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阻止,说:“你别急,我一定解决好,不会有事的。”
妈捧着我的脸,流下两行泪来,说:“阿明,我知道你在陈家受了很多委屈,可你不能做这种事,月萍是个好妻子,你看在她的份上也不能搞婚外恋。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过日子,做个问心无愧的男子汉,你答应妈妈,好吗?”
我抚去她的眼泪,亲了她一口,柔声说:“我会的,别难过,这事不会有什么影响。”
妈说:“现在只有我知道,可保不准什么时候被陈家人知道,那就麻烦了,你一定要尽快解决,我不能帮你瞒多久。”
我点头说:“知道了,我考虑一下,你注意身体,别担惊受怕。”
妈说:“我不会去找她谈话,但你们不能再纠缠不清,这也是为她好。”
我知道妈说得很对,但脑海里浮现出花花楚楚可怜的神情,又有几分犹豫不决,良久无语。
妈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说:“阿明,陈家的亲戚对你确实很过分,你老丈人也总给你看脸色,你偶尔发发脾气没关系,可你不能染上污点,你必须身正行端,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月萍和瑶瑶,还有妈妈我。听话,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我睡不着觉。”
我展颜一笑,点点头,站起身说:“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我会解决。”
妈说:“记住妈妈的话,不要任性,你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在她额头印了个吻,挥手离去。
走出老墙门,坐进车子抽根烟,花花的电话打来,我听出她的不安,柔声劝慰说没啥问题,一切如常,让她好好看着书店,我会来看她。好说歹说,花花总算放下心来,挂了电话,我开车上路。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如果做出了断,我妈会很高兴,月萍不知此事,更无危险,只有花花一人伤心欲绝。如果我依旧和她来往,我妈会很难过,有朝一日被月萍知晓,她也会伤心欲绝,等到陈家人全部得知,只怕我再也休想过得安宁,还有一个可怜的女儿,更是前途难料。
只让花花一人伤心、还是让月萍、妈、瑶瑶都难过?
谁说我是铁石心肠?我这会儿别提有多为难,脑里一团乱麻,什么决定也做不了,最好只让我一人难受。
真不行就只能用钱解决了,拼个倾家荡产也要安顿好花花,谁叫我把她害成这样……
老天爷,你能不能给我一把快刀,让我闭上眼睛斩个痛快?
第九十一章 起疑
我没能快刀斩乱麻,被一件事给打断,反而给我添了些乱麻。
我正在办公室喷云吐雾神游天外,尊敬的邱兰英女士走了进来,取出一堆文件放我面前,说:“王总,我有几个疑问,你能解释一下吗?”
“好的,”我将花花从我脑海里挥去,说,“你问吧。”
邱兰英说:“西部郊县的幸福村养老基地工程已经动工,由恒远公司自组施工队进场装修,陈总对此事极为重视,要求我监督帐目,每一笔进出都要亲自过目。”
我说:“没错,我不是配合得挺好么,有什么问题?”
邱兰英说:“这个工程没有问题,王总做得很好,我的疑问来自这支施工队,那些小包工头同时进行两个工程,而且十多个包工头做法都一样,手下工人和材料供应分为两部分,一半去养老基地,一半去南部郊县的五星级宾馆。如果只有两三人这么做倒也罢了,可是没理由大家都兵分两路,材料商也只给养老基地的帐目,五星级宾馆的帐目划入大包工头张建名下,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娘们还真精明,这也让她看出来。忙说:“是这么回事,老丈人要求我成立施工队独力接手养老基地工程,可我一时没有那么多工人,只好从张建那儿找人来,这些小包工头和装修工人都是张建的老部下,张建正在做五星级宾馆工程,两边人手难免互相调换,有些材料进出也会同时进行,这样能省去不少损耗。你不用奇怪,只要工程质量过关就行。”
邱兰英说:“这些都没问题,只是我从这一线索查下去,发现五星级宾馆并非只有宾馆和办公楼两块业务,宾馆业务中还分出一块餐饮娱乐,对外统称归张建管理,对内却自成体系。而这批餐饮娱乐业务的小包工头和装修工人恰恰和养老基地人员是同一系统的,包括材料供应商也是同一批人。王总,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他妈的,老娘们真不是一般的厉害,连这也查得出。我颇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可解释的?你找张建问去,他自然会告诉你原由。”张建早就跟我说好了,我的一千五百万餐饮娱乐工程对外宣称由他接手,和宾馆项目合二为一,张建是个聪明人,量她也问不出什么内幕来。
邱兰英淡淡一笑,说:“王总,到现在你还不愿承认吗?”
我心中一紧,故作讶异地问:“承认什么?”
邱兰英注视着我,说:“你早已成立了自己的施工队,在五星级宾馆之前就已做过许多小工程,那些小包工头和装修工人跟张建毫无关系,是你的直属部下,对不对?”
我操!老娘们比鬼还精,这下老子大势不妙!
