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你去忙吧。”她朝他挥挥手。
他瞥眼她的笑容,唇微微抿起,回到自家店铺,身处食物香气中,丝丝缕缕萦绕心头的,却是来路不明的向日葵香,就连大口呼吸也无法冲散。
受台风青睐的季节除了夏季,还有初秋的九月份。
今年的九二八教师节,正巧碰上了台风来袭。
“刘老师,好久不见了。教师节快乐。”
教师办公室内,毕业已久的某校友站在办公桌前,依约送来今年的祝福。
虽无硬性规定,不过只要情况许可,他们大都会亲自送来教师节卡片以示诚意,顺便回来母校看看。
“是你啊。”刘老师站起身来,满面喜色,拍拍他的肩膀。“你来迟一步,朱皓音才刚走不久。”
她?错过也好。自上次别后,他回想两人太过自然的相处情况,不禁对自己感到懊恼。明明跟她保持距离这么多年,居然马上破功。更糟的是,自重逢以来,他感到这几年来自己努力在心上紧紧转上的那颗螺丝开始松动,他有预感,再继续像这样被她牵着鼻子走,前途会非常惨澹。
刘老师当然没察觉他的心思,很愉快地跟他分享:“你看,这是她送的卡片。以前她的美术成绩只是中下,我以为手制教师卡对她而言会是个苦差事,想不到她的卡片虽简陋了点,倒都很有意思。”
他凑近观看,接过那张卡片,见那是张有色的厚纸板,上面画了几个长度不一、交错纵横的格子,下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编号问题,是填字游戏。
刘老师指着其中五个用粗框框起的答案空格,笑问:“你猜谜底是什么?”
“教师节快乐。”他直觉猜测。
“跟我原本想的一样,不过不对。”刘老师笑着拿笔开始填空。
他见了解答,不禁莞尔。“名师出高徒?为什么?”
“名师是我,高徒当然不是她,而是你。”
什么?“我?”
“没错,给你看看她今年额外送的礼物就懂了。”刘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特制搜集板,上头贴满磁铁,那是……A。J。人工笑话。
“我不知道老师喜欢这个。”
“是我老婆跟女儿喜欢……不对,是狂热。”刘老师神色忽转哀怨。“你都不知道,为了收齐全套,我们家已经吃好几天便利商店的微波便当了。”
他原本有点尴尬,现在却忍不住笑了。“师母喜欢的话,我可以奉送一套。”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一套就够了。”刘老师笑吟吟拉他坐下。“是不是很奇怪朱皓音为什么会知道我喜欢?老实说,她很喜欢跟我聊你的事,每次来都会提出你的功绩歌颂一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是这样?他勉强扯起唇角,不太想在此刻听到这种可能动摇决心自己的事。
幸好刘老师自己转移了话题:“怎么样?当兵回来,开始上班了吗?是不是还待在那家工作室?”
他微笑点头。“是。”
两人闲话家常一会儿,刘老师看眼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晚上台风就要登陆了,你先回去吧。”
“好。”他起身告辞,刚走出校门口,远处响了声闷雷,他眉头一皱,加快脚步,才走上天桥,大雨瞬间倾盆。
“……驰!罗──沐──驰!”
风中断断续续传来疑似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使他狐疑地回头搜寻井字型天桥的各侧,只见对面那座天桥上,有个撑伞的人影正对着他挥手,风
雨交加中显得迷蒙,他拨开湿透的刘海眯眼细瞧,那是……
没等他看清,那人已拔腿飞奔过来,边跑边喊:“喂嘿!是我啦!”
还能有谁!当然是她,朱皓音。
她在他身前停下,笑着晃晃自己手上撑的伞。“我有伞,可以一起走。”
他还没机会说好或不好,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强风灌满伞内,她反应不及,被强行后拉好几步,逼近楼梯口,眼看接下来就要失足掉下去,他大惊失色,一箭步冲上前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拉,此时她手上的雨伞承受不住风的强度,伞骨断裂,伞面被整个吹翻,一脱手就飞了出去。
过强的拉力让她整个人重心朝他倾斜,他立足不稳,咚一声被她压倒在地。
这一连串连续动作猝不及防,她脑袋一时还有点混乱,搞不清楚状况。
风在耳边呼啸,骤雨打在身上,是容易着凉的情况,身前却暖烘烘的,她眨了眨眼,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他,神智空白两秒左右。
啊,人体的温度都是这样高吗?那冬天拥抱一定很温暖。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像这样紧密的肢体接触却是头一遭,但或许因为是他,所以她并不觉得被冒犯或羞窘。
此时,他坐起身来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她也坐起身来。
他不放心地再三确定她无恙才松了口气。“你快把我给吓死了。”
“这台风还真可怕。”她抹掉遮住视线的雨水,这才惊见他手肘处有一道五公分左右的擦伤,很浅却的确有见红,愕然叫道:“你受伤了!”
