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不出。
只是很想见那个人,却,没有原因。
很久之后,当我终于将自私发挥到淋漓尽致的那一刻,才终于得到了两个玄之又玄的字眼作为答案。
缘分。
十五、意外
“师尊。”我嬉皮笑脸地搓着手,“这回您老人家该告诉徒儿取胜的办法了吧?”
“嗯……”眯眯眼,“小事情,小事情,不值一提。放心,先跟为师的学一套功夫,为师的手痒,忽然想比划比划。”
老狐狸!我恨恨地骂。却依然笑面迎人地,“师尊,您不解徒儿之惑,徒儿总觉得心里没底……您先别瞪眼,这当然不是徒儿不肯信任师尊,实在是徒儿资质鲁钝,看不出事态发展,哪比上师尊堪透世间百态,万物生长变化,统统逃不过师尊的一双法眼,师尊看不上眼的小事,对徒儿来说,却是万分的不解啊,可见,徒儿的智慧与师尊的智慧相比,简直如孱孱小溪与滔滔大海,绝不可相提并论……”
“去去去!臭小子,就你这张嘴会说,不知道心里怎么骂我这老头子没人性哩!”说归说,脸上还是笑多于怒。
“徒儿哪敢。”我装出委屈的模样,心里继续骂这老头的精明,“徒儿在心里将师尊奉若神明,是嘴上说不出的尊敬呢!”
摇着头笑骂:“行了!去你的马屁精,再说也是没得商量,且让为师的给你耍套把戏看看……放心,有为师一句话搁着,明日若胜不了比武,你给我当师尊!”
没辙,我只好跟着他来到南昌城郊树林,同时下定决心,不管他教什么,全部以学不会为借口。
我就是笨,你能拿我怎么?
他摘下腰间的紫红葫芦咕嘟咕嘟地猛灌一气,丢到一旁,意满方兴地打了个酒嗝,随手捡起脚下的一根长枝,在空中划了个弧,同时道:“徒弟,看清楚了!”
我环臂杵在边上,兴趣缺缺。算了,全当是卖艺人的表演,我也就算捧个人场的观众好了。
很快,我的意兴索然便改成了张口结舌的惊讶。
只见,他的身子一跃而起,似柳叶飞荡空中,轻飘飘地竟似没有重量般的空灵。转瞬间,手中树枝斜刺而出,眨眼便在空中变幻数次,如千军万马奔腾,气象万千。光影闪烁,不见身影,只余横枝出没,四下翻飞。
仿佛,那已不是树枝,而是生命,有了气息,有了自己的思想。
忽然,一切锋芒顿止,他手持树枝飘然落地,身子软绵绵地仿若无骨,在漫天的飞叶草屑中顺势摇摆,奇的是竟无一片树叶沾身。猛然,右手持枝,在空中不断划圈,顿见那些树叶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随着他手中的树枝摆动聚作一股旋风,这时,将手中树枝向上一挑,一斜,一劈,一个收势站定。层层树叶漫向天空后慢慢飘落于地,在站立的他身边形成一个整齐的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甚至忘了作为观众基本的喝彩。
对我而言,这种技术全非表演,而是一种仙法,一种奇迹。
一片落叶忽飞到我面前,呆呆地拈过落叶,放至眼前,才发现叶上居然被穿有九个小孔,而每个小孔的间隔又刚好相等,但是整片树叶却丝毫不损,除了叶片上的小孔,树叶依旧是完整的树叶。
……这,就是武功?
不知为何,我的心,有一点松动了。
“如何,为师的还算够资格吧?”捡起地上的葫芦,又是猛灌一气,他来到我身边笑问。
不等我接口,他继续道:“这套棍法的名字,叫做‘九幻伏灵’,含有九式三十六变。优点是轻灵多变,复杂诡异,以招式乱人耳目,攻人不备;但缺点是过于浮华,而实力不足,也就是说,此棍法精于招式,而不精于内力,对付一般偏上的武林中人是不成问题,如要对付真正的高手,却显得太过肤浅了些。但是,比较起我的其他武功,这套却是最为速成的一种。”
“现在,我就来一招一式地练给你看,你可要看分明了。”重新抄起手中树枝,他一招招地拆演解说下去。
待到九式与其中三十六中变化全部拆演完毕,他问我:“你可明白了几分?”
