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笑嘻嘻地,“谁叫她每次都不肯让我靠近这只鸟,当宝贝似的,这次我也叫她永远都没办法靠近她自己的宝贝,嘻嘻。”
“让爹知道了可怎么办?爹爹会打你的!”
“爹怕娘的。娘说没事就没事,而且……这也都是娘告诉我的,你不觉得,娘所以才处处比爹强吗?”
“……”
当时,望着那个六岁的小男孩,他的笑容第一次令她觉得心寒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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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头脑一片混乱。
若是在最初拔剑时动手,或许自己不会在瞬间便处于下风,也不会像现在完全依靠身体细胞做出反应,而大脑却丝毫没有跟进打斗的节奏。
从寒子烈道出要萧怜雪与他成亲开始,直到寒子烈说喜欢,他一直听着,却有些恍惚。
虽然对他没有好感,但是某个方面,遥夜却有些佩服他。起先,他直言不讳道出对胞姐的爱恋,现在,同样毫不隐瞒地表白对萧怜雪的喜欢,且不说这喜欢究竟是真是假,光凭他能够干脆说出内心这一点,就值得遥夜敬佩了。
当时,他在想,若是自己,能不能如此直接地述说出心中的情绪,结果,他得出结论,不能。
然后,萧怜雪一句荒唐,一句男人与男人谈何成亲,瞬间令他心中某个角落破碎了。
那一刻,虽然耳边听的是寒子烈的话语,却不知不觉地将自己代入其中,在某种角度上期待着萧怜雪的答案,是否他会认为,男人与男人并不是荒谬与大逆不道,男人爱上男人,是没有错误,是他能够接受的,然而,萧怜雪的话,将遥夜那一丝的期待也打破了。
虽然早就告诉着自己,不要奢望,你没有机会,你配不上他……但是那一句荒唐,刹那间否认了自己的一切,将自己多年的爱恋以一句荒唐彻底带过……他说过,一盘棋不到最后,无人能论其输赢,就算这盘输了,也可另起一盘。
然,自己却尚未开始,已是经满盘皆输。输得彻底,输得完全,输到半子不剩,输到一无所有……
冰魂出鞘,却没有任何出手的意图。
薄如蝉翼,透明如水的剑身,映出少年一张冷漠却显苍白的脸庞,些许的彷然,些许的呆滞……
寒子烈邪邪一笑,运起一掌便向遥夜胸口抓去,红袍扬起一阵透着诡异的阴风,呼啸着袭向仿佛没有反应的遥夜。
躲,如何?不躲,又如何?
无论如何,那人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无论如何,这份爱情在那人眼中都不过为一句荒唐……那么,如果自己死了,那人会不会为自己难过呢?
只要他能有一分难过,那么自己的死便有所值。
只要……他能为自己落一滴眼泪,那么自己即使死,也是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
只见那处处透着诡异的一掌瞬间来到自己面前,遥夜刚挺直身子,身体却猛然朝后飞去。
愕然回神,却发现那人已将他扯过身后,刚才身后传来的那阵引力,正是那人的杰作。
“阁下这是何意。”
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感情,却有一丝冷漠。
寒子烈立刻收掌,退后几步看着他白玉般的容颜染上几分冷淡,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慢慢泛上胸口,堵得他有些窒息般的闷。
这小子,当真对他如此重要!?
不去在意心中古怪的情绪,寒子烈强笑道:“你不和我走,我就杀了他。”
“阁下当真以为有那个本事?”
萧怜雪的双眼在瞬间变冷。
若真是全冲自己来也便罢了,他竟一而再地对遥夜出手!
倘若再有五年时光,凭遥夜的天赋应该能达到寒子烈的水平,毕竟自己在遥夜这个年龄时也是不如现在的寒子烈,但若寒子烈倒退五年呢,是否能比上如今的遥夜?
萧怜雪并不想比较这种无意义的问题,这样说的话,如今三十一岁的自己不也是在面对一名比自己小六岁的后辈?虽说自己不好纷争厮斗,但若他的存在威胁到这个孩子的安全,他无论如何也会出手的!
“不错,论武功也许我在你手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但是论下毒解毒,只怕阁下便远远不及了。”
听着萧怜雪愈加冰冷的话,寒子烈的胸口不住愈发窒闷,语气不禁也冷了下来。
下毒!
萧怜雪心神一动,一旁的寒子萤却忽然惊呼出声,
“不好!萧公子,遥少侠中毒了!”
第十四章 无解、痴爱
遥夜并不知道何时被寒子烈下了毒,他的印象中似乎没有与寒子烈单独会面的时刻,若说真有什么接触,也就是刚才那几下称不上打斗的打斗了。
但是,却又不觉得那个时候他有机会对自己下毒,除了最后那雷霆万钧赫赫风声的一掌他比较接近自己,其他几招都是相隔一剑之外的。
不过,自己中毒却又是不争的事实,难道说……遥夜猛然灵光一闪,问题出在最后那一掌携带的阴风之中?
