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还活着,却已失去了魂魄。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笛声听在丁灵琳耳里时,是什么滋味,甚至没有人能想象。
郭定已永远听不到她的解释和苦衷,已倒在血泊中,和那黑衣人倒在一起,还有那个善
良的老人,还有……
丁灵琳没有再看下去,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鲜红的血,已看不到别的。
这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已无法思索,她倒了下去。
丁灵琳再次张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口华贵而精美的箱子。
万宝箱。
那蓝衣高冠的老人,正站在床前,凝视着她,眼睛里也充满了悲痛和怜悯。
丁灵琳想挣扎着坐起来,葛病却按住了她的肩,她只有再躺下。
她知道是这老人救了她,可是……
“郭定呢?你有没有救他?”
葛病黯然摇头,长长叹息,道:“我去迟了……”
丁灵琳突然大叫:“你去迟了?…你为什么要溜走?”
葛病道:“因为我要赶着去找人。”
丁灵琳还在叫道:“你为什么要去找人?为什么?”
她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葛病才沉声道:“因为我一定要去找人来制止这件事。”
丁灵琳道:“你早已知道会有这件事发生?”
葛病叹道:“看见了那袋珠宝,看见了那四个人的名字时,我就已知道。”
丁灵琳道:“你知道那四个人是谁?”
葛病点点头。
“他们究竟是谁?”
“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
丁灵琳又倒下,就像是突然被一柄铁锤击倒,连动都不能动了。
葛病徐徐地道:“当时我没有说出来,就因为怕你们听了后会惊慌恐惧,我不愿意影响
到你们的喜事。”
喜事!
那算是什么样的喜事?
丁灵琳又想跳起来,又想大叫,却已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葛病道:“何况我也看见了那四个黄衣使者,我认为金钱帮既然已插手要管,就算魔教
的四大天王,也不能稍有顾忌。”他黯然叹息,又道:“但我却想不到这件事中途竞又有了
变化。”
“你是不是认为叶开一定会在暗中照顾的?”
葛病只有承认。
“所以你想不到叶开会走,也想不到我会走。”
丁灵琳的声音很虚弱。
她整个人都似已空了。
葛病叹道:“我应该想到他可能会走的,因为他并没有看见那块玉牌,也没有看见那袋
珠宝。”
丁灵琳忍不住问:“他们送那袋珠宝来,难道也有特殊的意思?”
“有!”
“是什么意思?”
葛病一字字道:“他们送那袋珠宝来,是来买命的。”
丁灵琳骇然道:“是买命的?”
葛病道:“魔教中的大天王,一向很少自己出手杀人。”
丁灵琳道:“为什么?”
葛病道:“因为他们相信地狱轮回,从不愿欠下来生债。所以他们每次自己出来杀人
前,都会先付一笔代价,买人的命。”
丁灵琳忽然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走了,叶开也走了?”
“有人告诉我的。”
“什么人?”
“那个吹笛人。”
想起了那凄凉的笛声,丁灵琳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亲眼看见了这件事?”
葛病长叹道:“从头到尾,他都在看着,所以若不是遇见了我,他只怕终生都要变成了
疯癫的废人了。”
无论谁看见这种事,都会被吓疯的。
了灵琳又问:“他也看见了那四大天王的真面目?”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四大天王为复仇杀人时,脸上总是戴着魔神的面具。”
“复仇?他们是为谁复仇?”
“玉箫道人。”
葛病道:“玉箫道人是死在郭定手下的。”
“玉箫道人也是四大天王之一?”
“他就是爱欲天王,班察巴那。”
丁灵琳用力握紧了双手,身子还是在不停地发抖:“郭定杀玉箫道人,是为了我。”
“我知道。”
“我若不追出去,叶开就不会走。”
丁灵琳又在流泪:“叶开若不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葛病却摇摇头,道:“你用不着埋怨自己,这一切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丁灵琳不懂。
葛病道:“那黑衣人并不是南宫浪,我认得南宫浪。”
丁灵琳又吃了一惊:“他不是南官浪是谁?”
葛病道:“他也是魔教中的人。”
丁灵琳道:“他忽然出现,就是为了要逼叶开出手?”
葛病叹道:“他们的确早已算准了叶开一定会出手救郭定,也算准了只要叶开一现行
踪,你就一定会追出去。’他们当然也算准了只要丁灵琳一追出去,叶开就一定会走。魔教
中的四大天王行动之前,一定都早已有了极完美周密的计划。所以他们只要出手,就很少落
空。丁灵琳恨恨道:“这么样看来,那个故意揭破黑衣人阴谋、故意说他是南官浪的人,很
可能就是四大天王之一。”
“很可能。”
葛病忽然又道:“你听不听得出他的声音?”
