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厅的门口时,门口已空无一人。恩怜猛然意识到,前几十分钟还在门口喧哗的人也许此刻都进到订婚宴席厅了吧。是的,他们一定是去参加橘上和孙芊芊的订婚典礼。那该是一个值得纪念和羡慕的场面。只可惜……主角不是她。
他要是她哥哥,那爸爸没来也怪可惜的。也许……真的会有这种也许,他不是她哥哥。她想……她宁愿想……她是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的结晶,而不是她爸爸亲生的,不是宁信之亲生的……不是橘上他爸爸的。
直到走到庭院里时,恩怜还在喃喃地说,“他不是我哥哥!他不是我哥哥!我绝对不是我哥哥!”
庭院里有一条鹅卵径,蜿蜿蜒蜒地向湖边延伸。延伸的路途中有点坡,斜斜的,从恩怜的可视视线望去,不太经意间决看不到晶光闪闪的湖面。
恩怜随性地走着,她潜意识中还知道不可以向停泊着的车走去,她无法确认那上面是否有司机,是否有人会不小心看穿她的心事。
在一棵树旁,恩怜再也走不动了!
“不可能,他不是我哥哥!不可能的,他不是我哥哥!”
恩怜还在说着。
突然,有个声音附和着说:“他当然不是!”
“你知道,是吧?他不是我哥哥!”
恩怜语速极快地问道,她怕她迟了,那个声音不在了。管他是谁说的呢?只要他不是她哥哥就好。
恩怜转过身来一把拽住跟她说话的人,急切地看向她,看向她的眼睛,想从对方眼睛里得到更多的肯定与坚定。这一次她没有失望,她从面前人的眼中看到了真相,继而,她又从面前人的口中得到了真相。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盛装的孙芊芊。她此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她看向恩怜的神态有些得意,就像是墨涅拉奥斯从帕里斯手里抢回了迷人的海伦。
没关系的,恩怜想。芊芊什么姿态都不重要,只要她能证明橘上不是她的哥哥。
恩怜的脸上在这时居然流露出一丝笑容,她问:“你知道他不是我哥哥,是吧?”
芊芊说:“他当然不是你哥哥!像你这样山寨子鸡窝里蹦出的毛丫头怎么会有那么高贵的哥哥?我知道你在找你哥哥!你终于知道你不是宁家亲生的了?”
爱你那天正下雨十八(2)
“你说什么?”
恩怜一下呆住。
“很吃惊是不是?”芊芊撇撇嘴继续说:“刚开始我也很吃惊。当我知道你不是宁家亲生的后,甭提我有多开心了!我知道这辈子橘上都不会爱上你了。你知道嘛,他看中的一直是宁氏企业,现在,宁氏企业已经全归他所有,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宁氏企业的大小姐,你说你们还怎么再继续下去呢?你也许还不知道你的来历吧?我知道。要不要我告诉你啊?”
恩怜傻傻地盯着她,她分不清芊芊说的是否是真话。但她想听下去,反正已经够多的了,再听两句也无妨。
恩怜的声音有些强烈镇定后的沙哑,她说:“你说吧!”
“你是……算了,我还是暂时不告诉你的好。免得你受不了!从这一点上看,我还是很好心的哦!宁恩怜!哦,对了,应该叫你恩怜,不应该带着‘宁’字,我以宝贵的生命起誓,你不是宁家的千金大小姐。你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哥哥。如果你哪天肯跪下来求我,我或许会告诉你谁是你哥哥。现在不成,现在我还要去参加订婚仪式。我的订婚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另外,我还想提醒你,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家橘上。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嗯?小师妹?”
孙芊芊说完这番话,天空忽然传来了雷声。那雷声打得有点干,就像雷公嗓子劈哑一般。孙芊芊被吓得连忙站到树阴外,举手拦住落下来的雨点。这时她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定睛一看是一片破碎的镜片横卧在落叶上。
孙芊芊奸笑了一下。她相信这个笑容记忆里是从未出现过的。她说:“听说过割腕自杀吗?如果你需要,这儿有现成的东西!”
