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都程谷瑶两人于眼前所见所听,不禁暗暗称奇,看眼前此形势,那白衫女郎似乎甚为憎恨天下镖局,仿佛她与天下镖局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只要遇到天下镖局的人,哪管青红皂白,必与其过不去,拔刀子便见真章。程谷瑶更加想道:“听说四川震远镖局因为不奉从端木正的号令,一夜之间全门上下四十三口人曾遭到虐杀,没有生还者。这白衫女郎难道是和那震远镖局有些什么渊源,以致如此仇恨天下镖局,欲杀而为之快?”
眼看纷争是由自己莫名其妙地和殷在野那所谓宝藏扯上关系所引起,丰子都尽管心知自己相貌与初时已经大不相同,旁人未必认得出来,毕竟还是心虚,见势不妙,暗中使个眼色,拉着程谷瑶悄悄离开饭桌退至门边,欲要趁机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转头看到桌子底下兀为醉睡不醒的苍发老人,丰子都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倘若这个老人真个酒醉,纵管身具武功,场上打斗无休,桌翻凳倒,杯盏四散之下,最后难免没有遭到误伤。于是掩身过去,抱起那苍发老人退到墙边放下,轻轻告罪一声,才和程谷瑶往门外便走。
第九章 渡口风波(九)()
饭馆里那白衫女郎骤然看到对方这一下出指方位奇妙,自己双掌无论如何掌击,身子怎样挫动,只须就前,都是难以避免将那腹前“盲俞”穴主动撞在他的指尖上,受他所制,暗自吃惊,方才知道眼前这人武功其实甚高。郁躁急怒之心顿去,也是灵变极快,当即掌法一变,不再一味抢攻快击,反而时重时缓,施展开贴身短打功夫,窥隙趋退,方寸间由此尽现不同于前番的另种缠绕与游斗。
那青衣汉子见状不禁点头赞道:“果然是不错,非那花拳绣腿。很好。”随意轻轻接挡两三招,猛地欺身近前,暴声喝道:“这是不是‘慧字诀十三打’?雁荡山回流谷苍鸿道人然则是你的什么人?”那白衫女郎愤怒着叫道:“原来你们尚且记得还有一个叫做雁荡山回流谷的地方!”倏忽后退得两步,娇叱一声,又是猱身从旁扑上。
岂知那青衣汉子闻言竟是身子突然一震,一连倒退七八步,只将身后一张榉木桌子瞬间撞得支离破碎。但见他脸色苍白,面容依旧无甚表情,嘴角边却是微微抽蓄,望着白衫女郎,眼睛里充满痛苦和愧疚的神情,忽而叹息着问道:“姑娘可否就是姓季?”
丰子都刚要拉着程谷瑶悄悄移步出店,突然听到那青衣汉子和白衫女郎的对话,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便是雁荡山苍鸿道人的门人季一鸣,丰子都曾经在九华山下龙门镇和皖鄂交界一处悬崖上与其见过。在那崖壁上,季一鸣基于义愤出手阻止不妄道人殴打丰子都而陷入群蛇包围中,他则因感其恩,也在动手勇救季一鸣时反而惨遭毒蛇噬咬,身受重伤,由此却落入贵州百草门“毒手断魔”荆尚毒的手里。
然而丰子都在那皖鄂交界悬崖边看到,仅是因为不妄道人说自己曾和殷在野有莫大关联,佯装要把自己击落崖下,季一鸣就惊乱失措,奋不顾身要来抢救,便已推测他应与殷在野渊源颇深,恐非一般关系。自从江神庙和殷在野不辞而别之后,丰子都一直极为牵挂,特别留意江湖上有关殷在野的片言只语,孰料一别以来惟一却是知道他在皖南断云峰一役,与黑白众高手争拼不幸跌落深渊不知所踪的音信。尽管益为焦焚急虑,只是心知自己身份悬殊,来不得片刻懈怠,一直才不敢在人前多作表露而已。
丰子都也明白季一鸣既然在到处追寻殷在野的消息,便未必真的知道殷在野的确实行踪。可毕竟能够从其口里获知少少关于殷在野的言论于自己终究是好。现在居然听到这白衫女郎和那季一鸣似乎有甚关连,丰子都心里一动之下当即顿步,眼睛不由转向白衫女郎瞧去。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
