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云 1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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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 1060-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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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个大学教授,住的房子还是公家配给的。她一点金 钱观念都没有,许多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您别看她二十多了,她孩子气得厉害!她所有 的毛病,只在于不够成熟!”
孟太太凝视著儿子,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不是她唯一的男朋友?”
孟樵一怔,在母亲面前,他无法撒谎。他想起那个“青梅竹马”,也想起那可能隐在幕 后的“媒妁之言”。
“不。妈,我想不止我一个!”
“你瞧!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孟太太沉重的说:“你在认真,她在儿戏!” “妈!”孟樵触电般震动了一下。“你不懂,不可能是这样,宛露她… 她… ”他用手抱 住头,说不下去了。在这一刹那间,他觉得母亲的分折可能有道理。
“我并不是说宛露的坏话,”孟太太沉著而恳切的望著儿子。“我只是要提醒你一件 事,现在的女孩子都不简单,我在女中教了二十年音乐,看女孩子看得太多了。十六七岁的 女孩,已经懂得如何去同时操纵好几个男朋友。这些年来,电视和电影教坏了女孩子。”她 顿了顿,又继续说:“宛露这孩子,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你说她 出身于书香门第,也算是大家闺秀,可是,你觉不觉得,她的举止动作,服装态度,以至于 她的谈吐说话,都太轻浮了?”
“妈!”孟樵一惊,头就从手心里抬了出来。“她不是轻浮,她只是孩子气!她坦白天 真,心无城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得体不得体,她就是这样子的!”
“这只是看你从那一个角度去看,是不是?”孟太太深深的望著儿子。“你说她是轻浮 也可以,你说她是孩子气也可以。不过,樵樵,你是真的在认真吗?”
“妈!”孟樵苦恼的喊了一声,不自觉的再燃上了一支烟,这份椎心的痛楚泄漏了内心 一切的言语,孟太太深深的叹息了。“樵樵,她是个游戏人生的女孩子啊!她不可能对你专 情,也不可能安定,更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她生来就是那种满不在乎的个性,你怎能认真 呢?你会为这份感情,付出太大的代价!”是的,孟樵一个劲儿的吞云吐雾,心里却在朦胧 的想著,是的,她不可能安定,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她是一片云,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 是一片无拘无束的云!母亲毕竟是母亲,积了多年看人的经验,她对宛露的评价并无大错! 可是……可是……他忽然惊悸的抬起眼睛来,苦恼的、祈求的看著母亲:“妈,别因为她这 次的表现不好,就对她生出了反感!妈,你再给她机会,让她重新开始。你会发现,她也有 许多优点,许多可爱的地方!你会喜欢她的,妈,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问题不是我喜不喜欢她,是不是?”孟太太悲哀的说:“问题是她喜不喜欢我!这是 什么时代了?难道婆婆还有权利选儿媳妇吗?只有儿媳妇有权利选婆婆!你不必费力说服 我,樵樵!”她的眼神更悲哀了,带著份凄苦的、忧伤的、委曲求全的神情,她低档的说: “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活得快乐,假若你非她不可,那么,再带她来,让我向她道歉吧!虽 然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好吗?”她盯著儿子。“我跟她道歉,行吗?”“噢, 妈!”孟樵大叫了一声,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他注视著母亲,那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 “妈,请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会把她带来,我会让她向你道歉……”
“你做不到的,樵樵,她骄傲而高贵,”孟太太呻吟似的说:“她根本看不起我!” “如果我做不到!”孟樵被激怒了:“我和她之间也就完了!”于是,这天早晨,孟樵从黎 明起,就死守在宛露的巷子口。七点多钟,宛露出来了,穿著件米色的套头毛衣,咖啡色的 长裤,垂著一肩长发,背著一个牛仔布的手袋,她的样子仍然是潇潇洒洒的。她没有烦恼 吗?她竟然不烦恼吗?在她那无拘无束的心怀里,他到底能占多大的分量?他一下子拦在她 的面前。“宛露!”他叫。她站住了,抬眼看他。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她的眼睛里闪著一抹 倔强。“你要干什么?”她问。
“和你谈一谈。”“我现在要去上班,没时间跟你谈!”她冷冰冰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打电话去请一天假!”
