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银子准确地撞上夜明珠,再随着几粒晶莹的光点一同下落。
我绷紧神经注视着前方情形,准备着,一旦情况有异便紧急后退。
光芒落地,尘埃落定,银子在地面滚了几滚。四周,静悄悄的,异变,没有发生。
微微松一口气,看来,这颗有点诡异的夜明珠,作用仅仅是照明罢了。
再等片刻,我放下心,重新向洞内迈入,既然关键不在这夜明珠上,那么就只能在四面石壁里寻找了。
“等……”
我开始移动脚步,当秦飞那来不及的阻止飘入耳中时,已经晚了。
猛闻一声巨响,连忙回首,一道沉重的石门将来路的通道紧紧封闭。
两面的石壁,忽然,同时向中心移动。
二十五、绝境
“他爷爷的,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肯给,真是小气!”我嘀咕,回首见到尚在石门旁的秦飞,胸中犹生一股歉意。他……其实是能在石门落下的瞬间出去的,但是他却没有。
很想问,为何?但我知道,问了他也一定不会说。
相处越久,发现反而越不懂他。
真想干脆把这家伙脑子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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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不急不缓地朝中心移动,眼看着两面石壁的间距越发缩短,我抓紧时间在壁上拍打,发现没有任何效果后,有点无奈地退到石门旁。
“不好意思,把你也连累了。”耸耸肩,我并没转身面对后方的家伙。
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我却意外地没有任何恐惧感,该说是无畏呢,还是一种认命的消极?
我翻翻眼,不知道。
如果真要死的话,那么恐惧和无畏也就没有任何分别,毕竟,眼前的情况已经并非我能够控制和选择的了。
却,有点火大。
“哎,反正都要死了,你就不肯多说几句话吗?”
身后的无声,比起即将面对的死亡更令我无端恼火。
“你走回去,重选。”他忽然说话了,但是他的话却令我更加的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再走回去————”声音嘎然而止,回首望见他的那一刻,我猛然醒悟他即将要做的决定。
“你疯啦!?”我一把抓住他抬起的手臂,“在这种情况下运行内力,纯粹就是找死!”
他甩开我的手,我却死命地,再度握住。
“放手。”
“你疯子!”
“放……”
“你干嘛要救我?”我瞪着他,“我可不要欠你我还不起的人情!”
他直视我,倏然别眼,抬手将我推倒在地,
“鬼王府有鬼王府的规矩,我不是救你,只是,我必须独死。”
难得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可,我却没一个字爱听。
我跳起,狠狠扯住他的领口,“谁管你他爷爷的什么狗屁规矩,现在可不是在你鬼王府,反正我不懂你们那套规矩,老子爱怎么做,全凭老子高兴!”
我开始口不择言了。这厮,榆木的程度简直和江烨不分上下。
我已经不想追究他的真实想法,我不管他是打算救我还是真为了他的规矩,我也不是没有规矩的。
总之,我不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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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的间距越来越近,他忽然抬指在我手上轻拨,我却觉臂上一震,控制不住地松手,向后跌倒。
爷爷的!居然说运功就运功,一点提示都不给!
我已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掌击向面前石门。
呆子!白痴!他爷爷的混蛋!
我骂,撑在地面的手掌用力,准备借势起身。然而,就在那一刻,我却停止了全部的动作。
掌下的地面,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纹路。我急忙凑近观察,却见那道道纹路交织成的板块,此刻正在轻微地挪移。
他爷爷的!怎么我刚才就愣没发现!?
忍不住狠狠骂了句,我站起身,却顾不上一旁正企图震破出口的秦飞,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地面的纹路。
慢慢地,我将地面的纹路在头脑中做成大概的贯穿,忽然,有什么从脑海深处晃出,在我眼前跳跃……
八卦图!
伏羲先天八卦到文王后天八卦的演变过程!