“啊?”他举起手来,看眼她指的伤处,像是这才发现。“没事,小伤而已。”
什么没事啊!他也太迟钝了,受伤的是他自己,怎么反而先关心她!
不过如果立场交换……她八成也会如此吧。
不期然地,她忆起很久以前那个傍晚,温暖的夕阳下,他们从同一辆脚踏车上滚落斜坡,着陆的第一时间,他们关心的都是对方是否无恙。那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对了……她在想,能够认识这个人,是她此生最不可错失的幸运。
勾起唇,此时的她更加确定,她不愿这份幸运有机会从指缝中流失。
“走吧,风雨太大很危险,赶快回家了。”他起身将她也拉起。
她拍拍屁股,瞄眼桥边伞飞走的方向。“唉,可惜我的伞吹了。”
他横她一眼。“还没学乖吗?风那么大,还撑什么伞。”
“也罢,反正都淋湿了,撑下撑伞没差。”她笑着耸耸肩。
他们并肩而行,天雨路滑,不敢用跑的,反正早已全身湿透,再糟也不过如此了。
“哗啦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都在跑。叭叭叭叭叭计程车,他们的生意是特别好──你有钱坐不到!”她突然应景地哼起歌来,他回眸瞥她一眼,唇微微上扬,佩服她在风吹雨打中还能苦中作乐。
他从以前就很喜欢她的开朗……喔不,他用错词了,是欣赏而已。
瞥眼身旁的她,他涌上一股叹气的冲动。才说要跟她保持距离,她却马上又撞进了他的视线范围。远离也不是,靠近也不是,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一直到下了天桥,走到路口,他还是悟不出这问题的答案。
无边雨丝中,对街路口亮起的红灯显得蒙眬,他伫立遥望,觉得那灯号像在警告他此路不通,若再不果断些,会一辈子卡在这动弹不得的。
其实他是知道的,只要有心,哪有什么牵绊是解不了的。那么,难道是他心里还悄悄在期盼什么吗?不,他坚决否认自己会有那么傻的可能性。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过了这个路口,他就要消除面对她时的过分温情。想不到,突如其来“轰隆”一声巨大雷响近在耳边,他吃了一惊,然后才一眨眼工夫,所有看得到的交通号志都在瞬间熄灭。
……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一辆计程车首先冲过斑马线,后面几辆车立刻跟进,失去灯号指示,交通状况陷入一片混乱,行人失去立足之地。
难道这是上天的旨意?哈……别开玩笑了。
一旁的她呆望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也很吃惊。“惨了,看样子我们只能暂时在这等一会儿了……等下车流应该会减少吧?”
等?还要等?他脱口喃喃道:“那是要我在这当地缚灵吗?”
“啊?”愣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啦!”
一道无声的闪电照亮了她的脸,他望着那张笑颜,感到心跳在发抖。
不妙不妙,他真的很怕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那一次是在温暖的夕阳下,这一次是在阴森的闪电下,情境是如此不同,所以他想一定是自己的视神经出毛病了,因为在那一瞬间,那两张脸竟完全在他心中重叠吻合,于是胸中就跟着起了内乱。
那一次他发现自己喜欢她,这一次呢?
骑楼外,淅沥大雨彷若甩不开止不住的耳鸣;骑楼内,他非常无助地明确感觉到,心里有一条引线被啪兹啪兹点着了,任凭雨势滂沱也无法将其浇熄,然后……砰!
有什么东西被炸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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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轰隆!又是一声雷响,远处一辆车的警报器受惊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
唉,好吵。她摸摸耳朵,站在骑楼内遥望对街失去作用的红绿灯,心中庆幸至少还有他在身边,不然一个人遭遇这种事恐怕会更呕。
说起来,他们也很久没一起共患难了呢。这念头令她暂时忘却现在的窘境,转头瞥他一眼,露出笑容。
一阵风袭来,她打了个冷颤,环抱住自己,方才一直在走路还没感觉,现在站在原地,身体冷却下来,才感受到浑身湿透的威力。
好吧,那就向左走、向右走、向左走、向右走……
“别再来来回回了,我头都快晕了。”有人抗议了。
她回头看他,笑着搓搓手臂。“你觉不觉得有点饿喔?”接着又叹道:“可惜这里的葱油饼摊不在了,不然现在就能买个热腾腾的饼来吃了。我最喜欢这里的葱油饼了,这么多年来也找不到一家比它更好吃的,它葱多实在,边脆脆的,吃起来不腻,独家调酱风味超搭,而且还可以加蛋。”
听她如数家珍,他失笑。“也许只是风雨太大所以没开。”
她摇头。“不,是去年年初收掉的。我之前特地来确认过几次。”看眼身后的空地,不禁惆怅。“每来这附近一趟,就觉得回忆消失一点。”
他停顿几秒,淡淡道:“我是不会消失的。”
她蓦地回望他,觉得他的话听来仿佛是一个承诺,使她心口热热的,不由自主流露微笑,像受到温柔的抚慰,顿时不再感伤。
又有风来袭,她缩缩肩膀,将双手插入口袋,终于发现自己站立的位置似是下风处,于是向外跨了一步,顺势转头望向右侧商家,打量这里到底变了多少?那家早餐店是老样子,书局还在,但换了名字,精品店改成杂货店,转角处隐约可见一个红色招牌,啊,这个投注站肯定是新开的,他们毕业时乐透还没创办呢。
她随口笑道:“反正也无事可做,干脆去买张乐透好了。老天爷把我们困在这,说不定是想提醒我们遇水则发,勿失良机。”
是吗?他不以为然。
她甩甩手上的雨水,突发奇想:“不如我们各选几个自己喜欢的号码,合买一张,这样就是两人份的偏财运了。”
他满腹心事,漫不经心地应声好,不介意跟她一起杀时间找消遣,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认同了她那过度理想化的解释,因为他强烈认为,即使老天爷把他们困在此处真有什么用意,也只是为了整他而已。
“你知道吗,我们合买的那张乐透中了一千块钱耶!”