恩怜不知是傻了还是思维停顿了,她竟真的弯下腰去把那个有着锋利边缘的碎镜片拣拾了起来。接下来的动作她也像受到了蛊惑——手腕上动脉的纹络在此时看来格外清晰。镜片划下去的时候,血一滴一滴地很快渗了出来,滑向地面……
孙芊芊慢慢地转过身去,对自己说了句“不关我的事儿”,向着典礼大厅优雅地走去。
雨还在下。孙芊芊此刻觉得,雨丝很柔,很温暖……
艾橘上正走出大厅,他意识到什么地驻足看孙芊芊。
孙芊芊:“你是出来找她吧?不过我宁愿相信你是出来找我……晚了,你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也不见得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了……”
艾橘上:“你把她杀了吗?”
孙芊芊:“我没这么傻……是她自己……她割腕自杀了……”
“橘上……”
恩怜用尽了一生中所有的力量喊了出来。她希望在临死的一刻还能记住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她即使到了地狱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爱你那天正下雨十九
爱你那天正下雨十九(1)
艾橘上的心痛是难以形容的。恩怜在他手里,软弱得一如那个初遇她的雨夜。人家都说没有气息的人是又僵又沉的,而恩怜不是。这跟艾橘上内心深处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恩怜她不会有事!她还在!她还需要他!她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医院的白炽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耀到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孙芊芊的脸庞。她跟到病房完全是为了冷眼旁观恩怜的挣扎。在她的心中,恩怜就是最大的敌人。一个她消灭得非常费力的敌人。
艾橘上的态度出奇地温柔,那种应有的暴躁和怒火早已不知躲藏去了何处。
医生从抢救室内走出来。摘下口罩时说了一句让艾橘上非常意外的话。
医生说:“你快把她的家人叫来吧……她危在旦夕……我们现在只有两袋血了,而且……全市也只有这么两袋存货。这只够她一天的输血量,她至少需要输三天的血!”
艾橘上愣愣的。他知道他有几秒钟是没有反应的,因为他的大脑停滞在了医生的话上。
“她的家人……”他到哪去找她的家人呢?
“你一定知道……”艾橘上直视着孙芊芊。
孙芊芊说:“我是知道!但要我告诉你,还需要你向我做一些妥协……”
艾橘上:“说……”
孙芊芊:“明早去领结婚证!结婚证只要一到手,我自然会告诉你她的家人是谁……”
艾橘上抬手给了孙芊芊一个耳光之后,再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走掉了。
医生肯定是看到艾橘上心痛欲绝的眼神了。他在艾橘上走到他办公室之前叫住了他。
医生说:“终于联络到了一个血型符合者,不过人在国外,我们正在请他尽快赶到……艾先生,只是费用……”
艾橘上接话说:“多少都算我的!一会儿我的助理居然会把支票送来!大夫……谢谢你!”
