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画面上「Countryman正与HONEYisme聊天」这几个字,有种奇怪的不明生物正细细尖尖却很有力地在咬我的心脏。
小时候有段时间疯狂地迷上用放大镜在大太阳底下聚焦烧纸这件事,只要坚持住,眼睛专注手不抖,慢慢纸上就会冒烟,烧出个令人兴奋的洞来。
现在我看这那行字,觉得屏幕也快要冒出烟来。
到底谁是HONEYisme呀?看起来就像个女的,而且还是个忝不知耻自以为是又喜欢装可爱的臭女人。
气愤愤丢一个水球给大头。
Jolin:大头!你在干嘛?!
居然好久都没回音,急得我全身都痒起来,椅子快坐不住了。
Jolin:大头!!!!
又过了老半天。
妈的!死大头!死青蛙!死恐龙!我是同情你才跟你这个拙蛋交朋友的耶!搞清楚!居然敢不理我!
Countryman:是妳喔。
Jolin:干嘛!有了新人忘旧人喔!
键盘敲得太用力,手指隐隐作痛。
Countryman:什么?
Jolin:什么什么!你干嘛在跟谁聊天啊!
Countryman:喔,那个喔。
Jolin:那个什么!
Countryman:她在问我恐龙的事啦,我在帮她查资料。
Jolin:她?她是谁?
Countryman:喔,就是我上礼拜去参加科工馆办的恐龙研习会认识的,她也很喜欢恐龙呀,活动完来问我问题,然后说也上这个BBS,就在这边问我问题。是念护校的啦,说下学期要交一个报告,想写这次中华恐龙展。
厚!小护士们真是名不虚传呀!对付男人真有一套!
Jolin:不管啦,我有话跟你说,你别跟她聊了,换跟我聊!
Countryman:可是我还没跟她讲完,她要问我查干诺尔龙的事,还没讲完。
Jolin:不管啦不管啦不管啦不管啦!!
Countryman:不然,不然妳现在讲也可以,我同时跟妳们两个讲。
什嘛!这大头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一心二用!我要是肯我就不叫菜菜子了。
Jolin:那就算了!
我冷冷拋出一句,算计着大头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愤怒,乖乖放弃那小护士。
Countryman:嗯,那我先去查资料喔。
马的!
用力把鼠标拿起来朝墙壁摔去,线不够长,还没到墙就被拉回来挂在桌边来回地晃。还不解气,鼠标垫丢地上用力跺了老半天。
盛怒之下我没再回水球,一路按左键跳出BBS,然后横臂一扫,茶杯笔光盘台灯霹哩啪啦撒一地。
拿起手机按了几个键,听到喜儿的声音又按掉。
不甘心!真不甘心!果然这世界上除了我的小明外,所有的男生都是大混蛋!
「猪!」用尽力气又尖又长地大叫一声。
吴可松手插口袋出现在门口,探头看这一房间的混乱,「妳为什么这么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呀?」
冲过去时吴可松已经闪了,我用力把门踹上,发出的巨响又惹来妈破口大骂。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躺在床上气得直喘。
就这么便宜了那个装可爱的小护士吗?不行!大头可是我发现的,我对他那么好,凭什么白白拱手让人?虽然我有小明了,但大头也算我的男的好朋友呀,我才不要跟别人分享男的好朋友勒!
想到这里本小姐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匆匆忙忙上了站,丢了水球前嫌尽弃地要大头与他的蜂蜜到聊天室一起聊。
进了聊天室他们两个还在讲恐龙的事,好,我就先来摸摸这小护士的底细。
Jolin:嗨,大头!
Countryman:妳来啦。
是啊,你祖母来了不行喔,我就不相信我拚不赢别的女生。
Jolin:对呀对呀~_~,你在做什么呢?
Countryman:我在跟小倩聊恐龙,刚刚我有跟妳说过。
哎哟这个蠢大头,干嘛提什么有没有跟我说过的事啦,这样如果那个叫什么小倩的够精明的话,就会看出我是来看究竟的。呼!大头的头真是白大的。
HONEYisme:妳好呀Jolin,很喜欢蔡依林是吗?
