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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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而知之-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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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久没来这里了吧。他不干了。”
“师傅,你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我在这里五年了,不信?哎,哎,哎,”这时,正好有几位小姐出来,师傅便指着她们。
“小妹,请问陆小明,”
“张师傅说得不错,他早就不干了,听说出事了。”
“你这个人偏心眼,来,抽根烟,到他家去问问吧。”
陆晓凯一听,马上拿出烟。“师傅,是老板把他炒了?”
“老板抢他还来不及呢,谁敢炒他,不想做生意了!”
陆晓凯心想,段德良也许不知道这情况,要不然他不会不管。他快速向田畈赶去,尽管一路的疑惑,但他充满侥幸。他进了村口,快到水坝时,他自然停下车、打开门,可他没看到小勇的如期而至,他站在路边望着小木屋,可他什么都看不清,黑黑的一片。他心跳渐渐加快,他将车停在坡下,迎接他的的确是一片漆黑。他接近李秋平开着的窗前,听到里边有哭泣声,尽管他不相信,但他还是大声叫喊,哭声却戛然而止,屋内静得出奇,而且,一股强烈的异味扑面而来;他跑到小雨窗前,木窗紧闭,他猛敲、大喊,仍然毫无反应,他退到土坪上大叫六一,可除了屏崖的回音外仍然一片寂静。这时,他突然想到虚掩的后门,他急速跑去,用力猛推,但后门像锁死了似的一动不动。他又回到土坪,看看木屋,再看看田畈小村,他蹲在土坪上发愣。
到底发生了什么!段德良没一点信息,小五又到哪去了,他记得临走时小五答应过,那样子好比是歃血为盟。此时,他感到整个田畈像是被黑夜埋没了似的,就连天上的星月都暗淡无光。眼前的一切告诉陆晓凯,所有的侥幸和微弱的希望可以抛弃了,陆小明家肯定出事,而且一定是大事。
陆晓凯横下心,一定要进去,他将希望寄托在后门,他连续猛蹬几脚,似有松动,再猛蹬,后门裂开一条二十多厘米的大缝,他拉开撑门的棍子冲到了李秋平的房间门口,一股强烈的人屎臭味又扑面而来,他推了推门,抬腿一脚,整个门板都叫他踢翻在地。他进门借着微暗的月光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大叫几声秋平。床上的人不动也不应。他立即将车子开了上来,拿着手电又进了李秋平的房间,他看到了闭着眼睛像干柴似的李秋平。他扳着她的身子摇了摇,她没有反应;他摸了摸她的鼻子,好像仅剩一口气。他立即跑进厨房打开灯,加满一锅水,点燃柴禾,又打开前门。他照了照小雨的房门,他跑上楼,六一和自己房门也锁着。他奇怪陆小明和孩子跑哪去了。他调好热水,捂着鼻子冲进李秋平房间,将她抱进浴室,扒光她的衣服,他用颤抖的双手从头到脚将可怜的女人洗了一遍。这之后他才自上而下好好看了看稍稍有了一丝活气的李秋平:尖嘴猴腮、突出的胯骨、二颗黑黑的乳头、四肢犹如撑后门的细木棍、一脸模糊,整个人就像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衣物,这与当初他看到的沐浴中的李秋平判若二人。他将她放在堂屋的椅子上,他捏着鼻子又一次进房间,仔细照了照,原来是床头边一只尿桶,他穿过土坪将尿桶推下了土坡,他喘着粗气回到屋内。“发生了什么。快说。”
这时的李秋平酷似一具木乃伊,他相信一丝穿堂风就可将她吹倒。屋里的空气好了一些之后,他便感到肚子饿了,他泡了盒方便面,却又发现她的头似乎摇晃了一下。他试一试,没想到她“唰”地一口吸了进去又迅速吐了出来,显然,她被面狠狠地烫着了。
“秋平,慢点。”陆晓凯像伺候孩子似的吹着、喂着,一叉又一叉,他看见李秋平掉下了几滴泪水。“秋平,我来了,会好的。”
在陆晓凯的人生经历中还不曾遇过这种摧人泪下的场面,终于,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经历了波折和坎坷的成熟男人坚强而宝贵的泪水滚落出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该怎么办,这时,他想到了石泉山庄,非常凑巧的是已快凌晨一时,温新华还没睡。
“陆老师,是你噢。”温新华一眼认出了陆晓凯。
“你好,温老板,有房间吗?”
