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闹到很晚后来又去消夜，最后散了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三点多了。
我跟崔贞玉说送她回家，她说不想回去，还去你家吧。之后我们叫了出租车，在车上她一路都没什么话，到了以后上楼梯，正走着她被梯凳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她，她就突然抱住我哭出声来。她哭着说想回家。我知道她说的“回家”不是她在这里租的那个家，而是她自己的老家。她家在延吉。
那天我和崔贞玉接了吻。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几乎没有小姐愿意客人碰她们的嘴，接吻更不行。
崔贞玉和我接吻时眼泪流进我嘴里，她的嘴唇温暖柔软，舌尖的味道带点甜又有一点咸涩的苦味。
之后我们做爱，毫不防范彼此，就像在那爱里我们忘记一切。
12
昨天晚上他们送我，我和老高都哭了，我们都喝多了。崔贞玉抚着我的胳膊，看着我，我跟她说，没事没事，喝酒，来。
结束以后从包房出来，老高耷拉着脑袋被两个朋友架着往外走，他的小姐跟在他们旁边，别的小姐都回去了就她还跟着。
快到门口时崔贞玉叫住我，赵哥……她用手指指那小姐，小声说，高哥没给她小费呢。
我向前边看看，看看老高他们，就喊那小姐回来。她过来我拿了二百块钱给她，收好后她说，赵哥，一路顺风啊。然后跑上去对老高说了句什么又回来跟崔贞玉说先回去了。
哎，老高突然站住，扭过头，小费忘了，我操。
赵哥给了。崔贞玉说。
老高站在那愣了下，瞪眼看我，半天脑袋一耷拉又往外走。
到了外面，老高回过来找着我，上来死死搂住我，春宇春宇地叫，手拍打着我的后背。春宇，最后一顿酒……他说。什么最后一顿哪，我还不回来啦？我说他。噢，对对。错了错了。他狠捶脑门。春宇明天我不送你了，行不？啊？他看着我的脸，说。我说，行。
小玉，小玉！他叫，跟着四下找崔贞玉。看见崔贞玉了，他说，小玉听高哥说句话行不？
崔贞玉笑笑，来到跟前。
小玉啊，是你高哥不？啊？呵。高哥跟你说句话……春宇——他拍我肩头——我哥们。啊。晚上，你那什么，啊。多担待。给高哥个面子，行不？薄面。行不？说好了啊。……就这么地。就这么地了啊。……春宇我走了。走了，啊。
老高他们走后崔贞玉跟我回到我家，一进门看到我的旅行箱立在门边，她回身搂住我的腰，问我，这么少行李啊？我说，该带的都带了。
赵哥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她又问。
说不好。
那，她抬头看我，我就是最后一次陪你了。
我想，是吧。
我们拥抱着来到床边，她帮我脱衣服，然后脱她自己的。跟着我们赤裸身体彼此爱抚亲吻。我感觉到她的舌尖在我胸前滚动，手指拂过我腰间握住我的东西。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我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的一切，平坦处的光滑细腻、凸起的结实温暖、深陷之间的吮动湿漉。我听到她的呻吟里充满情欲，发现她正激烈地用身体迎接我。突然间我觉得耳边一下子响起那首《爱情的迷路》，它的旋律刚一响起就像发疯一样灌进我脑袋里，猛烈地回响，像在跟我说我和林怡云的事。明天我就去广州了，可它却使劲唱：无论山盟海誓多响亮，爱情却变幻无常……
赵哥，怎么了？崔贞玉的声音好像突然回来了似的，我看看她，下意识低头又看自己。我看见自己又不行了。
小玉，对不起！我说。
*
老高以前跟我说过，他说春宇，你上辈子肯定欠林怡云不少钱，到死你都没还上。我说可能吧。他说可能个屁。又说，春宇你就是活该。
我想，老高说的对。
……
大一下学期那次是我和林怡云第一次真正出了问题。
那天从校医院回来，林怡云说我“什么素质”，我扔下她回到寝室，看见老幺就问他，撞我女朋友那小子你认识不？他说，不认识啊。不过刚才他们撞一起的时候我听旁边人说那小子是计算机系的。你要干嘛呀？他问我。我说，我找他唠唠。