那白衫女郎叫道:“你哪且管本姑娘到底姓些什么?少来废话,看招!”左掌牵引,右手斜穿一掌“呼”地拍出。那青衣汉子摇摇头,又是长叹一声,手指遥遥虚指,身前点得三点,嗤嗤声响,逼退开白衫女郎两步,向她瞧上得两眼,再就摇了摇头,突然晃身往饭馆门外直掠去。
丰子都和程谷瑶正在门边兀自张望。那青衣汉子甚为不好气,当即沉声喝道:“滚开。”随手就向丰子都身上推出。丰子都知道这人武功厉害,性格乖张,生怕他并同伤及程谷瑶,又见其出言无礼,也暗自恼怒,于是昂身急挺,抬手挡在前面,大声叫道:“路在脚下,大家各走各的,何须伤人?况且我们也不来阻拦你的去路。”
那青衣汉子听言益加气恼,见到丰子都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还招顶撞,一股郁怒全撒在他身上,嘿嘿冷笑数声,喝道:“偏生是你来啰里啰唆,可到底仗着谁的势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暗暗多使出三分手劲,着力朝丰子都胸口处推出。
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只见丰子都身子往后跌出,重重撞在门柱上,把那根门柱撞得哔哔剥剥直是一阵摇晃。然而那青衣汉子也是料不到丰子都身上反弹出的力道如此之刚猛,惟觉瞬间难以立足,由不得脚步踉跄,打个趔趄方自能拿稳得住身子。
这一下那青衣汉子不禁大为惊骇,凝目向丰子都仔细瞧去,脸上神色十分怪异,疾声喝道:“好小子,老夫可是看走眼了,原来你内功恁为了得。”顿得一顿,问道:“小子,你曾说你是云南雄威镖局的?”
丰子都咧嘴笑笑,缓得稍缓,深吸一口气,才抱拳行礼说道:“是啊,在下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帮杂刘二。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唔,我却知道你是那天下镖局的,大家既然同行,以后务必请多多关照则个。”
那青衣汉子又是定定望着丰子都许久,此刻犹觉体内气血翻涌,更为吃惊,心想自己此次所使的力道非同小可,武林中鲜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哪知这小子却浑无那么一回事般,转眼便可应答自如,丝毫没有任何阻滞,岂不奇哉?他在此渡口小小一间饭馆里突然遇上平生所不愿碰到的事,原本就满腹郁闷恼恨,只想找个人来出出气,恰逢丰子都挡住去路,于是一股气全都撒在其身上,运用暗劲,满拟丰子都这次定当非死即残,萎顿倒地,孰料事与愿违。
那青衣汉子哈哈大笑,冷冷道:“原来程秉南那老儿手里攥着一枚好棋子,怪不得,怪不得。嘿嘿,不错,不错,只是可惜,只是可惜。”
程谷瑶唰地拔刀在手,喝道:“有什么不错可惜的?告诉你,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在江湖上微不足道,却也从来就不怕你们天下镖局。哼,端木正虽然号称什么‘一剑傲春’,说是剑法通神,当世无敌,难道他便能因此而把天下英雄都不瞧在眼里?”
突然间,风声锐响,眼前一个细小黑影袭来,程谷瑶叱道:“来得好!”挥刀往那黑影劈去,“叮”的一声,发现是一只茶杯,却为那白衫女郎所掷。程谷瑶不禁大奇,望望那青衣汉子,又望望那白衫女郎,不明白她为何竟会是这般来袭击自己。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一)()
那白衫女郎眼见自己茶杯一掷不中,却也不再去动手,瞥一眼丰子都,转头望着程谷瑶,脸如寒霜,淡淡道:“端木正剑法如何,他眼里有没有其他人?哼,倒还轮不上你这个小丫头在此胡乱评说。”说罢白影晃动,竟从窗口纵身跃了出去。外面夜色沉沉,窗下是茫茫江面,她这一飞身纵跃,岂不是要自行跳入江水里?