“进来。”温新华冲躺在椅子上的服务员说:“快开门。陆老师,进来再说。我早就看见车子进去,我估计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惨,惨,太惨了。”
“温老板,能告诉我一些陆小明家的情况吗?”
“我知道的不多。我帮你拿行李。”这时,温新华突然看见后座上的李秋平,他大叫起来。“陆老师,不行,她不能死在这里。”
“叫什么,快开门。”陆晓凯自己反倒大声叫着,他瞪着温新华。“对不起,温老板,帮我一下。”陆晓凯将李秋平弄到了床上。
“陆老师,我给你弄点吃的。”
趁这个时候陆晓凯赶紧给谷小保打电话,请他明天赶来帮忙。
这时,温新华拿了一盒面,端了二杯茶。“陆小明今年上半年就死了,听说是从路上摔下去跌死的。小段霸了这个女人。”他看了看床上闭着眼睛的李秋平。“孩子辍学后出去打工。这个女人像个疯子似的成天大哭。”
“他妈的。这个畜生!”陆晓凯相当激动。“大陆呢,村里的人就不管事了?大陆也是混蛋东西!”
“大陆比她更惨。陆老师,农村的事你不知道,是大陆帮她渡过了一段时间,大陆看不惯,为此,大陆被小段打了一顿,伤好之后,大陆叫人在陆小明家又把小段打了一顿,后来大陆又被小段打得半死,组长当不成,现在跑到亲戚家去了;陆吉堂家中莫名其妙地着了火。陆老师,陆吉堂家的情况你知道,都是木结构,晚上起的火,大家措手不及,陆大爷被活活烧死。陆吉堂没了办法,听说带老伴和孙子投奔儿子去了。”
“真没想到。段德贵还住你这里?”
“已经半年多没来了,听说,失踪了。反正很长时间没见到人。”
“现在田畈谁负责?”
“村民小组长是刘三姐。”
“二个孩子呢?小雨和六一呢?”
“不知道。听说,村里的人已经请仙姑来看过了,这个女人没用了、没救了。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我知道,农村就是这样。”温新华看了看李秋平。“陆老师,你看看,她已经讲不了话,眼睛也不行,眼珠发黄,眼眶像芝麻糊,烂肉朝外翻,真有点吓人的样子。”
“秋平,你要顶住,我会救你的。”陆晓凯激动得大叫。这时,他看到李秋平张了张嘴,滚出二三滴泪水,他大喜过望。
“陆老师,你太激动了。”温新华在一旁看着陆晓凯,他连连叹息。“为什么不直接送她去医院,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道主义行动。”温新华又怎么知道陆晓凯的苦处呢。
陆晓凯一边思考一边看着温新华说:“帮个忙,我刚回来,这里的情况我不熟,再说我有些困难。你扮成她的家属,送她到医院去。”陆晓凯拉开包取出现金塞在温新华手中。“我求你了。”
温新华似乎被陆晓凯的情绪感动。“陆老师,去了再说,你帮我一把,还有,我的车不行,你的车我用一用。你睡,休息吧。”
陆晓凯送走他们便在床上躺下,可他怎么也闭不上眼。不到一年时间,当自己再次看见李秋平时,她苍老了,竟变成一个奄奄一息、濒临绝境的老太婆,她那曾经的阿娜、飘逸、欢笑、恬静就像过眼烟云,一去不复;他怎么也不相信,他无形中的救命恩人陆小明正值中年便离开了人世、小雨和六一辍学打工的事实,那些曾经的平凡、憨厚、天真、调皮就像昙花一现已被记忆抛弃。在一片空白之后,一条崎岖、多折的小路在他脑中形成,他觉得田畈之路不该如此崎岖,田畈的村民应平平安安而不是命运多羁。难道李秋平命中注定要像刘晓琳那位在困境中苦苦挣扎了多年的“刘三姐”那样吗!事实上,陆小明家的情况远比刘晓琳家悲惨得多。他现在才理解到当初大陆对李秋平的警告仅仅为了陆小明家的平安,而自己却将它当成乡下人学外国人讲的一句话时髦话,也许大陆和陆吉堂只要少说一句话,他们就不至于落到家毁人亡的地步,自己敬慕的风骨犹存的曾几何时见证过江涛骇浪的精神领袖陆大爷也不至于长眠地下。然而,他在海西、在高速公路上还想象着给陆小明家一个惊喜。