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倏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刹那间,一抹黑色人影欺近身前,甚至老者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抵在他的颈中。
老者的心在刹那间凉了半截,这种速度,除非教主亲临,否则凭他的力量是绝对斗不过面前这人……不过当今弱势武林,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
心中盘算着如何出奇制胜,长袖内的手指慢慢曲起,渐渐地一枚银针出现在他的手上。自恃这人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便暗暗朝面前一群已经愣住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别动。”冷漠声音再度响起,“如果你妄想出招,就别怪冰魂出鞘。”
老实说,对于现在的情况,遥夜是相当不爽的。
就说这花翎坊当家水潆洄吧,萧怜雪居然会为了救她于刀下而亲自出手,摆明了他已经对她产生出好感。而且现在居然还要他将这水潆洄从这群怪人手里救出来!其实他知道原本萧怜雪打算亲自出手的,他当然是不在乎这个女人结果会怎样,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要萧怜雪亲自出手!
思绪至此,心底徒生一股戾气,若不是萧怜雪不喜见血杀生,他真想现在就在这几人身上划几剑解恨。
沉沉黑眸在刹那间更加深沉,遥夜只是一味憋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渐渐偏向了黑暗的一方。
两年来,他对于自己心境上的变化只当是一种成长,却忘记了当初商冷对他说过的话。冰魂是一柄魔剑,它会将使用它的人渐渐领向黑暗,唯有真正摆脱它才能够摆脱血腥的纠结。当初得冰魂之际,他还是那个会因为杀人而感到罪恶和厌恶的少年,而如今,挥剑饮血之时,当初的罪恶与厌恶,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冰魂!”老者眉间骤紧,面前一群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尽管冷煞已归隐二年,但是提到冷煞,仍然有很多人会面露惧色,提到冰魂,甚至有很多人会不禁颤抖。
“我知道你是谁了……”老者那年轻的声音似乎在刹那间苍老了许多,手中的银针被他生生抛落。
还打什么?还怎么打?
面对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也会产生无力感的他,过去那些年的苦练真是白费了!
近两年来江湖人称冷煞收了一名弟子,名唤遥夜。说起这遥夜,不仅得到了冷煞的真传,而且继承了冷煞的冰魂追思,据说武功不下于当年只身持剑挑了整座易星宫的巅峰时期的冷煞,原本他并不信,不过是一名十九岁的大毛孩子罢了,能有多少能耐?但如今,他却是不得不信了。
在人家手底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这还由得他不信么?
“你想怎样……说罢……”
“留下她。”
这是萧怜雪的希望,可不是他的。然皆凡萧怜雪的希望,他都会拼命为之实现,既然萧怜雪决定救她,那他只能救她。
“唉……如此这般,属下总是不好向教主交代……”余音未落,猛然运气挥掌向遥夜小腹击去,遥夜已有准备,倏然急避,那拼力一掌终是斜斜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右手握剑鞘,左手抽剑反挥,寒光闪耀,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就那样插入老者的咽喉,拔剑入鞘,整个过程中连鲜血都不见一滴。
冰魂追思,不过就是那样极为简单的一剑,拔剑,刺出,收剑入鞘,简单到甚至不需要任何招式。然而,就是这样简单至极的一剑,世间却没有几人能够避过。
冷漠黑瞳缓缓扫视过面前一群不断后退的人,遥夜碍于萧怜雪在旁,不便再出手伤人,于是淡道:“想走的现在就走,不想走的我随时奉陪。”
一群人面面相觑,终只是一咬牙,黑色纹额的壮汉站出道:“还望少侠能归还右使尸身。”
遥夜连望也没望地面老者一眼,只是冷冷道:“拿去罢。”
始终只是站在场地中凝望遥夜的萧怜雪,帽纱后的双眉不受控制地蹙起,一线忧虑,缓缓闪烁在目光深处……
第七章 苦情
“立刻动身回净忧谷!?”
