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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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 1057-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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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冲进了卧室,把手中的纸条放在梳妆台上。她手忙脚乱的换衣裳,好不容易,才穿上 件简单的、家居的蓝色洋装。对着镜子,她飞快的梳着头发。又冲进浴室去洗脸刷牙。重新 走出来以前,她站在卧室里,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乱七八糟的低声祷告着:“上帝 啊,老天啊,圣母玛利亚啊,观世音菩萨啊… 你们帮帮我吧!帮帮我度过这一关吧!”
终于,她走了出来。心情已经平定了很多,反正,乔云峰已经见到她了,反正,是逃也 逃不掉了。倒了一杯茶,放在乔云峰面前,她像个待宰的囚犯。
“乔伯伯,您喝茶。”她低声的说。
乔云峰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神色仍然是迷惘的,迷惘,困惑,而不知所措的。采芹看 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近乎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她有许多年没见过乔云峰了,她不知道他 已经是个老人了。满头白发,额上都是皱纹,戴着副近视眼镜。他仍然具有以前那种书卷 味,可能还更深了一些,他看起来文雅而高贵。那种高贵,像是与生俱来的,像是随身携带 的,像是生长在他眉间眼底的。那种高贵,也就是乔书培所具备的。但是,现在,这个高贵 的老人显然陷进了一个完全迷惘的境界里,他迷失而无助,孤独而瑟缩。
“我不知道——书培到底是在做什么?”他喃喃的开了口,讷讷的说着:“我有一年多 没有看到他了,他说他很忙,不能回去。我……我想,那就让我来看创他吧!他…… 他……”他抬头望着采芹,住了口,怔怔的发着呆,眼底的迷惘更深了。
“他很好!”采芹立即说,像个罚站的孩子般站在老人的前面。“他真的很好,在设计 公司兼了个工作,又在帮苏教授编书……”“是的,苏教授!”老人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立 即又黯淡了下来。“我以为……以为……那女孩叫苏……苏……”他又住了口,低下头去, 他手中还拎着那个旅行袋。
“苏燕青!”采芹不知不觉的接了口。“她叫苏燕青,书培和她很……要好。”乔云峰 再度抬起头来,困惑的看着她。
“可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糊糊涂涂的问,眉头轻锁着。“他们告诉我, 你……嫁给了一个法官。”
老天哪!采芹抽了一口冷气,乔云峰也知道这件事了。她突然有狂笑一场的冲动,老 天,命运和她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殷振扬的话对了!采芹,你已经弄得一塌糊涂了,你 已经身败名裂了!没有一个正经人会接纳你了!她闭了闭眼睛。“不是法官,”她空空洞洞 的,无力的,却坦白的说着:“是个律师。我也没嫁给他,他家里早就有了太太。一年多以 前,我就离开那个人了。”
“这就是书培不回家的原因了?”老人望着采芹,这次,他是直视着采芹了。“你 们……是结婚了?还是……同居了?”
“同居。”她低声说,迎视着乔云峰的眼光。“他说……在您同意以前,不……”她咽 掉了下面的话,怔怔的看着乔云峰,忽然觉得这句话是毫无意义的。她也在这一刹那间,明 白了一件事,明白书培为什么不肯带她回家了!这会杀掉乔云峰!事实上,她已经杀掉他 了!那老人又孤独又无助又绝望的坐在那儿,下意识的捏着手里的旅行袋,他好老啊!像是 已经一千岁了。他走进这屋子之前,是个六十岁的老人,现在,是个一千岁的老人了。他注 视着采芹,镜片后的眼光模糊而涣散:“他……怂怂怂怂小时候很听话,”他喃喃的说着。 “他有才气,从小就爱诗词,爱画画,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已经出 人头地了。”她热烈的说,不由自主的想安慰和鼓励这个老人。她说得又热烈,又急促,又 真挚。“他的画被教授推荐到西班牙去参加画展,他的设计是第一流的,虽然他不能定时上 班,设计公司还是宁可出高薪用他。苏教授说他的文学修养赛过中文系的高材生,要在他的 著作上加上书培的名字……怂已经出人头地了,他什么都做得最好,他是——十全十美 的!”老人呆呆的看着她,眼底是一片迷蒙。
“是吗?”他迟疑的问,语气有些恍恍惚惚。“或者,我对他期望太高了。我总希望他 是……完美的。不止……完美的人格,还有……完美的人生……我 ”他对采芹虚 弱的笑了笑。这笑容竟比他的迷惘无助更打击了她。他老得好快啊,他已经有一万岁了。 “我是个守旧顽固的老头子,他知道。所以……怂怂怂他……怂就不敢回家了。”
他站起身来,茫茫然的拎起了旅行袋。
“我走了。”他说。“乔伯伯!”她惊喊:“您去那儿?”
