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朦 1093》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烟雨朦朦 1093-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能动嘴,日日责骂医生是“废物”,是“混 虫”!
房子终于以十万元的代价脱了手。事实上,这房子起码可以卖二十万,因为我急需钱, 没有时间讲价钱,而买主知道这房子发生过血案,拚命杀价,我是能早一日脱手就好一日, 只得勉勉强强的卖了。我遵守前言,送了五万元到尔豪那里去,尔豪住在他一个朋友家中, 一栋破破烂烂的违章建筑里,他正在帮忙起火,带着满手的煤烟出来,我把钱交给他,他没 有推托,立即接受了。我知道他也迫切的需要钱。他告诉我,去看过了梦萍,梦萍已经可以 出院了,但他没钱结算医药费,现在有了这笔钱,正好接梦萍出来。我看着那矮小狭窄而简 陋的住宅,梦萍,出院后的她,将接受怎样的一份生活?这天,我提着妈妈给爸爸煮的汤到 医院去看爸爸,他显得更加痿顿了。我把汤喂给他吃,因为他不能吃肉食,这只是一些冬菇 煮的素汤。吃完之后,他很沉默,好多天听不到他发脾气骂人,我心中不祥的感觉加重了。 好半天,我才听到他叫我:“依萍!”“嗯?”我应了一声。“坐过来一点。”我坐到他的 床沿上,他紧紧的盯着我看,看了许久许久,使我不安。然后他说:“依萍,我没有什么东 西留给你,只有新生南路那幢房子,就给你和书桓作结婚礼物吧!”
我把头转开,掩饰我涌到眼眶的泪水。书桓!新生南路的房子!婚礼!这是几百年前的 事了?而今,书桓正在何方?那个和书桓携手追寻着欢乐的女孩又在何方?这些事皆如春 梦,再也找不到痕迹了。爸爸!他既不知我和书桓已经分了手,更不知道他那幢房子也早已 换了主人!我勉强的说:“结婚的事别谈了吧,等爸爸病好了再说!”
“依萍!”爸爸责备的望着我:“你也学会说些应酬话来欺骗我了吗?我知道我不会活 着走出这家医院了!”
爸爸的坦白让我既难堪又难受,我默然不语,因为我知道对爸爸而言,安慰和劝解都等 于零。爸爸长叹了一声,慨然说:“死又有什么关系?谁没有一死?只是死在床上,未免太 窝囊!”爸爸的豪放洒脱使我心折。一会儿,爸爸又说:“让我不甘心的,是没有亲手杀掉雪琴!”
我仍然不语,爸爸沉思了好久,说:“我的房契在我书桌的中间抽屉里,你拿去!那儿有一个锦盒,里面还有… ”爸爸停 住了,眼睛眯了起来,朦胧的凝视着窗子。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定定的望着窗子出神,直到 我忍不住咳了一声,他才收回眼光来,上上下下的看看我,低声的说:“里面还有一串翡翠 珠子,也给你!你留起来,无论在怎么穷困的情况之下,永不许变卖,知道吗?”
“好的,爸爸。”我柔声说。
“除了珠子之外,还有一张照片… 当我… 之后,你把它安放我贴身的口袋里,让它 跟我一同埋葬,知道吗?”
我不语,我十分害怕听到爸爸提身后的事。
爸爸又沉默了,他的眼光再度调向窗外,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然后,他闭起了眼睛, 好久好久,都没有动静。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我站起身,想给他盖上夹被,可是,我才拉 开被,他就又轻声的吐出了两句话:“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我一愣,这两句话太熟了,在哪儿看见过?立即,我想 起这是那张照片后面题诗中的两句,但,我故意不明白的问:“爸,你在说些什么?谁的照片?”
