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单妈妈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朝她脸上狠狠一巴掌!
清源尖叫!
白色搪瓷杯掉落在地上,跌落出响亮的坠地声。咸浆喷涌而出,溅满了暗棕红色铺出花团锦簇纹路的地砖。
“贱货!”单妈妈用劲力气破口大骂,她精致的妆容下向来和善的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你给我死出去!个杀千刀的,变态!”她的手脚纷纷朝流水打去。
单爸爸显然被妻子发狂的一幕惊呆了,竟然半天没法反映过来。
清源冲上去拉开妈妈,挡在流水前。
“妈妈!”她的眼泪忍不住地落,为了发狂的母亲,也为了身后毫不作声,毫不抵抗的流水。
“我警告你啊!你老老实实地说,你个畜牲到底动没动过我家清源?”单妈妈凌乱的发下,癫狂的眼神,她一把拖开清源,朝着流水龇牙咧嘴。
“妈妈,她什么也没做,流水什么也没做!”清源被带到边上,撞上了被棕红漆漆过的木板精心包裹起来的墙面。她冲上去,竭尽所能的拉住母亲。
“你知道个屁!”单妈妈朝女儿吼,“她是个变态的女同性恋!”她的手指直直的,泛着青筋,几乎点到了流水的鼻尖。
清源看到流水漠然的眼神,看到母亲绝望癫狂的表情,看到父亲震惊复又愤怒的脸,她心中有块大石头,重重的,砸了下来。
“我知道,妈妈,我知道的。”她在心中叹气,轻轻地说。“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你还跟这种人鬼混?你脑子清楚不清楚?她是神经病,难道你已经被她……?”妈妈抓着清源,从斥责转为心慌。
“没有,当然没有!”清源用力摇头,转向流水,“我不是,那种人……”
流水的眼神向来冷漠,忽然跳起一簇火,她朝清源看来,唇角露出微笑。
那是98年的七月,流火的季节,清源在这年最后一次见到流水。那天早上,室内充满着咸豆浆的腥味,凌乱而又透不过气的空气压抑着每个人的神经。大暴雨在这日午后匆匆而来,宣告了一个历史时刻的诞生。
流水转身离去,走的时候没有半分牵强,她双手插兜,摸了摸鼻子,说:“法国进世界杯决赛了。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呵。”
风起云涌(8)
太阳花招展的开。法国赢了巴西拿了世界杯。新闻里整日的播送着抗洪救灾。清源顺利的考上了上海的某所高校。郑函圣也碰巧是同一所学校。
世界什么都有可能,世界什么都有可能。
单清源在整个暑假都没出门。
单妈妈说她需要闭门思过。清源自己也懒得出去。
她将其中一块幕布从床下拖出来,一个钉子一个钉子的钉在了墙上,铺满了自己房间的墙面。
幕布是凝重的铁红底色,有浅灰色的城堡,有蓝色的天空,有黑色的重叠的人影。左边偏中一个小男孩,牵着一头白色的羊。小男孩穿着艳红的马甲,黑色的卷发,一张脸花儿般的笑。
那是流水画的三张幕布中的一块。
流水,流水。
清源常常回想起流水最后的那抹微笑,那个眼神,是失望是希望还是本来就无望。
她也常常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樟树下小卖店中那个慵懒的身影。
那时候,她常常没心没肺的笑,流水就在旁边打呵欠,摸鼻子。
那时候的天总是蓝的,叶子总是绿的,空气中都漂浮着干燥的属于夏天的阳光味。
清源偶尔会去医院看看苏茶。她知道了苏茶是一个杂志社的社长,流水那时候进了杂志社当插画编辑。苏茶的老公平时还算温文,据说也是靠文字吃饭的一个作家。但清源见到过他伤害流水的样子,便对他始终好感不起来。苏茶的病据说很难治,她老公便替她做了转院手续,准备把她带回上海去治疗。
偶尔也会有同学来清源家玩。只是清源总不在状态,渐渐的大家也来的少了。郑函圣倒是一天不落的一个电话。说几句,清源就觉得累,便不再理他。
她有一天也经过了流水之前的老屋。据说已经顺利的卖出,那屋里早就空空荡荡,积落得灰尘看不到一丝曾经有过的气息。院落里的老人们纷纷收拾着,准备拆迁。甚至能听见周围早就拆掉的房子里工业化正侵略而来的声音。
“这里会造个大商场。”那里的邻里认识清源。老人们其实在高兴终于可以脱离这样个生活不便的老房子,搬到宽敞明亮的洋房里。那里有抽水马桶,有电梯,有浴缸。清源却感叹,那笼子一样的房子从此又将毁灭一段旧时岁月。
她想,如果是流水,也会和她一样的感慨吧。
流水流水。
她就这样满心创伤的走了。她如今在什么地方,清源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照顾她,清源也不知道;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在世上流浪,该是怎样的孤独绝望。
单清源学会了整日的发呆,坐在真皮沙发上,立式空调冒着轻烟,好像某个巨大的妖怪张着嘴想要吞噬。
做饭的阿姨买菜回来,关好铁门,见清源坐在客厅里发呆,说:“清源,有你的信。”
单清源反应过来,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远方的朋友,该不会有人写信给她啊?
