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遗弃了她。
田碔桐不住责难:
“你晓不晓得你这样很不负责任,你就像硬拉着她爬着陡直的壁,然后突然 放开她的手一样。如果她自己没抓好绳子,她可能就会摔死,不管她当初是不是 自愿爬上壁的。”
他灌了一大口酒入喉。“你会代替我拉住她,她是你唯一的妹妹。”
“有些人或事是其他任何东西或人都无法代替的,就算是最亲的亲人。怎么, 凡事想保持第三名的你,难道连爱情也要第三名?”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第三名吗?”
“因为你的名字?”田碔桐打趣地笑问。
季军沉默了会儿,娓娓说出他的想法:
“不,因为当第三名比当第一名或第二名轻松多了当第一名的人,必须承受 他下面的人的竞争压力;第二名的人,永远不会甘心只做第二名;而第三名,既 不用受第一名的压力,也不需想着要超越前面的人。”
“也许其它事可以这么做,但爱惜这种东西是不能贪图轻松的,只有第一名 的人才能得到。”
季军闷声道:
“所以我失去了。”
“你呀,从小就过得太顺利了,所以才会无法接受挫折。”田碔桐直率地说 出他的想法。“依我看,你的聪明并没有和你的智慧成正比,你虽然有脑子,可 是对于感情,却仍然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季军不甘示弱地反击。
田碔桐耸耸肩。“那我们算是难兄难弟喽。”
两人相对,再次无奈大笑。
女人啊,男人心中永远的爱与痛。
***
另一边,璎桃和淑媛正通着电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但是我真的好想哭。”桃抽抽噎噎哭诉着。“他 ……他怎么可以就那样走了,全不理我在后面叫他……他……好过分……”
电话的另一头安静无声。
“媛媛?”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忙关问道:“媛媛,你也在哭吗?你最 近是不是也发生什么事了?”
“璎桃……”淑媛哽咽难言。“我和……他……分手了……”
“分手?你今天不是才跟我说交男朋友了吗?”
“没错……可是你走后我和他碰面,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就……呜……”
听好友伤心地哭着,璎桃忍不住心酸,哭得更凶了。
结果,两个小女人隔着电话筒哭给对方听。
这一晚,璎桃哭到睡着,她再度梦见了那个看不到脸的梦,这次她终于看到 了他的脸了——
是季军。
而她也终于说“我愿意”了。
可是,他却转身走开了。
他转身走开了。
转身走开了。
走开了……
“别走!”她叫着醒过来,手在空中挥了几下,但抓到的,除了凉寒的空气 外,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走了,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她黯然面对一室泼墨似的暗夜孤寂,辗转反倒,彻夜不能成眠,泪水不听话 地一滴接一滴淌下,沾湿枕畔。
男人呀,同样是女人心中永远的爱与痛。
***机场上,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为季军送行。
“我一直以为,你这个聪明得有点讨人厌的家伙人缘一定很差,没想到会有 这么多人来替你送机。”尹奇讪道。
“彼此彼此,你也聪明得不怎么讨人喜欢。”季军反唇相稽。
“季军,记得回台湾时,身边要多带一个人,两个也可以,一大一小刚刚好。” 徐威文笑道。
“威文,你忘了他有个小未婚妻吗?少破坏人家的感情。”韦雄玩笑道。
季军谈谈地扯了扯嘴角,不答腔。
“阿军,自己多保重。”田碔桐拍拍他的肩。
“季哥哥,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哦。”淑媛娇滴滴地撒娇。
数人围着他东扯西聊,未见,广播的声音响起,催促旅人的脚步。
“对了,阿军,这是我妹妹要我转交给你的。”田碔桐送给他一只盒子。
季军打开来看,赫然是那枚情人节戒指,他默然不语。
“据来前往美国纽约在机的旅客,请赶快上机。”广播再度响起。
“季军,你该走了。”徐威文提醒道。
季军颔首,随手将戒指丢给淑媛。“送你。”
“真的吗?”淑媛的美目大亮。“谢谢季哥哥!”
田碔桐见状,将戒指由淑媛手上抢回,塞回季军的手里,脸色显得十分黯沉。 “这种东西怎么可以这样随便送人?”
