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春联,还在电话上留了几条消息,让我回来 之后CALL他。我在忙完屋子里的一切之后,又开始上网收发电子邮件,逐一翻听座机留言, 在其中意外地发现一条刘婷留下的消息,我摁开收听键,听见里面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之 后便是刘婷清脆而底虚的嗓音:〃韩东……回来了没有?春节回来吗?我是刘婷……也不敢 打你手机,怕又让李小京想到那儿去……你要是回来,就打个电话告诉我……挺担心你的, 那事儿糊弄过去了没有……好了,先这样儿吧,回见,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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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我收拾完所有的一切时,房间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楼道中带着 回音的脚步声和邻居们的相互吆喝声偶尔地传来,显得特别刺耳。阳光从窗外挤进来,经过 窗帘渗在地下,以及我的身上,让人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干。
过了一会儿,我往音响里塞了一张欧洲不知道什么乐团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让小提琴的声 音优雅地弥漫四周,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点着一根烟,便坐到沙发上开始给他们打电话 。拿起电话听筒,才发现被欠费停机了,我就拿出手机,翻着电话留言挨个地打,先是杨伟 ,打通之后告诉我他在上海,说去那儿组一批稿子,三天后才能回来。续峰则在上一台手术 ,手机也转移到了人工秘书台。听到手术,我突然想到刘婷,就拨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显 示关机状态。我合上电话,独自发了会儿呆,也想不起来再给谁打,越坐越觉得无聊,就顺 势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却没有一点困意,只好就那么躺着,听着音乐,晒晒太阳,随着 墙上钟表的〃滴答〃声愈发清晰,一种慵懒而空虚的感觉瞬及便传遍全身。
我躺了片刻,决定不了该干点什么,躺着也觉得没劲,就翻身起来,打开电脑,却一个字儿 也写不出来,上网也找不到有意思的地方,论坛不想去,扑克对战圈里也不想待着,看着屏 幕和键盘就心生抗拒,于是伸手关掉,从书柜里抽出一些书来硬读,开始是一些哲学类的东 西,后来是凡尔赛格、卡尔维诺、雨果的小说,最后是一堆名人传记,古典文学和国学书籍 ,甚至把塞在柜子底下的小人书也全翻了出来,却找不着任何一本可以引起我此时的兴趣, 只好全部放回原位。转悠了半天,出去给李小京发了条短信,没多久电话就打了回来,说正 忙着呢,顾不上瞎聊,有事晚上再说,于是我只好放下手机。没过多久又把它重新拿起,玩 起上面的游戏,没过第一关就兴趣索然,左右看看,又从沙发的一角找到一个小收音机,拧 开,里面各个频道都无一不是治疗前列腺的广告,或者是各种男性病的医学专家戴着耳麦夸 夸其谈,听得我越发心生烦乱。我不清楚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诸如此类无聊的片刻经历,反 正在这样的时刻,任何的抵抗和企图逃脱都是徒劳无用的,不管它以任何形式出现,都只能 给人平添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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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我感到自己空虚极了,我站在客厅正中的地上,要么就是靠在沙发或者椅子的后 背上,忽而盯着窗外,忽而闭上眼睛,脚随便搭在茶几或者哪个椅子的腿上,总之,无所事 事,苦闷之极,一切事情和消息离我仿佛都是那么遥远,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跟我 毫无关系,我被置于一个称做房子的空间之内,看似远离烦琐世事,远离繁华喧嚣,却 整日在其中摸来摸去,没有尽头,加上周围的巨大寂静,真叫我烦恼不堪。就这样待了不 知道多长时间,我终于找到一种方法,迅速地跑过去去把音响拧低,然后踢掉鞋子,往床上 随便一躺,再拉开被子往腰际随便儿一搭,把头埋在里面,努力地使劲迫使自己沉沉睡去, 也许,在此时此刻,这是我抵抗无聊与谋杀寂寞的惟一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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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过了春节,太原仍然冷风阵阵,从窗外看去,街道边和公园里的树木高高低低,光 光秃秃,摇摇晃晃,忽然一阵劲风吹过,便会叫人觉得生活就像它们一样,摇摆不定,飘飘 落落。
