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至此,不过半月有余。”略一计算,萧怜雪答道。
已有半月!
优美的双眉刹那间紧锁,半月了,那他为何还没有动静?她在洛阳花会上被带走,他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也不可能查不出她的藏身之所,想当初她隐姓埋名,苦苦逃避,身份换了无数,最后不都叫他找了出,追了前来。如今她大难未死,以当日的绝情,他没有理由放过她才对。
为了躲避他,她已经无形中连累了太多的人,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能再将这名救了她的萧公子牵扯入内了。
本是自己惹出的祸,何苦叫旁人一并承担……
“萧公子。”念及至此,水潆洄忽然从床上起身落地,盈盈行礼,“潆洄不能在此久留,此恩只有留待日后相报,潆洄必须走了。”
萧怜雪微怔,不觉道:“姑娘,你这是……”
遥夜倒是心中暗喜,她提出离开,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
“萧公子前去洛阳赏花,想必也是爱花之人,可惜那株雪牡丹已不能相赠公子,但潆洄于花素来有些心得,这手卷便送与公子了。”
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卷手册,递与萧怜雪,接着又是一礼,“公子,潆洄告辞了。”
垂首那一瞬,却没看见萧怜雪墨黑双潭中闪过的一丝微窘。她不知,雪牡丹在花会当日便叫遥夜一并带走,现在正植于净忧谷药园内。当初动了救她的念头,一半也是因自己拿了这雪牡丹的关系。
“姑娘可是为日前那些人不愿连累在下么?”
水潆洄走到半途,萧怜雪的声音忽然传来。
既是救人救到底,已经管了一次,何必半途撒手不管,也算是为了还那株雪牡丹的情罢。
“……”
她停住脚步,微微摇首。
既已看破,何苦再说,彼此心中明了岂不是很好?
“在下当日既能带走姑娘,自然想过日后的牵连,姑娘现在离开,未免看轻在下了。”
“萧公子……”
语塞,侧首,水样眸光斜射向后方。
并不是她不懂,只是这线牵连未免太大,放眼当今武林也没有几人敢惹上这种牵连的。追杀她的并非寻常小卒,而是赫赫有名,作风向来阴狠毒辣的暗冥神教,也就是武林正派口中的第一邪教,惹上这个麻烦,可不是说解决就能够解决了的。
何况,暗冥神教能够如此嚣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那名性格任性放纵,却武功奇高的教主。据闻他不出手则矣,一旦出手,必定人人全无活路。
“姑娘不必再说,在下心中有数,并不劳姑娘烦神,姑娘还当静心修养才是。”
清淡平和的嗓音如水晶敲击,却无形中蕴含着一种慑人的魄力。
水潆洄忍不住扭头,心中一动,正待说话,忽闻一阵奇特笛音传来,当下变了脸色。对于这笛声,她再熟悉不过,通常这阵笛音都是代表一个讯号,一个即将大开杀戒的讯号,但闻此音者,非我教中人,杀无赦!
她明白,是他来了。
除他之外,神教上下,无一人敢吹响这充满杀戮同样充满狂妄的笛讯。毕竟,当他吹奏这只笛时,就代表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无论在场之人是谁,何种身份,都只有死路一条!
