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急于求成,卓小梅当即就让曾副园长从董春燕手上拿走一千元,两人吃过晚饭,一起出了幼儿园。她们打算拿五百元还建园费,另外给肖会计的孩子五百元红包。现在的人民币就像药店里的药品,价位越来越高,药性却越来越弱,而世人体内的抗药性又越来越强,只得把药下足一点,猛一点,才有可能见效。
肖会计住在一个叫做万紫园的小区内。两人钻进的士,转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万紫园。找到肖会计住的那栋楼房,正要下车,忽见楼前的树荫下刚好停了一部奔驰,卓小梅有些眼熟,觉得在哪里见过,忙按住曾副园长。
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竟然是那位肖会计。这天她打扮得格外扎眼,皮衣皮裤,都是黑色的,脚上却穿着高统高跟白靴。这是时下街上最时髦的款式,不过主要在十几岁和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女之间流行,却被这个快三十的女人也赶上了。
揭牌真难(16)
女人下地后先立稳身子,然后挺挺胸脯,扭腰摆胯,朝左边的楼道口迈过去。
女人的身影隐入楼道后,里面的路灯一路往三楼亮上去,不一会儿又相继熄掉。车上这时又下来一个人。这回是位男士,原来是余科长。
曾副园长自然也是认识余科长的,说:“真是碰巧,余科长也来了。”卓小梅笑了笑,说:“如果没看到肖会计从车上下来,我还以为是你把余科长约出来的呢。”曾副园长也笑道:“我能约得出余科长,咱们还上这里来干什么?早把他搞掂了。大概是他也住在这里,路上碰着肖会计,顺便将她给捎了回来。”卓小梅说:“我看不会吧?财政局刚修了新宿舍楼,都是复式结构,又气派又豪华,这万紫区却是十年前修建的,你看那些楼房都老化了,有的墙壁还开了裂,余科长怎么会舍新选旧呢?”曾副园长说:“我想也是的,现在的强势群体,无论是财税金融,还是国土城建,抑或是公检法司教育医疗之类,哪家单位不把宿舍楼修得皇宫一样,他们怎会住到万紫园这种已经非常落伍的街区里来?”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余科长回过身,捏住腰间的小型遥控器,对着奔驰揿了一下。随着啾的一声尖啼,奔驰的尾灯一下熄了。卓小梅忽然想起来,两天前她和董春燕到财政局大门口堵余科长的时候,他就是坐这部奔驰回到财政局的,只不过当时是那个瘦高个开的车,今天开车的则成了余科长本人。而且可以肯定,车上不再有其他人,不然下车后他也不会下锁了。
车已锁好,余科长扯扯风衣领口,摇着脑袋四面瞧瞧,这才转过身,朝左边的楼道口从容迈去。卓小梅拍拍曾副园长的肩膀,说:“看来余科长要到肖会计的家里去,我们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原来他们还真有一腿。”曾副园长说:“岂只一腿?恐怕两腿都是的,要不当初为肖会计的孩子的建园费,余科长怎么会那么下力?”卓小梅说:“两腿都归了余科长,那她自己的男人呢?不是一腿都没有了?”曾副园长说:“估计她男人不怎么中用。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只要把肖会计拿下,余科长那里就好办了。”卓小梅说:“这倒也是。只是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曾副园长开玩笑道:“勇敢些,跟进去呀。”卓小梅也笑笑,说:“这个主意不错嘛,这么跟进去,坏了人家的好事,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玩笑好开,却解决不了问题,曾副园长收住脸上的坏笑,说:“总不能半途而废,就这样回去吧?”卓小梅想想,说:“还是下车吧,看看再说。”
两人这才下了的士,在小区里转悠起来,权当散步。转一圈回来,那部奔驰还一动不动地停在楼前。看来余科长一时三刻还不会离去。曾副园长忽然眼睛一眨,诡谲地说:“卓园长,我倒有一个好主意,保证让余科长变得听话起来,乖乖把那两万元拨到我们的户头上。”卓小梅说:“那好啊,快把你的锦囊妙计拿出来呀。”
曾副园长掏出一个电话本子,说:“这里有肖会计家里的电话号码,我们这就打电话过去,要余科长接电话,告诉他,我们掌握了他的秘密,并且有货真价实的摄像资料,如果他还不答应给幼儿园拨款,我们立即给派出所打电话。”卓小梅说:“那你打电话啊。”曾副园长说:“我的手机没电啦,借你的用用。”卓小梅说:“也是怪了,我的手机正好也没电了。你去打公用电话吧,回去给你签字报销。”
说着两人笑起来。卓小梅说:“为了人民的幼教事业,你能献出这样的大智大勇,我一定整材料报到政府去,给你记个一等功。”曾副园长说:“我才不这么傻呢。为单位的两万元钱,做这种缺德事,余科长不喊人割我脚筋,我还怕生个孩子没屁眼呢。”卓小梅说:“你儿子都读初中了,还想生?”
