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忽略他语气中一份难掩的关怀,尽管我根本不懂他为何会对我有关怀,却忍不住心里一热,除了娘和白猿,世界上竟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可是你还欠我一个‘发落’。”
我以一种很欠揍的口吻说道。
“我以后再还”。他转脸面对我,我开始看见他眸光中的无奈。
“谁知道以后去哪里找你?”我才不会妥协。
武当。武当总跑不了。”
“欠我发落的是你,又不是武当,再说,谁知道你会不会临时改投他派。到时候我光找武当有什么用?武当不认账,我又找谁去评理?”
“我怎会改投他派?”
“这年头,计划不如变化。”
“你这是胡搅蛮缠!”
每当他不作解释而直接指责我的时候,就是他已经没辙了。
我耸肩,“胡搅蛮缠也好,歪理也罢,只要有用就行。”
他看着我,苦笑中有种深深的无奈,无奈融化,便成了决定。
“那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倘若听完了你还要留下,我便再也不管。”
“好啊,你说,我听。”我拉张椅子坐下。
“你是洛阳人,那你一定知道洛阳三年一届的牡丹花会。”
我点头。敢情他当我是傻子啊?
“那么你也不会不知道八年前的牡丹染血。”见我继续点头,他的眼光深沉了:
“那年,惊世奇花雪牡丹久隔四十寒暑再度出世,吸引无数赏花客慕名前来,据传,那株牡丹全身皆可入药,它已经不仅是一株花,更是一味难得的奇药,因此,它吸引的也不仅是单纯的赏花客,更有无数的求药者……当日,到场也有为数不少的江湖人士,而且,单单排在武林榜上的就有六十七名……”
我知道后来,那六十七人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
仿佛为了应证我的想法,他那样说,“那样的阵势,原本不应该有人能够杀死他们,但,他们确实都死了。”
“……你知道杀死全部人的是谁么?”
忽然,他问我。
我还记得当年的听说,听说杀人者只有一人,而且那人还只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年。
“是鬼王府。”
不等我回答,他便再度说了下去,“那一役后,这个名字便成为江湖中所有人的噩梦,谁能想到,那个恶鬼般冷血无情的杀人魔王,在当时竟是鬼王府中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猛地击出一拳,力量之大,发劲之狠,竟让那拳深深地陷入了墙壁。
“夺命阎罗……秦飞,这一生我都饶不了他!”
我看着那样温文尔雅的他忽然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哀伤,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点点的胀痛,一丝丝的酸楚。
为何我会对他的痛苦产生这种情感,我,说不清。
深吸几口空气,他才稳定住激动的情绪,恢复平静的黑眸再度凝向我,
“如果留下的结果就是死,你还要留下么?”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几度犹豫,终于决定开口:
“你打坏墙壁了,这是我住的房间,你去澄清一下吧,不是我干的,赔钱也别找我……”
立刻,我看到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而,这种表情在他的脸上实在可笑极了。
我,很想笑,我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人,无论结果。
于是,我便笑了。
******
你的确是个古怪到极点的家伙。
后来,他苦笑着对我说。
七、战前
我在金狮帮住了两日。
两日中,金狮帮上下皆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就连端茶倒水的下人,莫不小心翼翼,唯恐防不胜防中出现其它乱子。鬼王府这三个字,无形中成了一个极致的禁忌。
他们越怕,我便越好奇。
鬼王府的夺命阎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恶鬼转世?妖怪化身?虽然我不清楚当初那些武林榜上的名士有多厉害,但是我知道,随便一个金狮帮不入流的小弟子都能把我打得满地找牙(拜托,别拿别人都跟屁点武功都不会的你比好不好,作者无力ing……),所以,对于那个传闻中顷刻诛杀武林六十七名士的十三岁少年,我始终是存有几分好奇的。
究竟是怎样的出身,怎样的经历,才会造就出那样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我,不知道。
明日,便是九月初一。
入夜,我抱着葫芦敲响了江烨的房门。
我知道今夜他不可能睡得着。果然,我刚敲了两声,门,便开了。
门后,一张温润如玉的容颜,此刻,却显得微微的黯淡。
“来!来!我们喝酒吧。”
我笑嘻嘻地,也不管他愿意与否便拉着他往外走。
门外,便是大院,院中,一张石桌,四个石凳。
随便拣个石凳坐下,从怀中掏出自房间摸来的翡翠杯,打开葫芦倒满一盅递给他,
“喏,尝尝。”
他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怎么,你那宝贝葫芦平时连碰也不准碰一下,现在倒大方起来了。”
我耸肩不语,继续笑着示意他快点品尝。
凑近唇边品入一口,他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惊诧的赞叹。
“好酒……”
“那当然!”
我洋洋得意。猴儿酒的滋味可不是盖的,加上产量不多,就算是我,以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喝就喝呢!
入夜的风,微冷,卷起他单衣飞扬。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忽然不经心地问道:
“明天,你能赢么?”