“怎么,不想回去?”淡淡笑着,萧怜雪拔除床上女子手臂上的银针,望向角落里那个仿佛暗自赌气般的少年。
“不是……”遥夜沉默片刻,发现自己终究是无法学会随机应对、巧言令色,只好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低声道:“要如何带她回去?租一辆车么。”
“也好……”脑海中被这名女子所中的奇毒所填满,使他并没有注意到遥夜语气中那份难掩的苦涩,而是自言自语般道:“这毒不能拖久,否则只怕我的药也不行了……”
“我去备车。”深深地看了一眼犹在沉思中的人,遥夜强压下心中那份奇特的苦涩走出门外。
记得他第一次遇见师傅和秀姐的时候,秀姐曾说过那样的一句话……
她说,能让萧怜雪带回谷内并且安置的人,一定是个对他而言特别的存在。
也许当时秀姐的话只是无心,但是他却记下了,牢牢地记在心中,记了七年。萧怜雪不爱他无妨,不知道他爱他也无妨,只要自己对他而言算是一个特别,管它是什么样的特别,都够了。
然而,如今他居然要带另一个人回净忧谷。
就是说那另一人对他而言也是特别的存在吗?那么自己呢?是不是已经不够特别了?是不是已经及不上那人的特别了?是不是只要有了她就可以不要自己了?
她……毕竟是女子。
世间夫妻情爱,皆为一男一女。那么他以男子身份,爱上同样深为男子的他,是不是就为世俗所不容?但是,为何规定男子爱女子为常,男子爱男子就为逆呢?同样是真爱,秀姐为了师傅可以不顾女子最宝贵的容颜、可以为他纵死无悔;他为了萧怜雪一样可以无怨无悔、可以舍弃一切,明知没有回报依旧全力付出,他的爱,并没有什么不同,为何就一定要被世间冠上那个‘逆’字?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有错么?
但她不同,她是女子,所以只要她想,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爱萧怜雪,毕竟……他也觉得她很特别不是么?
“你告诉我,遥夜与她,究竟谁更加特别……”
不知不觉地口中呢喃出声,然而耳边传来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一种物体碎裂后的巨响。
巨响终于震回他的神智,然后便发现客栈掌柜和小二全部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扫视周围,终于发现不止掌柜和店小二,凡此刻坐在这家客栈一层进食的所有人全部面露恐慌地看着自己。不禁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接着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居然深深地砸入了一旁的墙壁。
嘀嗒嘀嗒的,似乎开始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墙壁下淌。
那,好像是他的血罢……
但,为何丝毫没有痛楚,丝毫不感觉那只正在不断流血的手是属于他的呢……
记忆,瞬间有些模糊。
以前曾问过秀姐在脸上割出那道很深的伤痕时痛不痛,秀姐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疼痛产生在心上的时候,身体上的伤痛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似乎,是这么说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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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一袭艳红衣衫。
漠视身后跪立的大汉半个时辰之久,红色身影终于转身。
“带我去见右使。”
“是。”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堂前那名早已冰冷的老者,至面处猛然用力一撕,顿时一张人皮面具握在他的手中,而那名原本的老者,竟是一名三十左右的俊美男子。
“至死还是这副模样,苦了你了……”
男子幽幽长叹,猛然间神情倏转,冰冷目光夹带一股阴森戾气射向面前一干人等。
“你已确定他是净忧谷的遥夜?”