“回家啊!”“您还没见到书培呢!”她急促的说:“您坐着,我给您到学校找书培 去,半小时之内就回来!”
“不用了。”老人凄凉的说,仍然对她虚弱的微笑着。“你会照顾他,是不是?”采芹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而冷静:“我不会照顾他。今天的大学生和以前不同了,和一个女朋友同居几天,不算什么严重 的事。他真正要娶的人是苏燕青,那是个毫无瑕疵的女孩子,您一定会喜欢那个女孩!对不 起,乔伯伯,我不能帮您照顾他,只有苏燕青才能照顾他!”
老人怀疑的望着她。“你确定吗?”“乔伯伯,您和我一样了解书培,他如果真要娶 我,他早就娶了!”老人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他仍然拎着旅行袋走向门口,他的背脊 略略佝偻着,瘦长的影子孤独而落寞。但是,他身上那种高贵的气质依然存在,即使是在那 衰老的仪容下,仍然有着炯炯发光的本能,和灼灼逼人的威力。他退向了门口,凝视着她: “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了。”
她闭上了眼睛。残忍啊,乔云峰!你为什么不能接纳我?你为什么把我看成污点?你为 什么也像一般人那样轻视我?你走了!不要告诉书培你来过了!那么!当他带着苏燕青去见 你的时候,殷采芹这段丑陋的历史是在他生命里根本没有存在过了!她咬咬牙,睁开眼睛来 的时候,她发现乔云峰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凝视着,那是她站在窗前,以彩霞满天为背景 而画的那张油画。老人问:“是他给你画的像?”“是的。”她回答,心底掠过一抹深切的痛楚,她微笑起来。 “注意到背景的彩霞了吗?彩霞有两种,清晨的彩霞之后是白天,黄昏的彩霞之后是黑夜。 我后面的彩霞,是黄昏的彩霞。”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
“你答应不告诉他我来过了?”他问。
“我答应。”她点点头。
他走了。她没有送他下楼,只站在小屋门口,目送他孤伶伶的穿过“日日春”的小径, 孤伶伶的走下楼,他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阳台的转角处了。
她折回到屋里来,慢吞吞的走到梳妆台前,她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庞,你也 老了!她对自己说;你也有一千岁了!她又看到书培留下的纸条了,她打开纸条,一次又一 次的读着;出污泥而不染?你错了?我该是污泥里的污泥了。伤害你已经够深了?是不是还 预备继续伤害下去?不不!书培,我再不伤害你了,我再不玷污你了!我再不拖累你了!她 把头仆伏在梳妆台上,一任眼泪慢慢的泛滥开来。
彩霞满天  22这天,乔书培一天都很忙,整天的课,外加设计公司开会,他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 有。晚上六点多钟,他才赶回家里。事实上,他今晚七点还要去苏教授家工作,而多日以 来,采芹也没时间开伙做饭,他明知道这个时间回家,既没有饭吃,采芹多半也已经出去 了。可是,他就忍不住要跑回去一趟,整天,他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痛楚,这痛楚压迫着他 的神经,使他心慌而意乱。当他走上小楼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一早所写的那张纸条。“你 让我痛心极了!”不,采芹,他心里悠悠长叹,不是痛心,而是恐惧,天知道他有多恐惧, 恐惧失去她,恐惧她被别人抢去!恐惧她变心!恐惧她对他不再依恋了。他不太记得自己到 底在纸条上还写了些什么,写的时候,他是在一份抑郁愤怒和激情里。或者,她今晚不会去 上班了,在收到他这样的纸条后,她多半不会去上班了。他要把握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如果 真有个第三者闯入了……天,他硬摔摔头,去他的第三者!那是陈樵的陷害!一定的!