Jolin:也还好啦,只是觉得她可以一面当明星一面念大学很厉害。
这时候我可不想表现得像个没念书的无知追星族,幸好蔡依林还算争气,辅大英语系念得还不错,不然硬要j还j不过来说。
HONEYisme:对呀对呀我也觉得她很棒,菜菜子姐姐妳也是大学生吗?妳一定也很棒吧^^b。
哇靠这个小护士嘴真甜,不但发现我新改的昵称,而且还顺势褒了一下,这,这个小女孩也不算坏嘛!
Jolin:也还好啦,只是人生苦短,是应该好好努力的。
HONEYisme:对呀对呀,所以小倩也很敬佩大头哥哥耶,他在研习营的时候好强喔,有些东西连老师都不知道他却答得出来喔。你们都好强,小倩一定要努力用功,以后也要插班大学。
我不知道大头怎样,我是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想我平凡的生活中,谁会像她那样简直好象用亮晶晶的双眼盯住你、双手握拳靠在下巴上全心崇拜你的样子,不但说我棒,还要学习我的精神。
果然是honey呀,真是甜进我心深处了。
误会了,先前真是误会她了,幸好我还没对她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谁知道原来小护士面速利达母是这么个可人儿呢?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罩她。
Countryman:所以啊,我刚刚跟你说的那几个网站可以上去看看,如果是英文或日文的看不懂,就再来问我。
HONEYisme:哇!*@@*,大头哥哥,你的英文跟日文那么厉害喔,天吶!小倩崇拜死了……,对不对,菜菜子姐姐?
Jolin:菜,嗯,嗯,对呀,大头是很厉害。
厚被她传染,差点也学她说,菜菜子姐姐我也觉得……,了,这种自己叫自己名字的讲话方式是从哪来的呀?听说现在差两岁就相隔一个世代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我以后也要学起来装年轻,嘿嘿。
Countryman:好,那就这样吧。对了Jolin妳刚不是说有事跟我说?
A……,关于日剧的讨论,在崇拜我的小倩面前聊,她可能会觉得我很肤浅而突然看不起我了也说不定。算了算了!
Jolin:喔那个呀,没事了,本来想问你一件事,但我刚刚自己找到资料了。
呼呼,我还真是会装正经呀,菜菜子姐姐,菜菜子我也越来越崇拜妳了耶!
HONEYisme:大头哥哥大头哥哥!
Countryman:嗯?
HONEYisme: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Countryman:什么事?
HONEYisme:你先答应小倩嘛大头哥哥!
Countryman:好吧。
HONEYisme:哇!万岁!大头哥哥小倩要先亲妳一下。
我跟大头都无言以对,只好静待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HONEYisme:就是啊,下次小倩去找大头哥哥时,大头哥哥可不可以带小倩去看菜菜子姐姐?
Jolin:啊?为何?干嘛要来看我?
HONEYisme:因为小倩很喜欢菜菜子姐姐妳喔,那个日本明星的松岛菜菜子人中很深对不对?菜菜子姐姐妳一定也是一样吧。人家说人中深的女生都是美女喔,所以小倩真的好想好想见见菜菜子姐姐喔。
Jolin:这,当然可以啊,大头你说呢?
Countryman:妳说好我当然也好啊。
HONEYisme:万岁万岁万岁!
