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出了竹园,又回宗祠去。虽说宗祠是不能随便去的,而且犯了错受罚的人,又不允许探望。可唐染同辈的兄弟姐妹,哥哥嫂嫂有不少人都未曾外出,自然是夜里偷偷的来看过她。唐染又没因为什么要紧的大事受罚,罚的也真不算重,所以什么不准探望的规矩,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只不过这会子也就唐梓淇几人还赖在这里,仗着自己油嘴滑舌,准备了一套说辞想去哄姥姥开心。
唐玥才一进来,唐梓淇就先行跑到宗祠门口左顾右盼,就怕是非之人看见这一干人等再去告了状。
“大姐,姥姥怎么说?”唐梓淇紧紧的盯着唐玥,若是现在就不必受罚了,那大姐定然是会先一步扶起三妹的。
“说什么?”唐玥斜了他一眼。
“大姐不是去姥姥那了吗?难不成。。。”是大姐没提染儿的事?还是姥姥心狠?唐梓淇心里有些没底。
“我只是为了小辈们顽劣的事情,去跟姥姥提起了要教他们尊师重道这事。”唐玥看了眼唐钰,唐钰微微点了点头。
“嘶~,那结果呢?”唐梓淇猛吸了一口冷气,大姐就是大姐,这手段高明的很呐。既不替三妹求情,也不提起这事。可她偏又重点提了对小辈们管教惩罚的事,这不正是提醒姥姥染儿还在受罚嘛,不论姥姥心里有没有心疼染儿,这台阶,可是提前给姥姥备好了呢。
“姥姥还是说由我去管教管教他们。”唐玥又斜了唐梓淇一眼:“全都散了吧,这青天白日的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宗祠可不是任咱们玩闹的地方。”
唐钰握了握唐染放在腿上的手,唐桦在旁边泪眼盈盈的吸着鼻子,唐梓淇等人无奈,见大姐已经出了门,二姐也拉着四妹出了门,最终他们也只能看着唐染跪着的背影一跺脚,愤愤的走了。
“如何?”出来路过了几个院子,唐钰就支走了唐桦,追上了唐玥。
“难说。”唐玥脚步一顿,看向远处的眼神有些忧虑:“姥姥要向洛雨菲下手了。”
“姥姥不是已经下手了么?”唐钰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
“那只是个试探,若是成功姥姥自然安心。现在失败了,姥姥也没甚在意,可她却处罚染儿。”姥姥只派了二哥他们去,不是试探是什么?她既然有了试探的动作,又怎么会没留后手?
“姥姥是想引洛雨菲来唐家堡自投罗网?”唐钰顺着唐玥的思维接着分析,可后面的发展,让她有些不敢去推测了。
“也许。”唐玥点了点头,却回了个不太肯定的答案。
唐钰明白,唐玥这点头,就是认定了,只是嘴上的不确定,是因为她不想把事情想的太过绝对。
“那染儿那怎么办?再拖几天,伤了腿,就算不会残废,也会落下病根的。”唐钰的思绪又拐回了大姐唐玥说的那句难说上面,担忧起来。
“如果姥姥今晚没动静,明天也一定会饶了她的。”唐玥此时此刻倒是胸有成竹似的,不急着担心唐染这处罚还要受着的具体时间,相对来说,她更是担心姥姥唐韵会用什么手段去对付洛雨菲。因为这,才是直接牵扯到唐染性命的一道难题。而且,她也不知道洛雨菲这种不会坐以待毙之人,会如何对付唐门。
这一次,如果洛雨菲赢了,那唐家堡不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如果唐韵赢了,那洛雨菲是必死无疑的。可那时唐染也定然不会无动于衷的看着,若是洛雨菲死了,那唐染也活不成,若是唐家堡出了什么事情,唐染必然追悔自责,到那时候,又是如何?不论谁赢谁输,唐染都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我现在去找七婶配点医治腿伤的药来。”唐钰稍稍安了心,就和唐玥分了道,往南的方向去了。
是夜,唐韵果然去了宗祠。白日里听到唐玥说的话,她心里倒也想起来算这日子了。三天了,唐染都不曾开口低头,这样性子的唐染,她怎么会真是和洛雨菲没有真情呢?唐韵不信。
“你可知错了?”唐韵的声音,从唐染身后传来,柔和的音色里藏着一丝寒凉。
“染儿连累兄长受苦,甘愿受罚。”唐染闭了闭眼,半低着头,没有不甘,却仍似有几分无奈。
