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1)
作者:清风使
空旷的原野上,秋草黄了半截,萧瑟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一个身形消瘦的黄衫少年立在一处高高的土丘上,面对满目荒凉,愁眉紧锁,再找不到吃的,小玉就要不行了,她才只有八岁,还是个孩子啊……
就在这时,黄衫少年脚下枯黄的草丛间,一只身形肥胖的旱獭从洞里钻出脑袋,漫长的冬眠就要开始,没有足够的脂肪是活不到来年开春的,它需要抓紧时间再上最後一层膘。
感觉到脚下草丛中的动静,黄衫少年低下头,看着旱獭跑开的身影,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的黄衫少年虽然不知旱獭为何物,但却知道它可以吃,能救小玉的命。
黄衫少年弯下身,扒开脚下的草丛,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赫然眼前,黄衫少年唇角轻轻上扬,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自己也是二天没吃过东西,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断然不能用追捕的方法捉住它,但是,有洞在就好办了。
黄衫少年兴奋地走回简陋的土屋时,流了一身虚汗,扶着柴门喘了良久,才终於恢复些力气,拉开柴门,走进屋内。
屋内干草铺上,一个肤色微黑、相貌丑陋的青衣少年闭着眼靠墙坐着,听到柴门被拉开,睁开眼看了看,见黄衫少年两手空空走了进来,便又将眼闭上。
小青不爱说话,不爱动,就是一截木头钻了两个眼,眼睛再闭上,就和木头没两样,黄衫少年看了小青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径自朝蜷缩在小青旁边,处於昏迷状态的小玉走去。
黄衫少年抱起小玉瘦小的身躯,纤指轻轻掠开她额前的乱发,看着怀里瘦脱了形的小人,心疼不已。小玉,坚持住,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放下小玉,黄衫少年找来一把铁斧,一根木头并几圈铁丝,低头想了片刻,对於该如何做绞索套心中有数後,便蹲下身来,开始动手了。
“呀……”扶好木头,一斧子下去,竟蹦落在自己的手上,细小的血珠很快顺着伤口冒了出来,剧烈的痛楚袭来,黄衫少年一声轻轻的呻吟,撕下一片衣衫,将伤口缠住,便又继续手里的活儿。
不一会儿黄衫少年受伤的手上,血水慢慢渗透几圈黄布,顺着斧柄流下来,小青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清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泛着波澜。
黄衫少年用木头做好了几根楔子,又将六根细铁丝拧成一股铁丝绳,然後用铁丝绳做成绞索套,一一系在木楔子上。
做完这些活儿,黄衫少年累的头晕目眩,甚至没有力气站起身,只得顺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才拿起做好的绞索套并斧子,走出了土屋。
小青是不给使的人,她愿意帮忙,自然会跟着,她不愿意,天王老子也拿她无奈何。黄衫少年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力不从心,但也不敢使唤小青。
来到方才发现獭洞的土丘,黄衫少年放下套子和铁斧,跪在地上,扒开草丛,找到洞口後,便拿起斧子极吃力地钉下一个獭套,钉完後,估模着土丘上还有其它的獭洞,黄衫少年便膝行扒着草丛仔细地搜寻,果不其然,不一会便又发现一个,黄衫少年便兴奋地又钉下一个獭套。
六个獭套全钉完後,黄衫少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大口喘着粗气,等待旱獭上套的时间是漫长的,累到极点的黄衫少年不一会儿便趴在草地上睡着了,直到有两只大獭子先後上了套,挣扎着发出尖厉的悲鸣,黄衫少年才从酣睡中惊醒。
两只獭子一只被套住了脖子,一只被套住了!。黄衫少年做的绞索套是越挣越紧的,被套住脖子的獭子很快滞息而死,但被套住!的,则挣扎不住,而且越挣越凶,黄衫少年不免有些慌了,哆嗦着拿起斧子,用力砸向獭子的头,才终於让它“安静”下来。
黄衫少年带着丰硕的收获回到土屋时,小青睁开眼,见黄衫少年拖了两只旱獭回来,眨了眨了眼,便又闭上了,直到黄衫少年煮好獭肉,土屋中弥漫着令人流涎的浓浓肉香时,才再次睁开眼,却并不动,等黄衫少年端了一碗放在她面前时,才拿起筷子,低头狼吞虎咽,连吃了四碗,抹抹嘴,复又闭眼打坐。
小青一向如此,黄衫少年见惯不怪,只是坐在草铺上,抱了小玉在怀,轻轻掰开她的小口,一勺一勺地将肉汤送进她嘴里。小玉原本是饿昏的,半碗肉汤下肚後,便渐渐缓了过来,慢慢睁开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三秀姐姐……”
“嗯?”
“三秀姐姐……你好美……”
“……”
小玉声音微弱地说着,吃力地伸出小手,抚摸着黄衫少年的清丽的面颊,甜甜地笑开,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
你丁点大的小人,就对我品头论足了。三秀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我看你是没饿好。又一想,各地民风不同,我是北直隶人,哪里了解河南布政司的民俗,或许此地的人就有这个爱好,小玉年纪虽小,难免沾染上,便又释然,对小玉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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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2)
“姐姐,小玉不吃了。”
“怎麽?”
