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在你的心目中,又把你的妻子摆在什么位置?”眼前这陌生的男人真的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韩旭伦吗?
韩旭伦看她的眼神好像她问的是一个傻问题,“情妹,难道独宠你一人不好吗?念慈她心胸宽大,不会计较太多的。”
“她不计较可是我会,我宁死也不会跟着你。”她必须想办法逃走。
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嘲弄的一笑,“别想逃走,这附近都是山,没有一户人家,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山里头迷了路,就算不会被野兽吃掉,也会活活被饿死或者冷死。”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弱女子,他就不信她有多大的能耐。
浓情掀开帘子的一角,打量着目前的处境,左边是山壁,右边则是斜坡,斜坡下方则是茂密的树林。
“你还是乖乖的待在里头,等到下个城镇就有地方休息了。”他拉拢一下肩上的貂毛披风,有恃无恐的说。
她弯下腰假装捡起掉落的毯子,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不弃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猜到是韩旭伦掳走她的,说不定已经派人到处在找她了。
浓情可以听见自己又急又快的心跳声,她将手心按在紧贴着胸口的观音玉佩上,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能出错。
她瞄到韩旭伦身边的水壶,“我有点渴了,有没有水喝?”
“当然有了,我拿给你。”他才偏过头伸手去拿水壶,浓情就趁这一刹那,将毯子往他头上一盖,马上掀起帘子钻了出去,耳边还听见韩旭伦的怒吼声,“该死——”
坐在驾驶座的车夫和家仆都愣住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要把她拦下来,浓情不等马车停下,就直接跳下斜坡——
“情妹——”韩旭伦一扫斯文的外表,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们两个笨蛋!还不快把马车停下来,赶快下去把人抓回来。”他作梦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往下跳。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不容许自己又失败了。
跑了一段路,浓情才拍去衣裙上的尘土,检查手肘、膝盖的擦伤,虽然流了点血,但还好都只是些皮肉伤,并不严重。
“情妹——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逃不开我的——快出来吧!”
韩旭伦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浓情不敢回头多看一眼,拔腿拚命的狂奔。
“情妹,不要再玩了——快点出来——我不会怪你的——”
家仆在附近转了一圈,“少爷,没有在这里。”
他沉下脸,喝道:“继续找,我就不信凭她的脚程,能逃得了多远。”
浓情真的跟过去不一样了,以前的她听话又天真,就像头温驯的小绵羊,他要她往东走,她绝对不敢往西,不过,现在叛逆的她反而更勾起他征服的欲望。
“情妹,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天色就快暗了,你留在这儿不用多久就会冷死,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情妹——”
已经跑了有一段距离的浓情,还隐约听见韩旭伦的叫喊声,心脏差点从胸口蹦出来,就连树枝割破了她的袖子、划伤了她的手腕也毫无所觉,不管往东西南北哪一个方向跑,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那就是绝不能被他抓到。
或许真的是菩萨保佑,在渐暗的光线下,漫无目的的狂奔一阵之后,居然让她绕了出来,浓情气喘吁吁的爬上斜坡,两只脚已累得没有知觉,连提都提不起来。
“我一定要跑!不能停下来——”浓情急得眼泪都要夺眶而出,脚步蹒跚的迈开步子,就算跑不动,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就在这当口,前头传来车轮急速转动和达达的马蹄声,对方来势汹汹,可能是在赶路,浓情还没反应过来,一辆马车就出现在眼前,她和车夫同时看到对方,两人同时发出尖叫——
“啊——”她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从马蹄下逃过一劫。
在一声马嘶中,车夫勒住了马车,也吓出一身冷汗。
“浓情——”有人从车篷里跳下来,正是前来寻找她的袁咏光。
她微张着小嘴,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奔近,“二——少爷?”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在想你们不知道走多远了,还打算直接赶到京城去把你救回来,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他高与不已。
浓情知道自己得救了,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攀着他的手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韩旭伦等一下就会……追来了——”
两人都上了马车,她饥渴的喝着袁咏光递过来的茶水,茶水甘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
袁咏光瞥见她手上的伤口,连忙掏出干净的手中给她,怒气腾腾的问:“你的身上怎么都是伤,是不是那姓韩的伤了你?”
“不是。”她终于有力气说话了,用手中拭去了脸上的污泥和汗水。“这些是我逃走时,被路上的树枝给割伤的,回去以后上点药就没事了,对了,二少爷,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会走这里?”
“江南可是我们袁家堡的势力范围,我想那姓韩的带着你不可能还会继续留在江南,一定会马上返回京城,所以我们兵分好几路追赶,有的从官道,有的从小路走,我的运气比较好,才没多久就追上你了。”
浓情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脸沉痛的低下头,“可是大哥他却——”
“不弃他怎么了?二少爷——”
“大哥他——他就快死了。”
袁咏光带着浓情回到袁家堡已是亥时,距离午夜只剩下一个时辰,九月十八日就要过去了。
浓情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朝影子居狂奔而去。不会的!不弃他不会死的!她的心彷若被马车辗过了好几回,痛得她无法呼吸。
不弃,我来了,等等我——
为什么他要瞒着她?为什么他不告诉她,他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生辰?
