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主子能蛊惑得了那个人,也就能出了芙蓉浦。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协助主子成功。”素儿的眼里闪出了光芒,“那时素儿便也可以痛快一死了。”
方无舛盯着她眼中久久不逝的光,心里升起了一点暖意,和淡淡的哀伤:“那个人是不是浦主?”
那光暗下去了:“主子切莫妄猜。请主子回房歇息吧。明天我们就可以学琴了。”
方无舛听得那个“琴”字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晚上是例行的推油,方无舛觉得身子乏累,还没等素儿一整套做完就昏昏睡去。依稀梦见自己杵在一树樱花之下,粉白的花瓣轻轻飘落,散在自己衣袂之间。拈了一瓣来,薄薄的夹在指间,悠悠却觉得像牵着什么前尘往事一般,竟不肯撒手。被风一吹那花瓣挣扎着要飞走,手指却是用了力,直到生生捏碎了这花瓣。花瓣跌落在泥土里,不知怎么的心也跟着一沉。
耳边传来了一个童稚气的声音叫着“无舛妹妹”,这声音在心湖里激起一串涟漪。抬头望,不见那白衣翩翩眉头不展的人玉影,只见一人远远缩在一旁,浑身发抖,抬起头时,却是素儿,眼角挂着一滴蓝色的泪。
方无舛这么一惊,就醒了。撑着自己坐起来,只觉得失了魂一般,心突突直跳。下榻来取了一盏茶吃,冷冷的茶下肚,心不惊了,胃反而有些不舒服,这才想起素儿平素里是不准自己吃冷茶的。
抬眼望出窗外,东方已经有一线鱼肚白。想起素儿说今日要“调琴”,心里又烦躁起来,回了榻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可心里却知道是再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手腕间一凉,那细细的银链子闪着微弱的光。
“主子该起了。今儿咱们早早练了琴,可去利苑赏花。”
门口传来素儿的声音,一样的听不出喜怒哀乐。方无舛翻身就起,接了她递来的热手巾子擦脸。转眼却见着素儿沉了脸:“主子昨夜吃了冷茶。”
方无舛一吐舌头:“太渴了。”
“是素儿的疏忽。请主子责罚。”
方无舛笑着摸了把素儿的小俊脸:“罚你什么?罚你今儿晚上睡我榻上,我什么时候要吃茶了就叫你?”
“素儿不敢。”
她当了真。
方无舛轻轻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却又瞥见她脸上的墨黥,额上的疤。这同自己相仿年纪的素儿,却是吃了更多的苦。心里一软,揽了她在怀里轻道:“今儿晚上你来,我们同榻而眠,也是做个伴儿了。”
素儿安静地偎在她怀里,她身体传来的体温让方无舛觉得莫名心安,又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可就一会儿,素儿轻推开她来:“主子赶紧用早饭吧。素儿先去琴室了。”
进到琴室,才发现已经焚上了沉水香。淡淡的香气萦绕,让人的心也跟着清幽起来。
那端坐在琴架之后的人儿,竟是一身素色装扮,头上束了宝蓝发带,淡定优雅。这是方无舛第一次见着如此模样的素儿,不觉笑道:“我还以为是哪家俊俏的小公子走错了地方。”
素儿微微颔首,五音十二律便在指尖。琴声悠扬而至。是一曲《满庭芳》。
香叆雕盘,寒生冰筋,画堂别是风光。主人情重,开宴出红妆。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新织仙裳。双歌罢,虚栏转目,余韵尚悠扬。
人间何处有?司空见惯,应谓寻常。坐中有,狂客恼乱愁肠。报道金钗坠也,十指露,春笋纤长。亲曾见,竟胜宋玉,想象赋《高唐》。
一曲弹罢,方无舛蹙眉:“怎么个意思?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不婚不嫁,弄出丑吒?”
