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起唇角:“那,现在就陪我,去一个地方。”
******
圆月清辉,遗下亭中一袭孤影。
笛声,倏止。
亭中人影,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炯炯闪烁射向身前暗处。
“两位既已到此,便请现身一叙罢。”
声音,硬冷干脆,我在树后一吐舌,本来也没有隐藏的打算,就是你这老头的敏锐程度比我的预计的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庄主莫见怪。”我笑着,与秦飞一同走出,“在下不过是个迷失在庄主美妙笛音之中的寻音者罢了,扰了庄主雅兴,是在下的不是。”
看见,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却,真的只有那么一点而已。
“庄主见谅。”我略一躬身。看来之前从几名下人那里套来的消息,果然不是骗人了——傅剑山庄庄主傅远清唯一的禁忌,便是每当他吹笛时绝对不许他人的打扰,哪怕是庄主夫人和少庄主也不行。
“庄主不知。”见他仍是臭着脸,我故意说道:“实是庄主笛声令在下忆起故人,一时失控,不觉中已寻访至此,却又不敢打扰庄主,不得已只好隐身树后,还请庄主见谅。”
我只是赌。赌不同的二人长久以来同忆一首曲子,那么这两人间是否会有某种说不出的关系,当然,若是赌错了我也没辙自认气运不佳而已。
结果,我看见,紧锁的英眉,瞬间挑动。
“打扰庄主,实为在下之过,不知庄主可否谅解,不再追究在下之过,在下定会速速离去,改日登门拜罪。”心内偷笑,似乎,我的赌运还算不错。
“先生且慢。”他忽然开口:“听先生言,先生之故人也会这首曲子?”
“正是。”我上前一步,拱手,“之前在下与她每逢,闻故人清唱此曲,故此,还望庄主谅解在下思故之情。”
并非错觉,我清楚地抓住他眼中的一丝激动。
沉吟片刻,似犹豫是否应有此问,我心道你这半老头白长一张干脆脸做事怎这般不干脆,想问就快问,不问我就走!于是故意嗟叹几声,终于成功引得他问道:“……先生的……那位故人,可是名女子?”
我点头:“不错。”再叹一声:“只是,在下业已许久不得故人音讯,很是思念,不知故人现今如何;今闻庄主笛音,不觉回忆往事,让庄主见笑了。”
再次故意摇头叹息,接着成功地捕捉他脸色在顷刻间的巨大变化。
“可……可容不才请问先生一事?”
“庄主请问。”故意受宠若惊地一鞠躬,然而心却不受控制地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莫非……他,当真认识我娘!?
犹豫片刻,傅远清才继续道:“……先生那位故人,不知高姓大名?”
内心猛一动,差点就要将娘的名字吐了出,终究转了几个弯,将滚到舌尖的二字压进了腹内。“庄主不知。”我故意露出为难神色:“在下那位故人,曾千叮万嘱在下不得在人前提她的名字,更不得说在下认识她……还谅在下难以奉告。”
“是么……”瞬间,呈现在那般威严气魄的硬冷脸孔上竟是浓浓的伤感与愧疚,他的话很轻,甚至可以算是自言自语,不过如今得到了西门老头功力的我,仍然一字不漏地将他的话听进耳中。
“是你的性子,是你的性子……我知道,你恨我,一定不会原谅我,是我错了……如今我根本不奢求你会回来,更不求你原谅,只要你能过得好,我就满足了……芸……”
心,狠狠地一窒。下意识地握紧双拳,我不信,难道他真认识娘?难道……娘至今不愿下山,全是为了他!?
控制着有些颤抖的呼吸,我强装镇定:“如此说来,莫非庄主认识在下故人?”
“是孽……”他抬头,动也不动地盯着我,忽然道一句让我心惊肉跳的话:“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庄主说笑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我发现我的口舌又一次派不上用场。
他真的在说娘么?就算我易了容,他也能看出我的眼睛像娘么?他……真的认识娘么?
