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也是近十年来软功练得最好的一个,据说你就算用手铐脚镣锁住了他,再把他全身都用
牛筋捆得紧紧的,关在一间只有一个小气窗的牢房里,他还是一样能逃得出去。
像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肯到冷香园里来做管事的,当然绝不会没有企图。
他所图谋的,当然也决不会是件很普通的事。
西门十三忽然发觉这件事已变得越来越有趣,也同样变得越来越可怕了。
丁麟好像也知道自已太多嘴,立刻改变话题,道:“那位南海娘子已来了?”
杨轩点点头,道:“刚到。”
丁麟道:“你看见了她?”
杨轩摇摇头,道:“我只看见她门下的一些家丁和丫头。”
丁麟道:“她们一共有多少人?”杨轩道:“三十七个。”
丁麟道:“那个会吃刀的女人,在不在?”
杨轩又点点头,道:“她叫铁姑,在那些人里面,好像也是个管事的。”
丁麟笑道:“莫忘记你也是做管事的,你们两个岂非是天生的一对。”
杨轩板着脸,不开口,看来他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丁麟干咳了两声,只好又改口问道:“他们住在哪个院子里?”
杨轩道:“听涛楼。”
了麟道:“现在距离子午时还有多少时候?”
杨轩道:“已不到半个时辰,里面有敲更的人,你一进去就可以听见。”
丁磷的眼睛又发出光,道:“看来我再喝杯酒,就可以动身了。”
杨轩看着他,过了很久,忽然说道:“我们这次合伙,因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丁麟笑了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好伙伴。”
杨轩淡淡道:“但我们却不是朋友,这一点你最好记住。”
他不让丁麟再说话,就慢慢地转过身,戴起笠帽,披上蓑衣,手里的竹竿轻轻一点,人
已在五丈外,然后就忽然看不见了。
丁麟目送他身影消失,微笑着道:“好身手,果然不愧是‘飞狐’。”
西门十三忍不住问道:“他真的就是那个‘飞狐’杨天?”
丁麟道:“飞狐只有他这一个。”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也幸好只有他这么样一个。”
脱下貂裘,里面就是套紧身的夜行衣,是黑色的,黑得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
丁麟已脱下了貂裘,却并没有再喝他那最后的一杯酒。
他的眼晴闪闪发光,脸上已看不见笑容。漆黑的夜行衣,紧紧裹在他瘦削而灵敏的身子
上。
忽然之间,他像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现在他已不是刚才那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已变得非常沉着,非常可怕。
西门十三凝目看着他,眼睛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羡慕,又仿佛是嫉妒。
丁麟道:“你最好就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之内,我就会回来的。”
西门十三忽然笑了笑,道:“你若不回来呢?”
丁麟也笑了笑,淡淡道:“那么你就可以把她们两个全都带走,你岂非早就这么想
了?……”
这句话说完时,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里。
西门十三于是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他本来总以为他的武功绝不在别的年轻人之
下,现在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一代的年轻人,远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
他抬起手,轻抚着自己被打肿了的脸,眼睛里又露出种很痛苦的表情。
姐姐本来好像已睡得很沉,这时她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腿。
西门十三还是没有动。
姐姐不是他的,妹妹才是。
谁知姐姐又忽然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咬得很重,当然很痛。
但西门十三眼里的痛苦之色却忽然不见了。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若想胜过别人,并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于是他脸上又露出微笑,微笑着将丁麟没有喝的那杯酒一口气喝下去……
听涛楼听的并不是海涛。
冷香园里除了种着万株梅花外,还有着几百株苍松,几千竿修竹。
听涛楼外,竹浪如海。
丁麟伏在竹林的黑暗处,打开了系在腰上的一只皮囊,拿出了一支喷筒。
喷筒里装满了一种黑色的原油,是他从康藏那边的牧人处,用盐换来的。
他旋动了喷筒上的螺旋盖子,有风吹过的时候,他就将筒中的原油,很仔细地喷了出
去,喷得很细密。
那雾一般的油珠,就随着风吹出,洒在听涛楼的屋上。
然后他就藏起喷筒,又取出十余粒比梧桐子略大些的弹丸,用食中两指之力,弹了出
去,也打在对面的屋檐上。
突然间,只听“蓬”的一声,听涛楼的屋檐,已变成一片火海,鲜红的火苗,窜起三丈
开外。
远处传来更鼓,正是子时。
更鼓声却被惊叫声淹没。
“火!”
数十条人影,惊呼着从听涛楼里窜了出来,如此猛烈的火势,就连最镇静的人也难免惊
惶失措。
也就是这一刹那间,丁麟从楼后一扇半开的窗子里,轻烟般掠了进去。
布置得非常幽静的小厅,静悄无人。
丁麟突然大叫。
“火,失火了!”
