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和胭脂味混在一起,仓雪薇缓缓睁开眼,这时那宝石珠帘忽然被人撩开…云汐抬起头,正对上了那双雪亮凌厉的眼眸,女教王竟是出乎意料地年轻,一张惊世冷艳的脸挂着神秘的微笑,琉璃金甲套折射着令人胆寒的光晕,精雕玉琢般的容颜像是冰封的宝石,绝美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孪生妹妹仓琉烟站在一旁,露出了诡异的微笑。这时两个女侍者忽然坐到了仓雪薇身侧。一个举步轻摇、红绫抹胸性感逼人;一个身着锦衣男装,眉目清秀得一看便知是女儿身。她们一个叫“羽”,一个叫“翼”,是仓雪薇的侍宠。醉眼迷离的仓雪薇一把将那个中性的侍宠抱入怀中,烈焰般的红唇封住了那人紊乱的呼吸…
红毯上的三人雕塑般地跪着,持续被无视。眼前淫媚的场景让云汐更加头痛欲裂。没想到,她竟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了父亲指引的人…仓雪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仓琉烟有些嫉妒地看着那个与姐姐缠绵热吻的侍宠,她偏过头来,俯视着跪拜的下属,冷哼道:“苏弥娅,叫你去追雪猿,怎么还有兴致乱捡东西回来?”
“启禀神巫…”那样轻蔑的语气让苏弥娅十分不悦,“这个人…她在天绝崖被仇家追杀,受伤失忆。又在雪猿发狂吃人时幸免于难,属下心中怜悯所以救下。而且她手上有亲人留下的信物,传达她…来拜见教王陛下。”
“哦?这么有趣啊!”仓琉烟媚笑着走下王座,来到云汐身边。云汐捂着又在疼痛的胸口,抬起头望着那张与仓雪薇神似的脸…仓琉烟接过她递上的手帕,盯着那行字迹,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云汐?”她喃喃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顺便瞥了一眼云汐的相貌,忽然失神不语,过了半晌,竟娇笑起来:“哎呦,是个异族的混血儿呢,生得可真好看!姐姐,莫不是你的风流艳债吧!”
玉座上的女子陡然一怔,一把推开了怀中的侍宠。仓雪薇站起身来,白皙如玉的肌肤缠绕着貂裘皮毛,她的外形不缺女性的柔美,然而胸中却像是藏着一把冷厉的剑,从里到外将她笼上一层寒光,有种令人晕眩的不真实…
“请…给我一面镜子好吗?”云汐的声音暗哑,向仓琉烟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哈哈哈,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失忆得连自己的美貌都忘记了呀!”仓琉烟笑得花枝乱颤,随手拿起一面小铜镜,丢在了地上。
镜里那张苍白的脸遥远而又熟悉,眼瞳闪着奇异的幽蓝,鼻梁高挺,深褐色的头发垂落耳鬓,五官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却有种发自内心的孤寂,找不到相似的同伴。原来…自己真的不是血统纯正的汉人!云汐正盯着自己的镜像发呆,下巴突然被尖利的指甲捏住了,她猛然被人抬起了脸…仓雪薇不知何时已经从玉座上走了下来,冷艳绝美的脸近在咫尺,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云汐,让她差一点连呼吸都凝结了,只剩那人的鼻息,越凑越近…
“仓雪薇…”她喃喃地念出了那人的名字,丝毫忘记了该有的尊称。
仓雪薇没有应允,只是一直盯着她湛蓝色的眼眸,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澄净的天空…红唇微微翕动,仓雪薇残忍地冷笑道:“我不认识她!”
“什么?!”苏弥娅惊呼出声,怎么可能不认识?在楚家遭遇不幸的时候,云汐父亲唯一的嘱托,怎么可能不认识!“教王陛下,您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字迹,真的不认识吗?可是云汐她爹…”
“够了…”仓雪薇打断了苏弥娅激动的反驳,瞥了一眼手帕上的血书,便塞回了云汐的胸口。云汐眼睁睁看着这可怕的女教王瞬间熄灭了她所有的希望,病弱的身体连怨恨都失去力气…她同样不认识仓雪薇,又如何奢望她对自己伸出援手。金色的指甲套划过她受伤的胸口,仓雪薇的眼神满是讥诮:“伤的不轻啊,难道你以为凭着这张不知谁写的血书,就能得到我的施舍和怜悯吗?”