“你和洛雨菲,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唐韵已走至唐染身边,见她这副没半点人气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可事已至今,她也不想再和唐染绕弯子了。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对她理应仁义,她又待我很好,我和她亦有朋友之情。我们既是生死至交,染儿觉得,自己待她如她待我一样的好,最是应该。”唐染的手垂在身体两侧,她紧紧的握着拳头,紧到连细长的指甲刺破了手心;都没有察觉。
“当真如此?”夜深人静时候,宗祠亮着的几盏灯火忽明忽暗,阴影遮挡的让唐韵看不清楚唐染的面部表情。
唐染蹙了蹙眉,却突然想起了临走前洛雨菲对自己说的话。那时,她说:你记住,从今往后,眉头只许我皱,你不许再皱眉。她不喜欢看到自己皱眉,她只愿从今往后,为自己担下所有的怨愁。
“姥姥面前,染儿半点不敢欺瞒。”唐染心里一阵甜涩,她平展了眉头,音色平稳,语气十分坚定。
“好,姥姥信你。”唐韵轻轻的呼出口气来,似是舒心的叹息。她这动作,甚至让唐染觉得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可你对洛雨菲有情无爱,却不见得她对你也是如此。”
“她是她,我是我,于某些事情上面,自然各不相干。”唐染的坚定执着,半点不肯让步。这是她的心思,是她认定了的心思。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便可以安下心,当她只是年少懵懂,不知轻重,再不与她为难。”唐韵气场十足,这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应了唐染的事情一般郑重非常。
这样的姥姥才让唐染觉得熟悉,可她的心里有种被威逼要挟的感觉,一阵凄凉滑过心头;压迫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慌忙间点了点头。
☆、第九十七章 假痴不癫
唐韵神色突然一暗,疑问道:“染儿啊;你心里可曾怪过姥姥心狠无情?”
“染儿不敢怨恨;姥姥是一门之主;又是长辈,不论怎么处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唐染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却是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说至最后的道理二字时,放佛是不情愿的被含在她喉咙里,然后才口齿不清的嘀咕出来的。
“你果然还是知理的,也不枉姥姥心里疼你。”模模糊糊的听见了道理二字;唐韵倒是没甚在意;这世上的道理;本就不是一个人来制定的。
人们谴责第三者,因为自己不是第三者,人们憎恶同性恋,因为自己不是同性恋,人们压迫少数,因为自己是大多数。而真正的道理,即是如此,让人寒心。
唐染鼻头一酸,牙关紧扣,微微摇头道:“染儿知道姥姥心意,让姥姥时常累心,是染儿的不对。”
唐染这些话,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听的唐韵一时感概万千,欣慰的很。她有些哽咽的轻轻拍了拍唐染的肩膀,才出了宗祠。
一时之间,唐染撑不住身形一歪,无力的瘫坐在地,顿觉身心俱疲。恍惚间,她听见唐韵在外面吩咐管家唐忠找人送自己回云楼休息。
门外的唐忠应了声,去找下人来,自有小丫头打了灯笼,先送唐韵回竹园去。
“哎呀,姥姥可算是走了。”唐韵她们前脚才走,唐梓淇就忍不住叫出了声。
“好在咱们站的远,要是近些,你这动静,还不都叫姥姥听了去。”唐钰忍不住瞪了瞪他,要是被姥姥发现,指不准又是落个家规惩处的下场。
唐梓淇冲着唐钰讪讪的笑了笑,转头问唐玥,道:“大姐,咱真能带染儿回去?”
