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这跟酒店有什么关系,怕老婆有什么不正常,你不是也蛮怕秋平吗?”
“我才没你那个怕相。”
“好吧,二个怕老婆的人干一杯。小明,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在外面可不要喝醉了,喝醉了会乱说话。”
“是呀,不喝了,再喝我不但要醉,而且会乱说话。”
“再说一遍,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不但、而且’之类的话。”
“我讲,你是碰上人生一喜了。”
“什么?”
“洞房花烛夜不可能,金榜题名时早就过了,到底是久旱逢甘露还是他乡遇故知呢?大海,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久旱逢甘露呢,还是他乡遇故知,也许,”
“你小子,不懂乱讲。”
石泉山庄建设过程中,让温新华头疼的是新江县以各种理由拖欠了大量的工程款,他看着已经完成的主体框架心急如焚,不得不天天与县政府交涉,而且以拆东墙补西墙加贷款的手段按当初的计划时间和质量要求完成了石泉山庄大部分工程,最后他与新江县政府一番交涉之后竟滑稽地成了石泉山庄的实际拥有者;石泉山庄开业之后,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在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在配套设施不完备的情况下石泉山庄的客房入住率高得惊人,这把从未经营过酒店而且忐忑、疑虑的温新华带入了欢乐、兴奋之中。
傍晚时分,从山庄出来的人们沿着溪边的小水泥路向江边进发。他们一会儿蹲在溪边的柳树下用刚从柳树上折下的柳枝在溪中划水或是逗逗小溪中戏耍的孩子,一会儿笑兮兮地看着夕阳的余晖下几乎半裸身子在水中洗浴或者在草丛中躲躲闪闪的村妇窃窃私语,一会儿当大樟树下吸烟、聊天的男人大摇大摆、毫无顾忌地搂抱、亲吻,总之,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又好似这一切全是大自然对他们到石泉游玩的自然衬托和有机补台。在江边宽畅的沙滩上,当他们坦然解开衫裙、裸露腹背、扭动四肢作入水前的各种准备时,他们又看到那些曾在小溪中的孩子和村妇坐在江堤上用好奇的眼光不断眺望沙滩上的躺椅、浴巾、各式各样的饮料和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男人、女人。
大陆、陆小明和李秋平去年就对陆晓凯说起过这片田畈人非常珍惜的晶莹的沙滩。就像他们自觉自愿保护屏崖一样,百十年来他们从未动过利用这片金色沙滩的一丝念头;田畈人甚至把它看作是田畈的风水宝地,看作在特殊时刻、非常日子才能进入的圣地,即使是凶猛的洪水涌上沙滩吞噬他们的生命和财产时,他们的这种信念也从未发生丝毫动摇。当一片狼籍的沙滩和充满希冀的晨光同时出现在田畈人眼中时,他们咬牙切齿、企天盼地、痛恨异常,当然,他们也无可奈何。于是,年纪稍大一些的田畈人便在早晨八九点钟的时候挽起裤脚脱下鞋子渡入沙滩,他们花上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将一片狼籍抛弃江中直到看着江流将它们冲得无影无踪;然后,他们回到江堤上凝神俯视一天中难得的晶莹,直到这难得的晶莹重新印烙在他们的脑中才肯姗姗离去。而每到傍晚他们又照旧坐在樟树下对路过的人们蔼祥微笑、频频点头并出奇地看着他们手中提拎的的鞋子、袋子和瓶子。
这种时候,陆晓凯总是和李秋平、陈小寒像一家人似的坐在门口发红的竹椅上闲聊,悠闲自得地享受田畈黄昏的凉爽他们朦胧地看着小溪和溪边的一些情景,听着溪边传来的阵阵笑闹声。尽管高高的堤岸挡住了他们瞄向沙滩的视线,但是,他们三人对眼前的一切从未作过任何评论,也许陆晓凯和陈小寒对此不以为然。
“秋平,你游泳吗?”陈小寒早就想与李秋平聊聊有关小溪的话题。这会儿,她看着溪中戏笑的人们禁不住发问。
“不知道,反正我在水里不会沉下去。”李秋平也看着小溪。
“那就是会,最起码是会水。”陆晓凯摇着手中的折叠扇看了看暮色来临前湛蓝的天空。
“我和你一样,在学校我学过,那时,就穿一点点,不好意思。我也是大海讲的会水。”陈小寒也有同感。
陆晓凯笑了笑说:“小寒,这就相当不错了,关键时能自我保护,不会给别人增加负担。”
于是,她俩也跟着笑了起来。
“秋平,你去过小溪吗?”陈小寒又问。“我是说,你也与村里的女人一样?”
