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比较天鹅和长颈鹿。”
我一遍遍重放,直到我烂醉如泥。
我好像躺在手术台上,在没有麻醉中,换了假肢。我拿自己当实验品,把头颅当成拉锁,把一颗子弹,抽进抽出。我为太阳穴注射麻醉,直到脸肿得像吃了发药。
吞了一瓶安眠药不生效,烦躁像一层又一层的痱子。我不得不给隔壁的吉米打电话。吉米拄着拐杖深夜家访。我给他看了露尔的纪录片。
他在手里转动着酒杯,凝视着玻璃地板下的金鱼,大厅里只有哗哗流淌的瀑布声。他打破了沉寂,说,“露尔在向你宣战。”
我把瀑布的翠绿色遥控成墨绿色,“我应该怎么办?”
“应该进西点军校!”吉米抿着酒杯,“这回你遇上了对手。怎么让你更清醒地了解露尔呢,她比梦露还性感,比费雯丽还惊艳。这回选美冠军非她莫属。因为她四个情夫都是选美比赛的后台。”
我撑着我的可怜的头,我的充满了酒精安眠药和理查德的头。
吉米惨笑,“我记得你说过,为了理查德,你无所畏惧。我还是劝你远离理查德。”
“为什么?”
吉米平静地掂着酒杯,“你知道,惟一驾驭梦露、费雯丽的是嘉宝。你天生具有嘉宝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冷傲和空灵。你不该陷入理查德的世态炎凉之中。那不是你的世界。”
“谢谢你。”我把瀑布遥控成金粉色。
吉米摇着杯子,“我刚刚尝到你的醇酒就开始陶醉。我不知到底是美酒还是你的芳香让我陶醉。”
我叹息,“你的情,是一笔高利贷,越还越还不清。”
吉米伤感地说,“为了能随时看见你,我买下你隔壁的房子。我每天都开着窗子,我的窗子可以看见你什么时候离去,什么时候回来。天太黑了,我到路口等你。下雨了,我就打着伞到门口接你。可是,你常常不回来,我就打开窗帘,坐在窗口在黑暗中等你,一坐就是一夜。你只要去旅行,我就整夜整夜坐在黑暗中,有时一夜夜也不脱衣服坐在黑暗中,看着黑暗,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感动地说,“多少女人围追堵截你,你为什么不找一个红颜知己?”
他声音悲凉,“你用最纯洁的感情躲避我,你用最美好的表情忽略我。”
我痛心地感叹,“你的身上,有一种气息。这种气息,是一种宗教,让我忘记了我从哪里来。这种气息,是一座庙宇,让我忘记了,我向哪里去。”
他的声音比哭泣还让我伤心,“你的神秘,同旧日一样美好。只有你的爱,我至今没有得到。让我的心,这样美丽的破碎。让我的灵魂,这样贞节地痛苦。”
泪水漫过我的脸,“吉米,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记得你说过,你崇尚女性,怜悯女性,你给我唱过‘人世间数女儿可怜',我多少次看见你在路口等我,多少次看见你在大院门口的长椅上等我,可是我总是不敢走近你。”
他眼光忧郁,“为什么?”
我不知怎样回答。淡淡的人生中,谁愿意彼此的目光只抛出匕首,可没有爱的亲昵,也是不仁道的侵犯。我曾经向他暗示过,去找一个崇拜他的女人,找一个主动给他写信的女人,或者找一个因为我不再理他的女人。我为他挑选着刺激不大的痛苦,让他在这把荆棘中不被刺伤。在我们的处女地上,毕竟没有一条两全其美的路,让异梦的情侣深情地走去。
我引开话题,“你知道双鱼座最怕失去什么?”
他说,“什么?”
“梦想。”
他点点头,“太对了。你呢?”
我说,“我是通盘大水。”
“我需要在你的通盘大水中畅游。”他发自内心地赞叹,“自己澎湃,并能推动别人的,是水。时时探求方向的,是水。遇障碍能发挥万倍力量的,是水。以自己的清洁洗净他人污浊,出污泥而不染,有容纳污浊、涤荡污浊、宽大度量的,是水。能蒸发为云,舞蹈为舞、雨、雪,凝结为晶莹的冰,千变万化而不失其本的,是水。”
他压抑不住焦灼地问,“星座左右我们的命运?”