丁灵琳听不出。
“我只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比尖针还刺耳。”
“你听不听得出他是男是女?”
“是男的。”
“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是从喉咙里一条带子般的器官发出来的。”
葛病缓缓道:“男人成长之后,上条带于就会渐渐变粗,所以男人说话的声音,总比女
人低沉粗哑些。”
丁灵琳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些事,可是她每个字都相信。
因为她知道葛病是天下无双的神医,对人类身体的构造,当然比任何人懂得的都多。
她也听说过,魔教中有种功夫,可以使一个人喉咙里这条带子收缩,声音改变。
葛病道:“所以一个正常的男人,说话的声音绝不会太尖锐,除非……”
丁灵琳抢着道:“除非他是用假嗓子说出来的。”
葛病点点头,道:“你再想想,他说话为什么要用假嗓子?”
丁灵琳道:“因为他怕我听出他的声音来。”
葛病道:“因为你一定见过他,听过他的声音。”
葛病又道:“那天去贺喜的都有些什么人?其中又有几个是你见过的?”
丁灵琳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机会看。”她咬着牙道:“有机会看见的人,现在已全都
被杀了灭口。”
葛病也不禁握紧了双拳。
魔教行动的计划,不但周密,而且狠毒。
“但他们还是留下了一条线索。”葛病沉思着说。
“什么线索?”
葛病道:“主持这次行动的凶手,当时一定在那喜堂里。”
丁灵琳道:“一定在。”
葛病道:“当时在喜堂中的人,现在还活着的一定就是凶手,凶手很可能就是四大天
王。”
丁灵琳眼睛里发出了光:“所以我们只要能查出当时在喜堂中有些什么人,再查出现在
还有些什么人活着,就知道四大天王究竟是谁了。”
葛病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并没有发光,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说来虽简单,要去做却很不容
易。
“只可惜我们现在不知道当时在那喜堂中有些什么人送过礼?死的又是些什么人?”
丁灵琳道:“每个来送礼的人,我们都已记在礼簿上。”
葛病的眼睛也亮了。
葛病立刻问道:“那礼簿呢?”
了灵琳道:“想必还在鸿宾客栈的帐房里。”
葛病道:“现在天还没有亮,那些死尸想必也还在喜堂里。”
丁灵琳道:“离鸿宾不远。”
丁灵琳跳起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
葛病看着她,目中露出忧虑之色。她受的刺激已大多,现在若是再回到那喜堂里,再看
见那些鲜血和尸体,甚至很可能会发疯,他想说服她,要她留下来,可是他还没有开口,丁
灵琳已冲出去,这女孩子竟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
喜堂中没有人一一连死人都没有,葛病的担心,竞完全是多余,他们到了鸿宾客栈,立
刻就发现所有的尸体都已被搬走,帐房里也是空的,没有人,更没有礼簿,所有的礼物也全
部被搬空。
丁灵琳怔住,现在夜还很深,她离开这里并没有多久,魔教的行动,实在快得可怕。
葛病忽然问道:“四大天王送来的那袋珠宝,本来是不是也在这帐房里,”丁灵琳点点
头。
葛病道:“那么这件享就一定不是魔教中人做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葛病道:“因为那袋珠宝本是他们用来买命的,现在命已被他们买去,他们就不会收回
那些珠宝。”
丁灵琳道:“所以尸体也不是他们搬走的?”
葛病道:“绝不是。”
丁灵琳道:“不是他们是谁?除了他们外,还有谁会有这么快的手脚?”
“要搬空那尸体和礼物,并不是件容易事,别人要那些尸体,也完全没有用。”
丁灵琳实在想不通,葛病也想不通。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到她身上,她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风吹进来的时候,竞赫然又
有一阵宙声随风传了进来。
笛声凄凉而悲哀,丁灵琳立刻又想起了那吹笛人苍白的脸。她忍不住问:“你刚才没有
把他带走?”
葛病摇摇头。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他又看见了什么?”
葛病和丁灵琳已同时穿窗而出,他们都知道,能回答这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他们一定要找到这个吹笛的人。
标题
古龙《九月鹰飞》
第二十三章 吹笛的人
没有人。死人活人都没有。
有的灯火已残,有的灯光已灭,冷清清的客栈,冷清清的院子。
尸体虽然已被搬走,院子还是充满了血腥气,晚风更冷得可以令人血液凝结。
那吹笛的人呢?
缥缥缈缈的笛声,听来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他们在屋里时,笛声仿佛就在院子里,他们到了院子里,笛声却又在墙外。
墙外的夜色浓如墨。
他们掠过积雪的墙头,无边的夜色中,只有一·盏孤灯,闪烁如鬼火。
灯下仿佛有条幽灵般的人影,仿佛正在吹笛。
这个人是谁?