医生咧开嘴想笑笑,但他看到艾橘上颓废得需要一扇墙壁支撑才能站稳时,就将微笑改为安慰性的拍拍肩膀。干这行太久了,他见多了生死离别,见多了撕心裂肺的依依不舍,但像艾橘上那样,一副生死与共、打算同归于尽的决绝他还是从未见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啊,为了一个女人,看似粗犷的男人竟如此不堪一击。
艾橘上怎么也没想到,跟恩怜血型相同的人竟是肖民。肖民一见到艾橘上就挺高胸膛,他早巴望着这一天呢,只是没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上阵亮相。
当然,不管形式是不是很简单,过程是不是很仓促,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找到妹妹,也由此确定了,恩怜就是他妹妹。肖民心下暗暗愉悦,他知道,他的前程将会因此而发生特别漂亮的转折。
艾橘上对这个事实显然也是没料到的。他无法将肖民与恩怜联系上。在他心中,恩怜只是他一个人的,就像私有财产,现在冷不丁地有人站出来,指着这财产对他说,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实在无法接受。当肖民跟随医生进去抽血时,他简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想把恩怜抱回家。恩怜是他的!是他艾橘上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夺走!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不得不承认,恩怜的安危在他眼中,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爱你那天正下雨十九(2)
时间持续了6个小时,医生终于允许他进入恩怜的房间了。他看到肖民也在房间里,而且,就坐在恩怜的床畔。
肖民像是对橘上有很大的顾忌,看到橘上进来,他连忙站起来把座位腾出来。
橘上咬着牙努力使自己露出一个类似感谢的微笑,肖民则以慌不迭声的招呼媚颜地回应。接下来橘上就没再看肖民,而是用手去轻抚恩怜的脸。他不知道如果失去了恩怜,他还能不能活,他一定要确认,恩怜的脸还有温度,恩怜还在他的面前。
“我妹她输了我的血,不会有事了……”肖民说。
橘上抚摩在恩怜脸上的手被这话语惊得一抖。他回过头去看肖民。
“这件事情……我想还是等一段时间再跟恩怜说吧!”
肖民说:“为什么啊?她是我妹!我终于找到妹妹了!”
橘上说:“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请你替她感受一下……”
肖民注意到,橘上对他说的话里有了一个“请”字,而他的语调也确实充满了恳请的味道。肖民识时务地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肖民说:“是是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不过……”
橘上接话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时间跟恩怜说的!你是她哥哥,这事实没人会改变!”
恩怜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由于橘上回头与肖民说话,所以谁也没注意到。
其实,在橘上抚摩恩怜的脸时,恩怜就已经醒了。肖民和橘上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她很想在这个时候用双手堵住耳朵,不让那些话钻进来,可她刚一有动作,就感到一阵椎心的疼痛——她的手臂上还插着给她以活路的输血管。清醒过来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想明白了。死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她要活下去,她要为自己的傻、自己的笨付出代价。
恩怜继续闭着眼睛,听肖民和艾橘上对话。
艾橘上有些感慨地问:“我不明白,一家人在一起原本是最幸福的,可为什么偏偏要把孩子送出去,而过若干年还要疲于寻找?这是为什么呢?”
肖民说:“我们那里重男轻女。山区里的习俗你不会明白……”
艾橘上说:“那她现在还是女的啊?你们家怎么又不轻视了呢?”
肖民说:“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人在临死前总会后悔一些事情做得不对……”
艾橘上叹了口气,看向宁恩怜,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恩怜她……那会儿有没有后悔?”
“后悔!”恩怜从喉咙的最底层挤出这两个字。
艾橘上和肖民都被吓了一跳。
艾橘上连忙扑到恩怜面前,说:“你终于醒了,恩怜!”
恩怜挣扎着转过头去回答:“你不正盼望着我醒呢吗?我怎会让你失望!”
艾橘上听得出她话中毫不掩饰的含义。但他不在乎,也或者说,他不能去在乎了。
爱你那天正下雨十九(3)
艾橘上:“你恨我也罢,想杀我也罢,你都要养好身体才行,是不是?”
恩怜言辞犀利地说:“你以为做鬼就不能向你复仇了吗?”
艾橘上并没有被激怒,相反,他倒更仔细地替恩怜盖了盖身上的被子。
肖民连忙插嘴打圆场:“恩怜,你别气坏身子,我……”
肖民想说“我是你哥哥”,但他记起了艾橘上的话,就临时刹住话头,并瞟向艾橘上。
恩怜说:“你是我的哥哥吗?我刚听你说了……”
肖民探过身来,将声音放柔说:“是,是!咱们俩血型都一样,医生都可以证明!”
恩怜虚弱地点点头,以相信的口吻说:“那哥你把他赶出去,我不想见到这个人!”
