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止,刚爬起身,又是腾腾两步倒退,一跤跌坐在一具尸首的怀里。
这一下在场众人不由得万分骇异惊诧,均为难以明白其中缘由。仵人虎叫道:“唐兄弟,你这是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走过去察看,却见唐别腿骨节节断折,经已晕厥过去。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四)()
原来唐别那一狠踹恰巧踢中丰子都腹下的“气海穴”,这气海穴经络属于任脉,大周天内息在此气化胀散为盈盛的天部之气,是道家内丹生发阳气之海的所在。想那抱怀无相真气何等涵蕴厚重?虽则被滕延修锁封住脉门不能流转,但盈盈积蓄于气海穴里,正如拦江围堰筑壩,一经缺堤,汹涌奔泻千里而不能挡。唐别这一脚狠狠踹下恰如引致岸堤崩塌,抱怀无相真气突然由此喷涌奔出,便饶他武功卓绝,也是绝难抵御。
丰子都骤觉腹内火烧般炽热,满满充实力气,燃燃只想大叫大喊。转头瞧到滕延修近在咫尺,兀自扣住自己的手腕,却执住剜肉弯刀眼望着那边仵人虎和唐别,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当即不及擦拭去嘴角边的血迹,暴喝一声,右臂猛地抡起。但见滕延修惊声嘶叫,身子“呼”的一下往外跌飞出去,摔入清兵群中,哗啦啦压倒一大片。
此情此景,丰子都经已见怪不怪,眼见虎穴地牢院子内一片狼藉,人人惊呼趋避,无暇相顾及,想道:“此刻再不走,更待何时?”急忙跳起身来,抓过两名兵戎呼呼往人群里掷丢过去,拳打脚踢,又撞飞四人,趁着众众混乱,拔腿便向那门洞火燎燎地跑去。
将近门洞,倏觉脑后掌风击到,听得仵人龙疾声喝道:“丰子都,却要往哪里跑?”丰子都知道此人武功不容轻窥,甚是难缠,不禁有些心慌,恰见一个清兵挺枪来刺,便即闪过其长枪,猿臂轻舒,连人带枪一把拎过,往身后就抛掷过去。只听仵人龙一声怒吼,跟随着一阵啪啦大响。
丰子都回头看去,但见仵人龙和那个清兵忙乱乱地滚作一团,由不得是突然哈哈大笑。原来却是仵人龙从后追赶得急切,孰料不到丰子都忽尔使出如此怪招,随手抓过人来以人体阻挡,他内力既强,这一掷之下岂有不劲沉势疾的道理?躲闪不及,登时和那清兵狠狠地撞成一堆。
便在这时,仵人虎已经拍掌赶到,他瞧见哥哥被丰子都施展怪招打得这般之狼狈不堪,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双掌阴阳交错,一前一后啪啪打来。丰子都却是没有理会,依方抓药,故技再施,将身边那些清兵随抓随掷,一个接一个只管朝着仵人龙掷过去。仵人龙空自暴跳如雷,对于此类力大势沉的人体暗器,哪里可敢去接挡?不得不上窜下跳,左闪右避。
丰子都又是哈哈大笑,踏步抢出门洞,胡乱抓住一名不知是将官抑或兵戎的矮胖汉子在手,喝道:“挡我路者死!”身前作盾牌舞开,沿着甬道疾冲。那甬道众多清兵纷乱乱大喊大叫,莫不心惊胆战,争先恐后地退开闪让。丰子都一路返回到那狱墙下的“拖尸洞”,这才发现手中汉子经已血肉模糊,死去多时。他将那汉子矮胖的身躯摆放在墙根下,说道:“你今日居然能够掩护本大侠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便即推开铁板缩身从拖尸洞里钻出。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六)()
天地茫茫,冬尽春来,丰子都伫立融融阳光下,竟是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往何处去?程谷瑶已经找到她的爷爷,身边尚有峨嵋派三位高手相伴,一路上当无危险。而心底深处一直牵挂的殷在野又在皖南断云峰遭遇黑白两道数十名强敌围攻,不慎跌落万丈深渊,至今生死未卜,虽说其武功超绝,震古烁今,未必便遇难,然则终究幸免甚微。
丰子都望着脚下长长了无尽头的官道,自己那寂寥孤单的身影,心头倏然感到无限惆怅。他伫立许久许久,终是叹息一声,信步随走。