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胸口气血阵阵翻涌,张口似乎吐出了什么,意识却开始有些迷糊了。
好厉害的……毒……
遥夜想着,却在朦胧中见到了那张自己日夜思念的脸庞,墨玉般的眼瞳内似乎掠过一些担心与焦虑。想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沉重到怎样也无法抬起;想说话,终只是动了动嘴唇;奇怪……他好像在说话,但是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
你……是为我担心吗?
因为我中毒,要死了么……
我看见你为我担心焦虑了呢……雪……终于能这么叫你一次了呢……
我高兴,真高兴,能看见你为我担忧,我真高兴……
我是不是很奇怪,要死了还这么高兴,呵呵……
雪……让我再这么叫你一次好不好……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会不会为我流泪……师傅说你是没心的人,我从来不信,若没心,你当初怎会救我,我又怎会爱上你,爱到无怨无悔呢……
我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听不见,因为……连我自己也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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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爱!”
不等萧怜雪做出判断,寒子萤已变了脸色,张口便吐出两个并不确定的音节。
“痴爱?”
寒子萤并没回答萧怜雪,而是飞快地点下遥夜周身几道大穴,探过他的脉相后,脸色凝重地看向他这个同胞弟弟,眼中的惊讶仿佛今天刚刚认识他一般。
“你怎会有这毒的?娘应该早将痴爱的方子毁了,你是如何得到的?”
“就算娘毁了方子,那也是你我十岁那年。萤你可不要忘了,十岁以前都是你跟着爹,我跟着娘的。”
“你……早就偷学了痴爱的配方!”
“也不算,当时我只知道其中七味毒素,最重要的两味药引,却是我最近才摸索出的结果。”
“很好……很好……”寒子萤恍然地喃喃自语,“先是系情,后是痴爱……子烈,我比不过你,论天分,我确实不如你,若不是娘规定毒魔这称号必须由女子继承,你定是当之无愧……”
寒子烈看着她,并不言语。寒子萤忽然朝他正色道:“子烈,但你别忘了正是因为这痴爱误害了爹,娘才悲愤下毁了痴爱的方子,并规定寒家人永不可再使无解之毒,莫非你要违反娘立下的规矩不成?”
无解!萧怜雪看到遥夜的嘴唇颤动,便凑近听他想说什么,然而耳边轰然响起这个字眼,顿时他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姐,我并没有违反娘的规矩,这痴爱是有解的,而且这解药,我认为娘当初也是应该知道的。”
什么!?
寒子萤一愣。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思绪朝她涌来,顿时将她淹没,令她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当初的那个时刻——如果痴爱是有解的,那为何当初娘不救爹?明明那一刻娘已经不再怨恨爹了,为何却依旧眼睁睁看着爹死去,死在她的面前?为什么又要毁去痴爱,同时还要谎称无解?
“你不用想了,姐,因为这解药对娘而言代价太大,所以有解也相当于无解。”
寒子烈的话音刚落,雪白人影一闪已来到他身前。
“寒、子、烈,我不管这痴爱有解无解,总之如何你才肯救他?”
胸口那股郁闷仿佛更加强烈了,望进面前之人墨黑双潭中显而易见的怒气,寒子烈心中一阵悸动。
他居然动怒了!这个仿佛没有七情六欲般的人第一次拥有人世间的感情,竟是因为这个小子中了无解的毒药!?
是么?这小子居然对你如此重要么?好,那就让我看看你对他的重视究竟到达什么程度,我就不信当初连娘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居然能够对这小子做到!
“萧谷主。”寒子烈淡淡出声,“我的确能够救他,不过决定仍然在你。”
在两人的目光中,他继续道:“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但是遥夜的命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你最好尽快做出决定。
一,你跟我回暗冥神教,我自然会救活这小子;二,你自己救他,我会教给你一套渡毒功法,将他所中之毒全部转移到你自己身上再用自身内力化解,依你的功力应该能化解这些毒素,虽不致死,不过从今以后将废去你的所有武功,并且此毒会致使你终生无法练武。
如何取舍,你自行决定罢。”
这一套专门针对痴爱的渡毒功法,怕是这天下奇毒的唯一解药。
当初,娘面对着误中此毒的爹,泪如泉涌,原谅了之前他做过的一切,却终究无法为他施展这套渡毒大法。娘很清楚,一旦解去爹身上的毒,她即便不死,也会成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妇人,到那时,任何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杀了她,而她也将不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那名江湖奇女子,何况,她还有尚未成人的儿女,她知道现在这男人是中毒将死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当他好了,自己却失去了一切后,他是否还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是否还会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她不敢说。
所以,她终究没有救他。
曾经,他们是那样相爱,然而面对生死之时,她却没有足够的信心去相信他对她的爱。
定定地注视着萧怜雪白玉般的脸庞,等着他作出的决定。他相信,像萧怜雪这种无情无欲的人,绝对不会为救遥夜而废除自己一身武功的。
有能力施展这套渡毒大法的,只有高手中的高手,能力若不够,救不了人,还要再搭上一条命。但是,往往武功越高的人,害怕的其实不是失去自身性命,而是自己那一身出神入化、傲视群雄的武功,因为,那身武功,是他们最重视的名望声誉。他不信,萧怜雪会为了别人毁去他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武功;他不信,萧怜雪会为这个小子付出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
没有人会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付出这么多的。没有!