“是哦,我每年夏天都在溪里洗澡,小雨、六一和我,还有村里的很多人;现在小雨大了,我不让她去,我也就不去了。小寒姐,小溪可好玩了。”李秋平说话的神情就像已经泡在溪中,似乎对往日的美好时光流连忘返。
“那一定很好,秋平。”陈小寒兴奋得大声说道。
“小寒姐,有时,我们就是玩水,不需要任何借口,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有时,我们在水中一边玩水聊天一边帮小孩子洗洗澡,有说有笑,有的还动手动脚,好不热闹。”
“都是这样吗?会不会不好意思。”陈小寒不解地问。
“没什么。都是小孩和女人,没有男人,更没有外人,根本就不像现在的样子,那么多外头的人在路上走来走去。”李秋平又似乎沉浸在往日的戏弄中。
“那男人呢?村里的男人呢?”陈小寒打破沙锅问到底。
“男人!他们应该到长江去。”陆晓凯插了一句。
“秋平,是吗?”陈小寒又问李秋平。
“不。男人在下面,就是现在坝下面那个位子。下面水急,上面又浅又缓,有时男男女女上上下下拉腔唱调的。”
“大海,我们到坝上去看看?我从来没见过。”陈小寒一副亢奋的神态。
“是的,大海,明天,我带你们去。”李秋平也来了劲。
“大海,不高兴了。你这个人,”
“大海,你怎么不说话。”
陈小寒和李秋平几乎异口同声。
陆晓凯怎么啦!
因为陆晓凯突然发现了王志敏,此时此刻,一位靓丽女人正搂着王志敏缓慢向江边走去。他怎么也不相信王志敏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有如此快的变化,他更不能想象王志敏是怎么又是为什么要来田畈。
“女士们,在你们面前,我再不高兴也不能有丝毫表露,何况我很高兴。我建议,你们真想游就到江里去,跟他们去比试比试。但是,我非常担心江边的男人会放下他们身边的女士转而奔向你们,因此,我觉得不与你们在一起我有许多的不放心。”陆晓凯一边说一边仍然看着向江边走去的王志敏。
“去又怎么样?”陈小寒不怕。
“为什么要到江里去,溪里玩玩就可以了。”李秋平说。
“我不会到溪里去,小寒,你呢,你怎么决定?”陆晓凯用扇子敲了敲陈小寒坐的椅子。
“到江里去,但你说话算数。秋平,你必须和我们一起。”
李秋平不吭声。
“二位女士,我虽然叫大海,可我既怕沙滩上的年轻人更怕长江中的大旋涡,算了。哪也别去。”
“你别激我们。我们不需要你保护。秋平,怕什么,说呀。”
李秋平笑笑还是不吭声。
“二位女士,我不知道我在水中会不会沉下去。秋平,你说,我会沉下去吗?”