嘀咕了一阵,腿脚有些酸起来,两人就想找个地方坐坐。忽见斜对面有一个小茶馆,便与曾副园长走进去,选一个与奔驰正好相望的靠窗位置坐下。曾副园长拿过桌上的单子瞧了瞧,问卓小梅:“女士们喜欢人参乌龙,卓园长有什么爱好?”
卓小梅不精茶道,平时忙于园里事务,也难得上茶馆坐一回。唯有一次被朋友拖进茶馆,喝过一杯人参乌龙,觉得甜不是甜,苦不是苦,很不对自己的味,以后再不肯喝它。当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卓小梅说:“你喜欢人参乌龙,你喝吧,我还是来一杯铁观音。”曾副园长说:“卓园长很会喝嘛,那我也跟领导保持高度一致,一起喝铁观音。”
茶过数道,窗外的奔驰还没有半点动静。曾副园长有些按捺不住了,小声说道:“莫非余科长今晚不走了?”卓小梅不是研究易经八卦的,哪里知道余科长今晚走还是不走?却笑道:“常言道,人家的老婆过不得夜,也许等会儿余科长还是会出来的。”曾副园长说:“你那是老黄历了,现在都改了过来,跟人家老婆过夜,跟自己老婆过招。”卓小梅说:“真看不出来呀,看上去那么传统的曾园长,几时变得如此开放了?你家先生是不是常常在家里跟你过完招,再去外面跟人家老婆过夜?”
一晃就是十点,算来余科长已在里面待了整整三个小时,即使情节再复杂的美国大片也该煞尾了,一男一女的对手戏竟然这么不容易收场。卓小梅两个以为今晚已没指望,付了钱,准备走人。恰好对面三楼楼道的灯亮了。两位心里一喜,抬高的屁股又落回到椅子上,鼓大眼睛瞪着窗外。很快有人出了楼道,果然是余科长。
揭牌真难(17)
奔驰开走后,两人这才走出茶馆,赶紧钻进对面左边楼道,爬上三楼,敲开肖会计的家门。主人还没退尽潮红的脸上显出惊讶,看来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卓小梅以为为那五百元钱,人家仍怀恨在心,不想她还算给面子,笑着将两人迎进屋子,然后拢拢鬓角的乱发,端上水果和茶水,客气地陪她们说起话来。
两人没有直奔主题,而是找些闲话来过渡。先是曾副园长扭着头瞧瞧屋子四周,说:“肖会计多么能干,屋里收拾得整整洁洁。”卓小梅也说:“是呀,搞财会的人智商高嘛,处事都非常细心,有条不紊。”耳朵长在女人脑袋上,原本就是用来听漂亮话的,肖会计有几分得意,撮着两片性感的嘴唇,说:“单位的事多,也没时间管家,凑合吧。”
女人在一起,孩子是少不了的话题,卓小梅说:“达达呢?”曾副园长说:“睡下了吧?下午我还看见肖会计到幼儿园接达达。”肖会计说:“是呀,下午从幼儿园接走后就送到了他婆婆家,晚上单位要开会,你们敲门时,我刚开完会回来还没两分钟。”
卓小梅觉得肖会计的话有意思,潜意识里她大概是要否定余科长刚才来过,殊不知她们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不会点破而已。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卓小梅瞥一眼曾副园长,意思是该言归正传了。曾副园长心领神会,将那五百元信封和五百元红包一起掏出来,放到茶几上,对肖会计说:“开学那段,园里事情多,没时间退您那五百元建园费,后来又有风声说机关幼儿园要改制变卖,搞得人心惶惶,便把这事给搁下了,直至最近才有些空闲,今天特意来退建园费。另外为表示我们的歉意,给达达个小意思,请肖会计笑纳。”
肖会计脸上浮起疑云,说:“五百元建园费你们不是早退给我了么?还是财政局余科长代我到你们那里领走的。”