我到计算机系去了两趟，第二趟正好看见眼镜。他当时正在大教室听课，旁边坐着一个女生，人长得挺漂亮，两人有说有笑态度亲密，一看就是那个。当时我的火气一下没了。那天我打听出眼镜比我们高两届，上大三。还听说他玩电脑挺厉害的，听说他写的什么程序被中关村一家什么公司看上了，等毕业以后就要去北京高就了。
我那时就想我得赶紧找林怡云去。我拼命回忆自己刚才都跟林怡云说什么了，怎么好像说到分手了似的？
我在女生楼前等了林怡云快两个小时她也没出来，晚饭时她们寝室一个女生告诉我说林怡云找人帮她打饭打回宿舍吃了。那女生还说赵春宇你别等了，今天肯定没戏了。后来我给她们寝室打电话，几个电话都是别人接的，林怡云一直不听。
第二天早早起来我又去她们宿舍，林怡云出来以后看都不看我像不认识似的，径直往教学楼走。我追上她，跟她说，林怡云，都完事了就算了行吗？我知道，我不对还不行吗？你就别生气了，啊？对不起还不行？啊？你看，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我跟着她往前走，到了教学楼前她才站下说春宇你先上课去吧。我说，那中午还一起吃饭吗？她说吃就吃呗，不过不能就这么完事。我赶紧说，行，怎么都行。
下第一节课我回了趟寝室，把书什么的都扔下，然后出了学校特意跑到北站“家乐福”买了一大盒金帝巧克力，林怡云最爱吃的那种。回到学校已经差不多中午了。吃午饭的时候在食堂门口等到林怡云，我把包装袋上“家乐福”三个大字对着她递上去，说，赔礼道歉。她说，什么呀？拉开袋子看看，又说，我都不吃巧克力了。我减肥呢。我说，都买啦！……她说你那么大声干嘛！买了就吃呗。
那时我以为那件事就那么过去了。
我和林怡云一起吃食堂，一起逛街，还跟以前一样。有时候她下午没时间我就跟同学打篮球，周末我还是回家一天就赶回学校陪她消磨时光。那段日子过得还是那么平静又平淡。
后来有一天林怡云突然问我，说春宇，你说我毕业以后去北京好不好？我说去那干嘛？那谁都不认识，什么事都得从头开始。沈阳不是挺好嘛，这么多朋友。她说，你不是知道我早想离开沈阳吗。毕了业我肯定走，不在这呆了。她又说，北京不好吗？首都啊。我说，等你毕业不是还两年呢吗，可能到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她说不会。肯定得走。然后她拉起我的手说春宇，你要是不想去我就自己去。
林怡云说要去北京以后我郁闷了好几天，我那时想我和她真不能再这么慢腾腾地下去了，老高说的对，我和林怡云就算不能马上那个也得抓紧向那个发展。大一都下学期了，隔壁寝室已经有带女生回来住的了，听说那女生进来以前举止还像个淑女，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已经粘在老公身上像虫子似的恶心的不行了都。
那天我在校门口买了份日报，看到“光陆”正演《卧虎藏龙》就准备和林怡云一起去看，我听说女二号不是女一号在里面挺煽情也挺冲动，就想林怡云最好能看进去，等她投入了到时候从容不迫我就把事做了。其实在那以前我早就想和林怡云接吻了，只是一直没好机会一直没接成。
下午我给林怡云打完电话过去找她，刚到她们楼前看见她正跟一个女孩站在那说话，我感觉她们两个的情绪都有点不对，走近才发现和林怡云说话那女孩挺面熟好像以前见过。
到跟前时她们说得已经差不多了，我只听到那女孩说了句你别后悔就行，然后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这时我一下认出她就是计算机系课堂上和眼镜坐在一起的那个女生。
看着那女生走了，我故意问林怡云，谁呀？以前没见过。好像挺不友好似的。林怡云笑笑，说，什么不友好啊，没有啊。见我还在看，她又说，走吧。还看？她好看吗？看什么看快走吧，到中街吃完饭电影差不多就开演了。我收回目光，说走啊。我们俩就向校门口走去，快出校门了谁也没再说话。
