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夫人倒是一脸笃定,“你为什么不去问她,亲耳听听她怎么说?”
“问她?”是的,他要面对现实,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
第八章
浓情坐在小小的斗室中叹气,她并不在意任何的处罚,唯一悬念的就只有袁不弃的情况,都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却没有人告诉她影子居的情形,她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
他没事吧?
那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可是浓情相信,袁不弃心中的痛苦一定比她深,她多么渴望他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怪他,肉体的伤口会有好的一天,可是袁不弃对她的内疚却有可能撕裂他的心,更有可能再度把她推往心门之外,她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叩!叩!有人敲了门。
“门没关,请进。”她以为是帮她送茶水来的人,所以她不以为意,虽然老夫人不许她踏出房门,可是并没有因此亏待她,三餐和茶水样样不缺。
浓情心不在焉的朝门口一瞟,乍见到思念的人就矗立在那儿,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不弃?”
她慢慢的站起来,动作不敢太大,就怕眼前的景象会消失,袁不弃是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她眼花了,或者是太想念他了,才把别人误看成是他,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么这是真的?他真的在她眼前?
袁不弃尝试对她微笑,因为他不能预期她对他的出现会有什么反应,只好战战兢兢的站立不动,可是当浓情毫不迟疑的奔向他时,袁不弃激动不已,只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一刻而死。
“不弃,太好了,你没事——”浓情扑进他胸怀,纤细的双臂抱紧他的身躯,“太好了,我简直快担心死了。”
他怀着感恩、赎罪的心拥抱她,将两人都包里在黑斗篷内。
“浓情,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的身体在发抖,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也是得到她宽恕的感激。
浓情从他胸前抬起头,“为什么这么想?我有说要离开你吗?”
“可是,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伤害了你——”他的眼光流连在她肩上,眉峰跟着纠结了好几道皱褶,迭声的问:“伤口是不是很深?已经上过药了吗?要是没处理好可能会发炎,我那儿有药——”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到我。”她又将面颊靠在他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要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这全是我的真心话。”她扬起清澈如水的美眸睇视他,“当时你虽然是一时冲动抓伤了我,可是你马上就住手了,这就表示你可以控制自己,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弃,你是个人,不是禽兽,我不要你为此看轻自己。”
袁不弃用力的抱住她,将唇贴在她的发顶,浓情可以感觉到发顶一片湿濡,那是他流下的泪水。
“我爱你——我不想放开你——”即使是那恶毒的诅咒也不行,他还想再爱她五十年、一百年,甚至生生世世。
她黑色的瞳仁也浮起水气,“那就别放开,牢牢的抱住我吧!”
“我会的,任何人也休想把我们拆散。”袁不弃稍稍松开双臂,从脖子上拉出一块从没离过身的玉佩。“这块护身古玉是我们袁家世代以来只传给长子的传家之宝,我把它送给你,它代表我的心还有……我的生命。”
浓情把玩着这块别致的玉佩,“既然是传给长子,你把它送给我恐怕不太好,更何况它又是你们家的传家之宝——”
“既然你不会离开我,那么戴在你身上和戴在我身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我要你带着它。”他执意的将雕刻着“观音坐莲”的传家玉佩挂在她的项颈上,“小心收好,可别掉了。”
她推却不去,只好谨慎的收进衣内,万万也没料到袁不弃将这块传家古玉送给她,也同时把性命和未来的命运托付在她手中。
“不弃,你娘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大夫说过她的病是心病,多半是来自于对你的愧疚,待会儿你去见她的时候,可别让她太激动了。”袁老夫人叮咛道。
他脸上也透着一丝紧张,“孙儿明白。”
袁老夫人将目光瞟向静立在他身旁的浓情,清了清喉咙,“咳,情丫头,我有些事要和不弃谈谈,你先到外面等。”
“是的,老夫人。”她转身出门。
袁不弃一脸讷闷的望向袁老夫人,“奶奶?”
“奶奶把情丫头支开是有事情要审问你,有她在怕你不好说话。”袁老夫人看出孙子想问什么,很快的为他解惑。
“有事要审问我?”