没有人来,没有应声。
丁麟已推开门窜出去,他并不知道南海娘子的练功处在哪里,所以他的动作必须快。
他还得碰碰运气。
他的运气好像还不坏,第三扇门是从里面闩起的,他抽刀挑起门闩,里面是个佛堂。
案上的铜炉里,燃着龙香,一缕缕香烟综绕,使得幽静的佛堂,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香案后黄慢低垂,仿佛也没有人。
但丁麟却不信一间从里面闩起门的屋子里,会没有人。
他毫不犹豫就窜了进去,一把掀起了低垂的神幔。
他怔住。
神馒后竟有四个人。
四个穿着紫缎长袍的人,一头青丝高高挽起,脸上戴着个用檀木雕成的面具。
四个人的穿束打扮竟完全一样,全都动也不动地盘膝而坐,楼外闪动的火光,照着他们
脸上狰狞呆板的面具,更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这四个人全都可能是南海娘子,但南海娘子却只有一个。
丁麟知道这种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了,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窜过去,揭开了第一人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长长的睫毛,盖在紧闭的眼帘上,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绝
不会超过二十,南海娘子绝不会这么年轻。
丁麟已揭起第二人的。
这人竞赫然是个男人,脸上还有青黪黪的胡碴子。
南海娘子当然更不会是男人。
第三个人看来虽然也很年轻,但眼角上却已有了鱼尾般的皱纹。
第四个人是个满面皱纹、连嘴都已瘪了下去的老太婆。
丁磷又怔住。
他井没有看见他想看到的那张脸,但这时他已无法再停留下去。
他转身、人已随着这转身之势跃起,就在这时,他仿佛看见那脸上带着胡碴子的男人的
手动了动。
他知道不对了,想闪避,但这人的出手竟快得令人无法思议。
他刚看见这人的手一动,已觉得腰上一阵刺痛,就像是被尖针轻轻刺了一下。
然后他就跌了下去。
佛堂里还是那么幽雅,外面闪动的火光已灭了,铜炉中香烟缀绕,却已换了种清淡的沉
香木。
丁麟张开眼,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了件女人穿的乡裙。
他大惊之下,伸手摸了摸头发,他的头发竟已被梳成了一种当时女人最喜欢梳的杨妃堕
马髻,歪歪的发髻,还插着根风头钗。
“风郎君”丁麟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闯荡江湖,不出三年,已博得很大的名声。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不但轻功极高,而且非常机警,也非常沉得住气。
但现在他却已忍不住要跳了起来。
他没有跳起来,因为他从腰部以下,已完全是软的,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整个人都软了,心也沉了下去。
香案上一座三尺高的南海观音菩萨,手拈着普渡众生的杨柳枝,仿佛正在看着他微笑。
从缭绕的香烟中看过去,她的笑容看来也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
丁麟忽然发现这观音菩萨的脸,竟和刚才那戴着面具的美丽少女完全一样。
难道那少女就是南海娘子?
但出手制住他的,却是那脸上长着胡碴子的男人,他本已认为这男人就是南海娘子改扮
的。
但现在他却已完全迷惑,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怕想多了会发疯。
幸好这时他就算要想,也没法子再想下去了,佛堂的门已慢慢地被推开。
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种美丽而诡秘的微笑,就像神案中观音菩萨的笑容一
样。
丁麟看看观音神像,再看看她,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这少女的脸简直就是这观
音菩萨的脸。
他也不想再看,他怕看多了会发疯。
只可惜不看也同样会发疯的。
这少女己走到他面前,忽然笑道:“你今天头发梳得好漂亮,是谁替你梳的?”
丁麟忍不住张开眼,瞪昔她,道:“我正想问你,是谁替我梳的?”
这少女却仿佛很惊讶,道,“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丁麟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少女道:“你难道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丁麟苦笑道:“我怎么会想起来,我根本连一点知觉都没有,而且你就算打破我的头,
我也猜不出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扮成个女人?”
这少女仿佛更吃惊,道:“你说什么?你说是我们把你扮成女人的?难道你已连你本来
就是个女人都忘了?”
丁麟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谁说我本来就是个女人的?”
这少女吃惊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看见个疯子一样。
了麟又忍不住道:“你若说我本来就是个女人,你一定疯了!”
这少女叹了口气,道:“不是我疯了,是你!”
她忽然回头叫道:“你们大家全来看呀,丁小妹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了?”
丁小妹?
“风郎君”丁麟竟变成了丁小妹!