这一下两个人都懵了,难道余科长的阶级觉悟就那么高,竟体恤起幼教事业的实际困难来,舍得自己掏腰包替幼儿园退肖会计的建园费?这多少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隐情。想如今的人,哪个不是梦寐以求,快点将自己的钱袋子塞满,谁相反乐意把自己钱袋子里的钱拿出来,无缘无故送给人家?河北第一秘李真同志就曾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庄严地教导我们说:前途前途,有钱就图;理想理想,有利就想。如果有钱不图,有利不想,却反其道而行之,拿出自己的钱自己的利,以别人的名义拱手送出去,这不是天下头号大傻瓜,又是什么?
两人的猜想果然不谬,肖会计自己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她本人当初并没有要回建园费的想法,是余科长为了讨好她,主动出招,愿意以达达是他的亲侄儿为由,打招呼让幼儿园退款。还说现在谁都认钱,有时市长书记的话人家不见得会听,但管钱的财政部门的局长科长放个屁,说不定会当成圣旨。只是他怕暴露跟肖会计的暧昧关系,并不直接出面,只躲在背后打电话,找局领导批条子。想不到幼儿园认真得过了头,查出达达并不是他的侄儿,不肯退钱给肖会计。夸下的海口没有兑现,余科长觉得大失面子。男人都是臭要面子的,无奈之下,余科长只得对肖会计说,他知道幼儿园一向小里小气,看来只有他亲自出面,幼儿园才会买账了。然后咬着牙从自己袋里拿出五百元现款,当做幼儿园退的建园费给了肖会计。
还有这样的内幕,倒是两位未曾想到的。还是曾副园长反应快,顺水推舟道:“余科长确实拿着建园费收据找过我,我告诉他园务会已经答应退款,只是当时卓园长为改制的事天天在外面找领导,难得照上一面,没法签上字,我怕建园费收据放在我手上弄掉,要余科长自己先拿着,只要卓园长有空在园里上班,我就去找他拿收据。不想改制的事还没个结论,上面又要到幼儿园去参加揭牌仪式,我们一窝蜂又忙这事去了,没法抽身去找余科长。他是怕您急着用钱,自己先垫付给您,反正收据在他手上,那也是钱嘛。”
卓小梅觉得曾副园长这个故事编得也还像模像样,也附和道:“曾园长说的一点不假,直到最近几天,园里的事情终于有了点头绪,才想起那笔建园费来,觉得再不还给您,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也顾不得去拿余科长手上的收据,直接找到您这里来了。”
肖会计对两个人的话半信半疑,说:“余科长既然已给了我钱,那你们退给他得了,我总不可能收两次吧。”曾副园长说:“余科长的钱,我看还是麻烦肖会计退给他,你们是亲戚嘛,经常要见面的。”
说着两人就站起来,往门边走去。肖会计急了,说:“建园费我负责退给余科长,可红包你们得拿走。”拿了红包,挡到门边。曾副园长说:“肖会计您这是见外了,红包又不是给您的,是给达达的。”肖会计说:“给达达也不行。”曾副园长说:“红包您一定要留下。我和卓园长已视您为朋友,如果您也把我们当朋友看待,以后在余科长那里多替幼儿园说几句好话,那就是对我俩和幼儿园的最大支持了。”
肖会计不傻,自然知道她们的红包是冲着余科长去的。推让了一会儿,便不再坚持,放两位出了门。
下楼出得万紫园,曾副园长说:“余科长境界很高嘛,这个年代还学习雷锋好榜样,今晚若喊个记者一起来,可以写篇感人至深的表扬稿。”卓小梅说:“他那是一举两得,既为幼儿教育事业作了贡献,又可博美人一笑。”
揭牌真难(18)
