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依然在火防队工作,做他的小小火防员,然後在出任务回来後,静静走至离她有一段距离、他自己搭的小屋外砍柴、生火、为她的患者熬煮伤药,甚至……做饭。
有时,她想与姊妹们相会时,他便会一语不发地送她前去,并在相会地点的不远处等待著,直到她走出来之後,静静地将她抱上马,送回弄梅阁。
更有时,他会一个人关在房里好几天,再度出现时,在她的房内放上一些亲手打造的精致小首饰,通常都会有十三个——她所有无双门的姊妹们皆有,只不过,镶有「蕊」字的那个总是最美,最耀眼……
但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花蕊却发现西门残破的话更少了。
除非必要,他几乎都不与她谈话,除了欢爱时,他也几乎都不碰触她,就算有时不小心碰到了,他也会立即缩回手……
有时,他更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後在回来时眼底堆满了落寞,待在他的房中足不出户……
她唯一见过他眼底不再有落寞的时候,是在那回,她因接受他那样多的「馈赠」後,专门为他订制了五套衣裳,并将之放於他的房中时。
她犹记得,那天的他,穿著她订制的衣裳,出现在她眼前的模样——她知道西门残破不难看,但怎么也没想到,换上了新衣裳的他竟俊挺如斯……
那只是一套很平常的衣裳,藏青色的长衫,但穿在他的身上後,不仅让他挺拔的身材更显出众,更让他的眉眼之际流露出一股不同於寻常的男子气概。
好看,真的很好看……
花蕊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否让他误会了,她只知道那天,他不知为何,一直静静地在她身旁,直到深夜,等她将伤患治疗完、走至梅树旁时,突然紧紧地由身後抱住她,然後,在飘著梅树花办的月夜下,将他的坚挺深深地刺入她湿润的花径中!
而她,只能不断地在他怀中娇喘、轻喃,怎么也不敢让他知道,其实,那天她的蛊毒并未发作……
慢慢地,他的眼眸有时会出现一股她不懂的暖意。
慢慢地,他的眼眸停留在她身旁的时间愈来愈多。
慢慢地……
这样的日子很奇怪,但却有一种花蕊形容不出、可真实存在的淡淡温馨。
她,难道爱上他了?
可能吗……
花蕊曾悄悄地、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从不曾体会过什么是爱。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在她身旁的感觉: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温柔地将她抱上马,然後坐至她的身後,送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只知道她喜欢看著他静静地坐在梅花树下望著池面发呆;她只知道她喜欢他在她累得趴在桌上休息时,将她抱回她的床上,为她覆上一床暖被,就算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不得已……
纵使如此,她有时依然会想,如果真的就这样一辈子下去,真能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但从半个月前开始,花蕊发现,事情似乎有了改变。
不知为何,开始有些穿著军装的军士来到弄梅阁找西门残破,随著这些人找他的频率愈来愈密集、神情愈来愈急迫,西门残破的眼眸也愈来愈严肃,愈来愈沉黯……
「你在忙吗?」
这夜,正当花蕊静静地坐在窗前望月凝想时,西门残破的声音在她的房门外响起。
「有事吗?」一动也没动地继续坐在窗前,花蕊轻轻问道,其实她知道,他在那儿已有一段时间了。
他竟专程来找她?为什么?
「我想麻烦你……救一个人。」西门残破的回答,随即解开了花蕊的疑惑,也令她的眼眸突然一暗。
救人?
不可否认,她确实相当意外,并且……介意!
是的,她介意,介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西门残破这个一向寡言少情的人来跟她开口,语声还如此沉重。
「麻烦你救救珍珠。」也许是一直没有得到花蕊的回答,西门残破再度开了口。
「珍珠?」听到这个名字後,花蕊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让西门残破开口的人竟是珍珠,那个与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皇家女子!
她一直以为自上次的事件後,他们就形同陌路了,更何况,因为得罪了珍珠与六王爷,他还被降调成火防员了,不是吗?
而今天,他居然为了珍珠来「麻烦」她?
「将军公主。」
「我知道她是谁。」听著西门残破再一次提起这个人,不知为何,花蕊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抑郁之气,但她还是淡淡地问道,「她怎么了?」
「在战场上受伤了。」
「受伤找御医啊,找我干嘛?」砰的一声,花蕊关起了窗户。
「御医已束手无策。」望著那扇闭上的窗户,西门残破似乎同时望见,在某处的一扇心门,也随之关上了。
「那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救她?」花蕊冷哼了一声。
是啊,她为什么要救珍珠?更何况皇家请人救命是这样没诚意的吗?
居然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个台面上的人亲自来告知过、询问过她的意愿,直接就跳过她找到西门残破!
到底操刀的人是她还是他?