他一路只管随步行走,懒得去辨别东西南北,昼日与黑夜,饿了就去路边寻些野果山泉来食,累了便找个树根底或者山洞歇息,漫无目的,放浪形骸。也不知走有多少个时日,感觉暑气渐逼。
这日午后来到一处山脚下,但见面前横亘着一座大山,山高林密。丰子都想道:“历来听老一辈人说起,山高者必处有仙。遮莫我爬上去,说不定便能遇着神仙。”计议已定,便即整衣装束,寻个容易攀爬的所在,手脚并用,扯枝拉草,往山中便赴。
午后阳光犹毒,白花花的只在头顶肆虐。丰子都连登带爬,全身汗水有如潸潸雨下,方致到得半山腰,又累又饿,喉咙更是火烧一般干燎。他放眼远眺,正要觅一处阴凉所在稍作憩息,却见左侧悬崖下有一大块平坡,崖边倚石岩搭建着两间竹屋,屋前屋侧满满栽种有一种不知名字的碎叶矮灌木花,炊烟袅袅,随风飘过来阵阵饭菜香味。丰子都一见之下不由得欢喜,忖道:“想不到此间竟然居住有人家。也好,当要过去讨碗水来喝。”
费尽周折走至崖下,谁知一看,那屋前屋侧都没有路径到达竹屋的门口,碎叶矮灌木花只是簇簇拥拥一大片,团团实实地左右前面包围着两间一大一小竹屋。丰子都甚感奇怪,想道:“难道此间人家却用不着进出?”然而毕竟饥渴难耐,只得踮起脚尖尽量不去践踏那些花草,慢慢绕过矮灌木来到紧闭着的那大竹屋门前,稍稍平整身上衣衫,张口问道:“请问屋里有人吗?小子途经贵地,口渴得紧,想要讨碗水来喝。”孰料屋内没有丝毫动静,许久才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里面有人轻轻咦的一声,但此后就再无任何声息。丰子都以为屋里的人没有听见,又是大声地叫了一遍。
再过得良久,丰子都才然听到屋内有人脆声说道:“门上没锁,要进你便进来吧。”丰子都告声罪,伸手推开竹门,抬脚走进屋里去。屋里设置甚是简陋,只得一床一桌,却是干干净净,尘丝不染,窗台上还挂有着一盘翠绿欲滴的丛草,暗香疏影,雅致怡然。
一个白衣少女正自蹲在地板上,背脊对着门口,手里摆弄数束干黄枯萎的草芥。丰子都微感愕异,嗫嚅着说道:“你家里可还有人吗?我走得口渴,只想来讨碗水喝。”那白衣少女捡起地板上的枯草束,站起身来,瞥一眼丰子都,过去把枯草束一一挂住在竹墙上,淡淡道:“我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七)()
丰子都见这少女脸色苍白,眼睫毛甚长,神情间却是极为冷漠,不由得大为侷促,益加不安,只嗫嚅着道:“我须却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仅是想说……想说……”那白衣少女去竹墙后面捧出一碗清水,轻轻放在桌子面上,说道:“喝吧,不过是一碗水而已。”丰子都满脸通红,哪里敢去正眼直视白衣少女?急忙伸手取过那碗水一口喝尽。谁知这碗清水落肚,肚子里反而是不争气地“咕咕”直冒响。
那白衣少女抬起眼望一下丰子都,脸上神色甚是怪异,似笑又非笑。丰子都更为窘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当怎么办才可,慌忙低着头去把那只空碗放回桌面上,便欲告退。那白衣少女却忽然长长一声叹息,悠悠说道:“今日恰是多煮了些米饭,阁下如若不弃,便留下来吃过再走不迟。”说罢眼光盈盈流转,瞧着丰子都。
丰子都这数个月来每日里仅以野果山泉为食,已经许久没有尝过米饭的香味,正是觉得十分饥饿肚馋,听言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他咧嘴笑了笑,讪讪说道:“如此却是最好,只不过甚就麻烦姑娘了。”
那白衣少女转身去床边竹箱里取出一套旧衣服,冉冉回到丰子都身前,轻轻说道:“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衣衫,虽则破旧了些,然而尚可穿得,总好过于别人缕衣片布,甚失雅观。”顿得片刻,苍白的脸色里红晕暗起,又道:“出门右去不远,岩壁下有一处泉眼,你便去那里洗洗换过衣服,方再回来吃饭罢。”说到这里眼珠子眨得两眨,忽地不禁莞尔一笑,但随即就自知失态,急忙伸手掩上嘴角侧转身望向窗外。
