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豪地说,“我们这个庄里的人,最多在牢里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他说,所有获释的朋友都来了,大家在一起庆祝团圆。大家坐在一起,要把那天的场面延伸成电影,问我愿不愿意写这个剧本。
我带着笔记本重踏他的家。坐在这个白面家族里,我发现他们都是编剧大师,把那天被捕的场面延伸到金三角。每个人把自己的入狱经历当成越战英雄奖章。
我的灵感突然撞击心口,我必须冲回家,发泄出五脏六腑喷涌的岩浆。临别时,我忘记谢谢韦恩。
我回到家,写得腰酸腿疼,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睡梦中,我感觉理查德在推我,我费力地挣开眼睛,听着管家大喊,警察又来了。
我的脖子睡拧了。几个警察在我的房里搜来搜去,我以为还是毒品案。
一个警察说,“韦恩和他的朋友昨天深夜被全部杀死,韦恩的身上被戳了几十刀,脑袋也被砍掉,挂在花篮里。你在他们谋杀前是否在那里?你有没有凶手线索?”
我来不及回答,就冲到韦恩的家,他的房子里正在抬出一具具尸体,我恰好看到韦恩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不寒而栗。
CNN记者正对着话筒录音,向世界实况转播,这栋房子从30年代起就是凶宅,住在这栋房里的人,不是杀人,就是自杀,或者被杀。建这栋房子的报业大王,奸杀幼童,碎尸埋在后院。后来,飞机公司老板把情妇养在这栋房子里,传出情妇是总统的情妇后,情妇就在房子里被药死。当红歌星买了这栋房子,就被指控为美国共产党副主席兼克格勃,在卧室里浑身穿进几十发子弹。一对恩爱电影明星住进来,妻子已经怀孕六个月。不到一个月就被乱刀砍死,杀手把婴儿剖腹挑出来,戳在客厅的自由女神像上。
我总是以为坐卧在白云间,却和凶宅咫尺之隔。
第46节爱上一个月
再这样爱上一个月,我就成鬼魂了
我从黑夜的拱门下逃离你,我在岁月的金字塔下逃离你,我在罂粟花的迷宫里逃离你,我在泪水的浓雾里逃
一
我把手机和电话统统扔进壁炉里,烧成灰烬。
一天不发泄出一万字,我就会窒息而死。我感觉自己是个怀胎十六个月的孕妇,如果再不释放出来,不是胎死,就是我死。
我在写字台上摆着你送给我的生日毒药,你母亲割腕的刀子,和一把充满子弹的手枪。死亡,是我灵感的唯一源泉。
听不到你呼唤的地方,就是墓地。孤独,大自然的神殿。疼痛是我的螺旋桨,在我的内心深处爆炸。
当我最后打上《魔幻杀手》的标题时,我不知自己在这个真空里生死轮回了多少次。
与世隔绝了不知多久,突然看见后院的百年松树上射进一支支红箭。我爬着梯子,取下红箭插着的几乎吹冽的信。
我取下红箭插着的信。
V,
还记得我们的和平暗号吗?
我V你。你V我。彼此相V。
V。
我在吊床上读着另一封信。
我的公主,
我得罪了你,我非常悔恨,你能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吗?