走进小屋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采芹一定在家里等他。因而,一进门,他就 扬着声喊:“采芹!”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离奇。他忽然觉得心往下沉,忽然觉得手足冰冷,忽然觉得一阵冷 飕飕的凉意,从他背脊上升起……有什么不对了!这小屋整洁得过份,简直是纤尘不染的。 他疑惑的四面张望,触目所及,是墙上那幅画像不见了!他的心狂跳,不祥的预感顿时对他 当头罩下来,他直冲进卧室,恐慌的大喊着:“采芹!膊膊膊膊膊!”
卧室里寂无回声,他奔到壁橱前,一把打开橱门。正如他猜想的,采芹所有的衣服都不 见了!他再拉开所有的抽屉,她拿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她走了!她鬃鬃鬃鬃鬃了!一时间, 他觉得狂暴而昏乱。她走了!她怎么敢走?她怎么能走?她为什么要走?他满屋乱绕,心里 还存着个万一的想法,她不是走了。她把衣服送去洗了,她去弹电子琴,马上就会回来。他 跌坐在床沿上,于是,他发现枕头上放着一张信笺。哦!她留了信笺!一定是告诉他,她马 上就会回来,他一把抓起了信笺,读着上面的文字:
“书培:你留下的纸条,我已经一读再读,深知我对你伤害已深。我不是个好女孩,我早已失 足,早就陷于污泥,而不能‘不染’。我再三思量,我不能,也不忍再伤害你了。所以,我 走了。希望你善自珍重,我永远在我的小角落里,默的祝福你。我取走了那幅画像。相聚 一场,算你送我一点纪念品吧!好可惜,那彩霞,是属于黄昏的。请不要伤心,请不要难 过。人生,本就像一场戏剧,最后,你所看到的一定是‘剧终’两个字。好在,一幕戏完 了,总有另外一幕戏起而代之。我可以预料,你的生活将因我的离去而更充实。最起码,你 不会生活在残缺里——你还有个望子成龙的老父,别忘了呵!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请代 我问候燕青,当然,还有陈樵和何雯。你看,我走得是平平静静的。
书培,与其我们将来在彼此怨恨中分手,还不如在这种‘平静’中分手,你说对吗?祝
幸福采芹“
他有几分钟不能思想,只是呆呆的坐在那儿,呆呆的面对着这张信笺,呆呆的陷进了一 片虚无。然后,他有些清醒了,她走了!这三个字像一辆十轮大卡车的轮子,不,像坦克车 的轮子,重重的从他心底辗过去。她走了!他骤然跳了起来,冲到窗台前,把花盆一把扫落 到地下,他再冲入客厅,把茶杯、花瓶、日日春、咖啡壶统统扫落到地上去。在那一阵“乒 乒乓乓”“唏哩哗啦”的巨响和破裂声中去发泄自己心底的悲愤。走了!她就这样走了! “平静”的走了!只为了他早上留了一张纸条给她!天哪!他用手抱住了头,他在纸条上写 了些什么?他死命捧住自己那要裂开的头颅,就是想不清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他伤 害她了,他逼走了她!这念头使他直跳起来,所有的血液都在体内勾涌翻腾。不!她不是 “平静”的走,她不是“存心”要走。她是生气了!她也是人,当然也会生气!他一定写了 很多混帐话,所以把她气走了。他模糊的想起,上次他们吵架之后,她也曾经用“沉默”来 抗议,但是,后来,她毕竟是原谅了他!她总是原谅他的,不论他做错了什么,她总是原谅 他的。那么,这张小纸条不会有多严重了,只要他找到了她,只要他对她解释清楚,只要告 诉她,都是陈樵闯的祸……他不是有意要留那张纸条,不是有意说她伤害了他……天哪!他 要找到她,就是把台北市整个拆掉,他也要找到她!就是把每一寸土地踏平,他也要找到她!