他沉默了,放下手中的酒杯,久久。
“不能,整个金狮帮全加起来也赢不了,……也许世上根本没人能赢过他。”
“……”
那还留下来……我真是佩服他这种明知要死反送死的白痴精神。
换句话说,这也叫侠之精神。
猛然拿起杯一饮而尽,他的眼中又出现那种伤痛和仇恨,一字字地铿锵有力,
“赢不了,也要赢。欠的帐,总有一天要算。”
“他欠你帐?”忍不住,我问。
“欠命!”
星光下,他的眼深沉如海。
“他欠我一条命,我此生最敬爱的师傅的命!”
低缓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他之前那些仿若刻骨的仇恨了。
猛闻‘卡叭’一声,他捏碎了手中的翡翠杯。
我心里狠然一疼。那杯子可是翡翠的啊……
******
那夜,我陪着他静坐。
吹了整夜的冷风。
相对无言。
他一直喝,
喝了我半葫芦进去。
我忽然有点后悔叫他出来喝酒了……
******
翌日,九月初一。
继任大典照常举行。
我问江烨既然明知鬼王府要来找麻烦为何还要这样大张旗鼓,生怕那什么阎罗的找不到是不是?江烨说江湖中人,特别像这些名门帮派,最丢不起的就是面子。
我不禁感叹,这些人活得还真累,看来还是像我这样,当个平凡的无赖最好。
但是我同样相信,在这大厅之中的人,有我这种想法的,决不会超过三个。
平凡的轻松,换而言之,便是默默无闻。
“帮主……不好了……是……是鬼王府……”
大典进行到一半,门外赫然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跌入厅内。
厅中观礼的人们顿时同时向一个方向望去,
厅门,一抹紫色身影。
八、夺命
你可以说他是走进来的,但是却没有人瞧见他是如何走进来;你也可以说他是从天而降,但是却没有人看清他究竟落自何处。
他,简直像个飘忽不定的影子,蓦然出现在你眼前,然后没有人知道那影子是如何出现。
大厅中几乎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原本心存大家齐力、联合杀敌的想法与希望顿时化成了泡影。
八年前,那名十三岁的少年独杀武林六十七名士,已是耸人听闻;八年后,他的武功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惊世骇俗?
没人敢想。
******
视线接触他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夺命阎罗秦飞,并非想象中的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原来,原来竟是那样的一个人!
那样淡漠的人,那样没有生机的人。
苍白的脸上一双清冷的眸子,直挺挺,黑若夜,仿佛能让看他的人坠入冰狱,然而又是那样一种挡不住的俊秀。
他就是武林中最冷血无情的杀人魔王?
他就是当初诛杀武林六十七名士的那个十三岁少年?
他就是让江烨一生也无法摒弃刻骨恨意的仇人?
记忆中似乎有什么跳了出来,在我眼前摇晃。
是……什么呢……?
为何想不出……
“霍老帮主,可好。”
他开口说话了,简洁却也冰冷阴森的声音,顿时大厅上如同吹过一阵刺骨寒风。
霍凯干笑两声,“看来,鬼王府倒是很看得起老夫!金狮大典,能请到大名鼎鼎的夺命阎罗亲自前来道贺,也不枉老夫此生了!”
“帮主是明人。”
秦飞的声音是不变的单调和冷硬,“明人不说暗语,我是来杀人的。”
此言出,大厅中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闻言霍凯脸色也是苍白,因为他知道秦飞决不会开口说做不到的事。“这么说,你是来屠我金狮帮的了?”
“我只杀高手。”不算回答的回答,却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回答。
尽管气氛紧张,我却仍在心里笑了。
照他这说辞,如果今天被他杀死,才是武林高人;没死,反而被人给看扁了。这一刻,别提厅中众人的脸色有多难看了,不过,我倒觉得他还蛮有性格。
至少他的话让我确定了一点,就是我今天不会死在这里。我,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无论怎么排,那个高手的称号也排不到我身上吧?
气氛冷凝,一触即发。
然,那一瞬,身边,一条青色人影倏然越出。
——“霍帮主,可否先让在下会一会这位夺命阎罗?”
那人,是江烨。
******
“挡我者,杀。”
秦飞的眼,依旧平板无波;声音,依旧冰冷僵硬,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在警告,警告那些不够级别螳臂挡车的人。
毕竟,若一个人要自寻死路,他是不会阻止的。
江烨的眼冷了。
眼中,不住涌出无穷尽的仇恨。
他不会忘记这张脸,永远不会。
八年前的洛阳牡丹会,同样是那个冷傲的少年,同样是淡然说着他只杀武林高手的话语,那时,少年在那群人眼中只是个疯子,自大狂妄的疯子,疯到极点的疯子。
在场共六十七名武林榜上有名的人物,怕是没有一人将这少年放进眼中。因为他们不信,六十七人联手,难道会连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还打不过?
于是,惨剧就那样发生了。
一群高傲自信的武林名士,直到最后一刻,仍然没有一人肯相信,——他们江湖纵横半生,居然会纷纷折损在一个毛孩子的手中!?而且,居然是那样的绝对的败!?
