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你再坚持一下!”苏弥娅的声音打断了云汐的追忆,她紧紧牵着骆驼,原本白皙秀丽的脸颊也晒出了古铜色。她将水壶递给云汐,疲倦的声音里仍带着浓浓的期许:“穿过这片沙漠就到敦煌城了,过了敦煌,就是中原了!”
“中原…”云汐喃喃念出这两个字,大口饮下了一口水,干涩如火的喉咙终于再次得到了滋润。她八岁便随着爹娘隐居在青海湖畔,对于中原老家的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了。
她迷茫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昏黄苍茫,再次陷入了昏睡,驼铃声随风跃动,飘向天际。
“天啊!那是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跋涉千里的女子中间爆发出一声惊呼…
骆驼突然停住不走了,悬着蹄子调皮地打颤。十三位白衣女子都顿住脚步遥望着天边,屏住呼吸,发出阵阵难以置信的惊叹。
“怎么了?”云汐从昏沉中惊醒,她撑起无力的身体睁开双眼,霎那间惊愕得浑身颤抖…
只见那茫茫沙海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慢慢升起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雾,然后那层沙雾在日光的照耀下迅速散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笔在天地的尽头勾勒一幅画…苍劲雄浑的雪山,壁立万仞的断崖,断崖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金瓦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逼人的光环。一座圣洁的白塔拔地而起,直插流云天幕…
那…不正是昆仑金宫么!
长久的沉默,每个人的眼睛都痴望着远方,跌进了那个可怕的幻影。过往的记忆如砂风扑来,扯住了她们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慌乱。
“是海市蜃楼。”大师姐苏冷淡淡地开口,她第一个清醒过来,拍打着呆若木鸡的师妹们:“只是海市蜃楼而已,沙漠里常有的,大家继续赶路!”
然而云汐却一下子从骆驼上跌了下来。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异常清晰地再次从脑海里浮凸出来,与眼前神秘瑰丽的海市蜃楼重合在了一起:
那样哀怨、决绝、而又愤恨的眼神…仓雪薇的眼睛!
云汐不顾身后焦急心切的呼唤,一脚踏进了灼热滚烫的沙海里。粗粝的砂风刺痛了她的眼睛,开始不住地流泪,云汐却不停下来,拖着虚弱的身体朝那幻象走去…
那是真的金宫吗?还是因为天空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出了千里之外最真实的思念?为什么那不是真的…为什么?
耳旁只有砂风呼啸而过,她走着,已经分不清是逃离,还是回归…
“答应我,你永远都不可以离开!”记忆中她的眼里有迷离晶莹的水雾,那样深切、那样渴求…
“恩,我不会离开。只要…你还需要我!”
“怎么会抓不到呢,只是一伸手的距离而已啊!”
话犹在耳,物是人非!
抓不住了…雪薇…我再也抓不住你了…
“为什么…”云汐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泪眼朦胧中清晰如真实的幻象,忽然脚下一软,晕倒在了一片茫茫沙海里…
祁风聆呆坐在梳妆台前,手持一盏精致的小铜镜。椭圆小镜青铜错金,镜沿镶嵌着碧叶莲纹,生机盎然。镜子里倒映着一张苍白而俊丽的脸…眉目清秀如江南古镇优雅的山水画,眉梢一点青痣更添神采,略瘦的鹅蛋脸,樱桃薄唇,白瓷般干净精细的肤质…
她凝视着自己的脸,却觉得恍若陌生。
午时刚过,祁风聆沐浴完毕,还未换装。镜中女子乌黑的发湿漉漉地垂在耳鬓,还有水雾在眼前蒸腾,带着那缕幽兰的发香。
她面容清冷如水,对着镜中影轻轻叹息。常常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究竟该为谁而生,为谁而死…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九月初一那场死亡任务不能完成的话,世上便没有这样一个失魂落魄、无家可归的自己了,也不必再徒增烦恼。
她强迫自己起身换装,集结人马出发。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出发,就截不住那个素不相识的“猎物”了。然而无论如何强迫,倔强的身子还是挪不动一寸。
“吱呀”一声,房门轻开,虚掩着关上。
祁风聆回首一看,她的贴身丫鬟百合正端着一碗杏仁莲子羹进来。朱衣少女小心翼翼地递过碗勺,柔声劝道:“小公子,好歹吃一点吧,你已经两顿没吃了…”
祁风聆转过身,忽然盯着百合的脸发起愣来,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她…十八岁的百合出落得愈加亭亭玉立了,朱唇皓齿,明眸似水。她垂着眼眸,在风聆的注视下脸红起来,真是羞涩得像朵雨中的小百合,含苞待放,明艳照人。
可惜了…日日伺候在自己身边,着实可惜了!