“好吧,那我也到江里去。我和小寒姐一起保护你。”
这时,陈小寒突然的大笑声弄得李秋平莫名其妙。
“那好,明后天我给你们采购装备,今晚,我先去考察一番地形。女士们,慢慢聊,祝你们晚上心情好。”陆晓凯起身上楼。
天全黑了之后,陆晓凯带上手电、手机从屋后的小道上了屏崖山,他知道在他画《幽谷琼楼》处可以俯瞰整个石泉山庄。这是他第一次夜登屏崖山。他不断拨开齐肩高的树枝和扎人的灌木,一脚高一脚低的摸索前行,透过茂密的枝叶可以看见明亮的月光和田畈村依稀的灯火;山上静得出奇,他能清楚地听到后边不断传来同频的登踏声和小勇的喘息声。摸索了一段后,他在一处泥坎上坐下并抚摸小勇,因为小勇的相伴他增添了不少勇气。经过一长段陡峭崎岖的山道后,他绕到屏崖山南面,在山庄装设的齐腰高的铁栅栏边停了下来,他扶着栅栏的水泥支柱向山庄望去,莹光漫照的山庄尽收眼底。这时,一些游人在草坪上熙熙攘攘地闲坐,还有一些则有说有笑地穿过草坪。隐约中他听到了音乐。尽管显得沉闷,不甚悠扬、流畅,且时断时续,但他断定那一定是钢琴曲《致艾丽丝》。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之后便向音乐的方向前进然后在长着茅草的土坎上坐下。他一边抽烟用自己的记忆补奏断断续续的钢琴曲一边回想着子夜时分自己与王志敏多次在咖啡屋吃宵夜的情景。这时,说记忆犹新倒不如说刻骨铭心几片面包、一杯咖啡、幽雅的环境、放松的心情和一位穿着背带裙摇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致爱丽丝》。就是这首曲子,有时为他们一天的忙碌画只圆圆的句号;有时驱赶他们心中的一个个问号;有时则见证他们的又一个不眠之夜。
此时,他打开手机,这是他近一年来第一次准备切切实实地使用一回手机,然后,他捏着手机开始观察距他较近的一些窗子,特别是弥漫着音乐的那几扇窗子,当然,这些窗子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偶尔才露出一丝光亮。当他连续踩灭了几只烟头之后,他看见不到十米处的一扇落地窗的窗帘被一位女子漫不经心地拉开,女子扶靠在不锈钢护栏上注视他这边的山林,由于光线角度的原因他看不清女子的面部表情,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穿着背心式小汗衫、质地柔软的短裙、光着脚丫的女子以及她身后的客厅和客厅内的全部陈设。女子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举着双手理了理松卷的头发,然后,她一步一扭摆动短裙走到茶几边点燃香烟靠上沙发并将两腿交叉后架在茶几上,显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显然,这是位娇媚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不仅显得自然而且颇似一位舞者流畅且富有美感的表演,给他一种不见夕阳但露红霞、不乏婀娜却更显高贵的感觉。以至于这时的陆晓凯竟缓缓地伸展身子并连连叹息:一道不错的风景。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内多了一位正在打手机的男人,他定眼一看正是看上去谨慎其实心底里对一切都不太在乎的王志敏。王志敏剃了一头怪怪的头,他的短发像一片嫩草被烈日灼烤后蔫瘪地铺搭在一只白色的卵石上;一条白色西裤和一件领口敞开的黑色短袖衬衣显然与他的发型、与高贵的舞者所酿造的境界不相匹配。接下来,王志敏露着一副既茫然又烦燥的脸神与沙发上的女子说着什么,然后,他坐在沙发上摇动手中的摇控器,顿时,原本断断续续的音乐立即清晰了许多,而女孩则掐灭烟头顺势倒在王志敏怀中;这时王志敏又显出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态,他用不太热情的表情对着窗子指指点点,女子便摇摆着走到窗前,她只是随手带了一下窗帘又回到王志敏身边,然后,她在王志敏怀中厮擦着,小短裙翻动着,双腿舞动着,她柔情万种,似乎她一身的思想就要挣脱本就松散无力的束缚。
经过一阵观察,陆晓凯在确定山庄周围和王志敏本人均无异常的情况下终于按下“OK”键,他的视线又落到客厅的沙发上。
王志敏到底是大机关泡出来的人。当这个他曾经背诵了成百上千次的急切盼望的手机号终于出现时,他的脸部仅有一个瞬间即逝的激动,而且,他将它当成一个命令、一次召唤他稳稳地关了手机、热情地在女子脸颊上吻了一吻、亲切地帮女子整了整她的背衫、拍了拍女子的肩头,然后,他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子浅浅地喝了二口。留在陆晓凯视线中的很快又变成了女子不耐烦的点烟、吸烟姿势。
突然,陆晓凯的手机铃声与小勇的狂吠同时而来。
“四阿哥,你好,我是小王。”有一次王志敏与陆晓凯一起到陆晓凯父母家,正好碰上一位北方老邻居,他们称呼陆晓凯为小四,因此,他用了个“四阿哥”。
“我很好。”陆晓凯看到王志敏穿着整齐夹着小包习惯地推了推眼镜独自一人。
“有幸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太好了。真美,像一段音乐。四阿哥,我坚信这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能与你见面吗?”