硬着头皮,尽管看来他铁了心要教,我却仍旧不想破坏誓言,于是心一横,“一分也不明白!”
他盯着我,目光仿佛要在我的脸上生生烧出个洞,久久,才道:“一分也不明白?”
“不明白。”我认定了不懂,死活就是不懂。
一声喟叹,“唉,本想就让你能比划几下这些招式,明日老头子才有办法让你赢得有模有样,可惜……”
我知道他在吊我胃口,我也知道他非要让我学这套功夫就是为了将来不让我赖账,不过他应该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是真的不想学武,但,我却一定要进毒王庄。
记得听娘说过,学武必须要有精厚的内力支持,那么我若不练内功,想必就算摆些绣花架子,也称不上修行武艺,如此,应该不算违反我的誓言。
转转眼珠,我决定先应付眼前再说,“你的意思,只要我能比划招式,不需要明白你那些内功口诀的?”
“是啊。”
“那就好说了,这些招式我记得住,就是不明白而已。”
“你记得住?”他不掩眸中惊讶。
“八九成。”
将树枝往我手中一横,“那你做给我看看。”
接下树枝,我退开几步,不再言语开始回忆着模仿比划。反正我们心中都有各自的算盘,就要看最后究竟谁拗得过谁。
最后一招收势,我晃着手中的树枝走向他,“做完了。”我说。
他居然不言不语,只是面色凝重地瞪我。
树枝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是我都记错了?”
“……臭小子,真有你的。”好不容易沉着脸憋出几个字,在我怔愣之际,他纵声大笑,弄得我简直如坠云雾。“想不到,真想不到,没事收个徒弟玩玩,居然叫老头子我捡到宝了!”
哎……我再愣。
“好!好!”一巴掌拍上我的肩,“乖徒儿,明天你就照这个样子耍,用不着管对方的攻击,也用不着防御,剩下的事统统交给为师,准让你顺利过关!”
十六、入庄
昨日,在我比划过那些招式,意外地老酒鬼没有再让我学他的武功,而是干脆扯着我跑去喝酒。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让我不需学武便能赢过庄内护院,做什么我都乐意。
今日,我便站在毒王庄的比武场中。
面前,四个凶神恶煞般的护院。
真想问,能不能谁也不要选,可惜,知道这个问题是必须要被驳回的。
老酒鬼打头阵,他故意花了一番力气险胜。尽管,从见到他们的那一刻他就对我说,这四人全加起来也无法在他手下走满二十招,但是,他也说,此番行动,还是隐藏些实力的好。
轮到我了,手心里,隐约些许的潮湿。
“照昨天说好的,放心去做。”
下场,经过我身边时,他向我传音入密。
我笑,握紧手中的木棍,心中增强了把握。反正,若胜不过这场比武,我也会凭空多出个徒儿,无论从哪方面看,我做的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随手一请,“阁下多指教了。”
“我?”被点到的人竟有些慌乱,“……是我?”
莫名其妙……一边想,一边笑笑地拱手。怎么从表现来看,他竟比我还要紧张?
令下,比武开始。
依着老酒鬼的话,我开始回忆昨日的演练,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一股暗中传来的力量牵引着我的身体,让我觉得这身体甚至不是我自己的。
每次他的掌风逼近,那股力量都会带着我及时避开,仿佛,我已不再是我,场中这个正在比试的人,完全是另一个、我不熟悉的、陌生的存在。
那股力量,和我空空的招式,居然结合到了完美。
若非亲身经历,我真不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比武的方式,一种甚至能令普通人瞬间成为大侠叱咤风云的方式。
当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刻,手中的长棍已经指向了那名护院的胸前要害。
我……赢了?