“你…”云汐气结,胸口泛起一阵热潮,怒瞪仓雪薇,“那是我爹写的!”
“你爹是谁?叫什么名字?”仓雪薇刁难道。
“我…”云汐语塞,“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呵…”仓雪薇欣赏着云汐和苏弥娅两人的尴尬表情,挥手示意。舞姬们终于收回了长长地水袖,乐师们也停止了淫靡之声的吹奏,躬身告退,西凉宫霎时寂静如死。
“楚云汐,你父亲应该是汉人,但你的母亲一定是个遥远的异族女子。不管你从哪里来,你一定曾经在高原居住,中原人上了雪山,就会气喘力竭,更不用说翻过天绝崖找到我…”仓雪薇仿佛一眼看穿了楚云汐似的讥嘲起来,忽然又回旋一转,身形如风,一把抽出了云汐身后的那柄宝刀,云汐顿时大怒,正要反抗却被苏弥娅紧紧拽住,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仓雪薇的指尖在断水刀刀刃上游走,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冷笑:“这把刀看似沉钝,但一沾上血,很有可能就变成了绝世神器啊!楚云汐,你不会同这把刀一样深藏不露吧?无论你是带着什么居心叵测的目的来找我,你的伎俩…还真是拙劣至极!”
“仓雪薇!”云汐再也无法忍耐,厉声反抗:“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也不至于像你这样不明事理!呵,我若是来对你图谋不轨,何必重伤之后还要拖着最后一口气来找你!我以为你认识我爹,看样子是我误会了…你放我走,我死也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以为这是哪里,想来便来,想走就走么!”仓雪薇厉喝一声,一把将断水刀架在了云汐的脖子上。那双湛蓝色的眸子盯着自己,泛起了怨恨的泪水,云汐竟丝毫不肯曲就退让。“教王…教王陛下!”苏弥娅心急如焚,匍匐着跪在了仓雪薇脚下,颤声制止:“不能杀…不能杀云汐,她身上有雪蔓花,你看她胸口,竟然刺着一朵雪蔓花啊!”
“什么?”仓雪薇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昆仑教的圣花,不可亵渎的图腾,怎么可能刺在人的身上!断水刀“哐当”一声被她丢在地上,仓雪薇俯下身来,开始撕扯云汐的衣衫…“干什么!放开我!”云汐的挣扎更激起了仓雪薇的好奇,“嚓”地一声,她撕开了那破棉衣的衣襟,那人白皙如玉的肌肤敞露在外,左胸口的红色刺青赫然入目…
那朵花仿佛是从她体内长出来一般,花瓣妖冶如血,逼真而精美。云汐胸口箭伤的血迹将它染得更加红艳…与女教王衣襟上的大片雪蔓花纹饰相得益彰!仓雪薇失神不语,一旁的仓琉烟也惊得捂住了嘴巴,差一点叫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昆仑教二十年前由他的父亲仓明修创立,仓家从她祖父那辈起便长居昆仑雪域,她的父亲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二十年前昆仑山曾发生一场大地震,波及整个吐蕃,死伤数十万…昆仑山口裂开了一道深达千尺,望不到底的深渊,成为了那场大地震的见证。据说当时有一只通灵的白狐出现在震后的废墟上,奇迹般地将许多灾民拖出废墟,包括仓明修…后来父亲收养了这只白狐,大地震后人人敬畏天地间的自然之力,父亲借势创立了昆仑教,并迅速发展了起来。他奉那只灵狐为护教神兽。然而灵狐很快死去,父亲便对教徒宣称灵狐化为了雪蔓圣花,盛开在昆仑万仞绝壁之上,于是那朵传说中的圣花,便成为教徒们趋之若鹜寻找的信仰…
身为昆仑教的第三任教王,仓雪薇却保持了极度清醒的头脑,宗教…不过是人在艰难的生存中的幻想寄托,不过是蛊惑人心的工具,是她走向权力巅峰的踏板…
然而,传说中的圣花,怎么会盛开在这样一个神秘的混血儿胸口!