唐玥也不说话,点头就往宗祠里去了。
“染儿。”唐玥打一进去,就见唐染虚弱的斜坐在地上,她心头一紧就快步冲了过去。
唐染没动,也没回答,像是没听见似的。唐玥上前扶住唐染时,才发现唐染的眼神呆滞无光,愣着神。
唐玥也没多说,抱起她就走。唐钰和唐梓淇跟在后面,唐梓淇还一个劲的嚷嚷着,问唐玥要不要他来抱唐染回去。
唐玥放了唐染在床上,唐染的腿还是弯着,有些伸不直,想来早就麻木的没了知觉。
在云楼候着的鸣沛若和水云去准备吃食,唐梓淇还没在屋子里站稳,就听唐玥下了令:“你跟进来做什么?这也没别的事了,我们给她上药,你先回去休息,要见,明个儿再来。”
唐梓淇伸着脖子看着唐染,担忧着不愿离去,唐玥转身去拿唐钰递来的药时见唐梓淇还在,眉头一挑,微怒道:“你还在这杵着做什么?”
“哦,那我回去了。”见唐玥上了脾气,唐梓淇才讪讪的陪着笑走了。
“染儿。”唐染还是愣愣的,唐玥捋了捋唐染耳边的碎发,摩挲着她的脸颊,叫她的声音很轻柔。
等了好半天,唐染才愣愣的转过脸来看她,那神情,很是无助。唐玥和唐钰一阵揪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唐染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又多了两行清泪。二人心头一颤,唐玥拿出帕子替她擦了眼泪,道:“你坐着休息会,跪得久了,这腿一时半会还伸不直,我们给你揉按揉按,待会恢复了知觉,你可忍着点疼。”
见唐染回过神点了头,眼神也不再木讷,唐玥和唐钰才放了心。唐钰心里,也是一番凄凉的说不出话来。她们低着头轻轻的给唐染按摩着腿,她两条腿都有些浮肿,两个髌骨更是红肿淤青。
不多时,鸣沛若和水云送了吃的来,唐玥说唐染几日都没进食,只让水云喂她喝了小半碗清粥,免得再伤了肠胃。
唐钰用烈酒给唐染揉按了两腿的髌骨,上了药,又看了看在身后寸步不离的两人,水云眼里含着泪,鸣沛若额头上暴着青筋黑着脸,她叹了口气,道:“明日一早,还这么着给你家小姐揉按揉按。”
见鸣沛若不说话,水云咬着嘴唇,忍着眼泪点了点头,知她们是心疼唐染,对这处罚难免也有怨气,可唐玥还是冷了声音,道:“你家小姐好的很,该笑的笑,该闹的闹,别总哭丧着脸。让别人瞧见了,还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唐玥说完,也不再理会她们,又转头柔声对唐染,道:“你几日也没休息了,急着赶回来早就体力不支,这会子就睡吧。有什么事情,等养好了气力再说。”
“我们先回去了,你且安下心,姐姐们明日再来看你。”唐钰的手覆在唐染的手背上,用力的握了握,眼里满是疼惜。
唐染点了头,始终是不说话。唐玥和唐钰等水云和沛若帮她洗漱完躺下了,才各自回了园子。
许是累极了,唐染躺下不多时,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临近破晓时分,她才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一觉醒来睁开眼时,僵着身子,狠狠的瞪着床上的幔帐回不过神来。眼泪从梦里流到了现实,顺着眼角没入发丝,没了可寻的踪迹。那浅色的幔帐,此刻在她眼里,也似梦中洛雨菲身上那红似火的血一样,鲜红的像那时嵩山的红枫,摇曳在阳光下。而那鲜红似火的生命,却是在她手中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直到没有一丝生气。洛雨菲薄润的唇白的凄惨,可唇角流出的点点腥红,也和那姣好的薄唇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刺的唐染眼睛生疼。
听到床上有动静,以为是自家小姐醒了,在桌旁守了一宿的鸣沛若和水云急急的冲了过去。水云一见自家小姐眼睛死死的盯着幔帐,眼神中又满是痛苦和无措,就急的低低叫了她几声,见她还是没反应,又急的不知所措的要掉眼泪。
唐染瞪了幔帐半响,被水云摇着叫着,突然间像是没了气力,两眼一黑,又昏了过去。