程谷瑶大怒,叫道:“你自己既然说得,却不容旁人来说,当真好无道理。哼,难道端木正便是你的什么人不成?”言犹未毕,就在这时,窗外又有一块物事“呼”地飞掷进来,直向程谷瑶脸上射到。程谷瑶急忙侧身避开,抬腕举刀向那掷来的物事劈出。谁知“啪”的一响,那物事迎刀四溅飞散,却是一块粘稠稠滑腻腻的泥团,登时让那些泥末溅得满脸满身都有。
丰子都突然诧声叫道:“咦,怎么会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急急赶到窗口往外去瞧。疏月云后,江面微微泛白,只见一叶轻舟摇曳,那白衫女郎站于舟上,手执船桨,离开岸边堪堪已远。丰子都大声叫道:“季姑娘,请等等,我有些话要跟你来说。”轻舟却越荡越远,渐至江心,那白衫女郎始终没有应声答话。
程谷瑶伸手抹去满脸的泥水,只觉阵阵腥臭逼入鼻来,令人作呕,不禁既羞又怒,恼火难释。眼见丰子都突然诸般,有些诧异,慢慢走到他身边,瞥眼看到窗外江面那白衫女郎远去的轻舟,登即恨恨着道:“想不到她早已在窗底下拴有船只。哼,却不过是故弄玄虚。”侧头幽怨地望一眼丰子都,轻轻说道:“大哥,原来你认识这个女子,怪不得你们先前都是眉来眼去的。”忽然无来由地感到郁郁寡欢,于是挥刀狠劈数刀,惟觉心中一阵气苦不已。
丰子都却是摇头,喃喃道:“可不奇怪,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程谷瑶看到丰子都脸色古怪之极,只愣愣不知所措,认识他以来从来还没有见过他如此悚惑,心惊之下倒有点惶恐,慌忙问道:“大哥,你怎么啦?什么怎会是他?又是个什么样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转念忖道:“莫非大哥先前为见到些什么,此刻却乱了心智?”然而左右顾盼,饭馆里店家此际已经遁去无踪,除了地板上这兀醉不醒的苍发老人外,便是那个低头苦思的青衣汉子。
那知丰子都并没有去回答程谷瑶的所问,尚自低首皱眉苦苦思索,过得片刻,抬起头来望着程谷瑶,茫然说道:“季……季……她……她怎么会是……会是……唉,我认识她的,可是……可是又不是,唉,真是好生奇怪。”程谷瑶听他前言不搭后语,什么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益为惧惑,嗄声叫道:“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啦?”忙伸手过去捉住丰子都的双手,却觉他全身颤抖得十分厉害。
丰子都又是摇摇头,瞧着窗外沉沉夜色,兀自满脸迷惑,说道:“程姑娘,我真的是认识她的,可却想不到她原来竟然是个女的。”程谷瑶一听顿时放下心来,这才明白丰子都所适胡言乱语,说的应为那个白衣女郎,不禁又恼气又好笑,啐道:“胡说八道,哪个什么季不是女的难道还会是男的?”丰子都挠头叹道:“我不知道,不过她以前可是男的。”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哎呀,糟糕,这会儿季……她已经走远,我们却要到哪里找船来去追她?程姑娘,我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才是。”便要抢出门去寻找船只。
而在此时,那青衣汉子忽地抬起头来,踱步拦在丰子都程谷瑶两人的前面,反手“呛啷啷”一声拔出背负着的长剑,剑尖遥指丰子都胸腹,冷冷说道:“两位既然是那雄威镖局的,所谓同行相背,我便来领教一下刘二帮杂的高招。小子,拿出武器来罢,让我看看程秉南手里的这枚棋子究竟怎生可凭恃?”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二)()
丰子都此刻已经认出那白衫女郎便是自己曾经在九华山下龙门镇相遇,遭其抛掷,以及在皖鄂交界一处悬崖上被其从不妄道人手下救过一命的那个白衣秀才季一鸣。只不过那时她以男子身份露面,瞧不出女儿之身,是以甫进饭馆大门,便觉得白衫女郎面目间似曾相识。