“请假?”她睁大了眼睛:“你要敲掉我的饭碗吗?我为什么要请假?”“因为我要和 你谈话!”他固执的说。一夜无眠,使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的面容苍白而苦恼。“你 去请假!宛露!”他死盯住她,低档的再加了两个字:“求你!”
她在他那强烈的、痛楚的热情下迷乱了。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她跟著他走向了电话亭, 拨了杂志社的号码。
请好了假,她站在街边上。
“我们去那儿?”她问。
他想了想,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我们去阳明山森林公园。”
“这时候吗?”她问。“山上会冷死。”
“我不会让你冷死!”他简单的说:“只有这种地方,我们可以好好谈话而不受干扰。”
她不说话。坐进了计程车,她只是闷闷的用牙齿咬手指甲,她的手指甲早被啃得光秃秃 的了。他偷眼看她,她的面色白皙,她的睫毛半扬著,她的眼光迷妹蒙蒙的,整个脸庞上, 都有种困扰的、苦恼的、若有所思而无助的神情。这神情,和她往日的活泼愉快,飞扬跋 扈,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那么,她也在烦恼了?那么,她也在痛苦了?那么,她心里不见 得没有他了?他想著,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就伸手过去,紧握住她的手。她微微震动了一 下,眼光仍然望著窗外,却并不抽回自己的手。车子到了森林公园,他们下了车。这是早 上,山上真的很冷,何况已经是秋天了。风吹在身上,带著砭骨的凉意,那些高大的松树, 直入云中,四周冷清清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天空是阴沉沉的,厚而密的云层,堆积在松 树的顶端,连天空的颜色,都被遮住了。
孟樵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宛露的肩上,宛露瑟缩的把衣服拉紧了一下,望了望他。
“你不冷吗?”她问。“你在乎我冷不冷吗?”他反问。
宛露凝视著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只一会儿,那大大的眼睛里,就逐渐被泪水 所充满了。孟樵一惊,顿时把她拉进了怀里。“不许哭!”他哑声说。“我受不了你哭!” 他在她身边低语。“我们怎么了?宛露?我爱你爱得发疯,在这样的爱情底下,难道还会有 阴影吗?我们怎么了?宛露?是什么事不对劲了?”“你母亲!”她坦率的说。
他推开了她的身子,正视著她的眼睛。
“我母亲是个严母,也是个慈母,”他一字一字的说:“她绝对无意于伤害你,如果她 伤害了,也是无心的,你要懂事,你要长大,宛露。你看在我份上,看在我们的爱情上,你 别再闹别扭了。好不好?宛露?我母亲从不是个挑剔的女人,她心地善良而热心,只要你不 乱发脾气,她会爱你的,宛露。”
宛露紧紧的望著他,仔细的听著他,她眼底有一抹倔强的固执。“你听我说,”她的语 气出奇的冷静。“我确实比较幼稚,也确实不太成熟,但是,我对于自己是不是被爱是很敏 感的。举例说,那位莫名其妙的许伯母,不管她对我的动机是什么,她却由衷的喜爱我。顾 伯母——也就是顾友岚的母亲,她也喜欢我。我自己的妈,那不用说,她当然喜欢我。可 是,孟樵,你的母亲,她一点也不喜欢我,非但不喜欢,她甚至恨我。”“胡扯!”孟樵烦 躁的摇头。“你是被宠坏了。你所遇到的什么许伯母、顾伯母,都是那种夸张感情的人,我 妈比较深沉,比较含蓄,你就误解她了。何况,不是我说你,到底我妈做错了什么,你居然 会拂袖而去?”