吃饭时我问林怡云，最近忙什么呢下午总见不着你？她停下筷子，说，学电脑呢。我心里一酸，强忍着问她，学怎么样了？她说挺好啊。挺多软件都会用了，还总上网呢。那时候互联网已经开始普及，街上也出现了不少网吧，开始跟游戏厅一样被人深恶痛绝。
我点点头，笑着说，那不错啊。
13
我和林怡云都喜欢周润发。小时候看《上海滩》林怡云没看全，后来重播还是没看全，那时候她就叫我给她讲她落下的剧情，一边讲我们俩还一边感叹许文强真是帅呆啦。《卧虎藏龙》是周润发演的，那天来看的人挺多。
买好票进了电影厅，林怡云坐下以后还在说其实用不着买雅座，前排就行，看得还清楚。我没理她。当时我脑子有点乱。
电影挺好看，不过我发现周润发确实老了，他也不再谈情说爱开始压抑自己。我那时就想其实我们都有那一天，爱情也会老也会沧海桑田。这么想着我就觉着自己还挺那个的，又爱情又沧海桑田的。我看看林怡云，就发现她脸上不经意中流露出的执著，心里忽然想，那个和我拉着手走在小公园里的女孩不见了。
银幕上章子怡跟罗小虎在山洞里扭打着，嘴里不干不净，接着情欲就爆发了。这时林怡云忽然转过脸，说你看我干嘛？看电影啊。我脑子里就在一刹那突然全都是林怡云跟那个眼镜的样子，全是他们俩一起坐在教室角落里暧昧。
遏制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动，我伸手揽住林怡云，就要吻她，要跟她接吻。
林怡云僵了一下，跟着就使劲推我，说春宇你干嘛呀！再这样不看了！……春宇……春宇！她叫着我的名字，手推在我身上，用力要推开我。
嘴唇猛地一痛让我一下清醒过来，我被推在一边突然就明白了。我说，林怡云，你是我女朋友我亲你都不行吗？我问她，林怡云我还是你男朋友吗？她看着我，说春宇其实，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说算了，算了林怡云。我打断她。又说，你别后悔就行。
我自己一个人离开电影院。“光陆”就在中街街口不远，可我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似的，直到身边全是车，自行车、汽车，还有很多人来来往往，我才想起我该打辆车回学校了。
我自己一个人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坐了几个小时，天黑了都不知道。中间服务员过来问我结帐吗，我说结什么帐，我还没喝完呢。这时我才发现饭馆里很多人，所有桌子都坐满了，而我的酒已经喝差不多了，菜也快吃完了。我笑了笑，对服务员说把菜谱拿来。服务员递给我菜谱，我看了一下跟她说最前面十个菜。……对了，再拿瓶酒。还要这种。我举起二锅头晃了晃，那时我就想，我还真能喝，一斤二锅头就剩底儿了我还没醉。
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回到寝室的，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窗外刺眼的阳光像是呼地一下扑到我脸上似的，到处都是强烈的光线。我突然想吐，起来就往厕所跑，没跑到一半一股泛着怪味的流体就从喉咙鼻腔里涌了出来。之后我到了，就开始使劲吐着那些不想要的东西，吐得泪眼模糊。
稍微清醒了点知道已经下午了，寝室里除了老幺都出去了。我躺回床上不想动，一点点想起昨天的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后来电话响了，老幺接电话，说了句什么叫我接。接电话春宇，找你的。他拿着电话冲我晃。我问他，谁呀？他说，一个男的。我说不接。他说，我都说你在了。我说你就直接跟他说我不接。没工夫！然后我听他跟电话说他不接我有什么办法……哎你别冲我喊哪，他不接你电话你冲我喊啥呀！……不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他哥们。行行，老大，我错我错。对不起行了吧？……他呀？老幺压低了声音不过我还是能听到。他说，他女朋友跟别人……那人？也是我们校的，计算机的，大三……哎你问这干嘛呀？