“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爸爸张开了眼睛,目光如炬的射向了我:“许许多多年以 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是她父亲的马童!她也常骑马,每次都是我帮她拉马,扶她 上马下马… 她和我同年龄,十分娇嫩。日子久了,我们都逐渐长大,她偷偷的教我念书, 我偷偷的亲吻她… 她的父亲发现了,把我鞭打一顿,赶我走!叫我‘打下了天下’再来娶 她… 十五年之后,我带着军队回去,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我有些神往了,不信任的,呆呆的望着爸爸,我从没想到爸爸会有 这样一个旖旎的恋爱故事!爸爸看看我,又说了下去:“那串珠子是我离开她去打天下时她 送我的,照片是后来托人带给我的。我以为她会等我,但她没有等我,我带着军队回去,把 她搜了出来,她含泪说,她敌不过她的父母,只有嫁了!就在我搜她出来的那天晚上,她投 了井。我在一拧之下,杀尽了她的全家,这是我滥杀的开始。以后,我用枪弹对付这个世 界,我闯我的天下,南北望西,我的势力纵横数千里,可是,枪林弹雨里也好,舞台歌榭中 也好,我还是忘不了她,有了权势之后,我收集长得稍微有一点像她的女人,就像收集邮票 一样:眉毛、眼睛、鼻子、脸庞,只要有一分像她,我就娶进来。我有了成群的姬妄,可是 没有一个是完完全全的她!”我听呆了!顿时明白那张照片的眼睛何以那么像妈妈,大概妈 妈就靠这对眼睛,能够得宠那么多年!雪姨呢!对了,爸爸说过她的眉毛和脸庞像一个人! 哎,爸爸!滥于用情的爸爸!拥有数不清的女人的爸爸!我一直以为他是天下最无情的人, 可是,谁知道,最无情的人也可能是最痴情的人!人生的是是非乔,矛盾复杂,我能了解几 分?而我妄以为自己懂得一切!妄以为我能分辨是非善恶,评定好坏曲直!望着爸爸干枯的 脸,疲倦的神态,苍白的须发。如果他不说,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也有一则荡气回肠的故 事!他也饱受情感的折磨和煎熬!“爸爸,”好半天,我才能说话。他的神情看来已很疲倦 了。“你睡睡吧!”“依萍,”爸爸仍然瞪着我:“不要以为只有你懂得感情,我也懂!依 萍,不要放过爱情!当它在你门前的时候,抓住它!依萍!记住我的话,时机一纵即逝,不 要事后懊悔!”
“爸爸!”我喊,眼泪冲进了我的眼眶,我的心一阵剧烈的绞痛,我只能转开头以掩饰 我即将进流的泪水。时机一纵即逝,我的时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爸爸又再念那首诗中的句子了,我悄悄的拭去了泪,回过头来,他的眼睛已慢慢的阖 拢。他是非常疲倦了,冗长的谈话和过度的兴奋透支了他的精力。我望着他,于是,他又张 开眼睛来看创我,低低说了一句:“她姓邓,名字叫萍萍,心萍长得很像她!”
说完了这一句,他逐渐的睡着了。我站起身来,轻轻的拉开夹被盖住了他。我就坐在他 的身边,托住下巴望着他。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姐妹取名字都是什么萍,爸爸,他真是用 心良苦!我凝视着他,一直凝视着,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孺慕之情,静静的望着他。爸爸的病 拖了下去,到十月上旬,他说话已经很困难了。我几乎从早到晚的陪伴着他,忙碌可以使我 忘记书桓。虽然,不眠的夜把我折磨得瘦损不堪,妈妈疑问而凄凉的眼睛使我心痛,往事的 回忆令我日夜惶然无据。多少的深夜,我把头埋在枕头中,一次又一次的呼叫书桓,又有多 少次,我倚门远眺,疯狂的期盼奇迹出现,但,我总算撑持了下去。有时,爸爸会用探索的 目光望着我,一次,他疑惑的说:“书桓怎么不来看我?”
“哦,他……他……”仓促间我竟找不出藉口,半天后才支吾的说:“他有事到南部去 了!”
爸爸瞪着眼睛望着我,我想,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我茫然的站着,爸爸的这句话又把我 拖进了痛苦里,书桓,他现在可能已经远在异国了!他和我之间,已隔得太远了!这名字彷 佛已经是我在另一个久已逝去的时代中所知道的,所亲近的了。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到医院看爸爸,才走进爸爸的病房,就看到有好几个警察围在爸爸 的病床前面问话。我赶了过去,听到爸爸在兴奋的、喘息的、用他那已不灵活的舌头在说:“你们……抓到她,就……就……枪毙掉她……懂不懂?枪毙……”我诧异的看着那些 警察和爸爸,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望着警员们问:“有什么事情?”“你是 谁?”他们反过来回我。
“我是他女儿!”我指指爸爸。
“王雪琴是你的什么人?”
