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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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图-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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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就到达市委大院。从市委办公大楼前经过时,司机并没停车,直接往后面开去,奔往维都山庄。卓小梅问:“魏书记不在办公室?”吴秘书说:“是呀,在办公室会见卓大园长,显得不客气,放在山庄里,才有规格嘛。” 
说是山庄,其实是过去的市委招待所。二十多年前,这里只稀稀疏疏竖着几栋两层的红砖房,满坡满岭都是竹子和杂树,卓小梅常跟伙伴们跑到里面来捉蟋蟀,偷橘子,玩得非常开心。那时的市委招待所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给下面上来参加会议的干部群众提供住宿和餐饮,二是接待上级下来的领导。无论是下面上来的,还是上面下来的,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离不开一个“黄”字。下面上来开会的,远者坐的汽车,近者坐的拖拉机甚至走路,一路黄尘,且戴的黄军帽,挎的黄挎包,一个个面黄肌瘦,灰头土脸,却眼睛放亮,兴奋不已,因为招待所里的饭菜比下面够吃,还多几个油星子,可以饱几天肚皮。上级领导下来,多坐着黄色吉普,拿个发黄的介绍信,自己开间墙壁发黄的房子,再买了黄色的餐票填饱肚子,睡上一觉,第二天又踏上黄土路,往厂矿或农村跑。那个时候的招待所确实是用来招待的,不叫招待所还找不出第二个更贴切的名字。 
时代的步履匆匆,过去的红砖房早已拆掉,砌上扎眼的洋楼,竹木难觅,取而代之的是风景树和绿草坪,成为真正的山庄。“招待所”三个字不仅名不副实,而且过于土气,再没人叫得出口。不土便洋,山庄洋,进进出出的新贵和富人更洋。先说下面上来开会的,无论远近,一律小车侍候,奥迪、别克已属寻常,最差也是2000型桑塔纳。一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大腹便便,那派头比中央首长还足。还没进城,手机就叫个不停,不是张老板约请芬兰浴,就是李大款安排高尔夫。跑到报到地点一瞧,如果房间位置或楼层稍不如意,便坐上小车,拂袖而去,早有人在外面另订了宾馆,吃喝玩乐一条龙,好不逍遥快活。 
至于上面来的领导,当然也不会坐黄色吉普了,一色闪着幽光的进口洋车,前有警车开道,后有长长车队紧跟。下了车,更不用拿介绍信开房子,从其他高级小车上下来的地方要员早一路小跑,争先恐后聚拢到领导身边,簇拥着直抵设施齐全的总统套间。中国没有总统,可中国的总统套间比世界任何地方都多,都豪华高档,这也是一大奇观。贵为总统套间的上客,自然与过去那种用钢板刻印出来,加盖着招待所公章的餐票搭不上界,山珍海味,南北大菜早预备在特大号豪华大包厢里。接下来的所谓现场办公,调查研究,可以足不出户,有的是高级圆桌会议室,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至于领导的总统套间,更是众人念想的地方,谁能被领导召进去一晤,或打通领导秘书,到里面转上一圈,说不定下届地方核心班子成员里就有了自己的芳名。 
正因如此,如今的维都山庄已不只是生活上的招待所,几乎成为市委的后花园,客人走后,领导还要在这里出台各种重大决策。这有点像旧时皇帝的后宫,并非仅仅给皇上提供安寝和吃喝玩乐的方便,还有其他用场。社会上有一种流行的说法,叫什么市委是编戏的,政府是唱戏的,人大是评戏的,政协是看戏的,有人于是借题发挥说,维都市许多台前的表演,都是市委在维都山庄里精心编排出来的。在外人眼中,维都山庄因此变得越发神秘莫测,经常被市民当成热门话题挂在嘴边。 