接获她兴奋的来电通知时,他已分不清老天爷那天究竟是在整他还是帮他。
这是一个天赐良机,他明白,但对于要不要妥善利用却有所迟疑。他感觉自己像在泥沼边缘,在离开与陷落之间徘徊,一切全在一念间。
如果陷下去,不会粉身碎骨,却要花更多时间把自己拔出来,值得吗?
理智和欲望在拔河,他无法否认,重遇以来,在她身边,他的心慢慢恢复了原有的磁力,被她这块磁铁一点一滴吸了过去。
电话彼端,她接着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你的五百块钱拿给──小心右边!”
她突兀的大叫吓了他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没,旁边一辆车没打灯就突然换车道,差点擦撞到我们。”
我们?他看眼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她手机号码而非她家电话。“你在外面?”
“嗯,我在我学长车上,他顺路送我回家。”
送她回家?他不觉蹙了下眉,脑中自动产生联想:“就是那个开跑车的科技新贵?”脱口问出,他才惊觉自己记得还真清楚。
“啊?”她似乎过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没错。”
他忽地不知是哪根筋受到刺激,在意识到之前,嘴巴就自顾自地开始说:“那五百块钱不用给我了。你不是说要常保持联络吗?最近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就用这笔钱来消费。”
“耶?这主意不错耶。”她欣然应允。
于是他们很有效率地当场敲定,就在下个周末相约上电影院。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六,看的是部冒险动作片,电影结束,走出戏院时,她问:“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
“嗯,不错。”他不很热烈地说,努力压抑呵欠。
想打呵欠的原因并非电影无聊,而是睡眠不足。他刚复职没多久,接到的工作量比预期要多,此刻其实该在家里埋头加班的,他却像着了魔一样硬要赴约,昨晚熬夜赶进度的后果就是电影一半都是用听的。
她偏头打量他,隐隐有所觉。“你是不是很累?”
他心中一凛,强睁眼皮说瞎话:“没有。”
“朱皓音!”
突然有人叫她,他回眸见到一人朝他们走来。太好了,巧遇熟人吗?正庆幸可以趁机回避这个话题,但在听到她的称呼时,他脸色不觉下沉几分。
“咦!学长,你也来这看电影啊?”
“对啊,好巧。”
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冷落随行的他,站在两人间主动介绍起来:“这是我大学学长。这是我国中同学。”
“你好。”对方向他露出无害的笑容,在他看来却像笑里藏刀。
“你好。”他公式化地礼尚往来。
她的大学生涯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的。想到这个大学学长曾多少参与了自己所缺席的那段岁月,心情顿时不太愉快。不过最令人难以心平气和的是,他们用电话约看电影时这家伙也在车上,此时分明就是刻意跟到电影院来的,还说什么好巧,太虚伪了吧!
他紧抿唇,无法对他摆出真诚笑脸,直到听到有人叫了声──
“爸爸!”
那位学长先生回过头去,笑着向后方挥手,他顺着方向望去,见到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一个女孩从厕所方向走来,这情景让他有两秒的严重痴呆。
爸爸?叫谁?下一秒,女孩扑到那位学长先生怀中,给了最具体的解答。
“皓音!”孩子的妈走过来,惊喜招呼。“上次在车上听你跟人在约,我们正好临时起意也来这看电影,还在想会不会这么巧呢,想不到真碰到你了。”
他的思考回路就从那句“在车上听你跟人在约”开始断线,灵魂呈现半出窍状态,以致后来发生什么事都没知觉,神智再次回到现实时,他们已走在街上,身边只剩她一人,而她正拉着他的衣袖,一脸的担心。
“你从刚才脸色就不太好耶,我看我们先回家好了。”
他一眨眼,方才那可笑又可悲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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