他想象着仍然与陆小明于夜深人静之时在李秋平的陪伴下或者是孩子们的吵闹中喝上几杯,高高兴兴地嚼几回舌头;想象着小雨、六一的学习成绩会有一定的上升,这一点他似乎对小雨更充满信心,然后是他俩的个头;基于他无限的遐想,他还想象着李秋平真的与夏冰长得一样,年轻、漂亮,上天又将给自己创造一次机会一睹浴中成熟丰腴的李秋平,想象着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又有一道伤痕以至于自己又能在小木窗前再睹身披零碎月光的李秋平,甚至想象着要扒光她的一切,要像一团地下冒出的黑火燃烧她的思想和灵魂。现在,他不知留田畈还有何意义,田畈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地方,梅山、屏崖、小溪和江河,这在江南大地不是随处可见吗,这样的村庄和村里的人家在长江两岸不是比比皆是吗!
天亮之后,他与谷小保一同到了刘晓琳家,她给陆晓凯提供了二个情况。一个是肯定的,孩子现在燕子处;二是,她怀疑段德贵已经被人杀了,当然他没有任何证据。当陆晓凯与谷小保刚要出门时,刘晓琳叫住了陆晓凯。
“大海兄弟,我有事要跟你讲。陆小明摔的地方我去看过,摔不死人的,那个地方摔不死小明。大陆走的时候也跟我讲了,他要我告诉你;我们都怀疑陆吉堂的屋子是段德贵故意烧的。”
陆晓凯将谷小保拉到一边。“小保,帮帮忙?”
谷小保一听却将陆晓凯拉得远远的。“告诉你,农村把这事认作倒霉,收尸上山入土。老兄,无任何执法部门介入,缺第一手资料,事过境迁,谈何容易。”
“好吧。小保,我想请你回去时把孩子带回去。”
“带回海西?怎么处理,总要有个说法。”
“交给吴义林。”
“又是这个家伙。”
“小保,我的事给你添了太多麻烦。古时候的人们是忠孝不能两全,而现在你则是原则与情义无法兼顾,关键的是你有相当的风险,我成了你的超级累赘。小保,我真想与你一刀二断,可我发现我做什么都离不开你,我们有秘密接头地点,我总是需要你为我安排这个联系那个。我不知道怎么与你再相处下去。小保,那个女人我一定要救她,孩子,我要管到底,你帮我送一趟。”
谷小保什么话也没说。
“小保,这也许又是共和国历史上最滑稽的笑话之一,我们这趟行程,由一名刑侦大队长驾着警车为一名逃犯开路。不过,我听说文革时有过这事,那时,他们为了战友情、同志情。”
“陆晓凯同志,我倒觉得执法机关、执法人员与犯罪嫌疑人之间应该保持合作,而不是对立甚至是敌对。我请你保持冷静。”
“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你对法律、对今后司法工作的全新尝试?谷小保同志,我建议你别回海西了,我们在田畈好好研究一番法学,也许不久的将来你我能成为法学界的一员。”
“晓凯,什么时候了!我原来只想你在田畈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日子,我想你家中的一切我完全有能力照料;现在我真后悔,真他奶奶的后悔。要是我知道你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当初,我应该直接把你送进去,我宁可常常去看你,不管你关在新疆还是关在海西。我当初之所以没那样做是因为我想让我熟悉的、我觉得和蔼可亲的你的亲人们、还有那些关心你爱护你至今仍然对你充满希望的人们感到还有一丝希望,感到你陆晓凯还在这个地球上生存,我不管他们是生活在混沌之中还是虚无之中,我不想看到他们太痛苦的样子。说句心里话,我既然这样做了,我就会做到底。晓凯,我只希望你今后平静一些,不要有太多的幻想,更不要在局内瞎搅。我觉得时至今日你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奇思异想,但我肯定你的想法无异于缘木求鱼,不要自作多情、枉费精力。陆晓凯同学,少了你和少了联合国秘书长一样,这地球不会不转,也许少了你地球转得更好。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个神经有毛病的人。农村的事你管得完吗,你有能力管吗!你得到的不就是一二个农民挤出的几滴泪水、几碗稀饭和几句听不懂的赞扬吗!