身边响起的喝彩,才让我意识,我,居然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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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五十两作为定金,待正月十五一过,便可拿着另外五十两走人。
就算现实是假的,眼前黄澄澄的金子总不是假的,在毒王庄管事将盖着锦缎的银盘捧到我们面前后,庄主胡翊便出现了。
大厅中,气氛有些凝滞,胡翊那特别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我无心听他那段称赞外加勉励的冗长说明,而是暗暗环顾厅内最终剩下的高手们,竟——仅有九名,而且这数目还是算上我和老酒鬼的。
我想起滕王阁上武人云集的沉重气氛,再看眼前的清冷,不禁狐疑地斜向身旁的老酒鬼。
接收到我的疑惑,他只是笑笑,后来众人四散,安排歇息时,他才告诉我,并非那些前来的武人太弱,而是这四人太过厉害。
'厉害?'这不是自相矛盾么?'之前,明明也是你说那四人加起来也扛不过你二十招的!'
我不解。
老酒鬼笑得很是高深,小子,明白何谓相对而言么?
回味,然后才恍然这老家伙拐弯抹角地就是要说他有多厉害。
当时,我不甚以为然,毕竟我对武的概念太少,直到很久以后,我终于了解老酒鬼的确是有狂妄的本钱,我也终于了解,当时我打败的是个怎样的对手,无知者无畏,很多事,真的是不知道反而比较随意和快乐。
若说什么叫鱼目混珠,我想,当时的我就是个生动的例证。
十七、诡计
在毒王庄住下,好吃好喝的招待,再次无所事事地打发着等待的日子。
想起上次金狮帮,也是处于一种紧张凝重的气氛下等待;此次的毒王庄,让我重温了当时的那种感觉。
我有些好笑,似乎每次见他,都是先要度过一段等待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带来的,总是凝重和压抑。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不知,如果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会不会被愤怒的武林正道给群殴,在我的印象中,那被称作冷血无情的夺命阎罗的人,永远都是某个瞪着一双漆黑眼瞳死死盯着你的钱袋仿佛让你觉得不给他点什么就是犯罪就会心虚的少年。
我真没看出他有多无情,只是觉得他实在很有趣。
特别,是在想起我与他曾经的一面之缘以后。
想知道,那锭银子,他究竟是如何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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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并非漫长,却也绝非短暂。
六天后,我再次见到了他。
真想问,鬼王府是没人了还是怎么,每次都要派他来,而且每次还都是派他一个。
紫袍飘然,清冷刻板的眼扫视过众人,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片刻中,那潭漆黑的死水,竟微微地,被风吹起一丝涟漪……
站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这次,他连客套话都免了。冷冷地,抽出那对判官笔,“胡庄主,可准备好?”
胡翊的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我,看得清晰,
那是自信的笑意。
心中感到了某种不对劲,然而,情况却由不得我再想,只见,胡翊亮出一双肉掌,身形猛纵,如饿鹰扑食般袭向秦飞,身边几名高手见此景连连摇头,却只有老酒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厅内的比试。
“胡庄主怎会如此性急?”我听见身旁依稀议论的声音。
“破绽百出哪……”
我想到他的笑,稍现即逝的笑;再想到入耳的议论——连他们都看得出的事实,秦飞更没理由看不出,但,胡翊在那一刹那确实笑了。
就算别人不熟悉那笑容的含义,我却不能不熟悉。
每次,当我确定某件东西百分得手的几率时,我都会那么笑,微微的一笑,却是隐含了自信与同情的一笑——对自己的自信,对猎物的同情。
阴谋!
一定有阴谋!