没错,虽然在名义上,她是西门残破的「妻」,皇家辗转请他来开口是人之常情,但最令花蕊不明白的是——
西门残破为什么要答应,还这么慎重其事、低声下气地来求她?
他不是一向不过问这等闲杂俗事的吗?
更何况他一个堂堂的大将军,只为了没感激涕零地「谢恩」、没抢著娶珍珠为妻就被降调成火防处的小喽罗,就算他再不计前嫌,也没必要为国效忠到这样的地步吧!
「她有功於西京。」
是啊,有功,那请皇家的人来对她说啊!
「她此回是为了保护西京城而伤。」
是啊,为了保护西京城而伤,那请皇家的人来对她说啊!
「她……是个好姑娘……」
是啊,她是个好姑……
什么?!
听到西门残破最後的一个理由,花蕊的眼眸缓缓地瞪大了。
他说……珍珠是个好姑娘?
别人说珍珠是怎么样的女子,花蕊都不会觉得意外,因为珍珠确实是;但这话由一向冷情的西门残破口中说出,听在花蕊的耳中却怎么也不是滋味!
因为他竟在她的面前夸另一名女子,夸一名他过去不惜使用一片花办也不愿与之共效于飞的女子……
怎么回事?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那他当初又何必要她当他的「老婆」……
「你可否救救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门外,西门残破沉重至极的低语声,终於让花蕊彻底明白了。
原来,他根本一点都不讨厌珍珠!
原来,珍珠在他的心中占有这样重的分量,重到能让他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恳求她的帮忙,重到能让他这向来极少说出心里话的人,许下「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救她」的允诺……
原来……如此……
「你可否——」
「既然如此,你当初干嘛不娶了她,也省得白白浪费了—片花办!」再忍不住心中那股愈来愈紧缩、愈来愈沉重的无名刺痛感,花蕊低叫道。
「我不配。」
不配?!
西门残破的这个答案,令花蕊不禁感觉到一阵晕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原来,原来……西门残破当初之所以要她来当「挡箭牌」,并不是不喜欢珍珠,而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难怪了……
难怪他除了第一回为了测试花办的功效而不得不对她无礼之後,再也不曾碰过她!
难怪了,难怪当初她问他为何不找个体面人来当「挡箭牌」时,他会那样云淡风轻地说「够了」!
难怪那夜为了解她的毒,他不得不破了她的身子之时,他要那样痛苦地无声流著泪!
难怪就算他已与她欢爱多次,还是能不与她说话便不与她说话,能不与她碰触就不与她碰触!
难怪……
往日的种种,一一浮现在花蕊脑海中,那种後知後觉的痛苦在此刻全化成了泪,在她的脸上放肆奔流……
搞了半天,这一切全是她自作多情!
他当初之所以救她,根本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做准备,根本不是因为她是否帮过他!
在西门残破的心中,根本彻头彻尾就没有她的存在,无论她与他是否早有夫妻之实,无论她为他做了多少事,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因为对他来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都是为了那些花办才做的,所以他们之间只不过是互蒙其利、互相利用,所以他根本就不必觉得有什么亏欠!
而曾经救过他的珍珠,却是在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情况下,为了救他而救他的,动机没有半点的不纯粹,所以才有资格在西门残破的心中留存那样久、那样深……
「你可否救救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
窗外,又传来了西门残破低低的语音,而这句再度重复的话,彻彻底底地将花蕊的心敲碎了!
紧捉著桌沿,花蕊再忍不住地无声啜泣起来。
她哭得全身发抖,抖得几乎都无法拭泪。
她怎会那样傻,傻得忘了从一开始,他与她本就只是因那五朵花办而存在的不平衡交易关系。
她怎会那样傻,傻得希望这半年来的生活能持续一生!
她怎会那么傻,傻得真以为经过这半年来,他也许有可能渐渐地对她有不同的感觉……
究竟哭了多久,花蕊不知道,她只记得,当她张著哭红的双眼,恍恍惚惚地将窗户拉开想透透气时,却望见了她此生中最难忘的一幕——
大雪纷飞的黑夜,一个男人,不顾身上的薄衣,以及天上飘落的雪片,单膝脆在她的房前!
他竟……单膝脆在雪中……
他竟……用这种方式在求她……
而这,全是为了珍珠公主……
整整一天一夜,西门残破就这么在花蕊的房前单膝跪了一天一夜!
第三天的清晨,一脸铁青的花蕊冲出房门、跳上了马,飞驰而去。
七天後,一脸憔悴、一身军装的西门残破在皇宫外的长廊上等著花蕊。
「找我有什么事?」五个时辰後,花蕊终於走至长廊旁,望著宫外的远山冷冷地问道。
「我必须走了。」缓缓走至花蕊身後,西门残破哑著声音说道,「谢谢。」
他谢她?!