是不是刚才那个吹笛人?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孤灯下吹笛?莫非是特地在等他们?
如此黑夜,他还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等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也只有一个人能回答。
孤灯悬在一根枯枝上随风摇晃。
丁灵琳看过这种灯笼,是鸿宾客栈在晚上迎客用的灯笼。
但她却看不清这个人。
她想冲过去,葛病已拉住了她,她可以感觉到这老人的手心全是冷汗。
一个人年纪越大,越接近死亡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越怕死?
丁灵琳咬着嘴唇,压低声音,道:“你不妨先回客栈,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葛病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在为自己担心,而是在为她。
“我已是个老人,已没有什么可怕,不过……”
丁灵琳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笛声突然停顿,黑暗中忽然有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找我,现在为什么还不
来?”
声音尖锐,比尖针还刺耳。
丁灵琳手心也出了冷汗。
她听过这声音。
无论谁听过这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
这个人难道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葛病脸色已变了,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孤灯下有人在冷笑:“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是什么人?”
丁灵琳当然要过去。
她纵然明知道一过去就必死无疑,也非过去看看不可。
但葛病却还是在紧紧握着她的手,抢着道:“我迟早总会知道你是谁的,我并不着
急。”
丁灵琳道:“我着急。”
她突然回身一撞,一个时拳打在葛病肋骨上,她人已冲过去。
灯光却忽然灭了。
寒风吹过大地,大地一片黑暗。
可是丁灵琳已冲到这个人面前,已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一张苍白而扭曲的脸,一双充满
了惊吓恐惧的眼睛,眼睛已凸出,正死鱼般瞪着丁灵琳。
丁灵琳也看过这张脸,看过这个人。
这正是那个痴痴地站在血泊中,已被吓疯了的吹笛人;也正是喜堂中唯一还活着的人。
难道他就是杀人的凶手?
丁灵琳握紧双拳,忽然发觉一滴鲜血正慢慢从他眼角沁出,流过他苍白的脸。
寒风吹过,她忍不住又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她忽然发现这个人竟已是个死人。
死人怎么会说话?
死人怎么会吹舀?
死人绝不会说话,更不会吹笛。
他手里根本没有笛。
刚才的笛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丁灵琳一步步向后退,刚退出两步,突然间,一只手伸出来,闪电般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手,冰冷而僵硬。
死人怎么还能出手?
丁灵琳的手也已冰冷,几乎又要晕了过去。
她没有晕过去,因为她发现这只手是从死人身子后面伸出来的。
但这只手实在太冷,比死人的手还冷。
不但冷,而且硬,比铁还硬。
这实在不像是活人的手,丁灵琳用尽全身力气,也挣不脱。
死人身后又传出了那比针尖还细的声音:“你是不是真的想看看我是谁?”
丁灵琳用力咬着嘴唇,嘴唇已被咬出血来。
“你若知道我是谁,你就得死。”他的手更用力:“现在你还想不想看我?”
丁灵琳突然用力点头。
一个人若是活到她这种情况,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盯着这个人的手,这只手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金属般发着光。
他的衣袖是藏青色的,上面绣着青色的山峰。
“布达拉”天王。
孤峰。
丁灵琳的心也在发冷。
她甚至希望自己遇着的是鬼。
在江湖中人心里,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实在比厉鬼还可怕。
她不怕死。
可是她也知道,一个人若是落入魔教手里,那遭遇也一定比死更可怕。
她从这个人的手看到衣袖,再慢慢地往上看……她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死人般苍白冷漠的脸。
在丁灵琳眼中看来,这张脸已比死人更可怕。她终于忍不住地大叫:“是你?”
“你想不到是我?”
“你……你就是布达拉?”
“不错,我就是布达拉,就是孤峰之王,高不可攀,孤立云霄的山峰,无论谁看到了我
的真面目,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两条路?除了死路外,居然还有条别的路?“你并不是非死不可的,只要你肯入我们的
教,就是我们的人,就可以永远活下去。”
“永远活下去?”丁灵琳突然冷笑:“我至少已看过七八个你们魔教的人,像野猫一样
被人割下了脑袋。”
“他们就算死,也死得愉快。”
“愉快?有什么愉快?”
“因为杀他们的人,都已付出代价。”
想到喜堂中的血泊和尸体,丁灵琳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孤峰天王道:“现在你虽然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可是只要你肯入我们的教,无论你是
死是活,都没有人敢欺负你。”
丁灵琳又用力咬住了嘴唇,这句话的确已打动了她。
最近她受到委屈实在大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