我说,“双鱼座是梦想家。忧郁浪漫的萧邦就是双鱼座。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太梦幻的性格使他拥有磁石的魅力。由于他太看重自己崇拜的偶像,下意识地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常常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信心丢在一旁,给人一种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印象。水瓶座和双鱼座是婚姻绝配。”
他情绪兴奋,“你说水瓶座和双鱼座是婚姻绝配?”
“来世。”我两手合十,“吉米,我来生一定答应做你的妻子。可是今生,请答应做我的兄长。”
“难道你真的知难而上吗?”
我捂着我的脖子,“我不能就这样和我的梦擦肩而过。”
他点燃雪茄,“我想你已经知道理查德的个性。这些年来,我是他的杯子,盛满了他的女人的眼泪。我是他的前线,他的难民营,他的收容所。”
我平静地说,“爱一个人是很危险的,也很壮烈,这种爱悲壮到玉石俱焚。”
“你为什么自我摧毁?”
我自我打气,“我以为,人每天都该活在刀刃上!”
“可是理查德让我转告给你,他今生不娶。”
我抱起吉它,轻轻地拨弄,在伤感的旋律伴奏中,我平静地下着毒誓,“为了他,我终生不嫁。”
我把琴弦一根根地揪断。
送吉米出门时,我请他给理查德捎句话。
我请殡仪馆的化妆师为我化出浓妆,我披着婚纱站在镜子前,从头纱后面打量着自己。
黑木棺材里铺满了玫瑰,我跨进黑木棺材,躺在这张玫瑰床上。葬礼的风琴开始响起,神父低声祷告,殡仪师的太太把玫瑰撒在我的身上。
在哀乐声中,我听见理查德的声音。
他问殡仪师,“她怎么死的?”
殡仪师沉痛地说,“她同时向自己开了两枪,一枪对着太阳穴,一枪顶着胸口。”
我听见理查德冲向我的脚步声。我的眼睛突然睁开,一动不动。
你声音颤抖地问殡仪师,“为什么她的眼睛还睁着?”
殡仪师说,“这是死不瞑目。只有心事未了的人,才闭不上眼睛。我们的化妆师试了多少次合上她的眼睛,都没有帮她合上。”
你的手伸向我的眼皮,试图为我合上,我紧紧地睁着。
你问,“你说她冲太阳穴上开枪,我怎么从她脸上看不见子弹穿过的痕迹?”
殡仪师平静地说,“如果能让你看出来,我们殡仪馆不是就倒闭了吗?我们可是好莱坞超级明星的殡仪馆。”
我看见你握住殡仪师的手,“谢谢你,让我又看见了我的天使。”
殡仪师哀恸地说,“她的尸体就要下葬,除了你竟然没有看见最后送行的人,看来你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对她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吧,下一个葬礼就要开始。”
你的脸垂下来,吻着我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冉冉,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你披着婚纱为我弹钢琴的那个时刻。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给我的颤栗。从我触摸到你的灵魂那个时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新娘。你在棺材里都象一个待嫁的天使。我怎么不渴望活在你的梦里?我怎么不渴望有你这样的天使朝夕相伴?我怎么不渴望和你天长地久?为了你,我可以和全世界的女人交换。可我为什么对你这么残酷?你为什么对自己也这么残酷?只有你拥有我的灵魂,你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了。今天当着你,我坦白地告诉你,除了你,我终生不娶。”
殡仪师说,“非常抱歉,我们不得不抬走棺材。”
在合棺的刹那,你突然跳进棺材里,双手把我抱起,迈出棺材,抱着我向殡仪馆的大门走去。殡仪师挡住你。你给他递个眼神,悲喜交集地说,“只有我能让她起死回生。”
我的婚纱飘出了殡仪馆。
走出殡仪馆后,你吻着我的眼睛,扑哧笑了出来,“这个教室里总是有个淘气的学生。如果你以为我没有看出你的花活,那你太低估我了。”
我搂住你的脖子,“你听到我的死讯,真的悲哀吗?”