雪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解的说:“不是我的什么人,只是我父亲的一个姨太太。她怎样?你们在调查什么?”“雪 琴!”爸爸兴奋的插了进来说:“已经……抓……抓到了。”“哦,”我恍然的说:“你们 已经找到雪姨了吗?”
“你没有看报纸?”一个警员问:“我们破获了一个走私案,王雪琴也是其中一份,现 在正在调查,她身边还有个男孩子,是你的弟弟吗?”走私案!难道魏光雄也被捕了?我吸 了口气,天惘恢恢,疏而不漏!看样子,冥冥中的神灵并非完全不存在了!我怔了好半天, 才想起要回答警员的问题:“不,那个男孩并不是我弟弟,只是雪姨的儿子!”
“怎么说?”警员盯着我问。“那是姓魏的人的儿子!你们也捉住了姓魏的吗?”我问。
“报上都有!你去看报纸吧!”警员们不耐的说,结束了他们的调查。警察们才走,我 就迫不及待的去翻出了这两天的报纸。近来,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头昏脑胀,我是什么都 顾不得了,哪里还有心情看报纸!我先翻开昨天的报纸,在第三版上,一条头号新闻立即跳 进了我的眼帘:
“基港破获大走私案衣料、化妆品、毒品俱全”
我再看旁边中号字的小标题是:
“初步估计约值百万余元主犯魏光雄、李天明已落网早获情报追踪多日破晓时分一网成擒”
我握着报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下去,正式的报导并不长,显然消息还不十分完全。 只略谓:因为早就获得魏光雄有走私嫌疑,所以一直注意着他的行动,在昨日凌晨时分,终 于当他们偷运走私货时人赃俱获。报纸中没有提起雪姨,也没有提到情报来源。可是,显然 这是那一天晚上我供给他们的消息所收到的效果。看完这张报纸,我又找出今天的报,果 然,一条消息依然触目的占着第三版头条的位置:
“港台走私案 案外有案 已查出庞大资金来源 陆某人之妻王雪琴今被捕卷款出走案 至此水落石出”
我放下报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困惑而迷惘。雪姨被捕了!法律会制裁 她,如萍死了,“那边”破碎了。到现在为止,我雨夜里站在“那边”的大门前所做过的诅 咒和誓言已一一应验了……现在,我该满足了!我呆呆的坐在爸爸的床前,愣愣的望着爸爸 那张枯干憔悴的,和放射着异样光采的眼睛,竟然满腹怆恻之情!
“依萍。”爸爸忽然叫了我一声,我看过去,爸爸的眼珠定定的瞪着天花板,幽幽的 说:“雪琴被捕,我死亦瞑目了!”