她脸色一正,轻声的责备,“不错,你心里应该也有数才对,你跟情丫头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跟奶奶提呢?你知道奶奶很喜欢她,巴不得她来做我的孙媳妇儿,要不是我处罚她,把你的真心给逼出来,只怕你们还要继续隐瞒下去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奶奶,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只是时候还未到。”
“打铁要趁热,情丫头也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还有什么好等的呢?你爹前阵子捎来的信上也写说下个月初就会回来了,算算日子,刚好赶上帮你们兄弟俩主婚,到时可以好好的热闹一下。”
“奶奶,还是先办咏光的婚事,我和浓情再等一阵子也无妨。”
袁老夫人怔愕了几秒,还以为他会急着想把浓情娶进门,问:“为什么还要再等一阵子?不弃,奶奶也是在为你着想,你二十五岁的生辰就快到了,以前的人常用冲喜来治病,也许等你和情丫头成亲之后,可以帮你化解一些不好的事——”
“别说了!”他低喝一声,口气随即又缓和下来,“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要吼您,只是浓情对我太重要了,我想娶她为妻是因为我爱她,而不是把她当做一项工具,我不能允许自己对她做出这么自私的事。”
“奶奶也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
袁不弃表情变得冷硬,“没有可是,除非我能战胜诅咒的邪力,否则我不会娶她,即使是奶奶的命令也一样。”
“不弃,奶奶也是为了你好。”她梗声说。
他跪在袁老夫人膝前,“请奶奶原谅孙儿的任性,孙儿这辈子能够得到一份真爱已是死而无憾,我不想糟蹋这份感情啊!”
袁老夫人听了老泪纵横,“可是奶奶舍不得啊!奶奶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孙子,这太残忍了——呜——”
“奶奶,您不会失去我的,我也舍不得就这样死去,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那该死的诅咒打倒。”他拥有那么多的爱,让他有勇气去跟那股不知名的邪恶力量作战,支撑着他活下去。
孙子的坚强让她骄傲,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奶奶全都明白了,就依你的意思去办,起来吧!”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袁咏光兴奋高亢的叫喊声,“奶奶、大哥——大哥!你快点出来,大娘她来看你了。”原来是袁夫人在阆凤轩听到了消息,等不及儿子去看她就先赶来了。
话才刚说完,就见到袁咏光扶着体弱的袁夫人匆匆来到,袁夫人的目光一进门,就锁住十多年朝思暮想的亲生骨肉身上。
“不弃,娘不是在作梦吧!你真的愿意出来见我们?”她摇摇晃晃的上前,轻触着他的脸,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她一身病骨能捱这么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再见儿子一面,否则就是死也不能暝目。
袁不弃鼻头一酸,含泪说:“娘,孩儿对不起您。”
“不,是娘对不起你——”袁夫人泣不成声的喃道:“是娘不该把你生成这样,是娘要跟你道歉……不弃,都是娘把你害成这样,你心里会不会恨娘?”
“娘,孩儿怎么会恨您呢?这不是您的错。”他先扶她坐下来,免得她太激动而昏倒。
这就是娘心中打不开的结吗?也是大夫所说的心病?原来袁咏光说的全是真的,这些年来不是只有他一人在受苦,而他却自私的只想到自己,忘了生他的母亲心里承受的痛苦并不少于他。
袁夫人听见他说的话,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过唇角绽出一朵释然的笑意,“不弃,你真的不怪娘也不恨娘?”
“天下有恨自己母亲的儿子吗?”他想都没想过。她听了纵声大哭。
袁老夫人在一旁掩袖拭泪,那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袁咏光实在受不了这种温馨的大团圆场面,眼睛热热的,赶紧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不然他也要跟着掉泪了。
自那天起,袁不弃每日必到阆凤轩,亲自侍奉母亲汤药,袁夫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稳定,也比以前更常下床走动,心中的结一解开,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母亲的身体大有起色,离康复之期应该不远了,袁不弃心里高兴不已,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浓情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否则他绝对没办法办到,而堡里的下人从刚开始的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到最后也慢慢的习惯他的出现。
这天,他才从阆凤轩回到影子居来,就见浓情独自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连他站在她面前老半天了都还没发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总算回过神来,讶异的问。
袁不弃专注的凝睇她的眼瞳,“为什么伤心?是不是因为我这阵子冷落你了,所以你在生我的气?”
她嘟了嘟红唇,“你当我是心胸狭窄的人吗?何况你才没有冷落我,老夫人和夫人都需要你,你去陪她们也是在尽孝道,我怎么会因为这样就生气呢?”
“那么是为了什么?”他执意要问清楚。
“我只是看着你和夫人,就想起我娘来了。”浓情掩下凄侧的眸子,“看到你还有机会孝顺自己的母亲,我就忍不住难过,要是我娘还在人世该有多好。”
“你娘过世很久了吗?”
“快六年了,当时我爹还请了全京城有名的大夫回来,到最后还是救不了她的命。”她用悲伤的语调说。
袁不弃轻揽着她的肩,将她带进怀中,哀伤的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想你娘也不希望你为了她而伤心难过,我曾听驼叔说过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那么你爹也不在了吗?”
浓情身子微僵,微微的推开他,“不弃,我曾说过希望我们能互相坦白,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对不对?”
“是的。”他看着她说。
她局促的绞着手指,“其实……我爹他还活着,只是当时总管问我家里的情形时,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好明说,只好对他扯了个小谎。”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了,其实我不只还有个爹,五年前我爹又续弦再娶,二娘还很争气的为我爹生了个弟弟,所以我并不是无亲无故。”
袁不弃温煦的笑问:“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既然你还有家人,为什么要离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工作呢?”