宛露张大了眼睛,她说不出孟太太到底做错了什么,说不出她当时那种被屈侮、被奚 落、被冷淡的感觉。她无法向孟樵解释,完全无法解释。于是,她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 望著孟樵。“你看!”孟樵胜利的说。“你也说不出来,是不是?你只是一时发了孩子脾 气,对不对?我妈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不对?”宛露颓然的垂下了眼睑,从地上拾起 了一把松针,她无意识的玩弄著那把松针,轻声的说:“以前,我家养了一只母猫,它生了一窝小猫,那些小猫好可爱好可爱,有天,我想去 抚摸那些小猫,你知道,”她抬眼看看他:“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爱那些小猫。可是,我 的手刚碰到那小猫身上,那只母猫就对我竖起毛来,伸出爪子,狠狠的在我手背上抓了一 把,我手上的血痕,治了一个月才治好。”孟樵凝视著她。“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是什么意 思?”他问。
“你的母亲,”她低声说:“就使我想起那只母猫。她或者对我并没有恶意,但是,有 一天,我很可能会被她抓伤。”
“咳!”他又好气又好笑。“你的幻想力未免太丰富了。我告诉你,宛露!”他抓住她 的手臂,望进她眼睛深处去。“你误会了我母亲!对于你的拂袖而去,我妈很伤心,她根本 想不透怎么得罪了你。”宛露的眼睛又睁大了。“她知道的,孟樵,她完全知道的!”
“她不知道!”孟樵大声的、坚定的说:“可是,她是宽大而善良的,她会原谅你!”
“她会原谅我?”宛露的眉毛挑得好高好高,声音不由自主就尖锐了起来。“算了吧! 我并不稀罕她原谅不原谅!受伤害的不是她,而是我,你懂吗?孟樵!你少糊涂!我不用她 原谅,也不要她原谅,她没什么了不起… ”
果然,她的反应完全在母亲预料之中!孟樵不能不佩服母亲的判断力,也由于这份佩 服,他对宛露生出一份强烈的反感。“宛露!”他恼怒的大叫。
宛露愕然的住了口。“不许侮辱我母亲,你听到了吗?”他铁青著脸说:“她守寡二十 几年,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在今天这个时代里,这种母亲几乎是找不到的,你懂吗?她辛 苦了这大半辈子,并不是等我的女朋友来给她气受的,你懂吗?而且,无论如何,今天我们 是晚辈,对父母该有起码的尊敬,你懂吗?… ”
宛露张大了嘴,眼珠滚圆滚圆的瞪著。
“我懂了。”她喃喃的说,转身向森林外面走去。“你需要娶一个木偶做太太,木偶的 头上脚上手上全有绳子,绳子操纵在你母亲手里,拉一拉,动一动,准会皆大欢喜。你去找 那个木偶去吧!”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
“宛露!”他喊,声音里已充满了焦灼和绝望。“你帮个忙吧!”
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你要我怎么帮忙?”她问。
“去我家,”他低语:“去向我妈道个歉。”
她僵在那儿了,嘴唇上失去了血色,面颊也变得惨白,只有那对乌黑乌黑的眸子,依然 闪闪发光。
“去你家,去向你妈道歉?”她不信任似的问。
“是的,”他痛楚而渴切的。“如果你爱我!”
她深深的望著他。“爱情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包括牺牲你的自尊和骄傲?”“有 时是的,”他沉闷的说:“我现在也在牺牲我的自尊与骄傲,我在求你。”她楞了几秒钟。 “我不去!”她简单的说。
“你一定要去!”他命令的。
“我绝不去!”“你肯定了吗?”他闷声问。
“是的!”“怎么也不去吗?”“是的!我想不出我有道歉的理由!”