在街旁站了没到两分钟,来了辆的士。上车坐稳后,曾副园长说:“想那财政局的人,平时只有伸着手接人家送上门的红包的习惯,这次余科长却破例拿出自己的钱,替你幼儿园退了一笔建园费,也真难为他了。”卓小梅说:“正因如此,他记恨我们,借机卡一下我们的脖子,也在情理之中了。”曾副园长说:“现在我们打通了肖会计,她再在余科长耳边吹吹香风,这事应该没问题了吧?”卓小梅说:“但愿如此。”
想不到第二天肖会计送达达入园时,却把两个五百元还给了曾副园长。
曾副园长双腿一软,意识到这事严重了。赶紧跑上三楼,卓小梅却不在园长办,只好打她手机。还没揿完号码,就听见卓小梅的说话声,她和苏雪仪几个在楼下布置绿化区。曾副园长只得又往楼下钻。
见曾副园长向自己匆匆奔来,脸色苍白如纸,卓小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女人就是碰上例假,血气不足,脸色会变得暗淡无光,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卓小梅心里一凉,很不情愿地接过曾副园长递上的钱,半天出不得声。曾副园长按捺不住了,小声说道:“看来姓余的跟我们较上劲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卓小梅没回答曾副园长,回头对苏雪仪说:“苏园长麻烦你去代一下于清萍的班,要她到园长办来一下。”
苏雪仪答应一声,去了班上。
两人旋即上了三楼。卓小梅问曾副园长:“于清萍的工会主席任命文件印出来了没有?”曾副园长说:“印好两个星期了,一直没机会开会宣布。”卓小梅说:“马上拿一份给我。”曾副园长点点头,去了自己办公室。
卓小梅刚打开园长办的门,于清萍就贴着屁股进来了,说:“卓园长有什么重要指示?”卓小梅让她坐到沙发上,笑道:“现在时兴密切联系领导,好久不见你来联系一回,只好我倒过来联系你了。”于清萍说:“当领导的本来就要密切联系群众嘛。”
正说着,曾副园长进了园长办。卓小梅从她手上拿过于清萍的任命文件,看了一眼,递给于清萍,说:“让你做工会主席的事,我已跟你谈过。本来文件早已印好,只等着开职工会议宣布了,只因近段忙于揭牌的事,拖了下来。”
于清萍看一眼文件,说:“过去的工会主席都是脱产的,轮到我这里,却不能脱产了,有什么意思?”卓小梅说:“园里本来就少主班老师,工会主席如果还脱产,我怎么会安排给你?”于清萍说:“你以为我稀罕这个主席?”曾副园长插话道:“看清没有?你的名字后面带着砂罐的。”于清萍说:“副科有什么卵用?我是有职称的,工资早超过副科了。”
卓小梅摇摇头,说:“如今的年轻人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我们那时能得个副科,早回家给老祖宗上香去了。”于清萍做着要走的样子,说:“那我遵照领导的指示,上街买香去。”卓小梅摆摆手,说:“买香的事你缓缓,我还有别的事情。”于清萍说:“我还以为领导只是让我来拿文件的,谁知还另有条件。”卓小梅说:“没有条件,哪有文件?”
于清萍重新坐下,说:“那领导快提条件吧。”卓小梅说:“你班上有一个叫达达的孩子吧?”于清萍说:“有哇。是不是要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卓小梅说:“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好像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天天只顾着打孩子的主意似的。”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