鸣沛若到底是跑过江湖,处过事的人,遇事总比水云冷静心细的多。她先给唐染把了把脉,医术方面她只是懂些自救的皮毛,可轻重还分的出来。待确定了唐染的身子没大的问题,她才松了口气,转头对水云道:“没什么,想来是做梦魇着了。我去找七夫人来看看,总是要她们看过才能好起来,你赶紧把眼泪擦擦,我去请了七夫人来,还要去告诉大小姐和二小姐,等会子她们来了见你这样,少不了又要斥责你心里没个好歹。”
水云赶紧擦了擦眼泪,她其实是不想哭的,可见自家小姐都快没了人样,她一个小丫头家的也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血腥,不像沛若她们总在江湖上处理事情。所以,难免就忍不住心伤脆弱的很。
“我去了,你给小姐揉按揉按腿伤,把药上了吧。”鸣沛若指了指桌上的药,转身就出了屋子,往七夫人那园子去了。
不多时,七夫人海薇拿着药箱急急的赶过来给唐染医治。等唐玥和唐钰赶到时,七夫人已经收了药箱,在桌旁坐下,沉默不语。
“七婶,染儿如何?”唐玥坐到床边看了看唐染,见她无恙,稍才放心。
“气滞血瘀,怔忡惊悸。”七夫人微微一叹,道:“我开个方子,吃几帖药便是无碍。可要去根的话。。。”
“那要如何?”唐钰上前一步,急急问着。
“恐难上加难。”七夫人微蹙眉尖,语毕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以七婶的医术,这样的病症,还能绝不了根么?”唐玥看着七夫人,生怕唐染的病症不似表象这么简单。
七夫人海薇,她可是姑苏海家的小姐,海家世代行医,虽是比不上医圣医仙和药王谷的弟子,可其父海博霖也是个名医,海家的医术在姑苏,乃至整个明国,那也是有不小名头的。
可七夫人都说自己医不了的病,这因,不得不让唐玥起了疑心。
水云在一旁也着了急,嘴快的说道:“就是就是,我刚才给小姐揉按了腿伤,七夫人那药果然有奇效,小姐的髌骨已经消肿散瘀,也勉强能伸直了,气血上的病,又怎么能难得住七夫人的医术?”
七夫人微微一愣,再一看见唐玥和唐钰的眼神,想来她们是想的多了,转而笑道:“染儿这病,可是真正的心病,忧积于内、郁结难舒,邬珍、孔庶都奈何不了,我如何能医得?”
听的七夫人如此一说,唐玥和唐钰转脸相视,她们心里自然明白的很,片刻之后,唐玥又道:“如此心病,若是一世无医,那可有什么影响没有?”
“心小人身瘦,心宽体长舒。”七夫人虽然不知道唐染这是为了什么,可大致的病因她可明白。
“心脾两虚,气血俱亏,服了药便能好,剩下的病症,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治愈化解,你们可比我明白其中道理。”七夫人微微一笑,从温家到碧幽宫的一系列事情,江湖上早是传言如风,纵是深居简出的避世之人,这些流言蜚语,也少不了能吹出些耳边风来。
“多谢七婶,玥儿明白了。”唐玥笑了笑,起身至桌前,亲自倒了杯茶递了与七夫人。
“谢什么,莫不是拿七婶当了外人?”七夫人看看唐玥,又瞅瞅唐钰,抿了口茶,才笑道:“染儿这几天要多休息,你们好生注意着,有事就来找我。”
唐钰点了点头,打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姐几个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了七婶不是,等回头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讨不来药,那都是小事,就怕七婶不高兴,七叔也不给我们好脸色呢。”
“你呀,还就是这嘴不饶人,难怪小七在你这话都不敢多说。”看唐钰过来拿方子,七夫人听她说话,倒觉得她似恢复了往日的脾气,不像这几年那么反常,现下一看这几个常来往疼爱的晚辈,便宽心不少。
“谁叫他嘴欠,有了他,全唐家堡,就找不出第二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