脑海中刚刚泛起这个字眼,老酒鬼却低呼一声不好,大掌忽然抓住我背心,带着我夺门而出。
映在眼中的厅门,似乎慢慢地关闭,我只觉身体忽悠腾空,转瞬,我和老酒鬼已站在厅外空旷的练武场中央。
他一放手,我立刻由于重心不稳向前跌去,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怎么……”
疑问刚到一半,呼啸寒风袭至面前,不等看清其中实质,身后一股力量传来,顿时只感到身体如陀螺般不住旋转,正有些头晕眼花,耳边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听见,骨节折断的声音。
听见,再度传来的凄呼。
身体的旋转,终于减慢了速度,然而我却依旧没有发问的时间,因为,那股力量猛然推着我朝地面倒去,接着,头顶上方,连连传来惨叫。
我开始想吐了……
幸运的是没有多久,拉扯我的那股力量便消失了,这时,我才终于得到机会环顾四周的情况。
九人横杂地堆在地面,呻吟不断,仔细端详,注意到其间还包括了四大护院中的两个。我急忙寻找老酒鬼,结果发现他正坐在一旁悠哉地抱着葫芦喝酒。
翻翻眼,我走过去,“师尊,这……”
舔舔嘴唇,老酒鬼嘿嘿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中徒然闪过一抹嗜血光芒。
“他奶奶的,咱们都被那姓胡的龟儿子给暗算啦!”
我望望已然闭紧的厅门,又望望躺在一起呻吟的九人,最后目光转回到老酒鬼身上,隐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沿着脊背上爬,留下一串寒冷的冰凌。
“你的意思……”
我忽然明白了。
他笑,“就是这个意思。”
瞬间感到如坠冰窖,顿时撇开方才遭遇的危机,我再次望向紧闭的厅门——没有任何动静。
……他,还在里面……
如果,我所推断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实,那么……
无暇多想,我咬咬牙便要返回,不见厅内的情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乱。
“喂,你小子找死啊?”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扯住我,回首,是老酒鬼微蹙的双眉。
“我要进去!”
“臭小子!”眉间蹙得更深,“又忘了那个字怎么写的了?”
“我……”挣了挣,莫名的烦躁席卷我的全身,细细分辨,那竟是一种担心。当时的我并多想这种担心的含义,更未去想为何我会产生这种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会怎样!
“我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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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挣开老酒鬼的钳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臭老头,你到底放不放手?”紧紧皱眉,我很不爽了。
盯着我,脸上不见任何表情,蓦地,他慢悠悠地道:“你,连我的手都挣不脱,你自己说,进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炙热的头脑,逐渐冷却。
努力地,我让自己冷静,当人冷静下来的时候,往往产生的主意都会比较实用和有效。
压抑下胸中的异样翻腾,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厅内的情形,我迎上老酒鬼的炯炯目光,这才忆起,胡翊这盘棋,所设陷阱针对的目标也同样包括了老酒鬼。
慢慢地,想起了冲动下被我忽略的许多细节。
老酒鬼的笑容,老酒鬼的眼神……不论那代表着什么,都绝对不是善罢甘休的含义。
“师尊……”我倏然笑了。“师尊不愧为师尊,果然境界就是不一般啊,高人数等,无敌非凡……”
“去去去!”立刻瞪眼挥手,“臭小子!平时不见你尊重老头子,现在倒师尊师尊叫得亲!刚才……是不是还叫我臭老头来着?”
我再笑,“师尊,所谓大人有大量,您的胸怀犹如浩瀚大海,不可丈量;徒儿方才是无心之失,想必以师尊的气量风度也不会和徒儿这般的小辈一般见识是不?师尊……要知道徒儿资质驽钝,目光短浅,师尊的心思,师尊的想法,徒儿哪能立刻理解啊,小小摩擦自是难免……”
“臭小子,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惹上你这个小魔星。”
伸指戳戳我的额头,老酒鬼挺身站起。
我翻翻眼。臭老头,既然要骂,就骂的彻底些,不要嘴里骂脸上却是笑好不好?够诡异的。
“师尊,徒儿就等您大显神威啦!”
再瞪我一眼,“臭小子,安静看你的!”
语毕,将葫芦仅剩的酒一口喝干,挂回腰间,猛一伸掌,顿见两扇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