楚云汐同样万分不解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刺青,又抬头看看教王身上的纹饰,一脸迷惘,俊秀的五官更加苍白…仓雪薇怔怔地看着她,那人的后脑勺的确有一个可怖的伤口,证明她的确受了重伤。关于她是谁,从哪里来,谁给她刺了这个刺青…都随着那失去的记忆一起湮灭了么?
不!这是阴谋,一定是一场阴谋!但一向自傲的仓雪薇,却完全不能找到任何突破口,她深吸一口气,纸醉金迷后的酒似乎终于醒了。
“教王…教王陛下!”苏弥娅呼唤着、等待着女教王给一个仁慈的决断。她跪得双膝酸软,将虚弱的云汐揽入怀中。云汐轻轻闭着眼,淡漠而疏离。仓雪薇看着那相互扶持的两人,真没想到,圣女苏弥娅跟这个神秘人还挺投缘的!
“把她带下去吧!”仓雪薇平静地下令,“地牢第一层,关到仓羽衣的隔壁,等候我的审问。”
“教王陛下!”苏弥娅不甘地请求着,仓雪薇已经拂袖而去。眼睁睁看着云汐被迎面而来的教徒拖走,云汐却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苏弥娅…谢谢你!生死由命,我们…不用求她!”
第四章 幻术之瞳
“云汐…云汐…”
那是谁的声音?
她蜷缩在牢房僵硬的床板上,裹紧了那件漏风的破棉衣,冻得瑟瑟发抖。轻柔的呼唤传入了梦中,似是有人在耳边轻喃,又好像是从遥远的天之尽头传来…“云汐——”声音几乎近在咫尺,楚云汐猛然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的头顶是一个正方形的天窗,窗外夜如泼墨,有纷纷扬扬的细雪,如纯白色的精灵一直飘落到她的脸上。
“谁?”云汐紧张地坐起身来,牢门应声打开,三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在暗夜里悄然浮现…“你们…”云汐话音未落,已被一只温暖的手心捂住了嘴。黑暗中那张清秀明丽的脸庞终于清晰,“苏弥娅!”云汐挣开她的手,兴奋地脱口惊呼。苏弥娅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嘘——我们是偷偷来看你的!云汐你快躺好,我给你换药。”
“恩…”云汐乖乖躺下,苏弥娅的突然出现让她感到鼻子一阵发酸,在这冰天动地的雪域绝顶之上,她无依无助,任人宰割,只有苏弥娅会发自内心地关心她、照料她,是她在这冰冷的世界中,唯一的温暖…若是被那冷血无情的女教王知道了,苏弥娅定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吧!而这次她还带了两个同伴一起,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苏弥娅身旁,衣袂飘飞,脸庞素净如莲。另一个紫衣女子明眸皓齿,秀丽不在苏弥娅之下,她望着云汐淡淡一笑,竟拎着一桶热水进来,放在了云汐床旁。
苏弥娅利落地开始用热水帮云汐擦脸擦身,笑着解释道:“仓雪薇下令关你,却没说不准探视,所以啊狱监也拗不过我们!那女魔头铁石心肠,我可不能不管你啊!哦对了,这位是我姐姐苏冷,那位是我二师姐,紫剑。”
“那你们…都是昆仑教的圣女吗?”云汐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子,诧异问道。
“是啊!”紫剑答道,“昆仑教有十三圣女,十三冰翼。十三冰翼由柳无影统领,十三圣女由苏冷师姐统领。十三冰翼是教王最信任的队伍,武功在我们之上。”
“那…你们的师傅是谁啊?是仓雪薇么?”云汐好奇不已,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才不是呢!”紫剑忽然有些激动,然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们的启蒙恩师不是仓雪薇,他老人家…在很远的地方…”
紫剑沉寂不语,大师姐苏冷的眼中也掠过一丝落寞,并用眼神示意师妹们,不要对这个陌生人透露太多…苏弥娅心领神会,却仍对云汐叮嘱道:“我们的事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云汐,我们十三圣女效忠仓雪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会看着她如此残害无辜…是我把你带回昆仑的,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这一番情深意切的话让云汐霎时哽咽,不知如何作答。看着苏弥娅继续帮她敷药擦洗身体,从里到外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这时牢门又被人推开,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衣少女抱着棉被,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这位是?”