你把我抱进车里,搂在你的膝盖上,“你要感谢吉米,他专程飞到佛罗里达见我,告诉我,你已经为爱殉葬。当他讲起你双枪对准自己,满地流淌着你的脑浆时,他哭了,哭得肝胆俱裂。二十年来,我从没有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可是当时他嚎啕痛哭。他好象在哭自己的女人。他追问我为什么杀死世上唯一的天使。他的哭声唤醒了我。”
我的眼泪夺目而出,我为吉米流着疼痛的泪水。
“我在倾盆大雨中,驱车赶到机场,又一次上了暴雨中起飞的飞机。我对着窗外的暴雨,想起你,满脸滚滚泪水,三个小时,我用你的诗集挡住我的脸,泪水浸透了诗集。”你撩开衬衫,让我看你的胸口刺上的我的脸。“我纹上你的脸,本来是绝志,每一针刺出血时,我都发誓今生再也不见你,从此只让我的胸口记住你。”
我哽咽地说,“只有你,让我贪心、自卑、急躁、愤怒、焦虑、重病、疯狂、恐惧、仇恨、报复、扭曲。只有你,给我雄心、毅力、智慧、能量、勇气、健康、幽默、自信、仁爱、无我、侠义。也只有你,能把这一切,从我身上连根拔去。”
你吻着我的泪水,“只要和你在一起,短短的几分种,我的心就开始为你疼痛。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承诺,我会努力成为你梦想中的那个偶像。我时时需要你的鼓励,那样我就有动力,做得越来越好。如果我没有达到你的尺度,坦诚地告诉我,我会调整自己,直到你满意。”你吻着我腮上的泪水,“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什么都为你去做。”
“你先说出四个选择,我挑选一个。”我把婚纱蒙在你的脸上。
你透过婚纱,深情地说,“我的四个选择是,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哪里?”我把婚纱也蒙在自己的脸上,“给我四个选择,让我挑一个,不然我怎么笑得起来?”
你笑了起来,“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天堂。可是我的调皮的公主,就是逼我说出地点。地点,地点,地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地产秘诀,没有想到也是让我看见我的公主笑容的唯一秘诀。”你吻着我的耳朵,“如果我的回答让你满意,我要的不是微笑,而是开怀大笑。”
我屏息等着你的地点。
你耳语说,“教堂,教堂,教堂,教堂。”
我的眼里流出了蜜汁。我笑中带泪,“我会泪流满面地走进教堂。”
“那我们就换个让你笑着进去的地方。”
“教堂,”我紧紧搂住你的脖子,“这是唯一让我泪中带笑的地方。”
“那我们就笑中带泪泪中带笑走一回。”你吻着我的耳朵,你终于触动了我的大笑的穴位,你和我笑得几乎岔气。
乐队奏起了婚礼颂。你一身白色西服,金褐色的头发燃烧着簇簇火苗。你站在红地毯的尽头,向我微笑。
泪水浸透了我脸上的蒙纱,吉米含着泪水,伸出胳膊,挽着我走向你,我的真命天子。
在这个神圣时刻,吉米,我的兄长,我的亲人,含泪把我献给你。
当我走近你时,我看见泪水在你的眼里萦绕。
吉米把我带到你的面前,把我和你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吉米第一次吻着我的额头,深深地吻着我的额头,深情地说,“我真心地希望,最美好的一切都发生在你的身上。”
他看着理查德,激动而沉重地说,“我把天使带给你,希望你能终生珍惜。”说着,泪水夺眶而出。他转身走到教堂的前排座位,坐下后,努力地向我莞尔一笑。
当唱诗班的四重唱在管风琴的伴奏中高歌起婚礼颂时,牧师握着圣经,站在我们面前,以圣父的名义,为我们祈祷。
当牧师问我是否愿意嫁给理查德,我拥抱圣经,拥抱牧师,我喜极而泣,紧紧地拥抱你。泪水模糊了我的脸,我说,“我愿意。”
你热泪盈眶,吻着我的额头,庄严地说,“我愿意。”
