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只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一副样子,禁不住回眸莞尔一笑,说道:“果然甚为乖巧。”丰子都瞧见阮玥尔嗔尔怨,暗暗想道:“这个姑娘十分之不可理喻,当前还是少说话为妙。”惟自叹息不已,去身边觅到一块稍为平坦背靠断崖的大石头坐落歇息。
谁知阮玥却挨身过来于身边施施然亦坐落,只是歪着头睨视着丰子都,嘴上啧啧连声。丰子都怒道:“你既然不准我开口来说话,怎么还要来逗弄于我?”阮玥“哎哟”的一声,脆铃铃笑道:“原来我们的大侠这么小孩子家脾气,爱记仇,开不得玩笑。”丰子都恨恨地道:“脸上毫无来由挨上一记耳光,原来却是在开玩笑。”犹自愤愤不平。阮玥笑道:“好啦,好啦,大侠息怒,要不我也让你打回一记耳光,好不好?”说罢便凑近一张俏脸过去。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三)()
眼前笑靥如花,耳边温言细语,丰子都一腔愤恨顿时化作乌有,作势抬手欲打,伸出指头却只在阮玥鼻尖上轻轻一弹,长叹一声,说道:“好男不与女斗,这掌掴之仇日后再并归还。”阮玥嘻嘻一笑,缩头回去,道:“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然不会来和我这等小女子一般见识。”丰子都在爬山时全身上下经已被汗水湿透,这刻山风呼呼迎面吹到,甚为舒服,但觉数月来的郁闷一扫而光,满怀畅快,闻言笑了笑,说道:“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我是一只被人随时可掌掴的大狗熊。”
阮玥嘴里啧啧数声,斜睨着丰子都许久,摇头说道:“终究还是记仇,不够大量。”丰子都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抬头环顾,但见自己和阮玥两人身处所在是在半山腰上,踏足之处狭窄逼仄,凭空悬挂,脚下崖深万仞,遥不见底,眼前唯辨薄雾迷茫,峰下树木郁郁葱葱一望无际。而所处断崖实为两块大岩石相连,高耸云端,从中裂下一条线缝,仿似被巨力神挥斧直劈致成,仅仅能够一人通过,殊为险峻。丰子都想不到自己与阮玥居然可以攀登至这等绝境,心头激动不已,赞叹道:“这地方叫做‘鹰难渡’,果然是名副其实,雄鹰恐怕都要难以展翅飞渡。”
阮玥道:“是啊,这处所在因为太过峭拔险峻,尽管龙血无根草珍稀,我也只是和师父数年前才来过一回,记得那次我便是在这里哭着不敢再走,最后还被师父叱骂了一顿。想不到托你老人家的福,今次又要再次踏足。”忽地眼眶微红,黯然神伤。丰子都见她脸色落寞,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知道这小姑娘是想念起师父所致,暗叹一声,回到阮玥身边坐下,陪着默默无言。
过得一会,阮玥幽幽说道:“那次我们历尽艰辛,却因为时候不对,最后一无所获,师父难以制成瘴疠的解药,以致终生遗憾。唉,就算这次我和你能够采摘回龙血无根草,师父也是再无法亲眼来看到。”说罢从背后竹筐里取出两块炊饼,递过一块给丰子都,然后默默自个慢慢咬嚼起来。
丰子都经过这半天跋涉,已是饿极,接过炊饼三下五除二便吃个干干净净。阮玥望一眼丰子都,眼中一亮,把手中炊饼撕下一大半递给过去,说道:“你食罢,我可吃不了这许多。”丰子都尽管半饥不饱,但见只有两块炊饼,就摇着头道:“原本是一人一块的,我却怎能再来多吃你那一份?”谁知阮玥一听,俏脸陡寒,扬眉冷冷说道:“怎么?你嫌这块饼有毒?怕我在饼上下毒要来毒死你,是也不是?”丰子都闻言猛吓一惊,慌忙急道:“不是,不是。”只好依言接过来又是两三口吃下。阮玥眨动着眼珠子,脸上似笑非笑,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句话恐怕不尽不实之极。”丰子都愕然,实在难以明白阮玥为什么突然有此般一说。