顿然醒悟。
乾坤为天地,巽生风,离生火,坎生水,震生雷,垦为山……我想着,沿着地面上的纹理走了起来。天干……定四方……
两方石壁依旧匀速向中心靠拢,心中隐约有些焦急了。
方才,我的确是不怕死,但是,若在注定毫无生还希望之时传来一丝光明的火种,我当然还是渴求活着。
拜托,千万别让我看到一点希望的火光后再掐灭它……
被这种速度移动的巨石活活挤死,听起来就是很疼的样子……
鼻尖,微微渗出汗珠。
强定心绪,我换了一种方式再走。
总不会,这也是所谓的障眼法,而并非停止石壁移动的关键?
可,就算下一刻我能够发现真正的关键,我也没有时间了!
我只能赌,赌地面的八卦图,便是触发停止的机关————
加快速度,终于在两旁石壁即将碰上我的身体时踏上最后一处图案,千钧一发,地面摩擦传来的低鸣,消失了。
石壁的移动,停止。
我深深吸入一口长气,再缓缓吐出。
站立之处,仅剩一条窄窄的石板,宽度刚好够一人通过。
娘啊娘,真是太感谢您教给我的奇怪知识了……
我暗暗感慨,伸手抹抹额头,有些湿。
这才想起一旁企图震开出口的家伙,回目在视线中搜索到那个倒下的人影,我再叹。
果然,就说他不能运功不是?毒又发作了不是?
匆忙走到他身边,我将所剩的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好不容易让他咽下后,我终于心安了些。
还好,就算要死,也不至于立刻就死了。好歹,我还能够寻找出去的办法,虽然希望实在渺茫,却总比没有要好。
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这么坐一会儿……
忽闻‘喀啷’一声,脚下传来某种金属物质断掉的声音。
心内,才泛起疑惑,地面,登然上升。
二十六、破关
习惯了上升的速度,我便放心坐在这一条石板上,任它向上攀升。
也许上升到地面,也许升去另一关,我猜想。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无论如何,先让我歇一下,一下就行……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尽管只是有惊无险的过程,却还不是一般的折腾人……
咔嚓——石板猛然卡在某处,我被后坐力呛得晃了晃身子。
我仍然坐在原地,身旁躺着尚在昏迷中的秦飞。
懒得动,何况,这里又很美……
身旁,竟是一片夜色,我清楚这里并非地面,然而,头顶却是璀璨星空。
我叹,弄这么个地方,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和心思,可惜,结果却非用来欣赏,反是用来害人。果然,这蝶园主人的心意还当真无法度量和揣测。
就这样懒洋洋地坐着,直到身旁的人动了动。
“你醒啦?”我咧嘴,“很幸运,刚才那关,我们闯过了。”
无言,只是坐起身。
“我饿了。”我忽然说了个不相关的话题,却是个无比符合我真实感觉的话题。“……哎,你说,还要过几关,我们才能到达地面?”
持续无言,他站起,微微环顾四周。
我清楚他不想再提方才之事,无论他的那番举动出自何种动机,都,不像平时的他。
我也站起。
算了,反正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躲避枉然,不如早早了事。
话说回来,我真的饿了。
面对怡人夜景,一时,我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幻象。”秦飞特有的清冷声音响起,接着率先向前迈进。
一步迈出,四周景色顿时开始变幻,大股烟雾从地面喷涌而出,顷刻间,身旁云雾缭绕,头顶星空敛去,夜色敛去,入眼,漫无边际的白色——茫然的云层,飘动的烟雾,不断幻化着各种不同的形态。
面前云层蓦然分开,一条小路呈现。
刚刚踏入,云雾却猛然交融,再度幻化着各种形状围绕在身旁。
“这……是叠云阵!”
