这个给她带来诅咒、带来厄运、带来不幸、不该出生的孩子。
法事总算做完了。和尚师傅开始收拾器具,和舅父清算劳务费用。当他们都走了之后,时值近午十点钟,大门所有的门板被拆卸下来,大红棺木被抬出门槛。此时,女眷们开始掩面哭泣,真哭假哭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其中有我的舅母、堂舅母和姨姨。但我并没有哭。也许我是惊呆了。因为我始终还未弄明白,我唯一至亲的亲人,我的母亲,到底为什么会被收拾到红漆棺材里去。从母亲不喝茶开始,直到棺木抬出门槛,整个过程都像录像片一样历历在目。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今后我该怎么办?也许舅母在母亲说她像只母猪一样只会生孩子的时候,她所下的毒咒应验了?
突然,一只大巴掌重重地搧在我的右脸颊上。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捂住痛处。我几乎晕眩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疼痛使我大声号哭起来。行刑者堂舅依栋总算满意了。棺木顺利地离开大门,“孝男”也哭出声来了。
作为唯一的孝男,我跟着棺木后面,一直到仓山师范学院再往后的坟山上,那里早已挖好一块长方形的深坑,然后用长绳子将棺木慢慢缒下坑底,抽出绳子,填上土,在棺木头部地方,埋下一块薄薄的石板墓碑。由于碑块太短,经土掩埋,只能看清一半的内容。第二年清明,舅父曾领我去扫过一次墓,后来好象就不再去了。
妈妈临死的前几天,老奶奶——就是舅父的养母七婶婆说,这一定是浙江原配丈夫的鬼魂来了,要讨回他的妻子。她主张在马桶间门口插上三柱香,答应我的先父,待母亲病好了,立马将我改回来姓胡。请先父不要叨扰母亲。但母亲还是死了。母亲死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改姓。从此我便叫胡振铎。继父对我们的养育之恩就此一笔勾销了。
听大人说,浙江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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