阮玥缓缓问道:“你须却可是姓丰,名字叫做子都的吧?”丰子都骤然间听到阮玥竟是叫出自己的姓名,骇异之下不由得猛地跳起身来,一阵手忙脚乱,立足顿即不稳,直向旁边的深谷里跌落。阮玥见状大惊,急忙长身暴起,眼明手快,右手探出抓住丰子都的左腕,一声吆喝,运劲将他硬生生扯了回来。阮玥怒声骂道:“你这是找死么?此处这么高,掉下去岂不是要粉身碎骨?”一张小脸此刻已是惊吓得苍白了无血色,身子兀自簌簌颤抖个不止。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四)()
丰子都想起适才自己差点便要跌落下面的万丈深渊,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惊魂尚未过,待得见到阮玥气急败坏,疾声怒喝,模样全无假以,暗暗想道:“虽然不知道阮姑娘何以得知我是谁,可她终究关心我。”心里不禁颇为感激,说道:“是我不小心,倒叫阮姑娘担心了。”孰料这时脸上突然“啪”的一声大响,已被阮玥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丰子都愕然之下十分不解,望着阮玥,抚脸叫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曾来得罪于你,为什么还要打我?”只觉眼前这个小姑娘当真是难以理喻。
谁知阮玥却是“哗”的一下痛哭出声,哭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胡闹,我刚才怎能差点跌落崖下去?”越说越气,抬手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出。丰子都想道:“这怎么却是我胡闹了?”眼见阮玥如此,而脚下立足之处狭窄逼仄,面崖临渊,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个人都要跌将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暗自叹息,只得挺着脸硬生生再受了这一巴掌。
阮玥想不到丰子都竟然不去躲避,掌声响过,由不得瞬间呆得一呆,问道:“我打你,你为什么不躲?”丰子都抚摸着红肿疼痛的脸,摇头苦笑道:“你打我,自然有你的缘由。可我又为什么要去躲?”阮玥怔怔望住丰子都,缓缓止住哭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兀在山风中微微颤动。过得片刻,阮玥长叹一声,轻轻说道:“傻小子。”拉着丰子都慢慢踅到断崖下一线天口处,眼见余晖将尽,暮色层层叠来,于是从背后竹筐里取出一根细长的蜡烛,晃动火折子点燃,过去插在岩缝内转角一面上,然后蹲身在风头前面,不再出声。
丰子都从背后望着阮玥瘦弱的身影,淡淡烛光下,只益加显得孤寂。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地具有一身惊世奇功,莫名其妙地与一宗前朝宝藏扯上关系,以致引来江湖上人人的追索和猜忌,上至朝堂,下至村野,天地之大,竟然无处可来藏身,没有一人真正可以坦诚相待,又何尝不得不是一生孤寂?丰子都暗暗悲叹不已,转身在断崖根下一处稍为平坦些许的石头面上坐落。
天际一芽弯月慢慢升上中空,山风习习,时急时缓,眼前所望,四周旷野一片白茫茫。阮玥待得一根蜡烛燃烧大半,吹息放回后背竹筐里,转头瞧到丰子都呆坐着望那芽月只默默出神,便即过去在他身侧挨近坐下,柔声问道:“脸上还痛不痛?我打痛你了,是不是?你心里在憎恨我骂我,是不是?”丰子都回眼看一下阮玥,又再度去望那芽月,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恨你,更加不来骂你。”
月色下阮玥瞧见丰子都那一瞥目光甚为迷离,神情间竟是十分落寞。她心头不禁仿佛有着一块巨石在挤压,似有千支万支针在刺,堵塞难受得很,那晚丰子都也是这般坐着,也是这般望着那月光,她在远处树后相陪了许久许久。阮玥眼眶倏然微红,两行泪珠沿面颊滴下,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紧紧抓住丰子都的左手,身子由不得是一阵阵颤抖,咽声哭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刚才掉了下去,我可该怎么办?我却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得到你?”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五)()