在那个时期,我做过一些叫我眼花缭乱的怪梦。要不就是我坐着极快的列车穿梭在各个城市 和 山梁之间,放眼望去,左右和前方却是静止不动的各种植物,在向我翩翩挥手;要不就是在 一片巨大的冰天雪地之中,我化作了一滩透明的净水,随着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而逐渐凝 固。各种各样的怪梦让我目不暇接,但有一个梦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 只年迈的猴子,缩在树枝上叹气,眼里流着泪水,森林寂静而充满萧瑟,我蹲在那儿,感到 周身的冰凉与恐惧,不久,夜深了,我依旧找不着吃的,孤零零地待在那里,一边整理皮毛 ,一边叹着气,感到自己非常非常地孤独。这个梦不知道到底在预示着什么,或者根本就是 看书看多了出现的幻觉,反正在那段时间里的无数乱七八糟的梦之间,我深刻地记住了它。
《花袜子》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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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不管是出去胡混喝酒,还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都找不着任何可以让我振奋起来的理由和动力,不得已,我只好强迫自己进行近似疯狂的写 作,不管是任何题材任何长度,也不管它是否有趣,是否具有那些所谓的意义,我都把自己 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拔掉电话,关紧房门,有时候一连数
天都待 在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便出去大肆采购一番,回来低头接着写。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后,随 着日子一天天变暖,我的状态也随之慢慢回升。
让人惊喜的是,在那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之后,我竟然超量发挥,不但完成了那部 拖沓已久 的长篇小说和一堆随笔,还写了一个室内的电视电影剧本,在与几个书商及出版社通了电话 之后,我简单地为它们酌情分类,找到归宿:随笔集由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出,小说还是按照 合同让梁勇出版,至于那个剧本和一些专栏里的东西,杨伟早就明确表示要做一个合集,我 便痛快地给了他,三下两下之后,关于大概的合同和一些必备的细则我都已和各个出版方都 在电话里初步谈成,剩下的时间,就是我一个人待着,别的任何琐事都由他们来干。我大概 算了一下,如果效率跟得上许诺,那么最多用不了一个月,我的第一笔版税就会及时打到银 行的卡里,最多半年,其余的大部分酬金也会随之而来。算完之后,我端着一杯速溶咖啡站 在窗前,看着楼下对面的马路上行人匆匆,车流滚滚,心里既高兴又舒服,一种功成名就、 坐享其成的喜悦和兴奋顿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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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李小京照例是没有规律地对我进行电话骚扰,在得知我疯狂创作时,逐渐也减少 了这些不定期检查,只在周末或者中午打几个电话,在电话里,她掰着手指头跟我算着她们 进修期满,返回太原的具体日期,还告诉我她在宿舍墙上制了一张倒计时表格,不但精确到 以小时计,而且科学美观,一目了然,说到高兴处洋洋得意,连连赞叹我的狗屎运,居然能 找到她这样干什么都出色的精干媳妇儿。