注视中,萧怜雪眼里的怒气渐渐消散,缓缓地,他笑了。
遥夜所中之毒并不是无解,这便好了,只要还有救治的方法,便是好了。管他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活这个孩子,他怎样都无所谓的。
废去全身功力算什么?终生无法练武又是如何?难道这些都比这孩子的命来的重要?
摇摇头。
虽不知为何,但是遥夜对他很重要,十分重要,甚至重要过他自己。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会让这孩子死!
无论将付出什么。
“请将渡毒功法传我。”
在寒子烈及寒子萤四道诧异眼光的注视下,萧怜雪淡淡地开了口。
第十五章 疑、情迷
“为什么……”
竹屋之外,寒子烈迷惘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声。
何时,寒子萤来到他的身边,一声淡淡叹息。
“还不懂么?……原来我也不懂,不过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你懂了什么?”
美眸垂下,“我懂的,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懂,或许你很快就会懂了……子烈,我到今天才明白为何当初娘不救爹……”
“你怨娘么?”记得,她向来是与爹比较亲的。
摇头。
不怨,不怨。
那是他们的选择,正如今日萧怜雪的选择一样,情感间的选择,向来是不容第三人插手的。
如今,娘也去了,往日的一切,又何必苦苦追究呢?自问,若是当时她处在娘的位置,会不会毫无疑问地选择救那个男人,会不会毫无疑问地相信男人对她的爱?
“我要走了。”一阵微风吹过,抬首,她道。
寒子烈不语,眼光再度投向那扇竹门。
“子烈,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爱上我,你知道么?”
“我为何会逃,因为我知道你所谓的爱并不是爱,是独占,是自私,是霸道。如果当初你真的爱上我,也许我并不会从你身边离开了。”
“子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我爱上某个人,我想我绝对无法下手杀死他的。”
“如果……”张张口,眼中却在瞬间闪过一丝讶异,最后一句话终是没说。
“别找我,子烈,今后我不是寒子萤,也不是水潆洄,我是任何人,任何人也会是我。你……好自为之了……”
一阵微风再度吹过,留下原地一个浅浅的脚印。
始终没有回头,寒子烈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中依旧映着那扇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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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萧怜雪一路强撑着走进藏书房中。
幸好这渡毒功法没有白费,否则以他如今的身体,再运功怕是没有任何办法。刚替遥夜把过脉,他的毒基本上已经清除干净,如今只要睡上一个时辰就能自然转醒了。
知道遥夜没事,他也立即放下了悬着的心。只是,放心之后,忽然感觉很累,甚至连一个指头也无力抬起。
拿过桌上放置的笔墨纸砚,萧怜雪有些费力地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之后,浅浅笑了。
他不需要遥夜感觉欠他什么,他会救遥夜,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外力参杂其中,他不需要他感恩,更不需要他内疚,而不让他感恩和内疚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自己救了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武功,如果可能,他宁可这孩子恨他也不愿这孩子一辈子在内疚与自责之中度过。毕竟这孩子是那么尊敬他,如果知道自己为了他失去了全身功力,无论自己说什么,这孩子都一定会痛苦自责的。
但是,如果自己武功尽失的话,这孩子不可能看不出端倪,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离开,让他不知道一切,只认为自己的毒已经被寒子烈解开就够了。
闭目养神,再睁眼时,才发现已经欺近身前的身影。
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那个睥睨武林、拥有一身连自己都要礼让三分、惊世绝俗的武功的人,此刻竟连自己走近身边三尺内都无从发觉。现在,只要随便一个初出江湖的小生,都能在三招之内要了他的命。他不懂,那个遥夜的命,真的对他如此重要?
最初,遥夜只是他威胁萧怜雪的一个手段,如果萧怜雪跟他走,他可以随便牺牲几个什么人来救遥夜的性命;但是,他却真没有想到,萧怜雪会选择第二个没有任何转圜的法子。
面对萧怜雪的怒气时,他胸中的仅仅只是说不清的憋闷;然而当萧怜雪毫不犹豫地用渡毒大法救了遥夜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希望遥夜能够死去,才发现原来那说不清的郁闷,名为嫉妒。
是在嫉妒什么?他说不清。
萤说自己其实从来没爱过她,他不懂,他以前爱着萤,他认为那是爱,只是现在他的爱又给了另一个人而已。
以前,他想要萤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后来,他想要这名如雪的脱俗男子陪在他身旁。
如果自己必须放弃萤,那么就要他来代替,他要他,那个时候说出口的话,含义就是那么的简单。
但是现在,他却迷惘了。
为何萧怜雪能够为一个人如此地奉献,为何他能够完全不在乎自身的一切却只为了另一个人?为何他能够做到当初连娘都不肯为爹做的事?
他不懂,因为他从未为某个人如此奉献过。对他而言,武功就是生命。没有武功,就等于他的神教不再存在;没有武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属于自己、听命自己;没有武功,他就只是江湖中一个可怜的应声虫。今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