丰子都想不到眼前这个素来见事洞悉而又十分敏感的少女,此时此景竟然对自己来真情流露,自己现今夭夭如丧家之犬,难难似浅水之鱼,正谓今日不知明天事,再不敢存有其他非份所想,断无僭越妄思。可方今闻着她身上馥郁的醉人体香,望着她泪眼婆娑的娇艳脸容,丰子都还是禁不住一时心情激荡,伸臂过去揽过阮玥轻颤的身子在怀,张嘴便朝她唇上吻去。将及未到之际,月光下瞧见阮玥紧闭住双眼,肤色宛若奶浸玉润,修长的眼睫毛益加缱绻缠绵,心头倏然电光火闪,如此一个冰肌玉骨,清艳无瑕的尤物,岂容自己来得亵渎冒犯?丰子都暗叹一声,收摄住心猿意马,微笑着说道:“傻丫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并没有掉下去啊。”轻轻地在阮玥额头上吻了一吻。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头顶岩石上面“喀”的一声轻响,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掉将下来,砸在身前崖边上。丰子都“哎哟”叫道:“不好,莫非要来崖塌?”急忙爬起身抬头往上张望。只见断崖悬空处往外长有一株松树,树枝上晃悠悠的正坐着一个人,淡淡月光下脸色似笑非笑,古怪至极,却不是那个乖张暴戾刁钻蛮横的荆灵又会是谁?只不知她何时爬上那株松树藏身在那里。这所处山风时急时缓,丰子都和阮玥两人惟道“鹰难渡”地处僻险,应再无他人,心不在焉,以致竟然没有发现树上藏着有人。
丰子都奇怪问道:“啊,原来是你。你在那树上干什么?”心中无来由地竟是隐隐有些担忧,这处山高涧深,四周昏茫茫一片,倘若荆灵一个不注意,失足跌落,岂不是要粉身碎骨?阮玥只料不到来者居然是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想到刚才和丰子都耳鬓厮磨的那一幕经已被她尽数瞧在眼内,一下子由不得面红耳赤,心慌慌意乱乱。
荆灵闻言嘻嘻一笑,双足摆动,座下那株松树受力不过,登即上下来回晃悠,将要断而未断,吱吱嘎嘎响声不绝于耳。丰子都担心荆灵掉下来,急忙叫道:“树枝要断啦,你快爬下来。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荆灵笑吟吟道:“想不到姐夫倒是好人一个,不似我的那亲姊姊,只恨不得我马上掉将下去,自个儿落个耳根清净。”说着间双脚益加用力晃荡,那株松树随着亦更为上下摆动得厉害,又有数块石块咚咚掉下来。
阮玥素来知道荆灵的本性,听她所言,忙暗暗观察一下周围状况,发现无甚异常,方自放下心来。于是冷冷说道:“荆灵,你偷偷摸摸爬到那树上,应该不是仅仅想要来看高处风景吧?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要不要我帮你下来?”荆灵明白阮玥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座下这株松树万万不能倚作凭依,遂又是嘻嘻一笑,说道:“我千辛万苦的来到这荒山野岭,却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倒是有些人呐,趁机要来做那不可告人的勾当。”阮玥闻言脸色顿时潮红不已,恼羞成怒,扬眉叱道:“荆灵,你到底下不下来?”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六)()
丰子都听到荆灵口里说出“不可告人的勾当”那七个字,想起自己先前情不自禁偷吻阮玥一事,不禁脸皮赭红,嗫嚅着说道:“刚才……唉,刚才……”荆灵“扑嗤”一笑,接口道:“情到浓时意乱迷。倒是我莽撞,坏了姐夫和姊姊你们两个的好事。”丰子都急忙道:“荆姑娘,却不是你所想……”旁边阮玥又气又急又是羞赧,只想从脚下岩石找条缝隙钻下去,叫道:“荆灵,你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可休怪我……姊姊不客气了。”声音但是蚊鸣相似,连她自己也听得甚不清晰。荆灵耳尖,闻言吟吟笑着说道:“不客气?你们不用跟我来客气,你们尽管去做那不客气的勾当就是了。”