接完李小京的电话,我又给几个朋友分别发了[人闲·电联]的群组短消息,使劲儿地松了 一 口气,告诉自己:工作结束了,新生活开始了。随后,我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下 楼跑到最近的一家小饭馆里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打车去了新建路上的〃赛格数码港〃,进 门就 直奔电脑光盘专柜而去,见了新回来的东西就买,也不管好玩儿不好玩儿,抱回一堆游戏光 盘和盗版DVD,一股脑全塞到电脑边的箱子里,歇了一会儿后把它们统统装进系统,然后开 始一个接一个地试玩儿,角色扮演、及时战略、模拟建造以及各个体育及益智类的每款游戏 ,一个都不放过,直玩得头晕眼花,才捧着一沓DVD影片坐到电视机前,一盘一盘地接着看 ,看得累了便就地休息,晚上也没出去,一个人吃过饭,提着啤酒又回到电视机前,西甲、 德甲、意甲英超顶着看,困了就在沙发上睡去,醒了也懒得关电视,困了再睡,醒了再看, 如此过了几天,让我奇怪的是那些平时几乎每天必定对我进行骚扰的朋友却一个也没出现, 挨个儿打电话过去,却都是各忙各的,好像这一年中所有最忙的时间都凑到了一块儿,谁都 分不出身来,连个一起喝酒聊天的人都没有,不禁让我心生郁闷。这也难怪,我交的这些朋 友都是些损友,你忙的时候他们必定会频繁出现,天天花在推脱他们各种各样邀请上的时间 就得不少,而等到你闲得浑身发毛的时候,他们却像商量好了似的个个离你远去,仿佛天生 就是为了调戏你而生,让我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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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辙之下,我只好自己找事儿干,一大早就出门,先从省图书馆开始,见着书店就进,不管 大小无论规模,只要看见卖书的就推门往里走,四、五天下来,几乎把太原市的大小书店都 转了个遍,还包括山西大学附近的一溜小书屋,都留下了我的身影。如果那几天你正好在其 中的一个里面,那你就会看到有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在里面四处游走,往往先是大概地浏览一 圈,然后就开始地毯式地搜查,上到踮起脚才能够得着的顶层,下到蹲下去也只能看个半清 半楚的柜门,都在我的涉猎范围之内。几天下来,不但拉回家满满几包的书,还意外地找到 几本平时基本无法发现的旧书。
回家之后,因为没人联系,我也懒得再出门闲逛,反正买回来这么多的书,索性就躲在家里 看书,有兴趣的细细研读,兴趣不大的则粗略翻过。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我接到一个大学 来的电话,请我周末去给中文系的同学进行一次讲座和交流。左右想想没什么事儿,我便一 口答应。对方是个老头,说着一口略带普通话味儿的太原话,频频感谢之后说定星期六早上 八点,他们派车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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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大学,我忽然想起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之所以用到尘封一词,是因为它们 已经在我 的记忆中默默消退,想猛然把它们记起绝不会轻而易举,也只有走在商业街上,看到那些衣 着寒酸但神采飞扬的学子三三两两结伴同行,有说有笑,眼神清澈,我才会从他们身上找到 自己以往的些许影子。当然,现在的大学生们也没有多少人再会衣着褴褛,不再会像我们当 年一样,穿着哥哥姐姐大一号的毛衣,套着各种用剩下的毛线织的颜色各异的毛裤,穿越在 校园内外。他们中的很多人现在都拥有了手机,好一点的已经配上笔记本电脑,MP3、索尼 照相机、松下收录机更是不在话下。还有一次,我和一个杂志的女编辑在〃芙蓉酒楼〃吃饭 ,出 去结账的时候正好遇上一拨大学生过生日,其中的一个女生在吧台付账,刚刚二十岁左右的 样子,染着头发,喷着香水,戴着数条不同样式手链的手腕一伸,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钞票, 数也不数,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眼皮也不抬地吩咐领班:〃自己点。〃把我们看得目瞪 口呆。
《花袜子》第三章(3)
回想我们的大学,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到底多久?我也弄不清,只记得,那些花前月下 的往事,那些同舍同桌的回忆,那些层出不穷的考试,那些目不暇接的试卷,那些碧草青青 的校园,那些人头攒动的餐厅,那些肉少汤多的饭菜,那些白发苍苍的教授,那些汗流浃背 的校工,那些热血澎湃的哥们,那些楚楚动人的女生,那些山呼海啸的球场,那些纸条约会 的心动,那些琅琅书声的教室,那些响彻全校的钟声,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人,那些横眉冷对 的眼神,那些入校时的兴奋,那些毕业时的伤心,那些礼堂里面的笑容,那些演讲