“暧,你这人怎么这样,那是季哥哥要送给我的耶!”淑媛抗议地娇嗔。
“你想要的话,我买送你。”田碔桐说。
淑媛的眸光一闪,绽开如花笑靥。“这是你说的哦,可不能反悔。”
不多时,季军步上飞机,告别生长的故乡,飞向异国的天空。
在飞机上,他心思复杂地凝视放在手中的戒指。
“要送给女朋友的吗?”坐在隔壁的中年男人问。
季军收握手指,将戒指包在掌心。它的冰凉直抵灵魂深处,冷得令他想打哆 嗦。“不,这是她退还给我的。”
“吵架了?”
他不语,因为不如该怎么说。
“情侣吵架难免,别太放在心上。”中年男人劝道。
“我们甚至不能算是情侣。”季军坦白道。
“感情这种事是不能用算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季军无言以对,他已从璎桃的身上体会到这一点了。他精心计算着他和她的 一切,结果到头来算得一场空。
中年男人语意深长地再说:
“不过说真的,感情这种事也不能不算,算了可能还能得到答案;若完全不 算,答案却永远也不可能自动出现在你面前。年轻人,有机会,把戒指再送给她 吧,如果你还爱她的话。别放弃辛苦算出来的结果,是你算出来的答案,就是你 一个人的。”
季军一顿,陷入深思,他绝向窗外,忽然发现窗外的天空好蓝、好亮、好清 澄,一如他的心。
家中的戒指由于他的体温,不再冰冷了。
是他算出来的答案,就是他一个人的!而他相信,即使分开得再久,璎桃注 定是他的。
原因很简单,她并没有说她讨厌他呀!
***“璎桃,这次的联谊你可不能再放我鸽子。”淑媛揪住璎桃,说什么 都一定要她去参加。
“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去。”璎桃向她保征,继而问道:“对了,你和你男 朋友怎么样了”
淑媛耸耸肩。“老样子。”
“他不会阻止你去参加联谊吗?不怕你被别人连跑啊?”璎桃揶揄道。
“他会跑才怪。”淑媛不快地皱皱鼻子。“别管他了,我们快去吧,免得好 位子都被占走了。”
璎桃任由她拉着走,参与一场其实她毫无兴趣的交谊活动。
自从李军去了美国之后,她的生活完全平静了,静如止水,亦静如一摊死水, 毫无波澜。
岁月匆匆如梭,很快地,她从大学毕业了,直接进人母校的小学部当老师。
两人不再有任何联络。
璎桃起初的心情虽不能平复,但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光流逝,她的 个性渐渐成熟了,思念却相应慢慢沉淀了,只有在偶尔的午夜梦回时,才会梦见 那段苦甜参半的年少时光。
有时,她经过那些残存回忆的地方,那些当时感到很生气的事现在想起来, 反而觉得好笑又有趣。
有一次,她因事去学校附属医院,经过太平间时,她窥见了一个大男生和一 个小女生在里头。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小小的传说?”男生问女生。
“什么传说?”女生怕怕地回问。
“这里有复活坟场之称,听说在某些条件之下,到了下午四点四十四分四十 四秒的时候,有些刚死不久的人会突然又活过来,然后对看到的人说——”
“说什么?”女生急问。
“说,把你的命给我,代替我躺回去……”
女生吓得哇哇大叫,窝进男生的怀里;男生则一脸得意洋洋,又怜又爱地回 拥女生。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模一样的情景,璎桃感觉到一丝丝的甜蜜涌起,不由自 主地哑然失笑。
这就是成长吗?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各种各种高兴的、伤心的、忿怒的、无 力的,全都是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调味料。
她经历过这些百味杂陈的滋味,曾被她视为恶梦的事,如今却成为回忆录美 的一部分。而梦中占了许多部分的,是季军——她竭力想忘却,却怎么也忘不掉 的人。
她常常会想起他。想他在美国过的好吗?想他结婚了吗?想他是否也像她一 样的……
想念她?
第八章
“田老师,你班上的考卷改完了吗?”坐在前端座位的吴识仁向道。
璎桃抬头望向他。“都改完了。主任有什么事吗?”
“最近大学部的医学院那边来了一个新教授,听说是特别从美国访回来的。” 他总是找空档时间跟她闲聊。
“是吗?”学校中的许多老师教授都喝过洋墨水,不足为奇。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二十七岁了吧?”
“是的。”璎桃诚实回答。
“五年了啊。”
他漫无边际的话,令她摸不清他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有没有想过结婚的事?”他再问。
“暂时没想到。”
“是因为还没遇到适合的对象吗?”
“也是原因之一。”
“听说那个新教授也是单身。”他的口气隐含试探的成分。
噢,又来了!