我们为什么一次次打架,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打一次,我就更爱你,更欣赏你,更珍惜你。我们前世一定是仇家,我今世就是偿还你的债。
我们让彼此陷入悲惨世界。你的幸福对我有多么重要。这些天除了你,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们能帮助彼此穿过这场风暴吗?我请求你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们已经走过了这么远,你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吗?没有你,我的心分分秒秒都在煎熬。只有真爱才受煎熬。我终于明白了你说过的话,心脏就是一块微小的肉,可是整个身体就靠这块肉撑着。没有你,我真的垮了。
你的粉碎的南瓜。
我在花园的躺椅上读着另一封信。
我的妻子,
你不应该对我们的婚姻幻灭。我们只有一次人生,我们必须奔向我们的月亮。我们都是幻想家,我们不得不活在月亮上。
每过一天,我就更加爱你。我想你想到月亮上去。我真心希望命运能给我们那一天。
你的丈夫。
我把你的一摞信揉成纸团,扔进壁炉里,刚点上火柴,我又绝望地从壁炉里取出你的字迹,铺开,捂在胸口上。
隔世后第一次开车出门,刚下车,头就被一个胶袋蒙住,我被绑架到一辆车上,双手双腿被紧紧绑住。
解开桎梏时,我不敢相信我在一个芭蕾舞的包厢里,舞台上正在上演“罗蜜欧与朱丽叶。”
你脸上闪着甜蜜的笑容走进包厢,吻了一下我的手背,“非常对不起,出此下策,我每天派人盯梢,你一个月没有出门,不接电话,不回E-mail,给你家的松树上射传单,你也没有回音。你躲避我,可是你躲避不了命运。你知道我随时都要呼吸你的空气。没有你的空气,我就缺氧,我必须随身戴上你的氧气筒。我怀念我们打架的日子,如果我是逢场作戏,也就不会打架。你的头上为什么缠着绷带?是不是夜以继日地用脑过度?”
我说,“头里扎进一个钉子,拔不出来,流血不止,只能用绷带缠上。”
你抚摸着我的石膏板,“胳膊呢,为什么打着石膏?”
“写字过猛,胳膊写折了。”
你认真地问,“手腕呢?为什么缠着绷带?”
“写到手腕脱环。”
你具有忧患意识地说,“这辈子娶了你,责任还非同小可。”你吻着我的绷带。“里面写到我有多么思念你,多么爱你吗?”
“写了。我们把灵魂摊在肉板上,一刀刀地垛成肉末。不过瘾,又把肉末泡在镪水里,一切不留痕迹。爱情只是一场幻觉。”
你吻着我的手,“你刚刚十九岁,怎么就如此悲观?”
“这要由衷地感谢你。”
“是的,为了缔造你,我血本无归。”
我禁不住吻了一下你的手背,“你真的想我吗?”
“每天25小时。如果有一种药让我不想你,我宁肯吞下去,可世上没有这种药,我只能煎熬下去。”
“你可以读我给你的诗集,这样我就在你的身边。”
“我只有在你不给我压力的时候才能读你的诗。”你凝视着我,“我必须招供,我们打架后,我把你的诗扔进碎纸机。三百首诗切成一条条碎纸。那是个激情时刻。清扫战场的仪式。我本来把诗集枕在我的枕头下,那些诗都是你的魂,搅得我不能吃不能睡,我不得不把她绞碎。”
我笑起来,“我很幸运,你没有把我的头扔进绞碎机里。”
你忍俊不住,“我是梦见你的头在我的花瓶里。”
“这个镜头恰好在我的小说里。”我抚摸着你的手,“当你把我绞碎以后,你的爱停止了吗?”
“更加强烈。”
“你留着所有女人的情书,为什么偏偏绞碎我给你的情诗?”
“因为这些诗让我疯狂,里面太多的火焰,它们必须先成灰烬。我只想打碎你的影子,结果越打越爱。”
我看着舞台上的罗蜜欧与朱丽叶,“一个月沉浸在恐怖片里,我恍如隔世。我们当时为什么开战?”