肖民呆了一下,他没想到恩怜会交给他这样一个棘手的活儿。他对艾橘上其实没那么仇恨,即使艾橘上将他的亲妹妹害成这样,他也觉得艾橘上是发自内心爱恩怜的。
正当肖民不知怎么组织语言时,艾橘上已经站起了身子。
艾橘上说:“我现在就走!恩怜,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甘心。我不想跟你解释什么,有的原因,即使解释了你也无法接受。因为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我只想告诉你,只有活着,才能跟我对抗……”
恩怜说:“我会好好活着。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艾橘上笑了笑,转身走出门。
可是走出门以后,艾橘上脸上的笑意就落成很深很深的、一道一道的纹络了。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比亲手杀死自己还难受。
橘上不知道,已经过去的7天他是如何度过的。而恩怜的7天,他无一遗漏地关注着——第一天,恩怜出院了。在蔡灵、李坤和肖民的帮助下,她回到了那个她自认为能够封闭起自己的安全港。一日三餐她没有出来吃,估计是蔡灵帮她煮的。第二天至第七天,她仅是坐着出租车去了趟医院,其他的时间都闷在屋内。
死亡般的沉寂弥漫在艾橘上周侧。他想停止住呼吸和眼珠转动,因为他想拒绝所有能接触到的腐朽和溃烂。
傍晚时分,在保姆拒绝了孙芊芊进入房间后,助理居然推门而入了。橘上晃动了一下眼睛盯向居然,他知道居然肯定会带给他比较特别的消息。这消息也许是关于艾氏物流的,也许是关于宁恩怜的。
居然说:“您还好吧,艾总?”
艾橘上点点头,等待着他后面的话。可是居然什么都不再说了,而是直瞪着两眼静候着他的发言。
艾橘上费了好半天的力才从喉咙里抽出一句话:“没什么变化吧?”
居然还是直愣愣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艾橘上回味了一下自己的问话,不禁哑然失笑了。“什么变化了”跟“变化什么了”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两个概念。而他问这话时,只有一个意思。
“你有烟吗?”艾橘上问。
爱你那天正下雨十九(4)
居然赧然地摇摇头,站起身准备去买。艾橘上没有拦阻他,他真的很想很想抽支烟。
居然很快把烟买回来了。艾橘上将烟点燃。烟雾比较浓,向房间的每个角落扩散着,艾橘上希望它们能冲破这墙壁,到达某一个地方,可墙壁无情地将它们挡了回来。
居然说:“艾总,有句话……不知……”
艾橘上用目光显示了态度。
居然说:“我总觉得……肖民那小子……不太地道!”
艾橘上:“有什么问题吗?”
居然说:“倒也没有!”
艾橘上:“我相信你的直觉!不过……他总归是她的哥哥,他对她……还不太会怎么样。再说有我呢!谁敢欺负她,都应该先想想我……”
居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艾橘上说:“你帮我约一下肖民,我有话跟他讲。”
居然说:“今天吗?”
居然的语气中流露着一种期待。从他心里讲,他非常希望是今天。因为这样就可以让艾橘上走出这个屋子了。
艾橘上果真点了点头。他可没深层次地去猜想居然的苦心,他只是认为,他要抓住最后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居然兴奋地掏出手机,拨通肖民的电话。肖民一开始还跟居然拿腔拿调,但当急眼了的橘上抢过电话跟他吼时,他才唯唯诺诺地勉强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离肖民家不远。橘上是自己开车去的。他没让居然跟着,因为他不想让第三者听到他和肖民的对话。
肖民兴许是搭准了艾橘上的脉,从他比平时更为摇头晃脑的夸张动作中就能看出。艾橘上为了能得到肖民的帮助,也居然将就了他的盛气凌人。
肖民在艾橘上开口之前,想到恩怜对他说的,艾橘上是宁信之的儿子这一问题,所以他见到艾橘上后,首先想解开心中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