祁风聆迅速起身,突然弯下腰去翻床底柜。她拉开一层抽屉,将里面的几件绣裙翻了出来。紧接着又拉开另一层,掏出一个镂金匣子缓缓打开…只见那匣子里竟盛满了金钗玉簪,胭脂水粉,甚至大把的珍珠美玉…
小丫鬟百合被她这番动作惊呆了,将那碗莲子羹放下,她轻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祁风聆将这个镂金匣子一把放在了百合的怀里,然后绣裙也叠了整齐,往匣子里塞。百合大惊,连忙叫道:“小公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看这些够不够?”祁风聆的眼里闪着光芒,毫不吝啬地掏出了所有家当,“这些全是干爹在世时候留给我的,可你知道我…长期在外面执行任务,哪里用得上啊!现在全都属于你了,你拿好了!自己用着或者换些钱,够用好一阵子…”
“小公子!”百合拿着沉重的匣子,失声哭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了吗?”
祁风聆苦笑道:“不是赶你走啊,是…是放你去过属于你的生活。不要待在南武堂,不用做我的丫鬟了,现在你自由了。百合,我现在自身难保了,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办啊!”
“小公子…”百合抽泣着,酥肩颤抖如风中枯叶,“你不会有事的!你每次不都是可以做到的吗,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唉…”祁风聆摇头,沉沉叹息,“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哥是要存心逼死我,就算这次能化险为夷,还会有下次…”
“大公子怎么可以这样!你是他的妹妹啊!”百合哭得更凶。
“呵…”祁风聆冷笑,眼神冷冽得有些可怕,“利熏心的人心里是没有手足亲情的,何况…我和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个孤儿,没有人会容我。”
“可是我…小公子,我不想离开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祁风聆看着哭成泪人的朱衣少女,她又何尝舍得,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只有百合一个可以交心可以说话的人,她唯一想要珍惜的人,是万万不能受自己连累的。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祁风聆蹙眉发起火来,将百合往外推,“离开我吧,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夫家…百合,你才十八岁啊,要为自己活着,别像我这样!”
“小…小公子…”
祁风聆不由分地把百合拖了出去,两人纠缠哭闹着到了马厩,祁风聆径直拖出一匹骏马就把百合往上抱。朱衣少女抱着镂金匣子,哭得凄凉,哭得风聆心里酸楚地疼…
“小公子,我真的不想…”
“别叫我小公子了,这世上很快就没有小公子了…”
“小姐——”
“走啊!”祁风聆大喝一声,狠狠朝那马屁股踹了一脚,骏马哀声嘶鸣,带着百合渐行渐远的哭声,绝尘离去。
她目送百合离去,呆立在马厩边,久久回不过神来。
空了…所有的一切终被掏空了。这个世上曾经给过她温情的人都一一远去了,只剩她独自漂泊在这人情凉薄的世道上,落花随风,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祁风聆回到闺房,铜镜中的那个自己似乎更加苍白憔悴了。不能再拖延,她取下悬在屋墙上的那柄“冥光”…一束白光从剑鞘里流泻而出,飞瀑坠天般夺目华美。
她甚至不知道楚云汐究竟长什么样,只听说是褐发蓝眸、容貌出众。若不易装易容,在人群里一眼便能找到!