“属下确定。”黑色纹额的大汉顿时跪地应答,“属下亲眼所见他使冰魂追思杀了右使,并且带走了中毒的萤小姐……”
‘砰’——身边一枚巨大瓷瓶刹那间在他手中化为粉齑,男子怒气冲冲地一路走至大厅中央。
身边一群人,没人敢在这时出声惹他霉头,毕竟这里还没人想过早转世投胎。
“净、忧、谷……”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三个字,男子脸上阴沉的表情顿时叫这一群人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右掌斜出,临空将坛上另一枚巨大瓷瓶同样击得粉碎。
“净忧谷,这笔账我寒子烈与你们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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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面前似乎有人影在晃。
对于昏倒之后的事情,水潆洄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至少她还清楚当时右使掷出的那柄短刃以及后来有人插手将她救下。
震惊中的一刻,她是真的心如死灰,只求一死。
得知的事实令她在瞬间对活着了无生趣以至自损五脏。她一直以为,虽然他口口声声誓死追杀,但毕竟会念及那一丝牵连他们的情分,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终究对她起了绝情杀念。
得不到手的,即便销毁也不让给别人。她知道这是他的性子,也是他的原则。
但是,她始终认为他不会对她如此,在心底一直相信着他会对她念及一丝情分。想不到……终究是她天真了。
其实,若不是他太过偏执,她也不会决意离开。原本,他便是她不可取代的特别;如今,他仍然是她不可取代的特别。他们一直都是只在乎彼此的存在的,他又何苦执著于那一个形式呢?
自残的那一刻,她是真心求死;而被救的那一时,她却是决意存活。
为他,死了一次,也便够了。
他既绝情至此,她以一死来断其过往,就当自己已还清了欠他的情罢……毕竟自己这一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他共结连理的了。
恍惚间,似乎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然而总也理不清完整的思绪,身体昏昏沉沉,令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活着还是死了。
睡了多久,她不清楚,然而当她的意识终于能够控制身体行动时,睁开双眼却只觉映入一片耀眼白光。
“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微微眯起双瞳,使自己适应这在久处黑暗后终于迎来的刺目光线,然后,扭转头颅,这才见到了那名仿佛裹在黑色中、一脸冰冷不耐的少年。
冷冷的视线扫向她,少年扬起下颚,扬起俊美脸庞的同时也扬起了厌恶——没错,正是厌恶,一种企图掩饰却依旧清清楚楚浮现在星眸中的厌恶。
“你体内的毒素尚未清除干净,醒了也躺着别动。”
少年硬邦邦地说着似乎早准备好的台词,冷漠的黑瞳不见丝毫缓和。
任谁都看得出这少年相当讨厌自己,然而水潆洄搜遍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他,甚至,她与这名俊美少年根本就是初次相见,既属初次见面,又何来好恶之说?
通常,当一人无缘无故被另一人讨厌,是笑不出来的;然而水潆洄却笑了,一抹恬淡的笑容自她绝美的脸慢慢扩散,从脸上一直扩散到心底。她觉得有趣,同样也是新鲜,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在初次见她时露出厌恶,就算那男子还只算一名少年,那也是十分例外的了。
未几,她敛去笑容,脑中开始整理片断琐碎的思绪。从之前逃出暗冥神教开始,惹上一系列的追杀,继而躲到洛阳的花翎坊并以雪牡丹为饵、叫那群人不得追问自己的来历,也算暂避那些挥不去躲不尽的追捕……不想仍叫他们追了来,并且险些亡命右使剑下,之后……便是有人插手救了她,尽管中毒昏迷,但她依旧记得面前一抹为她医治的白色身影,莫非……便是此刻这名少年?