“留给姐姐吃。”
“……”
小玉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三秀干裂的嘴唇,知道三秀还没有吃,小手推开汤碗,几颗滚圆的泪珠顺着漂亮的瓜子形的小脸滑落下来。
三秀不禁有些动容,这个她十几天前从路边一对饿死的中年夫妇身边捡来的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玉第一次醒来时,看着抱着她的身着男装的三秀,怯怯地叫她“哥哥……?”三秀点着她的小鼻子,笑着纠正她,“不是哥哥,是姐姐,三秀姐姐。”小玉听了,小脸笑成一朵花儿,道,“我叫小玉……八岁……三秀姐姐……”说着,便又昏迷过去。
三秀救小玉时,身上的干粮只剩一小块龙须糕,和着几口水,全喂小玉吃了,之後,再没能找到像样的食物,每天靠几口盐水维生,小玉便一直处在半昏迷和昏迷状态,直到今天喝了肉汤,才再次醒来。
“锅里还有很多,你只管吃吧。”
三秀一笑,舀起一勺肉汤喂给小玉。
“那姐姐先喝口汤润唇,姐姐的唇好干……”
小玉说着,小手抚上三秀的双唇,满目的心疼。
三秀觉得唇上痒痒的不舒服,伸手抹开小玉的手。却被小玉看到她手上裹着被鲜血浸透的布条,显然是受了伤的。
“姐姐……”
小玉心疼的碎掉,裂着嘴“哇”的哭起来。
“又哭了,河南有你这麽个爱哭、动不动就泪如泉涌的人,居然会发生大面积的旱灾,以至饿殍遍地,真是令人费解。”
三秀有些不耐烦地嘀咕着,绷起了脸。
三秀在家中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与她同胎而出的弟弟,其实她是後於弟弟出生的,只是因为长辈们爱她是女孩,所以让她做大。从小到大,长辈们视她为掌上明珠,哥哥弟弟们也对她疼爱有加。
三秀是习惯了被别人疼的。只是连这麽个小孩子也来疼她,她便觉得不自在了。禁不住有些恼。要知道,她是极其好强的人,因为好强,她才偷偷离开家。好强的人不习惯被她眼中的弱者疼爱。
听到三秀的嘀咕声,一旁闭着眼睛打坐的小青唇角微微一勾,但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你到底吃不吃呢?”
“姐姐……?”
小玉完全听不懂三秀的话,只知道她绷着脸,是生气的意思,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止住哭声,泪光闪闪地看着三秀,岂求她不要生气。
三秀也不答理小玉的眼神,只是继续喂她喝汤,小玉立即乖乖地张口,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喂小玉喝下一碗汤後,三秀才盛了一碗自己喝,喝完,又捞了半碗肉,喂小玉吃,并嘱咐她一定嚼碎了再咽下,三秀的长辈们都非常注重养生之道,三秀从小耳染目濡,也知道些。小玉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应该先喝汤,隔一断时间再吃硬一些的食物,但依然不能吃太多。
“姐姐是怎麽捉到獭子的?獭子可是我们这里最宝贝的野物,不但獭肉特别好吃,而且獭油还可以防冻伤,三九隆冬,再大的风雪天出门,涂了獭油,都不会冻坏手脸,獭皮可以做皮裘,穿在身上,可是暖和呢,只是很少有人能捉到它们。”
“想知道啊?等你好了,姐姐带你去瞧。”
“嗯。”
说话间,小玉吃完半碗肉,三秀给她擦了擦嘴,起身盛了碗肉自己吃,边吃边想,原来这个獭子浑身都是宝贝,天越来越冷了,小玉身上穿的衣服是自己的外衫改成的对襟小褂和小裤,哪里能过冬呢,剥獭皮的时候再不能乱划了,想办法弄一张整皮给小玉做件皮裘才好。
那座土丘名符其实的是座獭山,接下来的六七天,几乎每天都有獭子上套,三秀试了四次,想要剥一个完整的獭皮,都没有成功,每张皮都剥的七零八落,直到第五次,才勉强成形,到第六次,总算完整了,後来就得心应手。
獭皮风干之後,三秀便给小玉做了件皮裘,并将零碎的獭皮拼凑起来,给小玉缝了顶小皮帽并两双小皮靴。
小玉的身体这时已经基本恢复了,乐滋滋地穿上皮裘,戴上小皮帽,套上小皮靴,拍着手儿,在土屋里欢呼雀跃。三秀看着蹦蹦跳跳的小玉,怎麽看怎麽像只胖胖的獭子,忍俊不禁,捂着嘴“格格”笑开。
一时间,这个被逃荒的人临时建起又遗弃的用以遮风避寒的简陋土屋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小青的身体也明显好了起来,表现是,她的坐姿更加稳固了,像磐石一般;浑身唯一的亮点,两双清亮的眸子,也更加有神了,放出的光芒有如闪电,往往漫不经心地瞟小玉一眼,便能吓的小玉後退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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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3)
“三秀姐姐,小青哥哥的脾气好怪喔。”
小玉有了可以抵御风寒的衣服,三秀便兑现自己先前的承诺,带她去套獭子。路上,小玉牵着三秀的手,童言无忌,说出心中所想。
“不是小青哥哥,是小青姐姐。”
三秀也觉得小青的脾气有些怪,当初在山庙里救下她时便发觉了。只是小玉已经有些怕小青,自己若是说出真实想法,小玉更不敢与小青共处了。
而小青的力气大的出奇,是绝对上等的劳力,以後赶路,搬东扛西的,定然用得着,三秀并不想赶走小青。再者一说,小青也不是说赶走就能赶走的,她不愿做的事情,没人能逼她做。
总之,以後,还是要与小青一起的,三秀不想让小玉怕小青、疏远小青,因而故意引开话题的重心,转而纠正小玉话中的错误。
“小青是姐姐?”