看着,确定着,我一声无法控制的低呼,脱口而出。
“……”他侧目,略微的疑问。
我笑,“如果这一关布置的都是这些玩意,那就会很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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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风的声音。
前方的门,轻轻一推,开了。
阳光扑面而来,我眯起双眼。
重返地上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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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走出叠云阵的方法是很简单的,根据云雾幻化的形状选定方向,这些云雾表面看来万象横生,实际上只有几种固有的模式,在固有的模式上另行生衍出的细微差别,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罢了。
不过说来简单的事,做来也并非全然简单。回想当初,为了分辨其中的差别,我甚至用了半月功夫,才将娘画出的千种图形重复到分毫不差。
只是,我真没想到会在此见到这一阵法。
而且,还是作为底关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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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没有了领路人,我与秦飞沿着出门后那条唯一的长廊行走着。
路,至尽头。
一栋二层竹屋高耸。
长廊,到此便为架空,形成一座桥梁通至竹屋门前。
下方,碧水环绕,清澈见底;四周,百花争妍,一片鸟语花香,如同置身世外仙境。
我径直走上前,手方抬起,原本紧闭的两扇竹门,倏然向内张开。
二十七、决定
屋内,布置极为淡雅,简朴,却不失其灵秀别致。
正中,一张竹床,锦缎横铺,一名女子赤脚斜倚其上,秀发如云,翠衫松散,半掩雪白酥胸,淡绿长绫垂直地面,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一番述不尽的风流艳色。
她,让你很难摸清她真正的年龄,无论怎样看,她都绝超不过三十,然而那股子透彻的孤傲清绝,却又那么地历经沧桑。
女人的年龄,往往比她的性格还要成谜。
“你,要我救他?”不等我开口,她开门见山便问。
她的眼光,久久停留在我的脸,不去。
“是。”我笑,迎上她的视线。
不要你救他,我费大气力来到蝶园,又一改慵懒性子闯关,是为了啥啊?
猛一皱眉,“在我面前休要嬉皮笑脸!”
“好。”我敛去笑容,效仿江烨一拱手,“小子辛剑寒,来此恳求夫人略施小技,妙手回春。”
瞬间,我看见她的眼光凛然一颤,我不知道我又说错了什么,想想刚才那句话,并不觉得有奇怪之处,那么,我就不懂了,这句话,在她耳中究竟是如何一个定位?
垂眼,复抬眸,于是她的眼又恢复了之前的孤高清绝。
“小子,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会考虑救他。”
“夫人请问。”我颔首,继续效仿江烨。
“你,如何走出最后那一阵的?”
“哦。”我可不打算说出娘的事,既然娘生前宁死也不愿下山融入世俗,那么,在娘死后,我自然更要给她一个绝对的清静,哪怕连她的名,我也不会再提起一字。“小子通过分析其中变化,逐次摸清其中规律,遂得以走出。”我再颔首。
“就凭你?”她不觉哼笑,眼中却有着掩不去的惊讶,“在你来找我之前,没有人指点过你这里的机关阵法?”
“难道应该有人指点么?”我不答反问,故意一脸疑惑。
她沉默。
“夫人,还需要小子解答何事?”我恭恭敬敬地试探。
“不需要了!”隐隐地,竟听出她的口气中有一分愠怒。我莫名,怎么,莫非就这几句回答也能触发她的脾气?
“那么,小子已经回答了夫人疑问,夫人该考虑之前的承诺了吧?”
“考虑过了,不救。”
拂袖,她换个姿势重新倚入竹床。
我翻眼。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针。
“我懂了,原来是你解不开他的毒,才拐弯抹角地转变话题,根本是想让我自己主动提出放弃的要求!”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态度,我摆出一脸恍然道。
她不屑,冷哼一声,“笑话!天下,还有什么毒是我不能解的!?”
“那就是你没自信,怕治不好传出去被人笑话。”
“胡说!”勾魂媚眼,顿时冷到极致。
我再笑。早就说了,摆这种脸吓唬我没用,以往在山里我见多了,那才真叫致命。
“那,为了证明是我胡说,你解开他的毒让我看看哪!”