素儿竟是笑了:“在芙蓉浦怕是只能出丑吒了。”旋即正色道,“主子可听好了这一曲。”
十指一拨,琴声换调而至。起调很低,方无舛侧耳聆听,琴音低沉,只觉入耳有说不出的妙境。琴音渐渐清丽,欢快明朗,让人觉得仿似置于山涧明月清流之间,溪水绕脚腕而过,有小鱼儿轻咬脚趾。
沿溪行,却见波光粼粼一池塘,水面上漂浮着芙蓉花瓣。有赤身露体两名女子在池中嬉闹玩耍,好不欢快。突兀有致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梦幻。这时琴音渐低,引了你凝神倾听。只见那两名女子打闹间开始亲吻,抚摩,耳鬓厮磨。两具身体渐渐缠到一起,紧紧不得分开。
琴音由低而高,由慢而快,池中二女相叠的身躯起伏益快,只看得方无舛满脸绯红,鼻息加重。
琴音此时稍微舒缓,池中二女亦分了开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眉目含笑伸手邀你共享极乐。方无舛已经不能自制,只得踏入池中。握住那两只红酥手。
二女前后依偎,紧紧相贴,在方无舛身上找寻每一个极乐点,轻按慢捻,引得欲念在指尖。琴音陡然转高,池内水波激荡,将那一轮明月搅成了千万个。谁料琴音在那极高两三调后又陡然一跌,幽咽婉转后又百折不挠般盘旋而上,最后一个拔尖,似朝起的云雀直直冲上云霄。池中二女亦一前一后紧跟琴调,簇拥着方无舛达到极乐之巅。
作者有话要说:保持小更新。希望大家能多提意见。呼~
无差别即无矛盾。对一切都兴奋就是对一切都不兴奋。最上乘的境界便是要忠于自己的感受。所谓感受就是对客观世界的反映。当然,写得太真会惹出麻烦;但是,既然要写,就不应该昧着良心写一篇胡诌的话来。欺骗他人就是欺骗自己。嗯,写自己的文,让旁人去河蟹吧。
自省,自省。
P个S,今儿4·23是世界读书日,多读书,读好书。嗯。
此情无计可消除
琴音早已不知何时终了。素儿起身推开了窗。
徐徐微风吹退方无舛一脸的潮红,她才猛然清醒,原是琴声牵着自己意淫,而自己终在这曲子里迷乱。
“以后便只学这支《芙蓉浦》,”素儿替方无舛整理好她迷乱时扯得来遮不住春光的衣衫,“主子要用功了。”
方无舛原想瞪她一眼,终究克制住。往那琴架后端端坐了,接来琴谱,便屈指练习起来。
一晃就到了黄昏。
再度抬头时,只见素儿倚靠在窗前,窗外是彩云漫天,窗内人儿竟也是红霞满面。方无舛心下一喜,少顷方听素儿呼了一口气:“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主子一练就是一天,实在勤勉可嘉。”
方无舛笑眯眯道:“你倒难得夸人。”
素儿有些窘迫,岔言道:“主子想必饿狠了,素儿去给主子备饭。”
“诶……”方无舛叫住了正要转身的素儿,“那,我习得几成了?”
“今日一天已得两成。”
“那我适才的琴音是不是迷惑住你了?”
“适才素儿是没摒除杂念,一心听主子弹琴才有了些反应。练过书法的人,主子这个程度的琴音还不大迷惑得了的。”
方无舛“哼”了一声,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乐滋滋的。
晚饭后等素儿收拾停当,在正房里寻不见方无舛,四下找了才见她在书房里立着,盯着那橱柜里的书。素儿心下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在门口轻咳一声,走了进来。
“主子若要看书,浦里可能找不见主子喜欢的。”
“哼,我早该知道,这里哪会有正常的东西。尽是这春宫图册之属!”