小玉听了,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会有长得这麽丑,脾气这麽怪的姐姐?不过……是姐姐总比是哥哥好。
是姐姐。我亲自看了的。三秀想起那天在庙里发生的事,禁不住有些想笑。不过,又不敢笑出声来,生怕小玉见了,巴巴的追问。小玉还是孩子,那天的事情,不好对小孩子说。
到了獭山,下了套後,三秀便和小青远远地坐着等。小玉掐了几根草茎,低头编起小玩意儿。编完了爬到三秀怀里,要给三秀插在头上。三秀夺在手里一看,是一支簪,虽是草编,且是出自孩子之手,倒也精致。不过三秀还是没有插到头上。不知为什麽,三秀觉得如果将簪插到头上,被小玉看着,会很尴尬。
“小玉?”
三秀把玩着手里草簪,低头问怀里的小玉。
“嗯?”
“想爹爹妈妈麽?”
“不想……姐姐疼我……对我好……小玉和姐姐在一起……不想爹爹妈妈……”
听到“爹爹妈妈”这四个字,小玉的眼眸立即湿润了。她知道双亲已不在人世。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
“谁疼你啊!”
三秀佯怒地说着,象征性地拍了拍小玉屁股。知道我疼你就好啦,为何非得这麽直白地说出来?真是不讨人喜欢……
“姐姐疼我……”
小玉抱住三秀,将脸埋到她胸前,嘟着嘴,像是和三秀赌气般,偏偏要说三秀疼她。
三秀不禁有些恼,这时正巧一只旱獭上了套,三秀便站起身来,小玉以为三秀是要将她甩下来,不但两手死死相扣,抱住三秀的胸不放,两只腿也缠在三秀的腰上,像小树熊抱着树干般,死活不愿下来。
“不要闹啦,獭子上套了。”
“喔……”
原来姐姐是要去捉獭子,不是要丢自己。小玉心中莫名的恐惧这才消去,转回头看到远处确有一个獭子上套之後,双手双脚才松开,从三秀身上滑了下来。
“姐姐好厉害……”
三秀蹲下身忙着将被绞索套勒死的獭子从套子里解出来时,小玉趴到三秀的背上,把脸贴到她颈间,嘻嘻地笑。
小玉记得,在自己住的村子里,有谁碰巧套住一只獭子,村子里的人都会对他竖起大姆指,夸他厉害,三秀姐姐已经套住了好几只,岂不更厉害麽?
“起风了,回去吧。”
小玉呼出的热气让三秀觉得颈间暖暖的,但并不舒服,解下獭子系好站起身时,不由伸手到颈间抚了抚,这才拉着小玉的手,带她回土屋。
小青竟然不在。
三秀看着空空的土屋,有些讶异,小青不告而别了?算了,由她吧,也只能由她。
“小青姐姐一定是听到我说她坏话,生气走了……”
小玉低下头,揉搓着小手,眼泪滴滴落下。看三秀姐姐的表情,她知道三秀姐姐是不想让小青姐姐走的,而自己却把小青姐姐气走了……
什麽都往身上揽。小青走了不关你事。三秀轻轻摸了摸小玉的头,笑了笑。小玉抬起头,见三秀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才止了眼泪,走到草铺上默默坐下,随手捏了一根干草在手里折来折去,小青姐姐真的不再回来麽?她一个人孤伶伶的,要去哪里呢?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依然不见小青归来。她真的就这样走了麽?三秀一边烧着柴灶,一边从衣领中掏出项上挂着的一枚璀璨晶莹、明润如酥的红玉,出神地看着,探出灶口的火苗映的她秀美的面宠更加光彩照人。
“小青姐姐!”
三秀做好晚饭,正盛碗时,听到小玉的欢呼,不知不觉间蹙起的娥眉立时舒展开来,忙放下汤勺走了出去。
“你回来啦?”
“嗯。”
小青是去探路了。前方约六里之地,有一个小镇。小青的原话就三个字,“六里,镇。”她极少说话,说了也从来不成句子,只是一些词语的堆积。不过三秀总能准确无误地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小青是极少主动做事的,以至於她如果做了一次,三秀会情不自禁地对她心存感激,好似受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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