有意思的是,外面的种种议论有时还很准确。比如有人一见停在维都山庄里的省城的豪华小车,便能看出来了些什么领导,继而推测市里某些要员未来的升降浮沉。果然过没多久,还真有人进入省里班子,或有人下了台,或有人被弄了进去。比如有人能根据县里的高级小车在维都山庄停放的时间长短或进出的不同频率,预测某某县委书记将有进步,某某县长可能倒霉,过不多久也会得到应验。 
当然有时山庄里面的车既不是省城的,也不是县里的,而是一些外省比如南方某地的高档小车,有人也能猜测出哪几栋建好没两年的高楼要定向爆破了,哪个黄金街区要拆迁扩建了,哪片城边的农田要圈地了,随之而来的会有什么人闹事,会有什么人自杀,会有什么人到省城甚至北京上访,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没出几个月,这些都一一得以兑现,仿佛是有人事先预谋和策划好了的。大家于是说维都市就是有特色,虽然工业疲软,农业停滞,商业萧条,从没出什么拳头产品,却出产超级预言家,一说一个准。   
曲线救“园”(17)   
卓小梅就是有感于这样的预言家的预言,便生出种种联想,直到小车在山庄前的坪里缓缓停下,吴秘书说声“到了”,她才缓然回过神来。 
下车后,吴秘书请卓小梅往楼里走。卓小梅瞧一眼头上“栖凤楼”三个大字,说:“魏书记在里面开会?”吴秘书说:“魏书记从县里上来后,市委办在书记楼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套间,还在搞装修,他只得暂时借住在这里。” 
上到二楼,来到东头靠南的1208房门口,吴秘书正要按门铃,门从里面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抬头见是吴秘书,当即伸出双手,将他捞住,使劲摇起来,同时笑嘻嘻道:“吴科回来啦,刚才我还在魏书记面前问到您呢。”吴秘书却只肯出一只手,礼貌地笑笑道:“是陈县长,不坐会儿啦?”陈县长说:“不坐了,你们有事,我以后再来。”跟卓小梅也点点头,侧着身子走了。 
卓小梅甚觉有趣,这陈县长至少是个处级领导,而吴秘书才是个科级干部,可看他讨好巴结吴秘书长的样子,好像他是科级,吴秘书是处级一样。看来官场上的尊卑,有时也不见得总是以级别论,关键还得看处在什么位置。尤其是重要领导身边的人,级别不高,可有些级别不低的人恨不得拿脑袋做凳子,伸到他屁股下面去。 
进了房间,里面却没人,只有窗前书桌上面的笔记本电脑正开着。吴秘书将沙发里的垫子弄正,又扯扯沙发布,给客人让座。卓小梅谢过,抱着包端坐在沙发上。 
吴秘书又给卓小梅倒了杯热茶,这才偏了头朝卫生间方向瞧瞧,说:“魏书记肯定躲在里面。”卓小梅不知何故,说:“魏书记是不是不想见我,才躲了起来?”吴秘书笑道:“哪里是不想见你?肯定是刚才被陈县长逼的。” 
卓小梅有些不解,说:“魏书记是上级,陈县长是下级,莫非猫还怕起老鼠来了?”吴秘书说:“你不知道,那陈县长每次来找魏书记,一缠就是老半天,魏书记没法,只好用这种办法把他晾起来,晾上一阵,他自觉没趣,便会乖乖走人。” 
想不到这个级别的干部,也会有这种不识相的角色,卓小梅说:“幸亏现在宾馆里的客房都带卫生间,不然魏书记还不知往哪里躲呢。”吴秘书说:“是呀,魏书记都不说卫生间为卫生间了,说是避难所。”卓小梅说:“这样的避难所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在里面憋着肯定难受吧?”吴秘书说:“魏书记让我给他弄了个厚厚的海绵坐垫,往马桶盖上一搁,坐到上面,可坚持好一阵。还在里面备了好几本他喜爱的书,趁机读上几页,挺长学问的。魏书记说过,维都市如果多几个陈县长这样的干部,他可在里面读完博士课程。” 
卓小梅忍俊不禁了,说:“等会儿我得学乖,见魏书记要上避难所了,立即出门,免得让他老长学问。一个地方,领导都读博士去了,没人干实事,怎么发展经济?”吴秘书说:“卓园长来了,魏书记还读什么博士?” 