丁麟想笑也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只见门外已有四五个女人走了进来,其中有一个也
正是刚才还戴着面具的中年美妇。
原来她就是铁姑,因为那少女正在招呼她。
“铁姑,你快来看看,丁小妹刚才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忽然变成……变成这样子?”
铁姑也在看着丁麟,微笑着道:“她看来岂非还是好好的,而且头发梳得比平时都漂
亮。”
这少女道:“可是……可是她居然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女人。”
丁麟已经尽量控制着自己,他知道现在非冷静下来不可。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分辩:“我本来就不是个女人!”
铁姑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了解你的心情,有时连我也希望自己不是个女
人,在这个世界里,做女人的确太吃亏了。”
丁麟也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不反对做女人,可惜我一生下来就是个男的,一直到
刚才还是个男的。”
他实在已用了最大的力量,来控制他自己。
铁姑的脸上却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忽然回头问另一个女人:“你们几时认得了小妹
的?”
“也有两三个月了。”
“她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当然是个女人。”
所有女人都在吃吃地笑:“丁小妹若是个男人,我们家就全都是男人了。”
丁麟已觉得自己的脸在发青,却还是忍耐着,道:“只可惜我也不是丁小妹。”
铁姑带着笑问道:“那么你是谁?”
丁麟道:“我也姓丁,叫丁麟。”
铁姑道:“我知道你叫丁灵琳。”
丁麟道:“不是丁灵琳,是丁麟。”
铁姑道:“不是了麟,是丁灵琳,你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那个长得跟观音菩萨一样的少女忽然笑了笑,道:“幸好她说话的声音还没有变,无论
谁都听得出那是女人的声音。”
丁麟冷笑道:“无论谁都应该听得出我是男……”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冷汗突然从背脊上冒出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又尖又轻,竞真的和女人一样。
——难道我真的已忽然变成女人?
他只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意,像尖针般刺人了他的后脑。
他想试着运动一下他身上某部份肌肉,只可惜他从腰部以下,竟已完全麻木。
他甚至想伸手摸摸那部位,可是当着这么多女人,他实在又没有这种勇气。
铁姑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柔声道:“最近你心情不好,又喝了很多
酒,难免会忘记一些事的,何况,以前的事,你本就不愿意再想起。”
丁麟只有听着。
铁姑道:“但我们都可以提醒你,往事虽然悲伤,但若完全忘记了,对自己不好。”
丁麟只好叹了口气,道:“好,你说吧,我在听着。”
铁姑道:“你叫丁灵琳,是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你本来有个很好的情人,后来却为一
个人闹翻了,所以你跑到海边要自杀,幸好心姑救了你。”
那微笑如观音的少女原来叫心姑,她立刻接着道:“若不是我拉得快,那天你已跳下海
去。”
丁麟咬着牙,不开口。
他忽然变得很怕听见自己的声音。
铁姑道:“你那情人姓叶,叫叶开,他……”
叶开!
听见这名字,丁麟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响。
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落人一个最恶毒、最诡谲、也最巧妙的圈套里。
这圈套本是为叶开而准备的,他却糊里糊涂地掉了下来。
铁姑在说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他正在拼命集中思想。
他一定要想法子从这圈套里脱身出来,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非常不容易。
时间仿佛已过了很久,铁姑的话却还没有停。
原来她已将这些话反反复复他说了很多次,好像在强迫丁麟接受这件事。
“你那情人姓叶,叫叶开,他本来是昔年‘神刀堂’的堂主的儿子,后来过继给叶家
的!”
“你的父亲叫丁乘风,你的姑姑叫丁白云,本是叶家的仇人,但后来这件仇恨却被叶开
化解开了,你们的情感,反而因此而更加深厚。”
“你本来已非他不嫁,他本来也已非你不娶,但这时却忽然出现了个叫上官小仙的女
人。”
“这女人据说是昔年威镇天下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和当时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
所生的女儿。林仙儿虽然美丽如仙子,却专门引诱男人下地狱。”
“她生的女儿,也一样恶毒,你跟叶开,就是被她拆散的。”
“这件事你当然不会忘记,也绝不能忘记!”
丁麟听着她说了一遍,又说一遍,忽然发现自己的思想非但已完全无法集中,而且似已
感到被她说的话左右了。
忽然间,他竞已对这个叫上官小仙的女人,生出种说不出的痛恨之意。
他已几乎快要承认自己就是丁灵琳,承认自己本来就是个女人。
炉中的香烟一阵阵飘过来,随着他的呼吸,渗入他的脑子里。
他竟似已将完全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
铁姑看着他,脸上已露出一种诡秘而得意的微笑,慢慢地又接着道:“你叫丁灵琳,是
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你……”
丁麟突然用尽所有的力气咬了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