尽管从气息感觉并不相似,但水潆洄仍开口轻道:“谢少侠相救之恩。”
“不是我。”遥夜冷冷地一口否认。
带她回谷,为她疗毒,全属萧怜雪的意思,他是无法违逆萧怜雪的,所以萧怜雪说什么,他也只有照做,然后将心中的苦藏在自己也无法触碰的地方,不去想、不去感受,用漠然的态度掩饰着真实的情绪,然而,他拼命的掩藏依旧在面对水潆洄时不可抑制地流泻出来。
那是嫉妒。一种无法压抑无法控制的情绪渐渐自心底扩散,却不能想,不能说,不能做,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人伏案研制解毒的方子,看着那人在灯光映照下的优美侧脸,看着那清俊优雅的侧脸慢慢爬上一丝凝重……
虽然后来抢过了萧怜雪手中的药碗、执意要自己喂她喝药,也是自己坐在床边等她醒来,虽然萧怜雪除了把脉针灸外没怎么靠近过她,但是,心里的那丝苦闷,却总是如一团乱麻梗在他的胸口。
挥之不去,解之枉然。
水潆洄淡淡扬眉。至此,她已经可以确定这名少年相当厌恶自己,但她却摸不清这其间的原因。
然,她又是何等聪慧的一名女子。上一刻,她是不懂;下一刻,当那名清雅出尘的白衣男子出现在门口时,她只消看了一眼,顿时大致的想法已经在头脑中成形。
尽管那一刻,少年的变化是十分微妙的,却逃不出身旁那双心思细密的眼瞳。虽然只是闪电般的一瞬,但是水潆洄却读出了那其间隐含的情绪,那是一种爱恋的情绪,不属于单纯的崇敬和佩服,是真正的爱恋,就像世间大多男子见到他们心中的恋人时,无法避免地流露出的呵护爱恋。
这少年居然爱上了同样身为男子的他!
水潆洄的惊讶同样只是一瞬,瞬间,她便恢复了寻常心态,心底,悄悄溜出一线苦涩。
其实,在某方面,她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一种禁忌,那人对她的执著,对她的疯狂,不也令她无奈为难?否则,她又何必苦苦逃避躲藏,硬是想叫那人对她绝了念,断了情。
然……结果那人终是不懂,甚至对她动了真正的杀机……
暗暗叹息,凝眸望向面前的冷漠少年。
情之种种,怕又是一名为情所苦之人罢……
第八章 净忧六阵
寒风呼啸,卷动一袭红袍飞舞。
男子立于山腰,凝目向山谷围绕间那一小片楼阁,渐渐一丝阴冷的光芒闪烁在瞳孔内,唇畔同时哼出冷笑,“好,很好……”
身后的五色天尊顿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能令他们教主开口说好,那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为至今能令他们教主说好的人,下场之惨都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犹豫片刻,一名刺有黄色纹额的清瘦男人上前一步,蠕动着嘴唇正想开口,红袍男子却已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闯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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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萧怜雪手中的药碗,遥夜顿时上前接过,“你煎药也累了,让我来。”
走到床前,将药碗递给床上的人,难得的语气十分平和,方才的厌恶情绪也没有再次显露,“喝吧。”
不想让萧怜雪看出他的小心眼,却更不想萧怜雪接近床上的女子,虽然接过药碗走近水潆洄,但小心翼翼地掩饰住内心翻涌的所有情绪。
水潆洄接下药碗,入口之际便发觉到这碗药其间的珍贵,随即扬眸细细打量这名甫迈进屋内的白衣男子。
初见之下,水潆洄不免怔愣。
世间,竟有这般超然脱俗,清绝如雪的男子!
心神微闪,旋即恢复常态,水潆洄放下药碗,方才开口,“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小女子日后定当相报。”
遥夜轻轻撇嘴,心中不满。原本看她就不顺眼,现在听她说话更是好感全无,又不是贪图你的报答才救你的,把人也看得太扁了吧。
萧怜雪只是淡淡一哂,道:“在下萧怜雪,姑娘不必对此事耿耿于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小女子姓水名潆洄,在此谢过萧公子了。”
水潆洄不便起身,只是垂首致意。
萧怜雪这个名字,并没在她心中掀起多大波澜。毕竟,江湖武林中,流传的都是净忧谷主的名声,如今再加上一名净忧谷的小冷煞遥夜,倒是对于净忧谷主真正的名字,反没有几人知晓。
“姑娘不必多礼,虽说姑娘所中之毒已无大碍,但身体还需静养几日才可。”
心念闪动,美眸顿时掠过一抹忧色,开口道:“敢问萧公子,潆洄可是昏迷有些时日了?”
“从洛阳至此,不过半月有余。”略一计算,萧怜雪答道。
已有半月!
优美的双眉刹那间紧锁,半月了,那他为何还没有动静?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