“虽不知先生为何要易容前来,不过先生是否可以听我说一个故事。”
他的眼扫过我,我的心跳顿时加速。
哎……难怪之前楚老狐狸说我的易容术还要多练习,若是碰上个明眼人肯定穿帮,果然,现在就穿帮了不是?
不过换言之,应该也算这傅远清眼力太好的缘故,明明之前就没穿帮过的……
“其实……这首曲子,是当年的她作的……”目光扫过便转向,我微松口气,还好,这半老头并没有追究我易容前来混饭的意思。
“当年……”呢喃着,我看见,他的眼神不觉悠远。
“当年,他遇到她的时候,他已经成家立业,正值壮年;而她,还是名情窦初开的花样少女,清新纯洁得,如同一朵洁白的莲花……”
五十二、往事(2)
静静地,空气中只有他的声音回荡。
我一直听他呓语般地述说,看着那名冷硬威严的老人,也会露出那样沉醉痴迷的表情。
他的故事,有着那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壮年男子,也有那名青春美好、如同一朵白莲的纯洁少女。
那个男人,三十三那年遇见了那名二九年华的少女,两人一见钟情。他从不知道他也会爱得那般疯狂,也从不知道他会那样痴沉地迷恋一个人;她原本是那样云淡风清、不问世俗,只因遇见了他,终识何谓爱情的滋味。
他有家有业,有妻儿,他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那样的她,但是,没有选择,她跟定了他,他也要定了她,无论要受多少阻挠,他们,不怕。
他带她回去,安排她在别院居住,他说,家妻善妒,不得不防,只是,委屈了她。她只是笑笑,说,只要有他,她便拥有了世界,别无他求。
思念时,挥笔写下那诗,她微笑,嵌了曲儿,从此一人月下吹笛,一人起舞清歌,生活,好不惬意。
一年后,她怀了孕,此后,他前往别院的数次愈加频繁。
只,凡江湖中人,特别地位越高之人,无人不爱武。
他,一直有个愿望,愿一览天下数家武学。虽然他武功资质并非上乘,却眼力极佳,任何武学经他看过一遍,便可终生不忘,并能找出其中的优劣加以融会,因此江湖中举学武之人,无不希望能得以他一番指点,以至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声望节节爬升,直追武当少林两大掌门泰山。
他的坚持极少,寥寥可数,却皆为不可更改的原则。
每逢八月十五,是他大摆盛宴的日子,席间来宾,皆是武林要人,来者,必要演练一套成名绝技;而他,每逢那日,也会拿出一本在上一年间寻得的绝世奇学,以飨宾客。
然而,就在她来到后的第二个八月十五,他煞费苦心寻到的一份传奇内功心法,却莫名丢失,当日苦寻不获,令他在武林群雄前失尽了颜面,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晚意向寻她安慰的自己,竟是在她的房中,发现了那本秘籍。
那一刻,愤怒的潮水铺天盖地的涌上,愤怒埋没了一切的理智,其实早知她是当年武林邪派第一魔头的爱徒,也听过无数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只是不在乎,不介意……却不想,她真的,也是为了他的武功秘籍而来!
她哭了,说她不是;他却已经听不进一切,甚至不顾她的临盆在即,将她无情地赶出了家门。
后来……后来,当他终于知道这一切只是出于正妻的嫉妒和故意陷害时,他,发疯般地寻找,却也寻不回那抹清雅飘灵的身影……
淡淡的白,一朵绝世的清莲,消散风中,再,寻不见……
再后来,他撕毁了庄内全部的武学书籍,至此,八月十五的论功宴,永不论武!