不行,不弃,没有你,教我怎么活下去?
“不弃——”浓情大喊出她心底的痛。
她奔入敞开的红色拱门,老远就可以看见从屋里透出来的光线,让她在绝望中感到一丝希望,只是当浓情拾级而上,越接近屋子,那微弱的哭泣声就越明显,也使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那是人的啜泣声,他们为什么在哭?这份认知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动不了了。
跑在她后头的袁咏光也听见了哭声,他的心骤然跌落了谷底,越过浓情冲了进去,一声声呼唤着“大哥!大哥!”
“不会的、不会的——”浓情举步艰难的跨过门槛,瞟了一眼坐在门口痛哭失声的驼叔,她的心更冷了。
她像一具游魂似的晃进屋内,一一的掠过在场的人。
袁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二姨太在身边细声安慰着;袁夫人趴在儿子的床头哭得肝肠寸断,袁贯天则强忍着悲痛,想将妻子拉离床榻。
“不要拉我——我苦命的儿啊!让娘跟你一块去——”袁夫人声泪俱下的哭喊着,一时太过激动,整个人晕死过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袁贯天扶起妻子往外走,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承载不了而滚落下来。
“不公平——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大哥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得到这种报应?”袁咏光梗声的喊着,右手使劲的捶着墙壁,一拳一拳的发泄着,直到墙上沾满红色的血迹。
浓情将目光拉到躺在床榻上的人,双脚无法移动半步,表情空洞,只有滚烫的泪珠不听使唤的直掉,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情丫头,你能赶回来看不弃最后一眼,我想他也应该会瞑目了。”袁老夫人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声音了无生气,“不弃他在断气之前曾经清醒过一次,他要他爹收你当义女……将来帮你挑个好婆家,绝对不要你替他守寡……呜——”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不弃他……真的这么说?”他好残忍!
袁老夫人颤巍巍的走向她,两眼直盯着垂挂在浓情胸前的护身古玉,可能是因为奔跑的关系,使它掉了出来。
“原来不弃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袁老夫人两眼无神的喃道。
浓情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玉佩,不解的望着她,还是袁咏光解除了她的疑惑。
“这块玉佩是我们袁家的祖先亲手所刻,传给每一代长子用来当护身符,虽然从来没有人证实过,可是袁家的祖训上说,只要戴着它,或许就可以避得开这个死劫,没想到大哥却把它给了你——”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嘴里嘀咕着,“他真是爱惨你了,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袁咏光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着她的心。
“这都是天意——是袁家的劫数还没完。”袁老夫人的腰再也挺不直了。
浓情的泪流干了,站在床头睇着状似沉睡的袁不弃好一会儿,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当她开口时,声音也变得异常平静。
“老夫人,可不可以让我和不弃单独话别?”
袁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其他的人都退出门外。
浓情挨着床头坐下,取下身上的玉佩,将它放置在袁不弃胸前,声音飘忽,找不到个落脚处。
“你真傻,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呢?不弃,你就这么走了,你真的走得安心吗?”
她的指尖所触摸到的皮肤还残留着余温,滑过他额头、脸颊和紧抿的嘴唇,最后停在袁不弃纠结的眉头上,似乎有什么事在困扰他,连死都放心不下。
“不弃,我已经回到你身边了——”她俯下头亲吻着他的眉、他的鼻、然后驻足在他微凉的双唇上。“你感觉到了吗?不弃,你跟我说句话——”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不弃,你真的狠得下心把我丢下——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放开我吗?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以后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像个失魂的孩子,茫茫然的问着自己。
她的心像被挖了一个大窟窿,连灵魂也被人带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这世上,除了会呼吸、说话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浓情在心中凄绝的重复着这四句,顿时头脑一片清明。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不弃,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要把我让给别人对不对?而我也不会让你再抛下我了——”
浓情拔下发上的银簪,这支银簪是娘留给她的遗物,是她唯一带出家门的首饰,有了它,她便可以和不弃和娘团聚了。
“等我——我很快就来了。”她将银簪的尖头往心脏上猛力的刺了进去,逸出一声呻吟,此刻的她是愉悦而感觉不到一丝痛楚,“不弃,我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她幽幽的闭上眼皮,在袁不弃的身旁躺了下来。
袁咏光就在这时从外头走进来,边走边说:“浓情,奶奶有话要跟你说,你先出来——”当他乍见房内的情景,愀然变色的闭上嘴。
“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情丫头呢?”袁老夫人紧跟着走进来,是她的孙子没有福气,可是就算浓情当不成她的孙媳妇儿,起码她也要认她当干孙女。
袁咏光瞠目结舌的指了指里头,“你们看!”