陆晓凯观察着站立在草坪一角的王志敏故意不说话。
“四阿哥,听见我吗?”
陆晓凯还是不说话。他继续观察王志敏周围的情况。
“四阿哥,就我一人,我不会泄漏公司机密,我保证!”
“怎么来的?”
“到汉阳看了看公司的情况,路过此地。开车来的,路上,”
“小王,开车出大门向右,在那儿等我。有问题吗?”
陆晓凯单脚踢松一些泥土,将几个烟头埋了个结实,然后,他看了看方向便带着小勇向小木屋摸去。“秋平,一个人?”
“大海,你去哪了?”
“小虎在这里,我去吹吹牛。”
“这么晚,”
“是呀。哎,秋平,晚了,我就不回来。”走了几步后,陆晓凯又返回到小木屋门口说:“秋平,等会儿,你跟小寒说一声,叫她先睡,就说,我请她原谅。”说完,他大步流星向山庄而去。
此时,王志敏的车就停在山庄大门边,看见陆晓凯快接近时,他打开车门。陆晓凯带小勇上车后说:“向前开。”
“陆区长!”王志敏发出的几乎是颤音。
“怎么来的?几个人?”陆晓凯平淡地拍了拍王志敏肩膀。
“开车来的,一个人。”
“别怕,陆晓凯,怎么,不认识了!真一个人?我推测至少二人。一个人喝咖啡都显得孤单。”
“陆区长,你没变,真的,还是老样子。”王志敏伸手握过陆晓凯的手并狠狠捏了一把。“陆区长,我是二人同行,还有个女孩。我怕你顾虑。我应该直说。”
“女孩,她对田畈感兴趣?”
“不可能!不,她绝对不知道任何情况。陆区长,往哪开?”
“我来。”陆晓凯接过方向盘。“怎么样,都好吧。”
“好,好得很。陆区长,我们到哪去?”
“国庆书记、建华区长好吗?”车子上了大路后,陆晓凯回头看了看,未发现异常情况,他加快速度驶向燕子的鱼塘。
王志敏下意识地也回头看了看,车后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在山涧小道上东拐西颠,王志敏不但丧失了方向感、头昏脑晕,而且,后座上那条流着口水脏兮兮的土狗还不时地朝他喘着粗气,这一切使他坠入云雾之中。慢慢地,他心中开始不舒服,产生呕吐感,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抓紧扶手。他不敢说话。
陆晓凯笑了一声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二苏’把卢东‘苏’了,国庆书记‘苏’到人大去当副主任。”王志敏闭着眼睛说。
这时,陆晓凯发现了王志敏的窘境。“臭水平。到了再说。”他加快车速,车子愈加颠抖。
四十分钟后,小车在燕子的鱼塘边停下,屋内也有了光亮。
“小王,我扶你一把?”陆晓凯打开车门,王志敏还真的靠在陆晓凯的肩头上。他们搀扶着到了竹屋门口。
“陆区长,这是什么地方?”透过竹排间的小缝王志敏看见屋里的一些情况,他捂着嘴并不解地问。
“钓鱼的地方。”
“小吉,燕子,不好意思,深夜打搅你们。我们想在你这里聊聊天,给我们泡二杯浓茶,可以吗?噢,燕子,再拿块毛巾,让他清醒清醒。你看他的样子。”
“大海哥,没事。进来。”燕子俩口子挺热心。
“小王,都习惯了,他们都叫我陆大海。你也这么叫。别不高兴了。”他又对小吉说。“我这位朋友一路上不舒服,还不高兴。”
“陆区长,我只想见到你,看看你,看到你平安,我心满意足。来之前,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我用本子记着;现在,我看到你的样子,放心了,话也没了,往事如过眼烟云,已烟消云散。我已不再对卢东的事感兴趣。”
陆晓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