我突然想不行！翻身起来头猛地一晕，也管不了了赶紧上去抢下电话。我说喂，谁找我？电话那边传来老高的声音，声音很小，在跟别人说话。我听他说，操他妈的，给波头儿打电话，叫他开车过来。接着声音一大，春宇你没事吧？他问我，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怎么啦你？我说没事没事。我问他，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他说你甭管了。怎么了喝多了是不？我说，老高你在哪呢，我找你去。他说不用，我找你。我说你别找……他抢着说等我啊，马上到。说完挂了电话。
我赶紧打他手机，响两声断线，又打又断，再打有人接起来说找高哥啊？高哥出去办事去了。
我举着电话心想这下完了。这时老幺在一旁说，春宇你那什么朋友啊，刚说两句就问我还想不想活了……不是黑社会的吧？我说，你知道他那样还跟他说那些？他说，哪些？我说，我女朋友的事啊！有病！说完我突然想，林怡云她还是我女朋友吗？
我赶紧给林怡云寝室打电话，她们说她出去了。换件衣服，我也没心思管老幺还在那叨咕什么出了宿舍就往财院跑，跑到楼里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也没找着林怡云。我想找不到林怡云找着眼镜也行啊。我又跑去计算机系。过后回想起来我就觉得自己当时来来回回跑上跑下那个贱相真像个傻逼。
人都没找到我就想先拦住老高再说，于是往校门口去。出了校门朝两边路上看看，幸好老高还没来。我站在那等，心里想着见到老高以后得怎么跟他说。
在校门前站着的时候出出进进有几个认识的同学都问我春宇站这干嘛呢？我说没事，有点事。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
等了半天老高还没到，我正急得不行就看见林怡云从那边过来，那个眼镜跟她走在一起。一见眼镜我又开始反胃，好像先前没吐净似的又是一阵一阵恶心。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看见我就停了下来，彼此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我朝他们过去，到跟前我对林怡云说，林怡云我跟你说两句话。林怡云像是犹豫了一下，说，你说吧。我看看眼镜正想怎么开口，一辆银灰色现代突然冲了出来在道边戛然停住，老高气势汹汹带着三个小子从车上下来。那三个人里有两个我以前见过，都认识。我赶紧跟林怡云说，林怡云你们俩快走。说着我就去拦老高。
老高冲过来，说就那小子啊？是不？我拦腰抱住他，跟另外三个说先别动手，等我跟老高说句话。我跟老高说老高你干嘛呀！听我说不是他。走走，咱俩找地方唠唠，喝点酒。老高抓着我胳膊要推开我，他说，春宇你撒手，你要是个男的就跟我一起干他！我急着说老高这事你别管不行吗！我求你了，老高！老高说，赵春宇你他妈给我靠边！当我是哥们就给我起开，听着没！
我使劲抱住老高。老高，老高你听我说句话不行啊！这时一辆刚刚停到道边的“两千”里又冲出几个人，其中一个黑瘦的小个儿拎着一根铁链样的东西领头跑过来。我赶紧叫老高，老高你先帮我拦着他们，我真求你啦！我胳膊稍微一松老高顺势推开了我。
小个儿冲过来，到跟前没等老高发话骂了句我操你妈！铁链就朝我挥来。
头顶猛地一震，我就特别清楚地听到了林怡云的惊叫声。突然想起以前我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是我初三时为她打架那次。
热乎乎的血从我头上淌下来，脑袋一阵麻木，感觉周围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恍恍惚惚。我伸手想找个支撑站稳，手被人扶住时我听见老高在我耳边叫，春宇！我操！他扶住我，猛喊，操你妈波头儿！你妈逼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