额上不禁冒出细小的汗珠。事到如今,她自己一死也便罢了,但若牵扯上不相干的人……更何况,她打心底不愿看到这名萧公子因她送命。
虽属初识,却令她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噼噼啪啪,门上几颗小珠同时炸裂,顷刻间一阵悠扬琴声远远传来。
萧怜雪白玉般的脸庞依旧优雅,然而遥夜的目光却在刹那间阴沉。
握紧腰间系剑,遥夜一语不发便朝门外走去。
“遥夜。”
止住脚步,萧怜雪一闪晃到他身前,“不必去了,若他闯得过六阵,纵当是你也奈他不何;闯不过,便由他去好了。”
遥夜不语,却是默默地退至一旁。
不甘心,但是萧怜雪说的也是实话。
自那次武林高手联闯净忧谷后,萧怜雪便在谷外布上了整六道大阵。那六道阵法的精巧程度与威力大小,遥夜是亲身试验过了的。
即便是他,也只能闯过第四阵,第五阵便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就连后来的师傅,奈不住秀姐的好奇试闯六阵,最后合二人之力却仍是停在了第六阵的中心。
就是那时,遥夜才知道原来当初正是因为负伤的师傅与秀姐逃亡中无意破了萧怜雪设下的阵法,这才引出了他们的相识相交。虽说萧怜雪淡漠避世,但对于能堪破他所设阵法之人,向来是抱有一分兴致与好感的,只是当世能做到这点的人太少罢了。同时秀姐也笑着说,若当初他们闯的是这六道大阵的话,也便没有今日他们二人的风光;她还说,普天下,能连闯这六阵的人,怕是寥寥无几的了。
在这六阵上,萧怜雪分别设立了破阵后的信号。闯过第一阵,并不会出现的任何信息,但如果闯过第二阵,那么连同第一阵的讯号会一同出现。方才小珠炸裂与那阵渺渺琴音,便是有人连破两阵的通知讯号。
“他是冲我来的,我去。”
历经那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过程后,水潆洄已经不想继续躲下去了。见面就见面,她刚好也想借这个机会将一切说清楚,而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皱皱眉,水潆洄便朝门外走去。
见此情形,萧怜雪伸手一挡,便将她拦住。
“姑娘,你未免过于看轻在下了。”
“萧公子……”水潆洄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对自己这个身分来历全然不明的陌生人也是如此,不由心中一阵感动,当即道:“萧公子,潆洄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然若潆洄现在不去,事情……便是无法挽回了……萧公子,这所来者为何人,你可知晓?”
“暗冥神教么。”
之前在洛阳花会上曾听那老者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有去在意罢了。
“萧公子既然知道,那……”
“在下也说过,当日既能带走姑娘,自然想过日后的牵连,姑娘不必过于介怀。”
基本上,萧怜雪是不过问江湖中事的,对于暗冥神教的略有耳闻,还是从商冷和阿秀那里得知。能令他们提起的名字,想必不会差到哪去,但是萧怜雪对这些事始终是没什么概念,对他而言,暗冥神教,就是一个概念化的名字而已。
见他神情淡然依旧,丝毫不见江湖中人提及暗冥神教时应有的反应,惊讶之余也染上丝丝的好奇,但是水潆洄心底的那句话却强压着没有问出口。
公子是谁?
武林之中,提到暗冥神教还能够神色淡然的人几乎屈指可数,除了之前的冷煞,也就是名门正派中的那几个老头子,倘若还有,无非就是……
对了,刚才好像听到萧公子称呼那少年为遥夜……
遥夜……
遥夜?
遥夜!!!
水潆洄顿时愣了。
遥夜……那不就是净忧谷的遥夜么?
继承了冷煞的冰魂追思,如今在江湖中被称作‘小冷煞’的遥夜……
如果……这名少年就是遥夜的话,那这名萧公子不就是……
心神闪动,水潆洄刹那间已经大致得出这位白衣男子的身份。然,可能么?江湖中不都传说他孤僻冷漠,古怪诡异的么?原以为是个脾气孤傲的老头,想不到,竟会是如此一名绝世出尘的清俊男子。
如果有他出手帮助自己,也许那人的威胁就不再是无法抵挡的了。
但是,若引出世间两大绝顶高手相斗,结局如何?而且,这种发生究竟是好是坏?再者,她应该站在哪一方,是危急时刻相救的萧公子;抑或是那绝情到一心杀死她,却和她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的那人?
她不知道……
心,有些微微的乱。
窗棂上一直垂挂未动的碧绿串珠,忽然不住颤动起来。
遥夜脸色微变,望向萧怜雪,他却仍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淡漠与优雅,只是口中轻道:“第三阵……”
第九章 破阵
好快的速度!