素儿不说话,方无舛盯了她一会儿,只觉心里十分不耐受,转头出了书房,大步迈出了苑子。
冲了出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清清冷冷的石板路上是自己孤孤单单的身影。她就这么站着,迎面吹来的风,冰凉地从鼻尖擦过,不过似乎比冬天多了一点花草香,花草香气渐渐吹平了波澜的心情。是的,即使想喊,想叫,想咒骂,也只能吞下肚去。因为在这偌大的芙蓉浦,怕是无处消融自己的喜怒哀乐。
举头望那白白的月亮斜接在远处黛山之肩,被山间的软烟熏得迷迷蒙蒙,天际闪烁的星子发出寒冷的光。方无舛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她回过身来,瞧见那亮着黄色烛火的苑子里,站着一袭青衣的素儿。
晚上例行的推油后,素儿正欲起身离去,方无舛拽住了她的袖子:“别忘了你今儿要受罚的。”
“是。素儿去洗完澡就来。”
方无舛这才松了手,趴在床上看着她轻轻离去,心里忽然有点期待。翻了个身的工夫恍惚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方无舛第一反应是堵了耳朵,那箫声竟仍能悠然而至,她想罢了罢了,躲得了此时,躲不了一世,便移开手去。谁知那曲子里毫无暧昧之色亦不掺任何淫靡之情,只是一套《小重山》:
绿树莺啼春正浓,钗头清杏小,绿成丛。玉船风动酒鳞红。歌声咽,相见几时重?
车马去匆匆,路随芳草远,恨无穷。相思只在梦魂中。今宵月,偏照小楼东。
萧调清冷哀婉,曲折动人。在这静夜里听来,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中酸涩难言。吹到最后箫声愈来愈低,愈来愈细,淡淡的就听不清了。方无舛叹了口气,想不到这芙蓉浦中,还能听到这般正常的乐曲。独自打趣了一会儿,便想起另一个人来,唤了一声:“素儿!”
那带着清爽气息的人儿站到自己榻前时,方无舛歪着头像不认识似的打量了她一会儿:“早上是公子模样儿,现在是美人儿出浴。嗯,今儿我值得了!”
见她不动,伸手拽了拽:“快点儿,你主子我乏了。”
素儿遂依了,轻轻躺在她旁边。方无舛侧了身子看她的侧脸,正好瞧见那墨黥:“我想知道这个故事。”
静默了一会儿,依然是那个平静的语气,缓缓述说出了一个泣血的故事:“那年我五岁……”
方无舛静静听完了这个与自己同岁的女孩凄苦的故事。听她讲她父亲当年被判谋反满门被抄,又因先女皇当年特赦,罪臣家中所有未满十岁的女孩免于死刑,只刺了字发配到悔过司终身苦役。于是全家就活了她一个。
她说她当时惧怕到整夜整夜地哭,所以今天早已经流干了眼泪。她说那悔过司里本都是女孩,每晚幽咽的哭声传得老远,周遭都不敢住人,大家都说那是“女鬼司”,还编了歌谣:“悔过司,司女鬼,夜夜哀嚎人不寐”。她说冬天因为要刷洗太多太多的马桶而冻裂了手脚,她说因为手脚冻裂了更无法完成任务被狠心的嬷嬷打。
方无舛只得噙着泪用手捂了她的嘴,怕再听多一分,自己就止不住哭出声来。
可素儿却笑了,笑得那么凄美,把满眼的血泪深深藏在心底。
方无舛搂了她哽咽着说:“对不起……”
“是素儿的错,让主子为那些不相干的事伤心。”低哑的声音里哪里听得出一丝情绪。
“素儿……”方无舛将脸贴在她脸上,“你恨吗?”
“恨?恨谁呢?恨父亲谋反?恨自己没满十岁不能跟家人同赴阴冥?还是恨先皇不杀之恩?不。我从来没有恨。”素儿闭了眼,“想那段尘世,若真要有什么,只有怕。无边无际的怕。”
方无舛握了她的手:“我懂,我也怕。我四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送离了家。那时住的地方,除了吃饭洗澡有人伺候,再无人影。每间房都是空的,每晚都要自己担惊受怕睡去。”
素儿轻握了下方无舛的手:“都过去了,主子。现在我们长大了,不用怕了。”
“是,有你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素儿闻言转脸,望见了方无舛发亮的眼睛,“我一定要完成那件大事,我们一起出浦去!”