我抽一口烟,尽量保持平静,说:“你在说什么?我压根听不懂。”
邱兰英一双眼睛直射过来,本是个挺平凡的老娘们,这会看上去却宝像庄严,就跟女菩萨似的,浑身上下透着正义凛然,缓缓说道:“你和沈磊早已私设施工队,赚来的钱充入你们的小金库,只为瞒住我和陈总,这笔钱的具体数目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也有两百万以上,对不对?”
我真不甘心,个老娘们在我公司做密探,居然还像个女菩萨似的来教训我,而我堂堂一个王总却成了妖魔鬼怪,哪有这种道理?她算个毛,老子不鸟她!
“放肆!”我冷冷地说,“你什么态度?”
邱兰英终究只是仗着陈文贤做靠山,明白刚才有点菩萨过头了,神色微变,移开眼神说:“对不起,我也是为恒远公司着想,请王总谅解。明天我要去陈总那儿汇报工作,王总也不想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对吗?”
妈的!就知道拿老丈人压我!“你看着办,”我冷冷地说,“我也等你回来汇报情况,你最好两面摆平,别给我出岔子。”
邱兰英看出我脸色不对,神情略显慌张,说:“王总,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好的解释,我很难摆平。”
我说:“你应该明白,目前为止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希望你安分守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你不听劝,我不保证会对你做什么。”
邱兰英刚来公司时对我态度极差,可能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这个上门女婿,相处大半年下来对我也有几分了解,知道陈文贤拿我没啥办法,她的姿态也就慢慢放低下来,此时见我即将发作,也不敢惹我,说:“但愿平安无事,我出去了。”
我挥手阻止,沉默半晌,说:“给你百分之一。”
邱兰英奇道:“什么?”
我说:“宾馆餐饮娱乐工程总价的百分之一,也就是十五万,完工后给你。”
邱兰英双眼一亮,脸色却仍平静,说:“我还是听不懂。”
我说:“你的封口费。明白了么?”
邱兰英深吸一口气,说:“明白了。”
我挥手说:“去吧,我会看你表现。”
邱兰英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继续抽烟发呆,整理那团乱麻。
真无能啊,连私设施工队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儿也干不好,由此联想开来,我这人在任何方面都是无能的,包括处理我和家人的关系、以及花花……
我思路一转,又回到花花身上。
花花说她对我有感情,以前我不以为然,现在却有点相信,她的表现确实挺投入,不像我当初所想,只是因为失恋而急匆匆找我来填补空缺,我是个不懂感情的人,所以认为谁都没感情,可是花花和我完全不同,这种感情未必就是虚无的。
被一个女人喜欢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我如此动情,月萍的感情像我一样内敛,很少激烈爆发,月琴更是早已将我关出门外,我只在花花身上体会到被人喜欢的滋味,只有这时候才能感到自己的骄傲。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花花,总是在她感情迸发的时候给她泼一头冷水,现在更想方设法让她离去,这样会不会太残酷?
但又怎能不残酷?她是一朵娇艳的鲜花,我这只丑陋的蜜蜂既然已经占有了一朵鲜花,又有什么资格将她霸占?她应该属于更好的蜜蜂,她应该为别人而绽放,不能在我这儿虚度光阴。
我虽然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可也不该耽误花花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出去花钱泄火就行,还不用承担压力,今天找露露、明天找芊芊、后天找谁谁谁,这样多轻松,何必纠缠不清?
可我还想领略骄傲和自豪,我依然渴求花花对我的依附,我卑微的虚荣心总是不愿安宁。
……我该怎么办?
第九十二章 差劲的我
秋后转凉,事业也像这气候一样,从初时的热火朝天进入冷静有序阶段,所有人都在冷静地品味着收获,只待工程结束后的丰收时刻。
我的生活同样有条不紊,或在公司处理事务,或去工地看工程进度,或参加行业协会活动,下班后两头跑,或去花花的小院享受二人世界,或回家陪老婆和女儿,天天重复这种过程。
随着那家五星级宾馆的款项不断打进恒远公司,我的腰包也越来越鼓,邱兰英并未向陈文贤汇报我私设小金库之事,估计对那笔十五万的封口费十分心动,我就放心大胆地抽出一笔钱来,分作三份,给月萍、我妈、花花三人各买了一份礼物。
礼物并不珍贵,无非是些首饰、衣服、化妆品、营养品之类的东西。我妈常收到我的礼物,也不奇怪,还以为我想拖延我和花花了断的时间,不时催促我尽快解决,我推说时候未到,搪塞过去。月萍较少收我礼物,十分高兴,也给我买了些衣服皮鞋火机之类的男士用品,作为回礼,价值更远远在我送的礼物之上,令我颇为惭愧。三人中最高兴的是花花,我送她一套首饰,她居然哭了起来,说每次我离开的时候听见我汽车引擎的声音,她总是倍感失落,如今这些首饰可以陪她入睡,度过寂寞时光。这话听得我有些心酸,只好再次送礼,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我也不懂好坏,反正只挑名牌,把手头的钱花个精光。
花花生日这天,我带她去了那两个台湾人开的高档餐厅,点了一份昂贵的情侣套餐,当然不排除那台湾女人故意宰我的因素,两人吃了将近两千块钱,换作以前我一定心疼得坐立不安,这次却没有,还给花花点一份最贵的甜品,花花和台湾女人都乐开了花,我也很高兴,这是人民币最大的价值,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爱人民币。