江烨不会忘记,当时师傅是如何保护他,又如何被那双判官笔穿胸而过,最后,那少年又是如何地淡淡扫视过自己,冷然离去。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因为,他要杀的,只有高手!
师傅的血,不断流淌,染红了他的青衫,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凄惨大吼回荡在天际————
他,要报仇!
******
拔出腰间长剑,江烨运起两仪剑法便朝秦飞攻去。
浓郁的仇恨,让他的理智已不那么清晰。此刻,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倒面前之人。
一套两仪剑法竟被他使得虎虎生风,他用的,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脑中想起了师傅的死,想起了那个冷傲无情的少年,鲜血,漫天飞舞;世界,是一片殷红————
报仇!
他要报仇!
躲闪着,亮出一双判官笔,秦飞出手了。
一个陷入极度的仇恨,另一个却依旧是极度的冷静。
秦飞,只出了一击,
然而,那一击,却如闪电燃亮天边,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数相横生;那样的平淡寻常,却又那样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无论如何,江烨都不可能躲开。
那一击,眼看没入江烨胸膛!
九、代替
我不知道为何会冲出去。
老实说,我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想法,
只感觉,我真是一傻子。
大脑明明想看热闹的,但是我的身体却那样地不听控制和指挥。
我怕疼,也怕死,但那一刻,我忽然不怕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恐怕只有我的细胞知道。
我是不会武功的,然而我却有速度,长年的山林生活磨练出我的灵敏直觉、眼力和速度。
看见了他的那一击,然后,我便冲进了他们之间。
我明明是不会武功的,
那么,我的行为就是找死。
因为,那只判官笔,已生生穿入我的左胸————
******
'我……是不是见过你……'
面前,那双黑若夜色的眼眸,让我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我……见过你……'
我开始擅自肯定,以前一定见过他。
错觉?抑或真实?
忽然,我看见面前那双冰冷的黑眸居然闪过一丝触动,一抹转瞬即逝的明亮。
于是,我努力扯出微笑。
******
“辛剑寒!”
耳边,轰然响起那个充满焦虑的呼唤声。
我的身体有些不听控制了,软软地倒下。
以为,我会倒在冰冷的地面,然而,我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睁眼,望进的依旧是那双清澈温和的眸子,只是,清澈中多了说不出的焦虑慌乱。
'别……别让仇恨迷失了本性……'
我开口,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我的声音。
不过,我已经不那么担心了。因为,我看见的,还是那名温润如玉的无尘少年。
我的神智,开始模糊了。
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时,我苦笑,
终究,我只是个普通人哪!
普通人,果然不该介入江湖纷争……
******
左胸,是心脏的位置所在。
那一刻,恐怕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死定了。
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是那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人死前是不是都会做梦,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刹,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山上的日子,洛阳城中骗吃骗喝的日子,娘的温柔,白猿的猴儿酒……
然后,那名善良到迂腐的青衫少年……
最后划过黑暗的,一个冷冷淡淡的紫色身影
原来……是他……
我,想起来了!
******
黑暗如幕,无边无际地朝我涌来,紧紧地裹住我,压得我无法呼吸。黑暗如刀,刺穿我四肢百骸,让一波波的疼痛侵袭着我的神经。
奇怪,死亡不就是一瞬间的事,为何它会不断地折磨我,似乎度过了无数的日日夜夜后仍让我在黑暗中苟延残喘。我,明明已是个死人,死人是不该有思想的,为何却我却总能抓住自己精神中的一丝鼓动?
我,究竟死了,还是活着?
耳边不住传来声音。
当那个声音终于嘈杂到我无法忍受的时候,
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畔,我迷茫地睁着双眼,直到能够适应忽然的光线后,面前的人影才逐渐地清晰。
江烨……?
我看着似乎比印象中消瘦和憔悴的少年,接着有些恍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他身后的几名老者,短暂停留,再度望向那名满脸喜悦与焦虑参杂的青衫少年。
“你……还认识我么?”
似乎见我的眼神有些茫然的呆滞,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拜托,仁兄,人家被穿透的是胸,又不是脑子……>;_<;)
我没死!?
这是我回神后的第一个想法。
“认识我么?”他急急追问。
于是清清嗓子。
“你……黑眼圈出来了……”
怔怔地望着江烨,我终于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十、朋友
听着江烨的述说,我才知道了那日后发生的事情。
我昏迷的那一刻,江烨立刻手忙脚乱地替我止血,再也不顾大厅中的情况。
而,其他人这时举目寻找秦飞的身影,却在环视后惊愕发现,秦飞不再,而霍凯的眉心正中,赫然插进一根入肉七寸的铁针。
每个人的心里顿时笼罩上一层浓厚的暗影,他们同时打了一个冷战,不约而同地想到若是这根针插在自己的眉心会如何?事实证明,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够躲过这一针,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秦飞究竟何时出手,如何出手,出手后又是怎样离开?
面对这样一个敌人,很难还有人不会颤抖。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