“这位也是小师妹,名叫月婵。”苏弥娅介绍道,月婵姑娘笑而不语,将那棉被铺开,紧紧地裹住了云汐冻僵虚弱的身体。云汐怔怔地看着四位圣女,终于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哎呀,你别哭啊!”苏弥娅着急了,一把捧住了云汐的脸帮她抹去泪痕。那闪着泪光的湛蓝眼眸,宛如星辰般明亮璀璨。云汐却哭得更加伤心,似乎把连日来的委屈和伤痛都要发泄出来…一旁的苏冷、紫剑和月婵都揪心不已,微微叹息。
“云汐…你…你在想什么?”苏弥娅将她抱入怀中,任凭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肩头,在自己的拥抱中颤栗发抖。“我…我想我爹!他为什么要我来找仓雪薇啊!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我…我爹…我怕他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云汐,你爹不会有事的,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能去找他了啊!”苏弥娅努力地安慰着,说着说着,自己也快要哭了。
“苏弥娅…谢谢你!谢谢你们,愿意对我好啊!”
云汐哭了许久,直到浑身瘫软没有一丝力气,苏弥娅扶她躺了下来,想要看着她睡去。云汐睁着眼睛,哭完后安静地犹如一只小猫,平静而淡然。她的目光一直飘向那扇天窗,狭小的天窗依然有雪花飘落进来,犹如一个个坠入凡尘的精灵,自由地跳跃、舞动。云汐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些晶莹的雪花,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苏弥娅,我有预感,我会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姐姐…”仓琉烟喃喃地唤着胞姐,目光闪烁不定,“你准备怎么处置楚云汐?”
女教王没有回答,明亮的眼眸紧盯着藏经阁的书架,冷然而威慑。她们在昆仑金宫的中心——圣塔。这座高达数十丈的白塔伫立在金宫的正中央,以纯银为底,镀以黄金,塔前设有巨大的神龛供台,银鼓号角,玉炉经幢。并有金瓦殿环侍左右,供奉着天神的塑像。
圣塔戒备极严,只有身为教王和神巫的仓氏姐妹可以入内。塔心深处便是藏经阁,阁内的书架积满灰尘。四周弥漫着奇异的檀香,空间幽闭,却宁静雅致,很适合苦思冥想。
仓雪薇的指尖触及那些厚重的经文典籍,武学秘著。这些书全是父亲仓明修任教七年,呕心沥血而成。父亲写了十五本书,构成了昆仑教教义体系的基石。这些书被译成藏文、回文、汉文、蒙文,迅速流传于西域,令万千教众敬仰膜拜。
然而父亲在最后的几年里,竟沉溺在自己幻想的教义中无法自拔,他日夜不歇地写书,似乎灵魂都被剥离,去了另一个世界…直到身心力竭,年仅四十二岁便壮年早逝。她的父亲是一个在武学、文学上造诣极高的奇才,却是以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想起了父亲,仓雪薇冷然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微微叹息。她一本本地翻阅着书籍,寻找着一切与昆仑教圣花——灵之雪蔓有关的讯息。她迫切地想要解开楚云汐身上的谜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把她们的圣花,刺在胸口上!
藏经阁内静寂空灵,只有沙沙的翻书声有规律地作响。知道姐姐的目的,仓琉烟也帮着她一起翻书寻找。“啊?”只听一声惊呼从身旁响起,仓琉烟猛然转过身,见仓雪薇手中拿着一本《天论》,死死地盯着…“有线索了?”仓琉烟紧忙凑过来,看清了那段让姐姐惊讶不已的话:
“天地灵气汇于形,成雪灵仙狐,生于万山之宗,渡世历劫。
灵狐救苍生于天崩大难,力竭而逝,化为灵之雪蔓,万丈绝壁生花,非圣人不能寻。吾教徒集毕生之力,难寻灵之雪蔓。
然雪蔓之印记将现世,灵狐二十年轮回而返。血祭于天,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