接过信来看,是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贴着张普通的邮票。对方有一手普通的字。上面很普通的,看不出心情的写着:单清源 (收)
清源猜不出是谁,她将《罂粟的情人》搁下,狐疑的拆开信封。
信纸也是普通的,那种泛了些黄色的,抬头有条红杠杠,用红字写着几个大字“平安纺织厂”。
清源不记得有谁在纺织厂工作,一看抬头,也是普通的称呼:单清源:见信佳。
清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索性将信纸翻开最后一页,直接看署名。然后她看到了。
流水。
单清源:见信佳。
最近好么?高考一定没问题吧?苏茶被她老公接走了吧?
我还是老样子,前几天回过趟家办理了下过户手续。我听邻居们说你在找我。你还是放心吧,用卖掉爸妈房子的这点钱,我会过得不错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煞星,碰到谁谁就倒霉。苏茶是,父母是,你也是。所以我还是自动消失比较好。别再找我,也别再担心我。要好好学习,要好好的走你自己的人生。
还是要谢谢你,救过我,照顾过我。不要再见了。
流水。
空调房间里凉透人心。
单清源坐在真皮沙发上,光裸着的脚轻轻的垂下来。圆珠笔写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流水的字有着连笔的毛病。
她的夏天,她的暑假,她希望可以早些结束了。
25寸的彩电吱吱喳喳得,一个端庄的播音员正在播送天气预报:明天将有一股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预计我国江淮地区,东南地区受其影响将会有大面积的降温降水情况出现……(第二年完)
风花雪月(1)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单清源都会习惯性的做一个恶梦。台上的灯光炫目的照耀着她,她困难的睁开眼睛,却依然看不清台下,只听到周围有着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挡,却在那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台下——流水瘫在座位上,胸前流满了鲜红的血液!
凌晨两点半,单清源满头大汗的从床上惊醒。
房间里黑漆漆的,传来了室友们轻微的鼻鼾声。下铺的听收音机又忘了关,耳机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嚓嚓”噪音。
清源坐着,月光披了一身。
大学生活很快乐,除了学生之外,她很快有了新的身份,学生会的骨干,剧团台柱,文学社编辑,诸如此类。甚至还有很多人直接称她为校花。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得到这些身外之物。虽然有些身外之物,很多人努力想要也得不到。比如她的室友冬瓜,一心想进校剧团,在交了报名费和简历后回了她一句话,谢谢你的参与。把她伤心的痛哭了一下午。当然,冬瓜是个急性子的人,痛得快忘得也快,第二天便向校模特队发动冲击去了。而她呢,只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偶尔经过了下学校著名的梧桐小道,便被剧团的负责人抓了个正着。
四月的夜还是有些凉,那冷汗让清源觉得不大舒服,她拿了枕边的手帕,轻轻将汗拭去。
其实她不是人们所羡慕的那个人,因为她同他们所有人一样,不要的总是会来,想要的却怎么也,得不到。
风柔柔的吹,吹动黑夜中室友挂在窗棱上的紫色风铃。那个时代满大街都买得到,五根紫色的铜管组成的风铃,奏出和美的乐章,在夜色深沉的凌晨。
感叹的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眼前是冬瓜放大的脸。
“喂,起床了,校花!上课要迟到啦,今天可是辣手王啊!”
清源一激灵,原来是昨晚睡得太辛苦,早上睡过了头。惨了,政治思想课老师姓王,性凶残,有师兄上课略迟一分,便被辣手催花做旷课处分;王先生坚信,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既然你系一小小学童,怎可在他之后出现?偏偏这门课一旦旷课,就被算作不通过;一旦不通过,就别指望着毕业了。
清源百米速度般的将自己洗刷完毕,抄起桌上的书,拎起绿色塑料外壳的热水瓶就往外冲。
寝室里传来迷迷糊糊的呻吟:
“帮我打壶热水。”
冬瓜用鼻子哼哧一声:
“鄙视那些不用上课的睡懒觉的文科生。”
清源好脾气的笑笑,折回来又拿了只红色塑料壳的空瓶。寝室里两文科生新闻系,怎么都比他们计算机系的要空许多。冬瓜总是很不齿的鄙视他们,其实私下里是嫉妒他们可以睡懒觉,可以有时间到处玩。
冲到阶梯教室的时候幸好还没打铃。在坐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了后排两个位子挨个坐下,这就看到辣手王拉风的鸡窝脑袋窜进教室,本来有些嘈杂的教室立即鸦雀无声。他颇具威严的环视了下诺大的教室,非常满意地看到人满为患的情景出现。清了清嗓子,辣手王将书翻开,静静等着铃声响起。
“辣手王的衬衫还是上个星期那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洗过衣服。”冬瓜压低声音,凑到清源耳边说。
清源微笑,轻声道:
“你要原谅王教授是个没有老婆的人。”
冬瓜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作势捶了清源一下:“原来你比我还坏!”