这下连萧怜雪也不住心念微闪。
前三阵虽说比后三阵简略得多,但是依照此人破前三阵所花的时间看,这人的程度也是相当高了。
此六阵涉及天文地理,奇门五行,其间还有不少他依据少林铜人阵变化出的精巧机关。倘若只是武林高手,凭武功硬闯也只能到达三阵而已;但如果精通奇术而不懂武功,恐怕能到第二阵就该偷笑了。当年商冷阿秀联手闯阵,最终仍是被困在第六阵的阵眼之内,可见这一次所布阵法之绝妙。
不过说起他们创至前三阵所用时间,怕是与此人相差无几,直到第四阵时,速度才逐渐缓慢下来。严格说起,前三阵的障眼法多些,骗得了普通高手,却瞒不过真正的高人;然而,到了后三阵,便是纯粹的真才实学了。
眼下看来,此人程度虽高,却不能真正下定评论,还要看他闯下后三阵再说。
思绪至此,萧怜雪淡淡笑了。
自从多年前商冷阿秀成为第一次创破他所设阵法之人后,这第二次的例外便再也没能出现,不知今日,这闯阵之人能否带来一个全新的例外呢?
如若此般,倒真是有趣了。
“姑娘,请安心歇息,不必介怀谷外之事。”一笑,萧怜雪朝屋外走去,“遥夜。”轻唤一声,遥夜急忙跟上。
“你我好久没有对弈了,今日陪我下几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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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若你着这步,便又是我赢了,你不想想再下?”
“……”回神看向棋盘中的形势,萧怜雪一子落定,顿时自己的白子被杀去大片。
“心不在焉的,故意让我不成?”
“我不是,我……”张张口,说了一半却生生停住。
这棋一连下了几个时辰,眼看那人势如破竹地闯过五阵,只差一阵便进入谷内了。脑中想的全是如何对付那人,虽萧怜雪也说过若此人能连破六阵入谷,自己便绝非此人敌手,但那就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吗?明明自己发誓变强,强到能够保护他不受任何干扰,难道现在只因一句打不过就算了?
不!
不行!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他也定会保护他,不用他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这是他发过的誓言,也是无论如何不能违背不能悔改的誓言!
——他会保护他!
绝对!
“罢了,你不用说,我明白。”浅笑,抬手拾去盘中的棋子,“一盘棋不到最后,无人能论其输赢,就算这盘输了,也可另起一盘,你何必担心。倘若盘盘皆输,却因技不如人,担心也是无用。”
“我……”
“来,再下一盘。”
还想说,终只是动动嘴唇。
萧怜雪绝对不会输,在他心中,他不是人,是神,是仙,神仙又怎会输给凡人。只是……眼角余光扫过紧闭的屋门,心里不爽。若不是因为她,萧怜雪也不必惹上这些麻烦了。
心中作如此想,面上却漠如常色,打起精神,持一枚白子置于棋盘一角。
然,那一刹那,手却稍稍顿了顿。
那一刹那,竹屋内的女子,美颜间掠过一丝黯淡,一线惶然。
唯有萧怜雪,神态仍然悠然淡雅,唇角依旧透着浅浅的笑意,似乎院中裂开的那座小小玉雕的与远处的那声长啸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那人破阵了!
这是遥夜的第一个想法。
黑眸中顿时闪出杀意,沉下脸,遥夜准备起身,头脑中第二个想法渐渐成形。
“遥夜,这盘棋不过刚开始,你就认输要走了?”
“我……”
“既然已经开始,为何不将它下完呢。”
“他……”
啸声由远及近,速度竟是飞快,说话间,一袭红色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于院中。接着嗖嗖又是几声,五道身影同时落下,在红袍男子身后一字列开。
顷刻间,一股强烈的逼人气势扑面而来,即使是遥夜,此刻也不免暗暗运功抵御,才令自己没有在这股气势压迫下露出破绽。
想伸手向腰际之剑,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入密传音。
“千万不要出手。如果情况演变到非出手不可的地步,你也只需对付另外五人,切记。”
忍不住望向萧怜雪,见他正拈起一枚黑子轻落棋盘,白玉般的脸庞优雅如初。
无奈,只好拿过一旁的白子,接着落下棋盘。
“教主,当日就是那名黑衣少年杀死了右使还带走了萤小姐!”