璎桃心里叫苦,似乎所有的人只要一听说“二十七岁的单身女子”,就会想 管她相亲,恨不得她赶快结婚,不然就会说:“再挑,小心像不出去。”说得好 像怕她没人要似的。
就算真像不出去又如何?
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个人,一人饱全家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顾虑 家庭的经济负担。
一个人,就更不用服侍翁娘婆姑,自己都缺人服侍了,还去服侍别人?
所以一个人,也是可以生活得很好,不是吗?
她不否认,虽然一个人偶尔会孤单了点,尤其是当想要有人可以依偎,发现 自己孑然一身时,会空虚、会寂寞、会有想抱着棉被流泪的冲动,但很快地这些 都可以克服。
毕竟习惯与喜爱和自己独处,是独立新女性不能或缺的,不是吗?
所以她喜欢单身,也习惯单身生活。
然而,单身在某些人眼里,是一种罪恶。
尤其是田母,更是嫉“恶”如仇。
有一次,田母没头没尾地问:
“你在等季军吗?”
“怎么可能。”当时,璎桃小小地心悸了一下,但也只有小小的,这个名字 已不会再对她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
“那你为什么都不交男朋友?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不小了,想当初妈妈在你 这个年纪时,就生了两个小孩子了。”田母一直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担心又着急。
“妈,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不流行结婚了,二十七岁还单身的女性到 处都是。”她推托道。
“胡说,女人最终还是要找个好归宿。”田母驳斥她的说法,重重叹息。 “唉,可惜五年前——”
“妈,别说了!”璎桃掩住耳朵叫道。
每回谈到这事时,她不免又要被唠叨一顿,在母亲眼前,她和季军的婚事无 异于让到嘴的熟鸭子给飞了。
“要我不说可以,带一个男人回家给我看看。”田母下最后通牒。
“田老师?”吴识仁唤道。
“抱歉,主任刚刚说什么?”璎桃将心思从和母亲的对话记忆抽回。
“上课钟响了,快去上课吧。”他催促。
“喔,是。”璎桃赶紧拿起课本和考卷起身。
匆促间,她的腿撞到桌角,手里的考卷不小心掉了,落了一地,她七手八脚 地蹲下去捡。
捡完了,站起来,不慎又碰倒了一张椅子,她只得放下课本和考卷扶正椅子, 然后拿了课本匆匆去上课,把考卷忘在桌子上。
吴识仁望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摇摇头一笑:
“真的长大了吗?”
等到了教室后,她才发现忘了拿考卷。“各位同学,你们先自习,老师回去 拿考卷。”
“老师,你又忘了喔?”一名学生笑着喊道。
璎桃不好意思地微微脸红,她脱线得连踩国小三年级的学生都要取笑她了。
她走回教职员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吴识仁之外还有另一个男子。背对着门 与吴识仁谈话。
璎桃瞟了一眼他的背影。拿起考卷后就又匆匆离开了,没多去注意。
吴识仁也见她,笑容扩大。
“你在笑什么?”那个男子问。“姨丈。”
“我在笑一个身体长大了。心却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老师,王亚谅身体不舒服。一直吐。”一名学生跑来向璎桃报告道。
璎桃闻言,赶到教室带学生去附属医院看病。
“有点发烧,最好通知家长来把她带回家休息。”韦雄吩咐道。
“好的,谢谢。”璎桃道谢。
当她带着学生欲走时,他叫住她,问道:
“你知不知道他回来了?”
“谁?”璎桃疑惑。
韦雄一顿。“喔,没什么,一个老朋友。”
璎桃道别离去,未把他的问活放在心上。她在医院走廊上打电话通知学生家 长:“王亚婷的家长吗?亚婷感冒了,请你们来——”她的声音蓦然顿住,睁大 眼看向一名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的男人。
“喂,老师?喂喂!”话筒传来焦急的声音。
她连忙将注意力拉回:“对不起,请你们赶快来接亚婷回家休息好吗?”
会是他吗?
“好,我马上去!”
挂上电话,身后即传来许久没再听过,从不曾在记忆中消逝的嗓音:
“好久不见。”
瞬间,她僵住,一时无法转身去证实。
真的是他吗?
“小桃子。”他低唤。
是他没错!全世界也只有他会这样叫她。
她闭了闭眼,缓缓转身面对身穿白袍的季军,尽量以最平和自然的态度向他 打招呼:
“好久不见。”
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他们已经有五年没见过面了;五年来两人之间连一封 信、一通电话都没有。
因此,她以为当她再见到他的时候,她的心跳节拍不会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