正在铃声大作的时候,阶梯教室门口大摇大摆的进来了个男生。
男生染了棕色的头发蓬松卷翘,个子高高,棕色的皮肤闪闪亮亮,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清源边上的冬瓜先倒抽了口冷气,然后边缓缓吐气边轻声道:“帅哥锐!想不到帅哥锐跟我同上一堂课!”
清源环顾四周,惊觉凡是女生都是一幅替他心惊胆跳的花痴模样。
“你,叫什么?”辣手王果然按耐不住,先发制人。
男生拽拽的找了个最前排的位置坐下,将长腿伸直。
“李锐。”
辣手王架起不知是老花还是近视的眼镜,在学生名簿上搜寻了翻。然后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双手叠背,慢慢踱到帅哥锐之前。
“李锐啊?”他慢吞吞的开口,“本学期开课开始已经过了4堂了,我的名册上显示你一次都没有来上过课。李锐同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从清源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帅哥锐的后脑勺。只见他那个被摩丝固定住一撮撮翘着棕发的脑袋无比随意的甩了甩,道:“之前有事。”
那么拽的回答当然让辣手王火冒三丈。
“那么,你可以出去了,等你下学期有空了再来修我的课吧!”
辣手王的狮吼穿越了巨大的阶梯教室,震的清源的耳朵都开始阵阵发痛。估计这次噪音下来,方圆百里的生物都被摧毁了。
“老师,你不会赶一个有求知欲望的同学出去吧?”李锐单手捂着耳朵,抬头道。
清源听到这句话差点摔到椅子下去。李锐,她不记得李锐这么贫嘴了?
同时,李锐这句话顿时又为他自己赢得了更多的支持率。众多MM再次为他在恶势力面前勇敢斗争的勇气喝彩。其中就有冬瓜激动地挥了下手臂表示支持。
“你都旷了四堂课还跟我将有求知欲望?”辣手王毫不示弱。
“正是因为我认识到我旷课不是件好事,我正在努力弥补这个错误。老师,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不会连这个气度也没有吧?”
辣手王竟一时语塞,却气得满脸通红:“纪律是纪律,旷了课别想拿学分;但是老师也是给改过自新的同学机会的,你可以在这个教室里旁听!下个学期再来碰碰运气吧!”一甩手,辣手王意思不再和李锐纠缠,走上讲台。
冬瓜兴奋的偷叫一声:
“不愧X大第一校草!”
X大第一校草自然就是指这位李锐同学。这位个子高高的男生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打得一手好球,时任体育部长;唱的好歌,模仿刘德华模仿得惟妙惟肖。那年头,有点娱乐水平的男生都很受欢迎,更不用说娱乐到一流,又长得很帅的男生了。
李锐长得很帅,清源承认。那种干干净净的感觉倒是别的男生很少具有的特别之处。五官分明,唇红齿白,少见的健康肤质。此时他正坐在第一排靠窗口的位置。清源看过去,阳光正好照在他的侧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质。他抬头看着,眼神平静而温和。好像周遭对他的花痴对他的议论他都心平气和的承受。
窗外则是四月翠绿的夹竹桃叶,上面开满了红红白白的夹竹桃花。
又让清源想起了广播室正对这阳光的午后。
她静静的坐在麦克前,在夕阳的伴随下缓缓的读着讲稿。而李锐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阳光勾勒出他略显颀长的身形。
她偶尔会做个手势,示意李锐放音乐。李锐就会像操纵飞机的飞行员那般举起手,跷起大拇指,表示他一切就绪。然后,她关麦,他推动调节盘上的按钮,音乐声音就慢慢大起来,在校园的每个夕阳关照的角落散播。
李锐是她的搭档,播音室的。她是播音员,主持校园里一档叫八面来风的节目,其实就是她闲侃胡聊些她爱的书啦,最近想到的事情啦,或者最近校园里比较有名的人物的采访啦。广播室给她很大的自由空间。李锐是音控师。要负责她所有一切背景音乐,和音量大小调节的工作。还有一些技术上面的支持。比如偶尔麦克风不响了,或者广播罢工,他会维修。
“我姐广播学院的,我对这东西有点兴趣。”他很漫不经心的提起过为什么会参加广播室的工作。
其实认识李锐更早些。早在她加入学生会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了。那时候体育部长李锐正带领校队击败了另一所以篮球见长的学校,又一次成为了风云人物。
互相认识却是清源最近刚应征完广播室的工作之后。那天清源参加广播室的应征考试,李锐作为前辈就在考官之列。在听完清源介绍之后,他继续以吊儿郎当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化肥会挥发三遍。”
他总是这样言简意骇的表达。所以清源听到他和辣手王对辩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
清源看着他,咬字清楚地念完三遍“化肥会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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