阮玥但听荆灵口里说出的来来去去都是“勾当”那两个字,由不得羞愤攻心,心想这个小丫头口不遮拦,待会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瞥一眼丰子都,急忙弹手挥出,叫道:“荆灵,你到底是下不下来?”“嗤”的一声锐响,一缕白芒直向荆灵身下的松树射去。
那缕白芒甫触及那株松树,腾地一响,但见一团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哔哔剥剥声乱作。荆灵尖声惊呼,叫道:“好心反遭雷劈,我巴巴老远的赶来给你们报讯,你们却这样报答恩人。哎哟,烧死我了,烧死我了,好痛,好痛。”跳身起来,在那燃烧的松树上只跳来跃去,避闪熊熊的火苗。
底下观望的丰子都眼见荆灵形势紧迫,旁侧就是那万丈深渊,怪石嶙峋,只要她一个失足跌下去,便归万劫不复,不禁甚为焦急,叫道:“阮姑娘,怎么办?须得救你妹妹一救。”四处崖壁去寻找可爬身上去的地方。阮玥轻轻握住丰子都的手,柔声说道:“大哥尽可放心,没事的。这丫头机警得很,她怎样上去,自当就怎样离开。”
果然听得荆灵在松树上大笑,叫道:“姐夫甚是有我心,我这里心领啦!姐夫,听说近日有什么七大派八大帮的魑魅魍魉正在赶往这药王谷,说是要找一个叫做丰的什么疯子,你们可得小心了,要亲热也别争在这一刻,免得到时不可告人变成广而告之。哈哈,我走啦!”身子倏地往上窜起,宛如一只灵捷的巧燕,几下纵跃,已经掠足在悬崖边一处凸出的岩角上,衣襟飘飘,瞬即没身于岩石后面一个甚为不起眼的溶洞内。
溶溶月光下,丰子都看得不禁是瞠目结舌,啧啧称羡道:“想不到荆姑娘的轻功竟然这般高巧,于此一点恐怕世间上再无人能是其匹敌。”阮玥默默望着那株燃烧的松树渐归寂熄,余烬一点点掉落下面的深渊。过得许久,阮玥回头对丰子都莞尔笑了笑,说道:“大哥却有所不知,荆灵那丫头之所以能够在悬崖绝壁上来去自如,皆因她手里攥着一根从上面垂挂下来的银蚕丝。这银蚕丝只有百草门后山的千奇洞才具有,极其坚韧,百毒不侵,刀剑莫能断,肉眼甚难看到,历来便是百草门的三大至宝之一。荆灵少少年纪居然得以拥有,看样子荆大掌门人对她甚为瞧重。”
第十四章 山巅鏖战(十七)()
丰子都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原先便想这悬崖绝壁这般陡峭险峻,就要在上面站稳也是十分艰难,更加遑论能够腾转挪移。要不是阮玥姑娘现今来点明,我尚且要蒙在鼓里不知。”只想不到世间上居然存有如此神奇之物,倘若以其织成衣服穿着在身上,岂不是刀枪不入,独步天下?由不得对那根银蚕丝甚为向往,亟盼一睹其真面目。他却是不知,那根银蚕丝得来极之非易,银蚕生存环境十分挑剔,素喜独居,过地不活,九年方可长成,又待九年才吐丝,直到现在,百草门仅仅不过拥有二十三四根银蚕丝而已。
阮玥望住丰子都大有片刻,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徐徐放开他的手,眼圈却猛地一红,盈盈泪珠已自欲将滴落。这时山风陡急,阮玥趁机转过身去甚久,方才悠悠说道:“自从大哥你一见到我的这个妹妹,就不知怎么的,总是失魂落魄,方寸大乱,什么事都抛之脑后。其实便算荆灵手里攥着些寻常物事,你心不在焉,又怎能去有所发现?”
丰子都骤地听到阮玥居然有此所说,于她话中之意甚是难解,见阮玥神色间不愉,想道:“难道我在什么地方曾得罪了她?”伸手挠着脑袋嗫嚅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失魂落魄,方寸大乱,只是,只是……”口转之际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到底该要说些什么才好。
原来丰子都大闹南昌府牢狱一事,不时江湖上经已尽皆传闻,以丰子都那独特身份,背后那有关于殷在野以及前朝宝藏的传说,岂有不在武林中引起轰动之理?一时之间武林豪杰江湖草莽闻风潮涌,从南昌府开始,四处翻查只为追索丰子都的下落。阮玥尽管身处药王谷,可于丰子都的故事亦曾有所听会,那日丰子都贸贸然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