丰子都岂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既破烂又脏臭?但自从在那南昌府牢狱为了好让程总镖头他们能够顺利越狱脱身,不得已之下承认自己丰子都的身份,在将大部分官兵和御前侍卫吸引过来后,他就明白到自己的行踪经已广为布知,从此再也掩藏不住。此事极为轰动,一经传开,江湖上不多时便众所知闻。黑白两道人人垂涎于那关于前朝什么的宝藏,殷在野已经消失无踪,生死未明,个个自然俱都认为现今世上知晓宝藏所在的唯剩丰子都一人。当听说丰子都现身南昌府时,各式各样的人物又怎能不齐齐聚集到这处?自必人人均在四围里努力打探丰子都的消息以及踪迹。
历经诸般恢恑憰怪的事端,生死常常存乎一线以后,丰子都明白这一切发生的根由,皆因由自己曾经和殷在野在江边破庙相处一宿,而自己偏偏不可思议地一夜之间内力大增所引致。正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丰子都尽管对身上被强加于的种种事由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终究非以前那般懵懂不经事,为了不引人注目,致使惹火烧身,便故意是一副乞丐打扮,孤零零地四处游荡。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八)()
丰子都闻言当知这白衣少女言下之意所指,低头去瞧瞧身上那套穿着许久的衣衫,倒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人弃模样处身于此间精致的竹屋里,面对着一个空谷幽兰般的人儿,果是甚失雅观。他咧嘴又是笑笑,谁知心头却忽然无来由地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与哀伤。丰子都自知自己的事,遂暗叹一声,抱拳说道:“小子无状,原本是想要来讨碗水喝。现今水既已喝毕,多谢姑娘盛意,便不敢再有所麻烦姑娘了。小子告辞。”转身就要踏门出去。
那白衣少女看到丰子都的脸色突然间大是不同,只道先前所为莽撞,经已伤害他的自尊心,忖道:“想不到这个人却疏狂,可非一般的乞丐。”眼见着丰子都转身离去,虽则甚为有些恼恨,内心深处却忽然突起一丝异样涟漪。怔怔出得会神,白衣少女倏然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把手中旧衣服放回到床上,悠悠说道:“自从师父离开以后,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过我吃饭啦。”
丰子都一怔,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时伴就的诸般寂寥与孤单滋味,内心不禁恻恻然,想道:“这小姑娘其实也是可怜,荒山野岭的就只得她一个人。”便即顿住脚步,转身回到竹屋内,对那白衣少女笑着道:“虽却是十分麻烦,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偏又肚子饿得紧,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叨扰姑娘一顿饭了。”
那白衣少女见到丰子都转身回来,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脸上却是冷冷淡淡,说道:“阁下大驾光临寒舍,不嫌饭菜简单粗陋,小女子感激犹来不及,何来什么麻烦?”说罢自去竹墙后面温饭热菜。丰子都站立在竹屋当中,望着那少女忙碌的身影,想起现今江湖上人人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都在四处寻找自己,不由得暗叹一口气,忖道:“可要切莫因为我的缘故,而给这小姑娘平宁的日子带来颠沛才好。”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九)()