一个从未见过的异象就这样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一团温暖的金黄色光球由玉佩中浮出来,渐渐的,光球由小变大,最后将两人完全笼罩在其中。
事情发生得又快又突兀,当三人从震慑中回过神来,巨大光圈已化成无数金色的光点,没入两人体内——
“奶奶、爹!你们快来看大哥的脸。”
“奇迹——菩萨总算显灵了!”
幕落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秋天。
已重新命名为栖月馆的影子居从昨晚开始就有很多下人在此进进出出,一早袁家大大小小也全聚在这里,有的来回跺步、有的猛搓着手,两眼不时的朝屋里张望、有的嘴里念念有词,紧张和不安的情绪在众人脸上表露无遗。
“大哥,产婆说头一胎总是会比较久,你放轻松一点,可别昏倒了。”袁咏光将手搭在一名器宇轩昂的锦衣男子肩上。
话才说完,屋里又不间断的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啊——啊——”
“她又叫了,我要进去看她——”那男子生得浓眉大眼、相貌不凡,眼神慌乱的在门口徘徊不定,一听见妻子的叫声,脸色也跟着变了,不由分说的就要往屋里头冲。
“不弃,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进去的。”袁老夫人都快笑岔了气,赶忙把孙子叫回来,“不要担心,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就算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你娘和二娘在里头就够了。”
若不是袁老夫人叫出他的名字,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位英俊的锦衣男子居然是当年人见人怕的袁不弃,他不再拥有半人半兽的外表,像是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还他本来的面目了。
“可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在里面受苦,自己理当陪在身边帮她分担,就像一年前,浓情毅然与他共赴黄泉,那份深情不管他们将来轮回多少次,也会牢牢的记在心上。
袁老夫人拍着胸脯打包票,“奶奶可以跟你保证,情丫头一定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她还等着抱曾孙子呢!
“奶奶,袁家的诅咒真的破解了吗?”袁不弃忧虑的问。
她神情肃穆,重重的颔首,“奶奶相信诅咒真的消除了,一切都是因为情丫头肯为你牺牲生命,这份真情不仅感动了菩萨,也赢过了诅咒的力量,所以你才能恢复正常,袁家历经百年的噩运总算结束了。”
尽管袁老夫人都这么肯定了,袁不弃的眼神还是飘向那紧闭的门靡,浓情的呻吟和叫喊不时的传出来,每一声都听得他心惊肉跳。
“娘,还没生吗?”袁贯天忙完了生意也过来探望,脸上也难掩焦虑,“都这么久了,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怎么连你也跟你儿子一样穷紧张,不要急,照理说应该快生了才对。”她老神在在的说,话声刚毕,果然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撼动了袁家所有的人心,“生了、生了!你们听——”感谢菩萨保佑,让她能活着看袁家的第四代出生。
袁咏光又跳又叫,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爹。
“大哥,嫂子生了,你当爹了,我也当叔叔了——”看来他也要加油,下回轮到他当爹了。
“我当爹了、我当爹了。”袁不弃笑得嘴角都咧到耳后了,喜不自胜的直盯着门,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让他恨不得破门而入。
袁贯天也望穿秋水的等着抱孙子,“咦?怎么还没出来?”
“哇——”紧接着又一个婴儿的哭声加入原先的行列,你一声、我一声,配合得刚刚好。
这下他们全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同样想着一个答案。难不成——
终于等到门打了开来,袁夫人秀丽略顾疲倦的脸探了出来,“不弃,你有一对健康又漂亮的儿女了。”
“是龙凤胎——真是个好兆头。”袁老夫人含泪的笑说。
袁不弃撤下其他的人,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不是急着看儿女,而是奔到心爱的妻子身边。
“辛苦你了,浓情,谢谢你为我生下一对儿女。”他将她的手拉到唇畔,细细的啄吻着。
浓情靠坐在床上微笑,扬起手拂过他俊逸的脸庞,“两个孩子都很正常,从今以后你可以好好睡觉,不会再作噩梦了。”丈夫几乎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忧心诅咒会降临在他的孩子身上,近十个月的煎熬看得她好心疼。
“你都知道了?”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她柔柔一笑,“我是你的妻子,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乖,给曾奶奶疼喔!”抱过可人的小婴儿,袁老夫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可爱的曾孙子还给浓情。“这两个小家伙可能是肚子饿了,我们也别再这儿吵他们,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袁不弃接过软绵绵的婴儿,还真有些不习惯,深怕没抱稳把孩子摔着了,等妻子轮流喂饱了一对儿女,才开始研究两人的长相。
“先出生的是哥哥还是姊姊?”两个孩子的脸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