那晚花花紧张兮兮地问我: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说:不是,你放心。
花花紧紧依偎在我怀里,说:这是我出生至今最快乐的一天。
这晚我留宿不走。花花在性爱上是极为投入的,一旦亲密接触就忘记天上人间。她说她喜欢灵与肉交融的感觉,这让她感到自己被宠爱、被怜惜、被需求。我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只是我的生活并非琼瑶剧,我的事业刚刚起步,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我的时间越来越宝贵,不能只在男欢女爱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每次离开小院,看见花花眼中那一丝不舍,我不得不强笑着转身而去。
回家逗逗女儿、抱抱妻子,总觉得我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我同时扮演许多角色,并且越来越融入角色,却分不清孰轻孰重,似乎所有的角色都很重要、又都很虚假,我只能演一幕算一幕,等待被观众轰下台去。
幸福村高层公寓即将完工,所有村民都处在憧憬与伤感中,憧憬着将来的美好生活,同时也为幸福村故居的彻底拆除而伤感。这种情绪在月萍等年轻人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陈文贤等老一辈村民就格外强烈,知道即将永别,却无法阻止,想挽留又想尽快了结,每天都处在矛盾中。
这天我去参加一个装潢行业负责人的集体会议,听那些官员罗嗦了半天,实在难以忍耐,午后就离席回家。停下车,只见平台上坐着陈文贤,居然摊开一张小桌,正在自饮自乐。我大感诧异,走上平台问:“爸,干嘛来这喝酒?”
陈文贤示意我坐下,说:“陪我喝几杯。”
我给自己倒了酒,和他干一杯,吃几粒花生米,说:“没发生什么事吧?”
陈文贤指指眼前的幸福村,说:“春节后,这片生我养我的地方就要夷为平地,我心里有点难受。”
我给他一根烟,两人抽上,被这种心境所感染,说:“难受就难受在还有一段时间要熬,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苦等这件事发生。”
我想的是花花,陈文贤想的是幸福村,居然不谋而合,他连连点头,长叹道:“这种滋味最难受,我对幸福村有深厚的感情,现在不得不离开这块土地,每多过一天就多一份不舍,这时候怎么做都没用,不论有多少钱,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天来临。”
我被勾起心事,叹息道:“很无奈的感觉……可又没别的办法,没劲透了……”
陈文贤抽一口烟,喝一口酒,说:“不瞒你说,我是个特别有使命感的人,对这个村子、对我们陈家,我总想做些什么。如今我年近花甲,却发现自己做得远远不够,我对家族贡献不大,对幸福村更是毫无建树,此时此刻我的使命感特别强烈,却已来不及了……”
我看他一眼,发现他满面哀伤,从“使命感”这方面来想,陈文贤希望我为陈家生个男孩似乎也不算太过分,只是手法过于激烈罢了。不禁苦笑道:“爸,照你这么说来,好像是我破坏了你的使命。”
陈文贤叹气道:“大家都有不对的地方,现在我也不强求什么,只要顺其自然就好。幸福村迟早也要拆除,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命运,我虽然很舍不得,也只有平静地面对现实。”
我发觉他话中有话,渐渐陷入沉思。我是个很自我的人,很少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此时却十分难得地为陈文贤着想,慢慢延伸开来,我又开始为月萍着想、为花花着想……
我总是在预演着我的生活,从来没有积极的创造和改变,我将生活纳入我“习惯性”的轨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一程序,岁月和青春就这样消磨殆尽,我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必须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蹒跚学步,一旦中途出现岔路或发生变化就手足无措。
我总是让自己去习惯某个人、习惯某件事、习惯某种生活,我像一个拙劣的导演,给自己安排了许多的戏份,尽可能让自己处于安全境地,但可悲的是,我却始终抓不住剧情,我貌似入戏很深,其实根本没入戏,我只是一个打扮成主角的群众演员,我被剧情缓缓推向未知的边缘。
我总是如此迷茫、如此彷徨、如此怅惘,我想让自己获得安全,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深渊,曾经的人和事早已离我远去,我已身处新的环境,却还在重温昔日情怀,当新的变化产生时,我只能茫然失措,因此我的世界永远无法和别人发生交集,当我明白自己所思所想的时候,时光已将一切推入新的轨迹,我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充满尘埃的过往,我想要争取什么,却望尘莫及,因为价值早已失去。
而今我又开始习惯性预演,预演一场悲剧。就像眼前的幸福村一样,它是如此的和谐,但这种和谐是表面的、短暂的,过不了多久它将不复存在,只剩满地的尘埃,村民们将迎来新的生活,或许比这里更美好,但那种生活与眼前的幸福村无关,对这个村子来说,它是这场悲剧的唯一受害者。
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忍不住脱口骂道:“操他妈了个逼!”
陈文贤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