问到这里,浓情又变得犹豫不决,袁不弃从来没见过她这模样,好像隐藏了极大的秘密,一颗心也跟着提高。
“浓情,不管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我都能够接受。”他给她信心。
浓情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扬起晶亮的瞳眸,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故事,有关于京城绸缎庄少东家为了迎娶侯爷千金,诬陷自己未婚妻的故事吗?”
他怔住了。“那个故事和你有关吗?”
“是的,那名少东叫韩旭伦,是我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曾经我以为他将会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硬将不贞的罪名安在我头上,然后又假惺惺的说愿意纳我为妾,我得知一切阴谋都是他所设计的,可是爹和二娘为了颜面,却非把我嫁给他不可,所以我才不得不逃离家门。
“自从我逃家这三年多来,爹和韩家的人都不放弃找我的念头,所以我才刻意隐瞒身世,就怕被他们找到,硬逼着我上花轿,对不起……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浓情惴惴不安的等待他的反应。
袁不弃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曾经与人指腹为婚,想到她有可能嫁给别的男人,心头就涌起一股浓浓的醋意。
“你——还爱他吗?”浓情对于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回答他。
“不!我不爱他,换作以前的我,或许会认为应该如此才对,打从我懂事以来,爹娘就告诉我,我和韩旭伦早已指腹为婚,他将会是我未来的丈夫,而我将会成为他的妻。纪、韩两家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比起一般未婚夫妻直到成亲才能见面,我和韩旭伦可算是从小一块长大,当时在我心中早就认定这个人了,根本从未想过爱不爱他的问题,直到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才恍然大悟的明白自己从来就不了解他,当时只觉得他背叛了我,而我又怎么能把一生托付在这种人手上,所以我才义无反顾的离家出走。”她说完后喘了一口气,咬了咬下唇,“你现在知道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好,任何好人家的女儿都不该做出这种逃婚的举动——”
他低斥一声,“胡说!你这么决定是对的,是他没有资格拥有你,就算你嫁给他也不会幸福的。”
“不弃,你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她好担心他会轻视她。
袁不弃以一个大大的拥抱回答她,“说什么傻话,像姓韩的那种人根本不配碰你一下,是他违背誓约在前,又怎么能怪你逃婚呢?不用怕,要是他们找到这儿来,我也不会把你交给他!”
“嗯!”她安心的枕在他胸前。
他抚顺着她一头青丝,心中无比的怜惜,“这三年多来,想必你是吃了不少苦,何况是像你这等美貌的女子,你能活到现在真是菩萨保佑,我真恨不得能早点遇到你。”
袁不弃的赞美让她又羞又喜,樱唇噙着无尽的娇柔。
“其实刚开始真的很难,我也遇到过几次危险,不过,幸运的是,每次都有贵人相助,现在回想起来,从来没独自出过家门的我居然会想到离家出走,还真是大胆,但比起嫁给韩旭伦,当时我也没办法考虑太多,庆幸的是我选对了,不然又怎么会遇到你呢?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的确如此。”他有同感。
“咳——”有人故意假咳几声,提醒这对浓情蜜意的情人。
浓情脸红的离开他的怀抱,袁不弃则转身不悦的瞪向这个不识相的人。
“你是不是忘了应该先敲门?”来人正是袁咏光。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继续,我这就出去。”
“二少爷!”浓情羞窘的叫住他,“你们有事要谈,我先出去了。”
她带上房门,在外面吹了吹风,脸上的热气才退去。
都经过了这么久,韩旭伦也应该放弃寻找她的念头了吧!况且大华山远在江南,它不像苏杭那么热闹,不太有可能会找到这儿来才对,而爹又有二娘照顾着,将来弟弟长大也会孝顺他,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今天堡主袁贯天就要回来了,袁咏光与林婉筑的婚礼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婚礼就订在后天举行,因此这几天下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小镇上的镇民也感染了喜气,纷纷准备礼物上门道贺。
袁老夫人一早就坐在厅前等待儿子归来,她全身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二姨太的陪同下指挥调度所有的婚礼事宜,充沛的精力不输给年轻人。
她不时的引颈张望,“怎么还没到呢?”
“婆婆,您别心急,相公在信上说今天一定会到家,可能是在路上有事耽搁了。”脸颊红润的袁夫人仪态雍容的笑说。
“我实在等不及告诉他这阵子家里发生的事,贯天要是看到你的病好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她明白儿子心里最在意的女人还是这个正室,即使出门在外,心里还是老挂念着她的病情。
“是媳妇儿不好,不该让相公为我的病操心。”袁夫人内心一直愧疚没有尽好身为妻子的责任。
袁老夫人倒是没有怪她的意思,乐观的说:“现在你身子痊愈了,咏光也成了亲,就连不弃也肯走出影子居,我们袁家真的是否极泰来,但愿此后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