她修长的指尖轻弹剑身,冥光剑震出了一声清吟。
“来吧楚云汐,九月初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冷月如钩,暗夜里的沙漠像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海洋。夜风刺骨,然而库姆塔格沙漠边缘的一处沙洲上,却是一片欢乐笑语,热情似火。
篝火跳跃,映得天空恍若白昼,牧民们笑声济济地攀谈畅饮,牛角杯泼洒着大漠儿女的烈酒,火堆上炙烤着一头肥硕的全羊。马头琴声悠扬,情绪高昂的牧民们齐挽着手,围着篝火踏歌起舞。
篝火边,十几位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席地而坐,明灭的火光映红了笑靥。
跋涉千里的逃亡,饥渴交加的十三圣女遇到了回疆楼兰部的牧民,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款待…年逾不惑的组长努尔丹头人捻着长须,笑容慈爱而友善。满上一碗烈酒,亲自敬向远到的贵客:“一碗浊酒不成敬意,还望贵客们今夜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明日好继续上路!”
苏冷接酒而笑,屈身回礼:“谢过头人了!”
“姑娘们可是从天山而来?”努尔丹细细打量着品貌不俗的稀客,神色嘉许。
“是的,从天山以北修行而返。”苏冷编纂着谎言,素淡的眸子在火光下依然不起半点涟漪,“尊师在中原归隐之后,我们姐妹一行便四处游历为生。这些年来一直思念故土,也该回去安定下来,远离是非纷扰了。”
“哦…”努尔丹听得动容,满脸钦佩:“原来是中原来的女侠啊,实在幸会了!”
“头人过誉了。”苏冷浅浅一笑,“敢问头人,为何带着族人背井离乡,在这荒漠生息啊?”
“唉!”努尔丹长叹一声,眉头深锁起来,“还不是战乱所害,回疆八部已经分裂了,库车部投靠昆仑邪教入侵楼兰,我们不敌,只能痛失家园避走千里…”一听到昆仑教的名讳,苏冷心里便是一沉,遥望着大漠的星空,无声叹息。
“云汐,云汐你快看,她们的舞跳得多棒啊!”
昏沉中,云汐听见了苏弥娅铜铃般的笑声。睁开模糊的双眼,顺着苏弥娅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篝火旁踏歌而舞的人群里,一个红衣少女裙裾飞扬,轻燕般掠入舞群…哄然的叫好声和掌声如雷过耳,那少女踩着每一声激荡人心的节拍,身姿曼妙,回旋如风,一袭红衣在烈火中绽开,美艳得不可方物…
“是努尔丹头人的女儿,兰夏公主呢!”苏弥娅沉醉在回疆舞蹈里,看得痴了。
云汐欠身坐起,身子包裹在一件黑色大氅里,短暂的休息终于让她的气色有所恢复。这场盛大的夜宴随着兰夏公主的起舞渐近高/潮…
这些仓雪薇最讨厌的回疆人,其实也很可爱啊!
牧民男子们都相当热情,很快,白衣圣女们便一一被邀请踏进了舞群,欢声笑语,尽忘烦忧。
“你也去跳啊!”云汐笑着推了推苏弥娅,苏弥娅不为所动,撅了撅嘴,靠得云汐更近:“我不去,我要陪着你!”