黑色纹额大汉上前一步,指着遥夜便恶狠狠地道。
黑眸一寒,冰冷光芒射向身旁大汉,大汉顿时乖乖噤声,退回原地,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下。
“阁下就是遥夜,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净忧谷主了。”
寒子烈冷冷道:“净忧谷,果然名不虚传。光凭谷外那六道大阵就险些令我损兵折将,若非我有幸曾学过一些杂术皮毛,只怕今日连阁下的面都无从一见了。”
“过奖了。尽是旁门左道,如何入得阁下尊眼。”低头注视着棋盘,抬手置下一子。随后拿过桌上茶壶,缓缓倒满一只白色茶碗,顿时,一股清幽茶香自空气中淡淡散开,沁人心脾。
轻一挥袖,那只盛满淡绿液体的茶碗便离开石桌,仿佛被一只无形中的手托着,在空中朝寒子烈飞去。
“阁下远道而来,本该敬以美酒佳肴,无奈此处村野简陋,只得以茶代酒,望谅在下招待不周。”
清雅如水晶的声音淡淡响起,尽管寒子烈此行是来兴师问罪、大开杀戒的,甚至直到刚才破阵后还是满腔怒火,但当这空灵清绝的声音扬起时,他却不免心中一动。
传闻中,净忧谷主武功盖世、性子却怪异孤僻,不近江湖,唯一的朋友便是无情冷煞;原想这样的人,无非是个古怪阴沉的大叔老头罢了,却不料面前之人,竟如此年轻,且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伸手接下飞至面前的茶碗,寒子烈明白这是他在显示功力。不过对于这一招,寒子烈丝毫不觉讶异,如果闻名于武林的净忧谷主不能御气易物的话,岂不是一种名过其实了么。
碧绿液体映衬着白瓷,煞是好看,迎面一股幽香扑鼻。心动下,不觉中将茶碗凑近唇边,身旁一名大汉立刻小声提醒,“教主,小心有诈。”
冷冷地又是一眼瞪去,大汉吓得差点咬了舌头,“属……属下知罪……”
看来自己纯粹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教主于毒术天下无双,连萤小姐都自叹不如,他怎么还来凑这个趣,白痴!真是白痴!
品入一口,只觉微微的清苦自舌尖扩散,同时一股奇香涌上喉咙,顷刻间溢满了整个口腔,即使挑剔如他,此刻也不禁脱口而出,“好茶。”
“乡野陋地,招待不周,难得阁下一声赞誉。”
“哪里,阁下招待已经十分周到了。”寒子烈手指一弹,那碗茶从他手上同样飞出,稳稳落于石桌之上,碗中液体,至始至终平静无波,不见一丝摇晃。
遥夜只消略扫一眼,便清楚自己的确比不过他,如果让自己来做这套,虽然同样能够滴水不溅,但若要碗中水丝毫不动,却是不能。
双眸倏沉,寒子烈冷然道:“不过,阁下似乎弄错了一点,今日我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要人的!”
第十章 任性教主
“要人?”
落下一枚黑子,萧怜雪淡淡道:“在下愚钝。阁下这番话,在下便不懂了。在下与阁下素无瓜葛,今日也属初次相见,阁下谈何来净忧谷向在下要人呢?”
寒子烈的眼冷了,“不必与我拐弯抹角,我要的人,就是你从洛阳花会上拐走的女子!”
再落下一子,道:“阁下这话,在下就更不懂了。在下确是去过洛阳花会,不过也只是邀请一名贵客回谷谈论种植之道而已,至于阁下说在下拐走一名女子之事,在下实在无法苟同。”
“净忧谷主。”寒子烈的眼更冷了,“此刻我还敬你,毕竟你也是武林难得的奇人,不过,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交出人来,从前之事我可以一笔勾销,否则……”
“否则你想怎样?”
冷冷的女声传来,原本紧闭的竹屋门前,已多出一个窈窕优美的浅色身影。
“否则就别怪你大开杀戒是么?寒子烈,除了杀人,你还会什么有效的法子?”
寒子烈一双黑眸仿佛在刹那间冒出火焰,紧紧盯住了竹屋前的身影。
“萧公子。”水潆洄慢慢走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