“哼!”冷眼一横,“小子,少对你姑奶奶使激将法,说什么都不救!”
“你……”
“我不要你救。”
自从进入竹屋便持续无言的人,忽然开口说话。
“我,不是来让你救的。”
我一愣。这还是尚属初次听到秦飞清楚明白地表达他的意见,都到这份儿上才说不要人解他的毒,那他这一路跟着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面前的女人让我疑惑,身后的男子更加让我糊涂。
虽然从最初我就明白他无意求生,但他跟着我的原因却令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不顾眼前处境,我转向身后之人。
“我真不懂,你明知道我要来做什么,怎还会这么老实地跟着我?”
这个问题,早就想问了。却,想不到竟是在如今情形下询问出口。
先,无言。
久久,一句冰冷言词在空气中扬起。
“鬼王府的人,不需要人救。”
“救了鬼王府的人,谁都不能再活着。”
我怔住。品味,随后恍然。
这才知道,原来他这段时间肯跟着我,是为了杀我的啊?
这家伙……自己的命都不保了,还想着杀人……
脖子忽然凉飕飕地,摸了摸,我看他,“那你为何不杀?”
先不说落到地下后的这段时间,之前,在路上走了怎么说也有半月,半个月啊,凭他的能耐,要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比掐死只鸡都容易?
就算他不运功,我的力气都不见得会比他大。
可是,我却仍然活着。
别过眼,秦飞沉默了。
一阵柔媚如骨的笑声传来。
“哼哼哼……”笑声,是从蝴蝶夫人口中发出的。却见她猛然翻身坐起,媚眼如丝,扫过秦飞冷颜,“既然如此,我今天非救你不可,你不是不想活么?我就非要你活!……但有活着,才能感受痛苦,死了,那可没趣多了!而且……我偏要看看,救了鬼王府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不能活着!”
二十八、解毒
翠衫飘动,人,已出手。
我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行动,她便点下了秦飞周身六大要穴。
落地,回眸,她淡淡道一句:
“小子,别愣着,帮忙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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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人,俊秀的睡脸依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望着望着,我不觉打了个哈欠。
困……
解毒的过程足足耗时两日一夜,蝴蝶夫人一直在忙,而我同样没怎么清闲。
终于,告诉我每隔半个时辰便从秦飞身上拔除一枚银针,顺序为从足至顶。接着大致说明了拔除的方法,她便从房间离开,再寻不见踪迹。
还真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大夫……
想着,我又打个哈欠,拿过一旁的浓茶喝了口。看看桌案上的香即将燃尽,起身拔除一枚银针后再将另一根香点燃。
这里插着的每根香,从点燃到燃尽刚好为半个时辰。
银针,共二十四枚。反正,我已经在这等了十个时辰,也不差等这最后四枚的时间。
只要想到当他醒来后便是全然的健康,我便会立刻清醒许多了。
何况,一直刺激着我的,还有他身上的伤痕。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的伤,但是当我看到他的身体,我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的身上有这么伤时,还是能够活下来的。
检查他的身体时,蝴蝶夫人的眼中同样露出了讶异,她说,这些伤痕,有些是近年,有些已经是十几年前留下的了,鞭伤,烫伤,刀伤,野兽的撕伤……甚至,数道,都是足以致命的重伤。她说,单是比武,完全不会造成如此的伤口,很明显这些是通过各种特别手段造成的。
最后,连她都说,伤成这样的人竟能够活下来,当真命大。
不禁想问,
他的之前,究竟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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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飞醒来之时,我刚好拔除最后一枚银针。
那双漆黑的瞳挺挺直视,害我手一抖差点又将那枚针给扎回去。
我很少真正害怕什么东西,只有他这双眼,却总是莫名地让我感到不自然。
“你的毒已经解了。”
他不说话,我又不喜欢僵局,没办法,只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