看着小倩在计算机屏幕上兴奋的字眼,突然觉得我好象果然是松岛菜菜子似的。
闹了老半天,一肚子的话还是没倒出来。
中午因为心事重重只吃了三十个饺子,爸妈跟姑姑都有点担心。爸还问我:「梅梅妳身体不舒服吗?」我说没有。吴可松说:「对呀,如果身体不舒服都吃三十个饺子的话,那我差不多是得癌症末期了。」
爸妈一起骂他:「松松!」
下午决定去找喜儿,实在是太想念她了,所以还是宽大为怀地原谅她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完美的。
爬上四楼,按了喜儿的门铃。
按了好几声都没人响应,打手机给她,却听见喜儿的手机在屋子里响,最后喜儿接起来了,在门外可以听见她在对我说话。
「我在妳家外面啦!」
「喔。」
喜儿挂了电话来开门,都下午好几点了她还穿著睡衣,头发乱乱的散在肩上。
「阿光呢?」我问。
「不知道。」
「想喝什么?要不要我煮咖啡?冰箱里有蛋糕。」喜儿找到一个蓝色毛线发圈,把头发梳好束成马尾。
「好,一样,拿铁。」我考虑了一下,「冰的好了。」
喜儿去煮咖啡,我从冰箱里拿出装着蛋糕的纸盒,打开来拣出栗子蛋糕一口吞下。
「喜儿!」
「啊?」
「那天妳到底怎么啦?大家都吓一跳。」
「喜儿没有回答,只听见她轰隆隆开磨豆机的声音,我又吞了一块大理石起司蛋糕。
「来,冰拿铁。」
喜儿自己喝的是热咖啡,她抱着杯子很冷似地缩在沙发上,两只脚缩进睡衣裙子里。
「梅梅,」喜儿喝了两三口的咖啡后才又开始说话,「那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其实也还好啦,只是觉得妳怎么突然那么奇怪而已。」
「梅梅我想请妳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啊哪里?」
出租车来到南京东路的一家诊所前,招牌上写的是某某某妇产科,进去里面光线暗暗的、空间浅浅的,靠墙坐了一排人。喜儿先去柜台跟护士讲话,然后拿了一张表格回来填,填好叫我在保证人的字段签名。
「随便签一个假的就可以。」喜儿在我耳边低声说。
定睛一看果然表格上写的都是一些奇怪的资料,喜儿的名字叫郑宝妹,年龄25,身分证字号很潦草,电话地址看起来也都很陌生,表格最前面则印有人工流产字样。
我抬头看着喜儿,喜儿点点头。
一直想着要签假名要签假名,可是写出来竟还是吴可梅,赶紧涂掉,拿着笔又想了好久好久,久到护士都看过来了。
最后终于签上「吴可竹」,我有点抱歉地跟喜儿说:「我们家就少了一个竹。」
她去交表格时我左看右看,病人果然都是女的,有的很年轻有的很老了,老到教人怀疑她怎么怀的孕。
「谢谢喔梅梅。」喜儿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有点想哭,没几下眼圈就红了。
「神经啊!哭什么哭?」喜儿压低声。
「不知道,电视电影演到这种都会很悲伤。」
「傻瓜,弄掉并不悲伤,留着才悲伤吧。」
「说得也是。」我拿出面纸来擤鼻涕,「阿光怎么不陪妳来?」
「我没跟他说。」
「啊?为什么?」
「没为什么,做那种事是两厢情愿,怀孕是意外,我负责处理就好,不用跟他说。」喜儿把手机关掉,「说了增加心理负担,不如不说,在一起才开心。」
「几个月啦?」
「快两个月,已经会害喜了,超难受的。」
「害喜会怎样?」
「难受啊,想吐得要命,那天在妳家差点就吐出来。」
「啊!所以妳才突然跑走。」
「对呀,不然一吐大人就看出来了。」
厚。还以为喜儿是爱上小明的勒。哎呀都是我不好,那么小心眼又疑神疑鬼。好对不起喜儿喔。
「喜儿。」我叫了她一声。
「嗯?」
本来想跟她说对不起的,可是开不了口。
「没事。堕胎会不会痛啊?」
「还好啦!」
护士过来喊:「郑小姐!郑小姐!」
我们东张西望想这个郑小姐也太耳背了吧,半天也不应。直到护士又喊:「郑宝妹小姐!」喜儿才一拍大腿吐吐舌头:「妈呀!在叫宝妹我啦!」
「喜儿!」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紧张起来。
「啊?」
「我,我在恢复室里面等妳喔。」
喜儿对着我眨了眨眼,跟着护士走了。
恢复室里墙白白的,原本应该是淡绿色的床单和被子已经洗得灰灰的了。冷气像苍蝇一样嗡嗡响着,不论怎么寻找都看或听不到一丝丝有生气或即使稍稍有趣也好的东西。
这个房间让我想起喜儿跟我说过的一个村上春树的故事,他写到一个电梯,完全光滑没有任何缝细也感觉不到正在往哪儿的任何移动。
我坐在床缘想到喜儿讲这个故事的表情,我们坐在学校福利社外撑有蓝白大洋伞的白色铁椅上,我郑埋头吃着第二个便当,有时灌下一口可乐;喜儿嚼着素的三明治,喝一杯不加糖和奶精的咖啡。四周都是人,走来走去,福利社里传出来电视新闻的声音。