冲出了小屋,他连门也不关,就直冲下四层楼。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喜鹊窝”。 叫了一辆计程车,他直驰往“喜鹊窝”,显然,这是家很有名的餐厅,车子一直停在餐厅门 口。他看看手表,七点正!这正是餐厅上市的时间,她应该在这儿,老天,让她在这儿吧, 她一定要在这儿,她必须在这儿!伸手去推门以前,他就听到电子琴的琴声了,他怔了怔, 不由自主的呆立在那门口,他听着那琴声,正流畅的弹奏着一支老歌,一支他熟悉的老歌: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莫把眉儿皱,莫因相思瘦,小别又重逢,但愿人长久… “
哦,他如释重负,她在里面!她确实在里面!她弹这支歌,因为她还想着他!感谢天! 他能立即找到她!感谢天!他深吸了口气,轻轻的推开门,他不想打断她的弹奏,他悄悄的 “溜”了进去。于是,他立刻看到她了,她坐在台上的电子琴前,穿一身全黑的衣服,衬托 得那脸庞特别的白,那眼珠特别的黑… 她正专心的弹奏,那么专心,好像周围什么东西都 不存在… 他悄悄的在一个不受注意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叫了一杯咖啡,就用手托着下巴, 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用全心灵去听她弹奏,用全心灵去“吞噬”着她的美。依稀恍惚, 他觉得有个小女孩儿,正扳着他的手指,去弹那和他无缘的钢琴:多米索米,多米索米,多 米索法… 唉唉!又错了。你是笨蛋!乔书培,你一直是笨蛋!你早就该坐在这儿,听她弹 一曲,你就会更深的衡量出她对你的爱,以及你对她的爱,那么,你就不会写那张混帐条子 给她了!
那支曲子弹完了,采芹在翻着琴谱。忽然间,客人中有人高声的鼓起掌来,鼓得又响又 急骤,不知是捣蛋还是欣赏,反正破坏了大厅中的幽静。书培皱着眉头看过去,于是,他大 吃了一惊,那是张熟悉的面孔,那高举双手猛拍的竟是殷振扬!怎么,他又跑出来了?怎 么?采芹一个字也没对他说过?他困惑的望着殷振扬,于是,他看到有个穿着咖啡色丝绒上 装的男人,从一个黑暗的小角落里站起来,迳直走向殷振扬。他在殷振扬对面坐下来了,不 知道对殷振扬低声说了句什么,殷振扬停止了鼓掌,笑着靠进椅子里,大声的说了句:“姓 关的,你怎么说就怎么好!谁教你是我妹夫呢!哈,我这个倒霉蛋,专当人小舅子!”
这是什么话?乔书培情不自禁的对那个姓关的看过去,灯光下,那男人有一张非常吸引 人的脸孔,轮廓好深,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和浓浓的眉。他燃起了一支 烟,又对殷振扬说了句什么,殷振扬就笑了起来。小弟送了一瓶酒去,他们在开瓶、倒酒、 碰杯、喝酒。
书培心里有些恍惚,头脑里有些发晕。他瞪视着殷振扬和那“姓关的”,看他们微笑, 谈天,举杯,喝酒。然后,书培觉得琴声有阵混乱,显然采芹弹错了音,那“姓关的”直跳 了起来,似乎有尖锐的东西刺伤了他,他立即抛下殷振扬,站起身来,走上台去。书培也往 台上看去,心脏一下子的跳到了喉咙口。采芹已停止弹琴,她用手支着额,正倚靠在琴盖 上,似乎不胜怯弱。姓关的直冲上去,用手一把扶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话,采芹摇 摇头。姓关的坐了下来,琴声继续下去了,姓关的接替了采芹,他弹得如行云流水。采芹低 垂着头,她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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