即便如此,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它能证明你是当代无私奉献、两袖清风、功昭日月的人民公仆?它能证明你是古代的铁面包公?叫我看,你充其量就是景阳冈上武松的徒弟,没有一点现代意识,自己还被老虎伤了身体。你不是当官发财的命,你应该像阿姨说的当一辈子老师。”谷小保看了看一声不吭的陆晓凯继续说:“说呀,怎么不说了。晓凯,听不惯你就骂,大骂我谷小保不是东西!不但见死不救,而且如此放肆,不把我陆副区长当人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敢无法无天、口无遮挡,你倒是骂呀。你不会说我谷小保的公安生涯丰富多彩吧,你不会说我谷小保的水平可以当多面间谍了吧。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也许人们正在笑话我们这两个五大三粗的傻大个呢。”
“小保,我理解你,我在认真的听你骂,我喜欢听你的骂声,继续骂,我保证没有脾气。我知道除了我之外最关心岑儿的是你,没有你她可能已经是一个坏女孩了。”
“既然你心中还有岑儿,那就应该收敛你的言行,多为她考虑、着想。现在对她来说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这些我本不想告诉你,我知道你的心情,不想给你添烦,更不想给你加压,我只想把我该做的事情做了,而且,我会努力去做。我请你找个时间冷静地想想。他妈的,我回去了。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小保,我保证当你将孩子送到后再也不给你添乱,不搅局。我保证。时间宝贵,马上就要开学了。”
从县医院出来后,他俩到了燕子的竹屋,当谷小保看到燕子、小雨和六一紧紧抱着陆晓凯痛哭时,他的铮铮铁骨却不知哪去了。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抱着六一,他拉开燕子和小雨,他几乎是瞪着她俩,他想象不出县医院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东西”年轻时就像他现在看到的这二位女性,他眼眶红润。
当陆晓凯再一次催促谷小保时,他却掏出一只信封。“朋友,我前面说的不算。你是有理由的,每一个看到这一切、了解一些中间过程的人都会支持你,我也不得不这样做。”接着,他低下头,拍了拍陆晓凯的肩头说:“如果,我在三十天之内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会以为你已经死了,那样的话,我会轻松许多,当然,我会理所当然地挑起更重的担心。尽管如此,你还是别死,否则,我又要跑一趟田畈。最后,作为朋友,我再说一句,我希望你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感情上的巨大失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缓解。再见!”
陆晓凯找来木匠,虽然二天后小木屋恢复了原样,但往日的印象已荡然无存,尽管如此,他还是搬回小木屋,他重游屏崖山,参拜陆大爷和陆小明的墓地,他虔诚地献上野兰花。
三十六
    非常有意思的是,秋风中,陆晓凯没有得到任何能使他激动的消息,他过着静静的乡村生活,偶尔才到医院探望一回李秋平。
现在,没有一个田畈人能像陆大爷、大陆、陆小明那样与陆晓凯说上几句。最初的日子里,他想象陆小明喝酒、李秋平凉衣以及小五的出现可能谷小保判断小五一定会出现,他想象小勇一节一节的脊骨那是他最熟悉的;大部分时间,他看吴义林为他准备的几十本名著,当然,他也思考经济安全战略中的重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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