喜儿突然说:「梅梅我他妈的好讨厌坐电梯。」
我说:「呃?」
然后喜儿讲了村上春树写过一本世界末日和什么碗糕的小说,真背不起来那些古怪的书名。我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那样的电梯嘛!」我刚吃饱天气又很好,于是很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妳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喜儿。」
在冷冰冰的恢复室里想到这里浑身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感觉喜儿会死,瞬间两泡眼泪含在眼里,正想冲出去,门咚砰一声被撞开,护士推着一张床进来,床上躺着盖上薄薄被子的喜儿。
喜儿眼睛紧闭脸色灰白,连她平日最自豪的玫瑰嘴唇都褪了色。护士很不耐烦地要我抓住喜儿的脚,她自己则托住喜儿的肩,喊一二三,嘿咻!把喜儿换到恢复室这张床上。
喜儿毫无动静任我们摆布,被子掀起一角露出她修长漂亮的大腿,我赶紧把被子掖好。
护士说郑宝妹的衣服我放这里,然后就走了。
俯身拍拍喜儿的脸颊叫了几声,她都没反应,手指放在鼻孔前,好象也没气息。我把手指塞到嘴里含湿了再试一次,好象有感觉有风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冷气的风。
躺在那里的喜儿仍是漂亮极了,我蹲在床边把我的手臂放在她的手臂旁,短了约一个手掌的长度;再把脚举起来跟喜儿的比一比,短了更长一截。喜儿的长发全往后散在枕头上,露出的额头高高鼓鼓的,稍微低陷一个小凹凹后再度垄起的是高高细细的鼻梁,嘴唇十分丰满微微嘟起。
仔细检查一下她的人中,果然像松岛菜菜子一样又深又长,靠近上嘴唇处有点翘翘的,永远都在撒娇的模样。我摸摸自己的,再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来照,哇!我的人中在哪里?嘴唇和鼻子间完全是一片平坦,只有浅浅的风吹沙地那样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微线条。
我使劲捏着人中,捏得皮肤发红,头都晕了。
为什么美丽的人像是有公式那样被造出来呢?好的全是漂亮的人占去了,为什么丑人就不能刚好有个很深的人中?这到底是谁规定的呀?
BBS上有人贴过一段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住了。
他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章第一句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那个人后面加了一段话:「这句话可以同理套用在美人与丑人身上:美人都是相似的,丑人却各有各的丑法。」
坐着思考了很久的哲学问题后,我摇一摇喜儿,说喜儿喜儿起来了。
喜儿完全没反应,我有点紧张,紧张到好象快拉肚子了。这又灰又冷的恢复室里没有电话也没有什么紧急按钮或对讲机,这里只有我跟好象已经不会醒来的喜儿,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们被关在没有任何缝隙的电梯里了。
我张大嘴,起初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后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种野兽的吼叫,还叫着喜儿的名字。
原来那是我,我越哭越大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抽抽答答掏出手机来按了阿光的号码,护士冲进来的同时阿光也接了电话,我对着护士跟手机大喊:「喜儿死了!喜儿死了!」
阿光赶到诊所来时喜儿已经把衣服穿好,我们两个被护士骂到臭头,说外面的病人都被我吓跑了。阿光一直一直跟人家道歉赔罪,然后把我们塞进出租车里。
后来喜儿一直笑我,说如果她真的已经进了鬼门关恐怕也会被我的哭声给吓回来。
阿光也痛哭流涕了好几天,一直怪自己让喜儿受罪了,每天去菜市场买土鸡和中药回来做麻油鸡烧酒鸡给喜儿吃。喜儿怕胖,只肯吃一点点,剩下的当然是我包办。
我没跟小明讲实情,只说喜儿病了,但细心的小明一定猜得出是什么事。他来喜儿家探了好几次病,还带了综合维他命跟鸡精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