正说着,卫生间的门开了,魏德正拿本书从里面钻出来,说:“听外面的说话声,我就知道小梅来了。”卓小梅从沙发上立起来,说:“我还以为魏书记要拿了博士文凭才肯出来呢。”魏德正哈哈一笑,说:“你也知道这个典故了?”没等卓小梅开口,又指指吴秘书,说:“肯定是你出卖了我。” 
吴秘书笑笑,一脸憨厚的样子。趁机上前半步,对魏德正说道:“魏书记,我去准备一下。”魏德正点头道:“那你去吧。” 
望着吴秘书出了房间,又将门轻轻掩上,卓小梅就在心里想,他是特意给她和魏德正留下说话的空间。领导秘书就是领导秘书,挺灵性的。 
见卓小梅站着,魏德正抬手往下压压,热情地说:“坐下坐下,客不坐,主不安嘛。”卓小梅一矮身子,坐回到沙发上。联想起幼儿园揭牌仪式上,那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官样面孔,今天的魏德正简直换了个人似的。原来人的面孔是可以随机应变的,特别是官场上的人更是训练有素,能根据不同场合和不同需要,拿出或方或圆,或庄或谐,或真或假的不同的面孔来。不过也难怪,政治舞台嘛,没有多个面孔,不擅长表演,又怎么在舞台上行走呢? 
这么暗忖着,卓小梅抬眼瞟了魏德正一眼。魏德正也正在瞧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卓小梅说:“那您猜猜看?”魏德正说:“你是在想,那天揭牌时,魏德正的架子怎么端得那么足,好像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卓小梅避实就虚,回答得很巧妙:“是呀,我很感悲哀,以为是多年不见,我老得您无法认出来了。”魏德正真真假假道:“我可没觉得你老,你和我梦中的小梅完全一致。” 
当初在省城读幼专时,魏德正对卓小梅的追求自然出自于真情,可十多年过去,魏德正已是官场新贵,而权力是块巨大的磁铁,对金钱和美色格外有吸咐力,也不知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他哪里还会在意你这么个黄脸婆?何况如今男人的舌头一个比一个花,谁敢拿鸡毛当令箭?卓小梅也就说:“别逗我开心了,您以为我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魏德正说:“算被你说对了,我还真是逗你开心的。你想想,我天天有做不完的事,开不够的会,怎么也推不掉的各种各样的应酬,如果不是为逗你开心,我会那么煞有介事地安排幼儿园的揭牌活动吗?”   
曲线救“园”(18)   
这倒是句实话,卓小梅说:“太感谢您了,我和幼儿园百多号职工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魏德正说:“何必往幼儿园职工身上扯呢?”卓小梅说:“可我心里清楚,不是您背后相助,幼儿园恐怕早改制变卖出去,我们已成为下岗人员了。” 
说了一会儿话,有人把门推开了。卓小梅以为是吴秘书,也不在意,不想那人还没进门,却冲卓小梅嚷道:“小梅先到啦!” 
原来是罗家豪。卓小梅有些意外,以为是偶遇,随即明白过来,说:“你们是不是事先约好了的?”罗家豪说:“人家魏书记要领导全市人民建设社会主义,天天忙前忙后的,不事先约好,谁见得着?” 