为珍珠公主开口言谢,为珍珠公主开口说出那个她从未听过他对任何人说过的字眼……
太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可笑到她的泪都流至了唇角,可笑到她都能尝到那又咸又热的苦涩……
挺直腰杆,花蕊深呼吸地往宫内走去,因为她再不想待在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更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泪。
但就在她刚迈开脚步时,却发觉自己被人由身後整个抱住,抱得那样紧、那样猛,抱得她全身都痛了!
「西京城东北巷弄有一个瞎眼的王老头,若我无法……请你……」
听著西门残破断断续续的话,花蕊再也忍不住地挣开了那个怀抱,疯狂地向前跑去!
这算什么?
要她帮他照顾人?
这种明明不该她做的事,却要她来?
而他,只为了不愿给病中的珍珠公主添麻烦,所有的事都要她来做……
这算什么?!
到底……算什么……
经过了多日的挣扎与矛盾,花蕊终於走进了西京城东北巷弄的瞎眼王老头住处。
五个时辰之後,花蕊回到了自己的弄梅阁,然後在房内整整坐了八个时辰,也流了八个时辰的泪。
因为她终於知道了西门残破是个什么样的人,终於知道了西门残破曾经过著什么样的生活,终於知道了西门残破的背上为何有那样多伤痕,终於知道了为何西门残破的眼中总有抹不去的愁苦,也终於知道她也许……误会了他。
而她更明白了,原来西门残破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原来自与西门残破相遇後她见到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偿还」二字——
因为他意外地杀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在受组织控制的情况下,成了个没有自由意志的冷面杀手!
难怪,自遇见他後,他永远的一件黑布长衫,永远的粗茶淡饭,永远的餐风露宿,而这些都只为了将他手中的钱省下,默默地还给那些曾被他伤害、因他而破碎的家庭。
所以,为了那些曾被他伤害、因他而破碎的家庭,他可以上山下海、来回奔波,日复一日地不惜任何代价,为他们寻回失去讯息的家人,就像那个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不顾生死地在战场上街锋陷阵,终於以战功在荣漠大营里要回的中年男子。
为了不让自己因偿还而再度伤害、波及他人,所以他宁可不与人为友、不与人相交,将自己完全孤立。
甚至,当他再无法寻得曾被他伤害过的人後,他无怨无悔地栖身在火防队中,不管多大的火、不管多危险的情况都奋不顾身,只为了也许有一天,他可以救得那些人中的一个……
只要能够偿还,无论是谁,就算要他粉身碎骨他都在所不惜!
而正因为要偿还的太多,所以他不愿意接受任何人帮助,认为自己不配受任何人帮助,即便有时人算不如天算,他也会尽一切力量回报他人对他的恩情,因为他再不想亏欠任何人……
所以这些年来,只要有人需要他帮忙,他绝对义无反顾,而他唯一一次的拒绝,只有这一回——
由於他不愿再上战场、再让双手染满鲜血,致使珍珠公主只能亲自披挂上阵,重伤而回!
所以,在深深自责自己竟没有回报珍珠公主的救命之恩,还令她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他才会赎罪似地跪在雪中,请求她医治珍珠公主,自己则代替珍珠公主上战场,至今未归……
要是她细心些、体贴些、懂事些,她早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虽得到五片花办,也用了五片花办,但却没有一次是用在自己身上——
第一片,为了荣漠的战士;第二片,为了珍珠公主;第三片,第四片,为了那素昧平生的火灾伤者;第五片,为了她……
一想及此,花蕊简直心痛得无法自己,心痛得那样不舍又无助。
老天……那样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希望,生活中只存在著无穷无尽的愧疚与偿还,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啊?!
如果他像一些她曾见过的人那样,无论做了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也许他可以过得轻松、快乐些。
但他不是!
他太善良、太负责、太受伤、太……
所以他宁可让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只为了偿还那些不完全属於他的过错……
心疼,花蕊真的心疼透了,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这样的一名男子,她怎能不怜、不爱、不闻、不问?
只是……他对她,是否也只抱著偿还的心情?
若真是如此,她究竟该如何才能让他明白,他与她之间,根本不存在亏欠与偿还这种东西呢……
第九章
顶著一身的风尘,西门残破静静地站在弄梅阁前。
这一路,他不顾军队的行军时间,披星戴月地赶路,只为了能提早回来见他心中最想见的人。
可如今,站在她的门前,他却退缩了。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来,特别是回想起与花蕊别离的那时,她那冷漠、决绝的背影……
不知这样在门前站了多久,突然间,西门残破身前传来一道细嫩嗓音——
「姑爷,您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呢?姑娘在梅池旁赏月呢,您快去见见她吧!」
「小小花……」望著眼前那久违的可爱面孔,西门残破的眼眸好酸、好涩,好热。
「姑爷,您发什么傻呢?快去、快去啊!」推著西门残破的背,小小花努力地将他推入弄梅阁後,便一溜烟地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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