…………
笛音,不知不觉中再度响起,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处现实。
“失礼了,浪费先生时间……”
一曲奏毕,视线捕捉老人的眼角一闪晶莹,入耳老人平缓低沉却有些许微颤的声音,我于是笑了:“不,没关系。”
我不清楚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个故事,是单纯地因为我的眼睛,或是他看出了什么,那些,都不重要。
当初望着娘沉浸在回忆中,想过多少次一定要把害娘的元凶揪出来狠揍一顿,我从没有想过,当真正知道一切的时候,剩下的,唯有平静。
这十七年来,他受的煎熬自责,并不比娘的痛苦更少。
也许,我还没有说过,八月十五,便是我的生辰。
******
走出傅剑山庄,天边一线微微晨光,这才意识到,天明在即了。
秦飞在我身旁,不言不语。
“嗯……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啊?”
我忽然问。
“他……”
难得地,秦飞吐出一字。
“你在意他说的话啊?没关系,现在赶快走不就得了,再说你武功那么好,就算打起来也不怕,而且,现在我也算是半个武功高手了,你还担心什么?”我故意扭曲秦飞的意思。当然,我也不会忘记最后傅远清与我擦肩而过所说的话语。
——— 一个人无意中养成的习惯是改不掉的,我能认出他,自然也有别人能认出他,如今整个武林都在寻找他的下落,你们,小心些。
老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看来,他早就认出秦飞的身份了。不过,干嘛要特意提醒我呢?
不自觉地笑笑,该不会,他真的看出了什么吧?
“……”
“喂……”身边的沉默拉回我的思绪,我翻白眼,这家伙真是让我没办法。“……刚才,我不是特意还去了他房里一趟吗?我说没事就没事啦!”
我知道秦飞的意思,我也知道秦飞听出了某种端倪,只是,我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身份去面对那名老人。
每个人有能舍与不能舍的,有必须选与无所谓的。
了无牵挂的最大好处就是不必拖累他人,既然选择了秦飞,我便不悔将会失去的众多选择,何况那样的身份与地位,根本不容许这样的我去选择,徒增烦扰而已。
更何况,他此生在意的,始终是她的原谅。
其实,何苦呢,她,由始至终,都未恨过他的吧……
他终于凝向我:“做了什么?”
我笑得诡异:“写字。”
******
屋内的烛火,显然是刚被吹熄不久。尚存温热的烛泪,凝结在红烛身上留恋着不肯离去,形成一鞠完美的弧度。
老人踌躇着,走到桌前,仿佛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拿出压在烛台下的那张纸。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苍秀的字体,未干的墨迹,老人看着看着,眼角的温热,终于流下历经风霜的脸庞。
“芸儿……你终于,原谅我了……”
***************************************
******************************
ps:进度是快了点~不过俺想要快点结局啦~哦呵呵呵
五十二、拦截
“去哪?”无论何时,他的言语,都是不变的简洁。
“洛阳好不好?”出了宜昌,面对他的询问,我坏坏地笑着。
“嗯。”
瞬间,他有些失神。
我恍然,哦,光顾想着我的事,却忘了,之前那六十七个人,他也是在洛阳杀的。
“你……想去么?”
我想见白猿,也想让他见见娘,但,若他不愿去,将来,我挑个时间独去也不是不可以。
“嗯。”
哦,差点又忘了,和这家伙说话要有十分好的理解力才行。
“那,若是灵山和洛阳,你想去哪一个?”灵光倏闪,算算时日,那该死的老酒鬼也该回来了,说实话还是有那么点想念和他吵吵闹闹的日子……而且,如今秦飞的境遇实在四面楚歌,先放他留在灵山,我溜回洛阳一趟也好。
“无妨。”
“那我就说,先去灵山了!”没辙,要是真让这家伙选,到天黑也分不出什么结果来。
“嗯。”
“…_………”
******
虽然早知道武林各派联合追杀秦飞,也早想过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的来到还是比我想象的提前许多。
甚至,来不及赶到灵山,我们,便遭遇了那样一场的拦截。
放眼面前人潮如海,我不禁咂舌。
乖乖!这才不叫拦截,这根本就是倾巢出动。
哎……平时看不出怎样的那些名门正派,这种时候,心倒真是齐整。
“我种的因,我来偿果。”面无表情地,秦飞上前。
“老大……”有点无奈地,我跟上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你以为现在我还能脱得了干系?”开玩笑,就算能脱我也不脱咧!“所以啊,我不帮你也不行了!”