但想犹未毕,只听得有数人从山下纷纷窜上平坡来,却俱都一言不发,均立在屋外。丰子都听这些人脚步声,知道来人武功个个非弱,甚觉奇怪,从门边往外张望过去。果见竹屋外面离那片矮灌木花远远地站着三人,当前的是一个劲装结束的秃顶汉子,长得高大粗壮,肌肉虬结,宛如一座铁塔相似。右下角为一名五十来岁身子瘦小的鼠须老汉,然而愁着眉苦着脸,此刻正紧紧盯住面前那片矮灌木花喃喃自语;左首是个道士装束的青年,背负一柄古色古香长剑,双手怀抱拢在袖内,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乱转,神态间十分倨傲跋扈。
过不即时,那秃顶汉子暴声喝道:“阮玥,你还不快些出来?朋友们可是上门找你来啦。”说着间抬腿踢出,把脚边一块轱辘般的石头踢起,呼隆隆朝竹屋直撞过来,“喀喇喇”一声响,墙壁登时破开一个大洞。那石头去势犹兀未止,重重摔将在地板上,顿即把地面砸出一只深坑,尘土四处飞扬。
丰子都料想不到那秃顶汉子的脚力竟是如此威猛无俦,猝不及防之下不禁大吃一惊,望着脚下的深坑,甚惑难解,忖道:“原来这白衣少女姓阮名字单个玥。唔,是了,此三个怪人当必为认识她,否则怎能叫得出她名字?然而一上来便塌墙拆屋,遮莫却是仇家寻了上门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倘若真个为如此,就算螳臂当车,都要相助阮玥一臂之力。那三人形貌奇特,他虽则经历古怪的事由不少,眼前所见所闻尤是茫无头绪。
此际间那白衣少女阮玥经已自竹墙后面转身出来,她瞧一下地面上的深坑,又瞥一眼屋外三人,当见到那鼠须老汉时,眼中竟是忽而闪过少许的慌乱神色,轻轻哼了一声。丰子都刚要出言询问,阮玥脸容陡然变得冰冷寒峭,低声叱道:“要想活命,就别出声。”说罢整顿身上装束,迟疑片刻,遂就推开半遮掩的竹门缓步走出去。丰子都看到阮玥这般模样,虽则甚不以为然,终究心下也为有些悚悚然。
阮玥来到廊下,冷眼望着花丛对面那三个人,阴寒着脸色问道:“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到底是倚仗着谁家的势,竟敢在这药王谷上鬼哭狼嚎?动辄舞枪弄刀?”
那秃顶汉子哈哈大笑,叫道:“我是甘南踏马寨寨主孙靖伯,少林派门下俗家弟子,量你女娃子年纪轻轻,也定当无从知晓我的厉害之处。”指着身边道士又道:“这位才俊是西北望门昆仑派的高足,道号从云子,剑术十分了得,纵横大江南北那是罕有敌手。”顿得一顿,脸上肌肉倏地轻颤数下,似乎甚所畏惧,缓缓说道:“至于另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圣手尊者’葛天庚葛老先生。嘿嘿,其实真正谈资论辈起来,葛老先生只怕还尚是你女娃子的师祖辈。”
阮玥睨视一眼那鼠须老汉葛天庚,冷哼两声,淡淡说道:“我还道是何方妖魔邪怪,竟然胆敢踏足药王谷来撒泼?原来却尽是些井底之蛙所辈,无知厚颜恬不知耻至极,整天就只识得到处呱呱乱叫乱嚷。”想道:“果然就是他。”心下暗暗微凛。她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葛天庚这个名字,知道此人使毒武功极高,睚眦必报,手段兼且无比狠辣,凡有触犯惹恼他的,经者从来都断无幸免,正谓欲断不能,罢就不得,是以江湖上葛天庚还有个外号叫做“毒手无盐”。
第十二章 衣白飘兮(十)()
那秃顶汉子孙靖伯一听勃然大怒,仰天打个哈哈,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子,倒怪不得近年来药王谷在江湖上名声大响,原来却是凭倚着一副三寸口舌。”硕大的右手平平伸出去,叉开五指,一双环眼圆睁,炽炽地盯住阮玥面目,只道:“女娃子,我今日且懒得来和你一般见识。白云老尼既然已死,量你女娃子一个也当守不住那本经书,现今趁着葛老先生在此,那本经书你应该是时候交出来了吧?”
阮玥淡淡道:“倘若我师父尚在世,你们三个傢伙焉能敢有那胆量跑到这药王谷里来撒野?”顿了顿,接着又道:“至于你们要找甚什子的经书,却是可笑,怎地跑到我这里来向本姑娘啰哩啰唆?你们该当到那佛堂里去问取才是。”但说到此间,眼前突地人影晃动,凝神望去,只见那昆仑派道士从云子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