“仅仅为了我!”“不行!”他不再说话,放松了她,他退向一边,仰靠在一棵松树上 面,他的眼光定定的、死死的、紧紧的望著她。有两小簇阴郁的火焰,在他的瞳仁里跳动。 “你知道,你这样做等于是一个宣判!”他说。
“什么宣判?”“这就表示,我们之间就完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著微微的颤抖。 她呆站著,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她一甩头,那长发抛向脑后,她掉转身子,往松林外面就 跑。他没有移动,只是痴痴的、傻傻的望著她的背影。在他心灵的深处,像是有一把刀,正 深深的、深深的从他心脏上划过去。她跑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披著他的外套,她站 住了,不肯回头,她闷声的说:“你过来!”“干什么?”“把你的外套拿走!”他机械化 的往她面前走了两步,于是,忽然间,她回过头来了,她满脸都是泪水,满眼眶都是泪水, 她的面颊涨红了,狠狠的跺了一下脚,她大叫著说:“我倒了十八辈子楣才会碰到你!我为什么要碰到你?我本来生活得快快乐乐,无忧无 虑,我有人爱有人疼,我为什么如此倒楣,要遇见你!”眼泪疯狂的滑下了她的面颊,她哽 塞的扑进了他的怀里。“我输了!”她呜咽著说:“我跟你去向你母亲道歉!不是因为我错 了,而是因为—她挣扎的、昏乱的、卑屈的说:”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觉得脑子里掠过一阵疯狂的喜悦的晕眩,然后,看到她那泪痕狼藉的脸, 那怜惜的、歉疚的、痛楚的情绪就又一下子捉住了他。他俯下了头,心痛的、感激的把嘴唇 紧压在她那苍白的唇上。
我是一片云  8宛露再到孟家去,是三天后的一个晚上。
这天是孟樵休假的日子,他不需要去上班。事先,他和宛露已经研究了又研究,生怕这 次见面再给予彼此坏印象,宛露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刻意的妆扮了自己。
晚饭后,宛露就取出了自己最正式也最文雅的一身服装,是母亲为庆祝她毕业而为她做 的,但她从未穿过。上身,是件嫩黄色软绸衬衫,下面系了一条同质料的长裙,只在腰上, 绑了一个咖啡色的小蝴蝶结。长发仍然披垂,她却用腰间同样的丝带,把那不太听话的头 发,也微微的一束。揽镜自照,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站在她身后,一直帮她系腰带、梳 头发的母亲,似乎也同样的紧张。
“宛露,那个孟樵,就值得你这样重视吗?”段太太有些担心的问。“如果他有个很挑 剔的母亲,你将来的日子,是怎么也不会好过的。”“他母亲并不挑剔,”她望著镜中的自 己,不知道为什么,竟虚弱的代孟太太辩护著。“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妈,她不像你,你 有爸爸疼著,有我和哥哥爱著,你一生几乎没有欠缺。该有的幸福,你全有了。可是,孟伯 母,她二十五岁就守了寡,她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孟樵!”
段太太把宛露的身子转过来,仔细的审视著她的脸庞,和她那对黑蒙蒙的、深思的、略 带忧愁的眸子。
“宛露,”她喃喃的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你长大了。”“妈,人总是 要长大的,有什么不好呢?”
“对很多人而言,成长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你,”段太太怜惜的抚摸女儿的长发。 “不见得。因为,你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这些日子来,我眼看著你不能吃,不能睡,眼看 著你消瘦下去。”“妈,不会有那么严重。”宛露勉强的笑著。用充满了感情的眼光,注视 著段太太。“妈妈,让我告诉你,”她低声的、清晰的、温柔而如梦的说:“我虽然不能 吃,不能睡,我虽然瘦了,可是,我并没有不快乐。我心里拥塞了太多的东西,它们把我填 得满满的,我很难解释,总之,妈妈,我不再狂言,说我不会恋爱了。”段太太仔细的看著 宛露。
“宛露,你不觉得你爱得太疯了吗?”
“妈,爱情本身不是就很疯的吗?”
“不一定。”段太太沉思的。“像我和你爸爸,我们从没有疯狂过,却像涓涓溪流,渊 远流长,永远不断。宛露,我希望你能像我,我希望你的感情是一条小河,潺□而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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