“因为我,边指挥着交响乐队,边回头打猎。”你抚摸着我手腕上的绷带,“我们的纽带不是战争而是宽恕。我要感谢吉米,我们每天几小时的热线电话,他宽慰我说,真爱是永远打不散的,因为爱就是宽恕。”
第47节惊醒
深夜我被电话铃惊醒,你激动地说,“我一口气读完了你的《魔幻杀手》,这是我读过的最毛骨悚然的惊险小说,我只能送你两句评语,惊心动魄,一字千钧。我一夜拍案叫绝,把我的手心都拍肿了。这是我看到的最伟大的作品,她改变了历史。”
清晨,你找到吉米,让他与纽约五家头号出版社联系合同,只有一家出版社露出诚意,条件是,第一,理查德必须拿出与这本书签订的电影合同。第二,这本书必须上纽约时报排行榜,这就意味着每周五万册的销量,理查德必须首先买下五万册,以确保排行榜。
你呵,你,真是昏了头,当即将了出版社一军,如果出版社能在一个月内让书上市,你就立即签约。出版社问有没有搞错,每本书的流程至少八个月。你说,为了圣诞节的礼物,一天也不能晚。
面对着你的五万册精装版的零售价现金再加上30%的佣金,出版社终于让步,在吉米起草的合同上,双方签字。
圣诞节前,我的父亲打来电话,他早晨阅览报纸时,整版都是我的书评,我的小说登上纽约时报排行榜冠军。他悲喜交集地说,“东方终于露出鱼肚白。”
我母亲从父亲手里抢过电话,告诉我,我父亲读我的小说时,泪流满面,读到最后一页,放下书,看着白墙,好像电影谢幕后依然久久不息地看着空空的荧幕。
我只能向父亲招供,书评上“万人空巷、洛阳纸贵、海明威转世”的肉麻吹捧,都是理查德花了白花花的金子,换来这场涂脂抹粉。
你的电话响起,你的声音好像一气拿下十八座奥斯卡金人。“看到了吗?恍神公主旋风,你给世界一个礼物。你的行情已经窜升一百万倍,所以他们需要修改合同。”你像圣诞老人一样快活地说,“我就在你家门口,我带你去看你的圣诞礼物。”
我坐上你的银白色法拉力跑车,你像个节日狂欢的孩子,一再加速,被警察追踪上,当即吃了一张超速罚单。
下车后,正要登上白色大理石台阶,你掏出白色纱巾,“我必须蒙上你的眼睛,我要给你一个意外。”
你蹲下来,背起我,上着一层层的台阶。大理石台阶像个溜冰场,你滑倒,我也摔在地上,你笑叉了气,毫不气馁地又背起我。
“想像这里是你的白宫,你是第一夫人。”
我蒙在白雾里,“我听过这个童话。”
“不是童话,你的梦都能成真,空气里一定有神奇的元素。”
我开怀大笑。你笑得前仰后合,“太好了,我就爱听你的笑声。你高兴我就更高兴,你不高兴我就更不高兴。所以你必须总是高兴。这是我们白宫的第一家规,也是第一夫人的第一守则。”
穿过迷宫,你终于把我放下来,解开我的蒙眼纱巾。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整个大厅像个书店仓库,堆满了精装的《魔幻杀手》。你自豪地摊开双手,“根据合同,我必须买下开机的五万册,以保证纽约时报排行榜。今天下午集装箱才刚刚空运到。”
我不禁大笑,“你是不是太傻了?”
你放声大笑,“这是我们的新婚家俱,我们可以在上面对诗,吃饭,做爱,捉秘藏,还可以打架。”
我扑在书山上,我没有想到我的满纸荒唐言竟然堆成一座假山。
突然,两只蝴蝶在我们头上打逗地盘旋。你抓住一只蝴蝶,欣赏着她的美色,“一只蝴蝶,应该捧在手心里,还是供在神龛上?”你的声音,像月亮的轻诉,“你就像这只蝴蝶,我真想永远把你藏在我的手心里。”
“我以为你痛恨‘永远';这个字。
“是呵,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就像荆棘里的一只红玛瑙突然翩跹成了蝴蝶,如果我眨眼,就会错过一只埋葬了几亿年能歌善舞的蝴蝶。”
我说,“只要你眨眼,就会把她踩死。”
你吻着蝴蝶,轻声说,“我一定小心,不要伤到蝴蝶的翅膀,她太娇嫩。”
你边说边放开了蝴蝶的翅膀,“我宁愿放她自由,让她飞跃罂粟园。”你看着头上飞舞的蝴蝶,“如果你爱谁,让他飞走。如果他飞回来,他就是你的。”
“你不为她引路吗?”