“那,如何?”看我一眼,隐去眸中蓦现的情感,秦飞不再拒绝,将手指搭上怀中判官笔。
“还能如何,先打打看,打不过就溜喽!”挺佩服自己,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一派轻松。
“不过……”盯着他,他转过头,我勾起唇边弧线:“别杀人了。”
无言,他将脸转回面对众人,我却知他答允,于是笑得安心。
是嘛!既然如今只是可做可不做的事,而且就算以前也做得不快乐,那,为何还要做?
“魔头,今日定要你偿命!”
“魔头,你的死期到了!”
“就算是你,也对付不过我们全部!认命吧,秦飞!”
面前人声鼎沸,我皱皱眉。很明白,仇恨的无从化解,所以,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有些无奈地,我开始注意到一直被当作装饰品挂在腰间的长剑。
冰魂……应该就是这名字,自从在灵山被西门老头找人修好后,这玩艺就这么送给我,也就这么挂在我身上了。
哎呀,剑呀剑,其实你应该是很想饱饮人血的吧?只可惜你跟了我这么个生怕麻烦找上门的主人,不过如今你终于有机会出鞘威风威风了,你高兴吧?开心吧?爽吧?
哎……要知道,你的主人可是快要愁死了……剑呀,下次你还是跟个别的主人,稍微暴戾冲动点的,这样也不枉你的剑生了是不是?
“有信心赢么?”我笑笑地望着身旁的前任超级杀手,他的判断我还是比较信服。
“难。”顿了片刻,他难得地继续说:“杀,十之六七;不杀,十之一二。”
“唉……”比较几率,我耸肩:“那,就只好找机会跑了。”
“你先走。”
“……说什么傻话!”我顿时皱眉,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以前,没武功那可以算我碍事,我无话可说、无言可辩;如今我怎么说单独对付一群门派弟子还不成问题,这样还让我独自离开,说笑哩!?“要走,一起走,要不,就一起留,你听到没?喂,我说要是你不想害死我,你就得乖乖地找机会和我一起走,知道不?”
语落便展开应战的架势,因为根本不想也不认为他会应答,所以,当我听到身边的低语,是讶异的。
“……知道了。”
瞪眼,张口,相信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很蠢,蠢到最后,不禁傻笑。
是我不了解他,还是他已不再是他?
这家伙,还是,改变了许多吧。
******
“幸好来得及,……你没事吧?”
耳边响起声音。
一道青色身影,稳稳落于我们身前。
先是怔然,随后,我难以置信地低呼
“—————江烨!?”
五十三、结局
面前人群,响起沸腾的惑然;数道青影闪至列前,那,是武当的人。
“江烨!亏我们师兄弟还一直为你担心……想不到你失踪这些时日,竟然会堕入魔道!……你,你简直令人失望……”
“不过若你此时能过来,与我等一同除魔卫道,今后你便还是武当的弟子!江师弟,你听见了么!”
“我……”
他低下头,我懂,那是犹豫。
这种时刻,任谁,只要存在感情,便无法轻易地选择。
什么也不会说,我,放他选。
“江烨,千万不要被一时心情迷惑。”
“江烨!你要想好,今日你若选择离开武当,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江烨!你过来,你不要忘恩负义,忘了武当养育你的恩情!”
……
“我……”面对声声言语,视线中的身影终于挺直,扬首:“武当对我的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今生今世,只要我江烨尚存一息,便定会回报武当的恩情。不过……”忽略掌门面容上的欣喜,他语锋倏转,“我没办法不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