丰子都拉着程谷瑶只顾疾走,仅想出门去好尽快找到船只渡过江追上那季一鸣,以便能从她口中打探到殷在野的消息。正急切走间,骤然瞧到身前一柄长剑剑尖闪烁,晃悠悠指着自己,吓得一跳,抬头看时,才发现是那青衣汉子持剑拦在面前。
自从江神庙与殷在野一别以来,丰子都一直心里甚为念念不忘,特别是当听说殷在野已经跌落断云峰下万丈深谷,至今生死未卜,更加耿耿于怀。此间既然无意中碰上季一鸣,尽管知道从他口里未必能够得到关于殷在野确切的消息,但毕竟聊胜于无,可又哪里肯就此放弃?丰子都登即抱拳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实在是十分不好意思,在下两人适逢有些紧急事待要处理,不能片刻来耽搁,赐教一事我们以后有缘相会再说罢。借过,借过。”说罢再次抱抱拳,拔步便要从青衣汉子身侧经过。
那青衣汉子手中长剑猛地一振,“嗡嗡”声大作,冷冷说道:“纵然急切,所谓相逢不及偶遇,两位眼下却也不忙就去。”知道眼前这小子尽管年纪甚轻,一身内力却浑厚绝伦,世所罕见,不容小窥,哪里再敢存蔑视轻意?当即长剑斜按蕴势,伺机待发。
他纵使百思亦为难得其解,丰子都体内那经年罕有的内力究竟从何处练就,莫不成是天生自带?然而就算从娘胎练起,瞧年纪他也不过为十六七岁,短短十多年间断断亦不可能具此大成神功。不由暗暗想道:“程秉南那老儿终是没有肯从天下镖局统揽,恐怕多半便由这小子所致起。峨嵋派内功心法虽然有其妙绝之处,却没有眼下这小子来得霸道,只不知那程老儿从何地网罗收致,雄威镖局名下居然据占此等武林活宝。说不得,为将来大计统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及早除去当前目下隐患。”
第九章 渡口风波(十三)()
丰子都哪知眼前已具杀机,心里焦急季一鸣此刻经已渐行且远,恼怒青衣汉子一味挡住去路,闻言当下摇头说道:“不行,我们两人今晚确实有事急着须去办,没有那份空闲功夫作陪。阁下若然定当要较量,日后我们雄威镖局在程总镖头带领下,亲自上门到天下镖局堂上讨教便是。就此别过。”也懒得再去行礼,转头对程谷瑶道:“程姑娘,我们走罢。”对那身前闪闪剑尖只弃置不理,抢先往门口就走。
程谷瑶但觉今晚在这渡口饭馆里所见所遇的三个人,个个武功非弱,偏生是诡异莫测,就连自己熟悉的刘大哥也忽然变得患失患得,失魂落魄,诸多难明之下,殊更心中隐隐不安,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所在。遂点头道:“好啊,便依大哥所言就是。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古古怪怪,哼,恐非为良善之地。”
其实她内心深处,兀自惟是责怪丰子都尚为一见到那白衫女郎的美貌,就仿佛丢落魂魄一般,手足惘惑不知所措而显出的那个模样。所谓爱屋及乌,恶其胥余也是同样的道理,便顺带十分厌恶眼前这个渡口,这间饭馆,但觉此地靡靡,只想速速离开为是。
程谷瑶四周岁时,她父母双亲相继病逝,是由爷爷程秉南一手独力抚大,并传授予武功。因此自小便跟随爷爷走南闯北地护送镖保,平常只与雄威镖局上下镖头趟子手等人相处,接触到的均为老成持重之人,算得上是心无所恃,随遇而安。尽管历历遇上艰险虽多,每每总算履冰踏过。
然而却在洞庭湖边那小庙前,雄威镖局众人护镖东去途中,程谷瑶第一次见到倚树酷睡的丰子都,只觉得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年甚为怪异落魄,心里就微泛同情之感,瞧其饿得慌,于心不忍,遂为端饭送菜。随后事起突变,雄威镖局遭到百草门高矮师兄弟两人的施毒暗算,人人中毒后体泛身软,莫能抵抗,转眼便要全军覆灭,个个难逃劫数。程谷瑶眼看自己落入那百草门色鬼的魔爪里,贞节已然难保,既惊又怒,心慌意乱之下,便欲要自绝亦为不可,惟是暗自气恼,悲苦莫方。
那知这时候,丰子都突然执刀仗义,奋不顾身地冲杀出来,以一身浑厚罕闻的内功,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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