我们紧紧地拥抱,泪水晕眩了我。
你把你祖父给你祖母的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我闪烁得象这颗疯狂的钻石。我把我祖父的戒指戴在你的手指上。这对百年钻石经历了情海沧桑,终于落在一对泪流满面的恋人手上。
牧师以圣父的名义宣布,我从今天起成为史东夫人。在唱诗班的混和唱中,你把我抱在空中,旋转旋转旋转。
牧师离去前,给我们留下一张夫妻忠告。
纸上写着,“我对我祈祷的夫妻衷心的劝告,永远保持朋友;永远说‘我爱你';永远不说‘住口';双方常说‘对不起';回家或离开前永远给对方一个深吻;永远不要贬低对方,记住你们是一体,你在贬低对方的同时也在贬低自己;如果陷入一场争论,给自己一段时间,把角色掉换过来,试着责问自己为什么对方正确;爱情最高的乐趣是让你爱的人幸福。”
你和我在圣歌中一遍遍地读着这段忠告。
你突然把我抱起来,在走过红地毯的刹那,教堂的水晶穹庐让我恍如在天国之中。
你轻声唤醒我,“我们的婚礼彩排非常成功。冉冉,非常抱歉,我能奉献给你的只是幻觉。”
我回首看着自己十丈长的婚纱,“我就靠幻觉活着。”
我回头了望着教堂,牧师和唱诗班还没有散去。我好象和他们已经隔世,“你知道我天生就有幻觉症。我想象自己风情的惊天动地;我想象自己纯情的
滴水穿石;我想象自己痴情的缘木求鱼;我想象自己殉情的奄奄一息。”
你说,“幻觉,可以养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
我蒙上婚纱,从纱后看着朦胧的你,“与其和残酷的现实短兵相接,不如就在幻觉里逍遥隐居。”
走出教堂时,钟声像迷乱的红雨,飘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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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活着就是负担(五)
竺子
你说你必须立即启程到纽约开会。
依着专机扶梯,我看着夕阳映照下的你,“你现在是什么心境?”
“冲刺,冲刺,冲刺,从黎明到深夜,这就是我的心境。我随身携带着你的诗集。我希望我们不在一起时,你也随身携带着我。我希望我能永远牢牢地被你抓住。”
“你忙的象个总理,真有时间读我的诗吗?”
你笑笑,“时间就是心境。”
日落象火山的岩浆,我禁不住说,“夕阳真美。”
你问,“你想要我从纽约带回什么礼物?”
“一个字。”
“永远!”你开心地笑起来,“我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这个字,一定是受了你的启蒙。永远?仅仅今天并不够,对吗?谁能够预测未来?'永远'其实是个弥天大谎。瞬间就已经绰绰有余。我们只能体验今天。明天只是个梦。”
我看着日落,“一无所求,也就一无所失。”
你说,“如果对我一无所求,你就会拥有整个世界。”你吻着我的太阳穴,“如果我们对彼此一无所求,我们就永远不会失望。一切都是红利。重要的是我们欢度今天而不是依赖明天。我们所憧憬的未来可遇不可求,但有可能在我们想不到的时刻到来。秘密就是从来不去翘首待望,而是感谢我们手中拥有的一切。这样每个时刻都难能可贵,不但没有失望,还时常惊喜。至少现在,千万不要对我期待过高,推测是危险的,先入之见总是失望的秘方,那样你就把我逼入死角,我只能自我防御。”
我看着落日渐渐陷入山后,“每个日出都有日落。我随时准备着日落。”
你吻着我的额头,“谁也不能否认日落。但是在我陶醉日出时,我的脑子里没有日落。其实我们之间没有日落。只有旧式的儿女情长才娱乐这种剧情。朋友是上帝的恩赐,友谊没有空间。这是最美的关系,你说呢?”
太阳掩埋在山后,我感觉到我的细胞的重量,“我感觉自己是个一往无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