素儿盯着方无舛,心里泛起酸的涩的,最后竟是一丝甜,她用力握了她的手:“主子,谢谢你。”
方无舛回了她一个调皮的笑,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要变强,就可以保护我们了。”
素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方无舛说:“那我们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练琴呢。”
说完也不等素儿回应,闭了眼睛就睡去了。素儿微微起身帮她掖好被角,也静静睡去。
这一觉好踏实。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明明早睡的,结果还是你起得早。”方无舛哀怨地打量着端水进来的素儿。她今天穿了淡青色的云缎窄裉袍,头上扎了淡青色的发带。
方无舛接过她递来的茶漱了口,问道:“昨晚你睡得好么?”
“睡得好。”
方无舛见她上当击掌乐道:“那以后日日都来,我们夜夜睡好觉!”
素儿见她这几日心情大好,也日渐显出开朗的本性来,便不驳她,顺口道:“好。”
方无舛轻轻咬了下嘴唇,忽的起身拉过她来。四目相接,一个是眼含秋水,一个是目若寒星。
“素儿,我喜欢你。”
素儿一直迎着她的眼神:“主子还记得昨晚说要完成那件大事吗?”
“当然,矢志不渝!”
“那主人的情,所有的情,留给那件事,才能够完成。”
方无舛本想大喊“这是什么破理由,哪有人用这样的理由来拒绝”,却见那双眼里满是坚定不容置疑,想起自打到了这芙蓉浦,哪件事有原因?哪件事不离奇?只觉得心里一阵发紧:“好。今儿在这浦里,只有相信,不问原因。你让我怎么做,我照做便是。”这么说着,手上一松,“我去练琴了。”
“主子先用过早饭再去。”
沉吟一会儿,还是答了声:“好。”
不过又是稀松扒拉了两口粥,吃了口凉拌小野菜,方无舛就净手去了琴室。关在里面直到中午。
“主子心不够静,今日比昨日倒退步许多,这样练着也是无效。”低哑的声音在琴室门口响起,“一直说去利主子那里拜访,今日天气不错,不如过去看看吧。”
方无舛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反驳,或者,反驳什么呢,只答了个“我乏,午睡后再去。”就站起身来。可是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下肢血液不流通,方无舛扶着琴架站了会儿,才出得门去。见那苑内杜鹃已经盛开了。一簇簇,红得煞是可爱。
午休起来,二人出了和苑,向利苑走去。白墙青瓦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愈显素净。左转右拐后,终于到了利苑门口,方无舛抬头看,那门楣上题着“利?萧湘”。
“呵呵,林大哥真会说笑,到底是在外面跑的人,见识广。”还没进苑就听得萧湘的笑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方无舛愣住了,扭头看素儿,那眼神分明是问:“男人?!”
素儿却是淡淡一笑:“主子今儿赶巧了。”便催了方无舛进苑。
这利苑之中有个很大的花圃,里面种着数不清的花花草草:玫瑰、杜鹃、兰草、迎春,还有好些叫不出名字来的花儿,各色各样,在春日的艳阳下竞相斗艳,香气四溢。
“主子主子,和主子来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过不久,萧湘已经迎了出来。
“妹妹终于大驾光临了!”萧湘热情洋溢的笑让方无舛觉得像极了这一苑子的花。
“一直说来拜访姐姐,总是有事耽搁。今日过来,倒不知方不方便。”方无舛禁不住向屋里望了一眼。
“什么时候来都方便啊!今日妹妹可赶巧了,你那救命恩人来了!”
方无舛一头雾水之间,一个略显懒懒的男人声音响起:“如今怕是该喊和妹妹了吧?”
方无舛循声望去,这一望不要紧,却望了个大吃一惊。
怎么是他,怎么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oops,今儿周末,大家周末愉快。
事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