“其实是她为我引路。”
“如果她也迷路了呢?”
你理直气壮,“鸟生性就是飞翔,而不是关在笼子里。自由是空气,没有了空气,鸟就会窒息而死。”
我听着空中驶过的飞机,“你跳出机舱时能及时打开降落伞吗?我担心你会一头扎进海底。自由就是一切后果自负。谁又真正的自由?这世上有真正的自由吗?”
突然,你的手机响了,你松开我的胳膊,从假山边站起来,陶醉地对着手机说,“圣诞快乐,宝贝,你在等我?”
你穿过大厅,走到卫生间里,你出来时,脸上熠熠闪光。
你说,“对不起,我不得不到露尔那里去,她身体不舒服,我派司机送你回家。”
我冷静地说,“我叫出租。”
出租车驶来时,我上了出租车,车门摔得震耳欲聋。
突然,你的跑车追了上来,截住我的车,打开门抱住我,“我最好和你在一起,否则你的想像力又和你变戏法。即使我是无辜的,也被定罪。我不能忍受你自我虐待。”
我冷冷地说,“她在等你。”
你吻着我的耳唇,“你和我之间没有任何人。”
第48节世纪晚会
世纪晚会上,松树林像一个圣诞灯会。你扮成圣诞老人,我扮成插翼天使,为篝火边的土尔其宫廷舞蹈鼓掌。
晕陶陶的酒后,你感慨,“一个世纪就要过去。这个世纪,人类经历了战争、屠杀、饥饿,几百万人像动物一样死去。可是这个世纪,人类登上了月球,宇宙飞船在星球间旅行,试管婴儿诞生,电脑革命改变了世界。”
你向来宾宣告,“新的世纪,我是新人,我不敢相信我就要作新郎了,如果我能成新郎,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实现吗?”
突然领舞的土尔其艳后蒙着面纱,摇摆着她的袅娜舞姿,步步向你贴近,骤然拥抱住你,和你一阵狂吻。
土尔其艳后侧身瞪了我一眼。
从她蒙纱露出的眼睛里,我认出她是露尔。
突然,露尔坐到你的腿上,两腿依然炫耀着媚功,你把她从膝盖放到雪地上,“我结婚后,就是忠诚的丈夫。”
雪后的夜空星罗棋布,露尔说,“最近我在学观天像,我可以从星星上看见我们的运数。”
你兴趣盎然,“哪颗是我?”她指着一颗游弋不定的星星。
“哪颗是我的新娘?”她指着一颗流星。
你突然大笑,“露尔,没有想到你还懂得如此玄机。你是不是告诉我,我和她在紫微斗数上岌岌可危?”
露尔耐心地指着星星,“你的星星忽明忽暗,因为流星的拖累。如果你不甩开流星,你就死定了。”
你认真地看着我,“这位天文学家说,你克我。”
我像个旁观者,“你怎么办?”
你两袖清风,“算命的都这么说,可我是不信邪的人,你克我,我越要看看怎么个克法。我娶你娶定了!”
露尔当众扇你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没有还手,一个眼色,你的保镖当即把她抱走。
你给我指着天上的激光礼花,我的脸绽放在夜空中,我的孔雀裙飘逸在银河里。你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世纪礼物。”
我们在灵魂拥挤的街道相逢,相聚时世界突然空无一人,从眼光到眼光我们这么久地抚摸,没有想像力就没有爱情。跟我来我的秘密花园,爱情是魔术师也许一瞬即逝,从眼光到眼光我们这么久地抚摸,没有想像力就没有爱情。冬天,在同一个暴风雪里,世纪之夜,在同一个爱情故事中。从眼光到眼光我们这么久地抚摸,没有想像力就没有爱情。
你说,“什么是你今年最幸福的时刻?”
“当你说,‘我要让你成为最幸运的女孩。';
你像孩子一样执着地说,“我要让你成为最幸运的女孩。”
“可你也说,‘形势是在不断地变化的';。”
你笑笑,“你在心里记住我的每个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