在这样热闹氛围的感染下,云汐的唇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歌尽酒酣,她再次闭上眼,安静地睡去…
满天星辰似乎都投在了苏弥娅的眸子里,她的眼神愈加纯澈透明。她牵起云汐冰冷的手心,望着荒漠上那轮银光皎皎的月…终于要实现所有的夙愿了,与所爱的人一起,回到中原大地。
她决定助云汐救回父亲,从此以后,她会慢慢帮云汐驱散那心底深埋的影子,她们应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恋人,平静而又幸福…
第二十八章 覆水难收
夜笼沙洲,寒风刺骨。冷月浮在层层云雾中间,宛如深蓝的夜幕睁开了一双苍穹之眼,静静地俯视大地。
守夜的士兵博古尔满身酒气地从帐篷里走出来,哼起了牧歌,例行巡视、查探圈里的牲口,弯下腰将大帐扎紧,抵御荒漠里难以预料的狂风沙暴。楼兰部努尔丹头人率两万兵民流亡在回疆南部的荒漠,若不是依着这片水声草长的绿洲,穷困交加的族人们早就难以生存。
士兵博古尔忙完一切,便在帐外支起火堆,高兴地烤着羊肉。就在此时,一阵疾劲的马蹄声惊扰了他的自娱,博古尔警醒过来,抡起马刀上前一探究竟…他提身一掠,只见一个黑影正从马背上跌下来,倒在了羊圈的栅栏边。
博古尔上前将黑衣人拽起,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惊呼:“格尔沁!”
名叫格尔沁的男子睁开眼,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黑色棉袍里渗着鲜血…博古尔忙将挚友拖起,拍打着他的脸:“格尔沁,你总算是回来了!”
格尔沁是回疆楼兰部的一名间谍兵,回疆八部分裂之前就被选中,长期潜伏在昆仑教中获取密报。他的老家就在楼兰古城,与博古尔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很多弟兄都被抓了…我…我要见头人…”格尔沁面色苍白,虚弱地请求。
博古尔看了看天色,劝道:“头人早已就寝了,你有要事?”
“恩。”格尔沁重重地点头,博古尔不理,回帐里取出药箱,扒开格尔沁的衣袍检视伤口:“伤成这样还不赶紧闭嘴,头人哪怕知道了什么,也要天明才能定夺事情,说了也没用!”
格尔沁无力地垂着头,不再说话。
博古尔却很是兴奋,古铜色肌肤的楼兰少年大口咬下一口羊肉,喃喃道:“我看最近平静的很,库车部追不到我们,昆仑教似乎胰旗息鼓了。嘿,我说格尔沁,你怎么不早回来两天,错过一场大热闹了!”
“怎么?”黑衣男子睁开双眼,微微诧异。
“前天晚上,头人招待了十四个中原女侠,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过了!”博古尔沉浸在那踏歌之夜的欢愉里,碧色的瞳孔闪闪发亮,“她们可真漂亮,个个都跟仙女似的!素白的衣裳,长长的宝剑…除了一个不一样,裹着黑衣,戴着风帽,她长得最好看,可惜病恹恹的…啧啧,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美女呢!
他话音刚落,帐外燃烧的篝火陡然灭了灭,一阵诡异的冷风吹过后脊,然而博古尔依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双眼睛已盯了他许久…
“十四个女子?”格尔沁苍白的脸骤然变成了青色,他的手因惊愕而绞在一起,一把拽过好友,耳语了几句…
“什么?她们是…”博古尔闻言脸色大变,不知所措地放下了羊肉和美酒,“格尔沁,我们这就去禀告头人吧,这可不得了了!”
“小兄弟,暂且留步!”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平静如水,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谁!”博古尔赫然转身,只见一个女子的轮廓掩在帐外的暗影里,眼神极冷,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敢问那十四个女子现在在哪里?请告诉我。”
“你是谁!”格尔沁厉喝着站起身,两个回疆少年齐齐抡起马刀,戒备地盯着鬼魅般突然出现的女子…
“我…只是个过路人而已。”女子的目光冷冽而讥诮,丝毫不畏惧地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月华如水,泼洒在那袭白衣上,衬得她像是冰雪融成的一个幻影,缥缈如迷雾,冷傲而高华。轻纱下的唇角,有一抹冷笑若有似无地漾了开来。
楼兰少年的握刀的手几乎颤了起来,博古尔盯着那张脸,喃喃:“天哪…第十五个!”
少年好色的痴傻模样着实有趣,那女子顿了顿,笑道:“小兄弟,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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