我震动了一下,爸爸的眼睛闭起来了,一当他阖上眼睛,失去了脸上那最后的,代表生 命的两道寒光,他看来就真像一具死尸!我转开头,不愿再看也不忍再看了。
烟雨朦朦  14雪姨和魏光雄的走私案终于宣判了,魏光雄判了十五年徒刑,雪姨七年,走私品充了 公。案子判决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我不知道尔杰的下落如何,报上既没有提及,我也 没有去打听。至于雪姨卷逃的案子,既然财产已不可能追回,我就不再去追究了。事实上, 也没有时间再让我去管这些事了,我全心都在爸爸的身上。爸爸,在十一月初,就已经丧失 了说话的能力,但是,我知道他的神志依旧是清楚的。有时,他竭力想跟我说话,而徒劳的 去蠕动他的嘴唇,喉咙里没有声音,舌头无法转动,瞪着的眼睛里冒着火,我可以领略他内 心是何等的焦灼、不耐和愤怒。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恨不得代他说话,恨不得有超人的本 领,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接着,他连蠕动嘴唇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转转眼珠,睁眼,及 闭眼。我日日伴在爸爸的病床前面,看着生命缓慢的,一点一滴的,从他体内逐渐消失,这 是痛苦而不忍卒睹的。有时,望着他瞪大眼睛想表示意思,我会无法忍耐的转开头,而在心 中祈求的喊:“干脆让他死吧,干脆让这一切结束吧!这种情形是太残忍,太可怕了!”十 一月底,爸爸已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紧绷在骨头上,他的浓眉凸出来,眼睛深陷,颞骨耸 立。乍然一看,像极了一具骷髅。黑豹陆振华,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曾叱咤风云,打遍天 下,而今,却成了个标准的活尸,无能为力的躺在这儿等死!这就是生命的尽头?未免太可 悲了!意识和神志已经成为爸爸最大的敌人,僵硬的躺在那儿,而不能禁止思想,我可以想 像他那份痛苦,整日整夜,他瞪着眼睛,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童年的坎坷?中年的跋扈?和 老年的悲哀?这些思想显然在折磨他,而一直要折磨到死,生命,到此竟成了负担!一天, 我倚在爸爸病床前面,看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看到后面,我放下书来,瞪着爸爸发 呆。杰克伦敦笔下的“海狼”是一个何等顽强的人物,爸爸也是,不是吗?可是,再顽强的 生命也斗不过一死!一时间,我对生命充满了疑惑和玄想,怔怔的落进了沉思里。
爸爸的眼珠转动得很厉害,显然他又在想着表示什么了,我俯近他,他立即定定的望着 我,眼睛是热烈而渴切的。我端起了小茶几上的茶杯,这是每次他望着我时唯一可表示的要 求,用小匙盛了开水,我想喂给他喝。但,他愤愤的闭上了眼睛,我弄错他的意思了。放下 杯子,我苯拙而无奈的问:“你要什么?爸爸?”他徒劳的瞪着我,眼珠瞪得那么大,有多少无法表达的意思在他 心中汹涌?我努力想去了解他。但,失去了语言做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彼此的思想竟然如此 难以沟通!我呆呆的瞪着他,毫无办法了解他。
“你有痛苦吗?爸爸?你哪儿不舒服吗?”
他的眼睛喷着火,狂怒的乱转一阵,他已经生气了。我皱皱眉,紧接着问:“你想知道 什么事吗?我一件件告诉你,好不好?”
于是,我坐在他的床边,把我所知道的各人情况,一一告诉他:雪姨的判刑,梦萍已出 院,尔豪在半工半读……种种种种。当然,我掩饰了坏消息。像房子已卖掉,尔豪住在贫民 窟里,梦萍,据说身体一直很坏,以及书桓的离我而去。但,当我说完之后,爸爸依然徒劳 的转着眼珠,接着,他失望的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始终没有弄清楚他的意思。
我倚床而立,默然的凝视着他。他希望告诉我什么,还是希望我告诉他什么?但愿我能 了解他!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有水份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沿着眼尾四散的皱纹流下去。我 大吃一惊,这比任何事都震动我!陆振华!不,他是不能哭的,不能流泪的!他是一只豹 子,顽强的豹子,他不能流泪!我激动的喊:“爸爸!”他重新睁开眼睛,那湿润的眼睛清 亮如故,年轻时,这一定是一对漂亮的眼睛!是了,尔豪曾说我有一对爸爸的眼睛,事实 上,尔豪也有对爸爸的眼睛!现在,当我面对着爸爸,如同对着尔豪和我自己的眼睛。我心 绪激荡,而满腹凄情,这一刻,我觉得我是那样和爸爸接近。
爸爸潮湿的眼珠悲哀的凝注在我的脸上,我倚着床,也悲哀的望着他。那一整天,他都 用那对潮湿的眼睛默默的跟踪着我。晚上,我疲倦的回到家里,听到一阵钢琴声,弹奏得并 不纯熟,不像是妈妈弹的。我敲敲门,琴声停了。给我开门的是方瑜!我惊异的说:“好久 没看到你!”方瑜笑笑,没说话,我们上了榻榻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