“你少来这一套。”魏德正说道,回头看着卓小梅,“我跟家豪的联系频繁些。回市里后,一起吃过几回饭了。本来还约过博文,可他总不肯给面子,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推掉了。看来三剑客同时到场还不那么容易。”卓小梅说:“怎么没听他说起过呢?”罗家豪说:“博文大概是自己不肯来,也不想让你出来见我们。”魏德正说:“他也许是怕我俩横刀夺爱吧?”卓小梅说:“他才不会有这种担心呢,谁爱夺,夺去得了。”魏德正说:“这话是你亲口说的,到时别不认账哟。” 
三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开心,吴秘书从外面走进来,跟卓小梅两位笑着点点头,然后弯到魏德正身前,说:“魏书记,都准备好了。” 
魏德正便起身,对两位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走吧。”卓小梅说:“去哪里?”魏德正说:“本剑客略备薄酬,请梅花鹿和罗剑客赏脸。”卓小梅说:“还有饭吃?能在这里见到二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魏德正说:“你放心好了?不是鸿门宴。”罗家豪说:“鸿门宴也没什么可怕的,我项伯在此,专门给刘邦作掩护。” 
在吴秘书的引领下,三人来到楼下,走进一个小包厢。女士为上,两位男人一边一个,将卓小梅拥入首席。要落座了,卓小梅取下肩上的手提包,正要搭到椅背上,身后的服务小姐顺手接住,很殷勤地挂到屋角的衣架上。卓小梅只得说声“谢谢”,朝屋角望一眼,迟疑着坐下。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坐了没几秒钟,忽然屁股一抬,起身过去取下衣架上的坤包。回到座位上,将包塞到屁股后面,这才感觉安稳了。 
卓小梅太在乎包里的两个信封了。殊不知,魏副书记出入的场所,别说两个小红包,就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也没人胆敢觊觎。 
菜和酒水上来后,吴秘书就借故出去了,里面便只留下三位老同学。酒是红酒,魏德正说:“今天小梅是主宾,红酒是女人酒,我们就以小梅为中心了。”罗家豪说:“你是把小梅当做红粉佳人吧?”魏德正说:“这当然是我的梦想,可这辈子看来也只能做做梦了。” 
年轻时只能放心里悄悄回味的话语,如今人近中年,说起来竟是这么随便,像是在座谈会上发言似的。时间的魔力也太大了,什么都可以改变。 
开着玩笑,魏书记已举杯于手,要跟两位相碰。卓小梅想起魏德正的手机号码,说:“魏书记叫我和家豪过来,不仅仅是来喝酒吧?”魏德正矢口否认,说:“官场上的应酬很多,小酒天天醉,但那是工作需要,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就是做文章嘛。今天请二位来,不为别的,只是我想见见你们。来来来,为咱们的聚会,干杯!”仰脖先喝下一杯。 
罗家豪看一眼卓小梅,说了句:“女人的第六感觉就是灵敏。”响应着喝下,还拿着空杯朝魏德正照照。唯有卓小梅有所保留,只浅抿一口。魏德正瞧瞧她的杯子,也不勉强,宽容地笑道:“小梅就随意吧,反正你是我和罗家豪的偶像,我们不敢得罪你。”又举起杯子,带头喝下第二杯。 
紧接着又是第三杯,速度才慢下来,话比酒多了。 
当然还是魏德正唱主角。在官场上多混得几年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到哪里都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尤其是几杯下肚,不管逢着什么人,总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谁都得听他的。这也是习惯成自然,因为干得好不如说得好,说得好就是干得好,干得好说不好,谁都不知你好,干得不好说得好,谁都知你好。所以一入官场,第一要务就是训练嘴皮子,训练到能把稻草说成金条,还不官运亨通,简直天理难容。 
魏德正表演了一阵口才之后,忽然意识到在座两位不是官场中人,赶紧刹住,拿起杯子去敬卓小梅。这回他不依了,要给她满上。卓小梅拦住他,说:“我酒量有限,给我留点吃菜的机会吧。”魏德正说:“这杯酒的意义重大,一定得加满,红酒是醉不倒你的。” 
见魏德正这劲头,卓小梅又旧话重提道:“今天一定是个什么好日子吧?”魏德正说:“哪来那么多好日子?那天去机关幼儿园揭牌,得到你们那么隆重而热烈的欢迎,今天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罗家豪也在旁边鼓动,说:“这杯酒小梅你不能打折扣,一定喝个满心满意。那天的新闻我刚好也看到了,机关幼儿园焕然一新,猩红地毯从大门口铺进坪里,一直铺到揭牌台上。还有两旁的孩子手持红花,齐声欢呼,场面真够火爆的。特别是咱们的魏书记神采奕奕,露着慈祥的笑容,迈着矫健的步伐,脚踏红地毯,从容步上揭牌台,亲自将牌子上蒙着的红绸揭开的那一刹那,孩子们更是沸腾起来,欢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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