台上的掌 声,那些,那些都是尘封已久的人生段落,早已陷入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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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提起大学,便会让我们激动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无疑,那是一段 人生中最美妙的日子,当我不止一次地在梦中回到那个时间段,我便会看见兴高采烈的每一 个人,在青春里奔跑,在岁月里呐喊,无数次的回忆中,我们躺在草坪上,或者大汗淋漓, 身边滚着几只脏兮兮的足球,嘴里吹着口哨,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看着朵朵白云在湛蓝的 天空中飞速地飘过,并变化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或者是心静若水,在月夜下围坐一起, 有时还点着蜡烛,一边胡乱唱着不着调子的小曲,一边听着操场上的某一角里,传来和着吉 他声的校园民谣,那真是一个让人怀念的岁月。
青春是如此的美好,大学时代是那样的美妙,就连当年被老师们嗤之以鼻的初恋,在每个经 历过的人中,也是显得那样格外迷人美丽。那是在上个世纪,我的最后一个纯真年代,为了 避免我在叙述中一贯的离题千里的作风,长话短说,我曾经在〃一段万里无云的,空气清新 的,浪漫无邪的,令人怀念的日子里〃,和一个气质与身材尤佳、语速极快、热情活泼、长 得特像萧雅轩的女生谈过〃一段非常美妙的,相互厮守的,惊心动魄的,轰轰烈烈的恋爱〃 ,一直到两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到最后四处游逛,债台高筑。在我的记忆中,她非常聪 明,学习成绩也特别优秀,但却似乎从不刻苦用功,课堂外活力四射,充满激情,对我来说 ,那同样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美好时刻之一。
当然,美好的夭折总是发生在初恋身上,就像我大二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的一本书 上讲得那样:〃初恋无限美好,惟在它之维系短暂与永恒〃,果真不出它之所料,还没到大 四,我们就掰了。
回忆总是一件叫人心绪起伏的事情。挂上电话不久,我就陷入了深深的感动之中。在木村林 一的高昂的嗓音被淹没在一片小提琴和钢琴的混合声下的时候,我飞快地跑到里屋,翻出大 学时的那些照片,刚打开第一张,就看见了那张大合影上坐在前排的我,脸上挂着强忍着的 笑,看起来甚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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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我特意定上闹钟,起了个大早,冲了一杯牛奶,随便吃了几片面包,然后收拾一新 。刚要换手机电池,李小京打来电话,得知我要去大学演讲时也颇为高兴,大声叫道:〃行 啊!什么时候变这么上进了,啊?〃我没头没脑地和她贫了几句,楼下的车到了,打进手机 里,没说一句话就因为没电断线了,我赶紧和李小京挂上电话,换上电池跑下去。
打坐进车里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几个人称作老师,神态也均是必恭必敬,弄得我也特不好意 思,只好少说话猛抽烟。进校门的时候,一眼看见上面挂的横幅〃热烈欢迎作家韩东老师来 我校做演讲交流〃,脸上又是一阵发烧,左右看了看旁边的老师却是满面严肃,索性便放开 手脚,由他们去。带我来的那个老头是个什么主任,据我的粗略观察,此人是个典型的狂 热分子,还带着一点偏执狂,虽然性格羞涩但教课估计定是雷厉风行,大喊大叫的类型。他 自我介绍姓陈,戴一副厚厚的宽边眼镜,说话掷地有声但缩头缩脚,跟我大学时教历史的教 授极其相似,让我一见他就心生畏惧。
叫我惊喜的是,大学生们的脸上没有一点那帮老师们透露出来的沉闷影子,个个活泼自由, 充满激情,问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莫名其妙,正好适合我自由发挥的良好状态。小礼堂内 人满为患,放眼望去,连一个空闲的座位都找不到,一些身手敏捷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