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副驾上把庄家上下问候一遍。他抽一张纸巾探手过来,被我一巴掌打开。
“不许动手动脚!你丫这死变态!”
红灯,车停。
他一手撑着腮帮,侧着头看着我笑。我大窘:“看、看什么看!”不知道这家伙是吃错什么药了,笑得一脸色情一点也不优雅了。论装蒜果然这个人是天下第一。
他扳过我的脸,无视我快要喷火的极恶眼神用纸巾擦着我脸上迟迟不凝固的伤口。
“凌陵啊,你这个活蹦乱跳的小样儿可真招人。”
招你妈的头!我愤愤地转过头,快要喘不上气。这孙子怎么能在绅士跟流氓之间转换得这么自如?!
他发动车子。
“明明还是个傻呵呵的小孩,怎么还老想着要替谁出头呢?”
我摇下车窗,不顾装一船的阻拦把头伸出车窗去。
我也不懂。面对卫燃的时候我总是不能控制自己想要照顾他的心情,也许他身上有种我没有的悲伤的因素,而他又把对我的需要表现得那么鲜明。
我不是多么善良多么容易母爱大迸发的人。
但卫燃是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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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工作日的医院也那么多人,还净是些老头老太太。我坐在大厅里看着装一船帮我挂号,交费,四处跑来跑去,觉得有点好笑。据知心大姐凌肥肥的经验谈,男人在追求什么人的时候都特低三下四,什么都肯干;反过来说,一个男人越对你表现出特别的殷勤,那他肯定是对你有企图。不知道这种说法对同性适不适用。
我查了个血常规,大夫说我稍微有点血小板不足,还不至于太严重,随便开了点药就把我打发了。出来的时候装一船颇不爽,非说西医没谱,固执地建议我再让老中医给看看。我说你饶了我吧,你丫非查出我得绝症了才甘心是吧?他笑,爪子又伸过来摸我头发——最近他脸皮变得巨厚,动不动就上手——我躲开,也笑。
如果他对我没有念想,那我是非常愿意交这么个哥们儿。我始终觉得男生的相处模式就应该是这样,没有勾心斗角,不会互相算计,在一起就是傻玩,犯不上为一点小事就绝交。
当然前提是他绝对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刚好到中午饭时间,他说先随便找个馆子吃点什么,然后再开车把我送回学校,刚好可以赶得上下午的课。我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咕噜一声。
我们刚在一家老北京炸酱面馆里坐下,椅子还没坐热呢,短信就响了很大一声。
我扫一眼,是管臣杰。
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我一听见这手机有动静就激灵一下子,好象从这手机里传出来的从来就没什么好信儿。
短信真短,言简意赅。
“卫燃要退宿,他妈刚来把他东西收走了。”
……
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事,怎么就让我一点吃饭的兴致也没了?
庄传一刚点好菜准备让服务员下单子,看我神色有异,按住了服务员准备拿走单子的手。
“出什么事了?”
“……卫燃又出了点事,我想回宿舍去看看。”
他向服务员点个头,“那麻烦你我们不吃了”,站起来就走。
我追上他,“不好意思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他这么跟着我跑来跑去我过意不去。
他像是有点吃惊,拍了我头一下:“说什么呢……”
“嘿我这爆脾气!你丫再动我脑袋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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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燃他妈真够麻利,我从宣武医院赶回宿舍这么屁大一会儿工夫,卫燃那张床空得就剩下床板了。我冷笑:真够可以的,她还怕再晚点儿来我上了他家儿子么?
“怎么着?这是要转学啊还是转班啊?”
沈阳难得中午出现在宿舍,又跟床上歪着养膘儿。
“不是,就是不住了,改跑读。其实跑读也挺好的,家里多自在啊,爱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爱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
“得得,你丫就知道吃了睡,瞧你那点出息!”
沈阳从床上冲管臣杰比个中指,动静颇大地翻了个身。
我四下看看:“卫燃回来了么?”
“没有,都是他妈给收拾的。不过我估计下午课应该能来上。禁闭关了也不少天了吧?再不来学费可白交了。你说这才上了几天学啊?好好的这是图什么啊……”
我看一眼沈阳,知道他什么也没跟管臣杰说。
快上课的时候手机又响,那时候我们仨刚出了宿舍的院儿往学校里去。
宿舍门口万年施不完的工,一路暴土扬尘。
我看一眼手机,这回竟然是卫燃。
我从风暴中心逃到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捂着鼻子嘴:“喂!你丫死哪儿去了?你还来不来啊?”
他说:“我妈找你了吧,对不起啊,她做事特没脑子,我没跟她提过你的事……”
我气得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跟我这儿说这没边没沿的话?
“行了你甭废话了,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没干什么,你也用不着跟我道歉,我跟你妈面前一点亏也没吃。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嗯……在家呢,今天有点难受,课不上了……”
一辆消防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三秒钟之后那刺耳的警铃在手机的另一端出现。
我抬起头,视线穿过川流不息的学生,远远地看着宿舍西门外工地墙根儿下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对着电话说,你等一下我这边有点吵,我找一安静点的地方啊。
我没关电话,朝着那边那个身影就狂奔过去。
——这个大骗子!耍老子玩是吧?!
卫燃就背对着我站在那儿,傻呼呼地举着手机,书包扔在地上。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回头,大吃一惊,拎起书包撒腿就跑。
你妈的!我又不是人贩子你躲我干嘛!我一赌气,嘿,今天我还就跟你较上劲了!
我一年360天都在足球场上跑,他那种明显缺乏锻炼的弱受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刚好绕过宿舍大院正门我就把他逮住。
“跑!跑什么跑!我还能把你怎么着?”
我瞪着眼,冲他吼。
他喘气,眼圈有点红。
我刚要开口数落他,他一步上前。
抱住我。
有路过的民工吹口哨。
我有短暂的愣神,右手环上他的肩膀。我努力回忆着庄传一的作派,轻轻地用手拍拍他的头发:“得啦得啦,有什么事儿跟哥哥说,不就是流氓么?哥这学也不上了,明天就带几个人把丫暴打一顿,保证他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他抬起头,我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看他那张艳丽的脸。他笑,摇头。
“他一点也不难对付,我根本不担心他。”
他把两个胳膊从我胁下穿过,把头贴在我胸口。
“我就是怕给你找麻烦,还老是给你找麻烦……你说我怎么这么丧啊。”
我浑身都疼痛起来,往常满嘴跑火车说得比谁都多,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还得亏我跟一般男生不一样,否则谁受得了一个同性抱着自己寻求安慰?
我说卫燃,你让我帮你干什么都成,但是你不能强人所难。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我都可以支持你,在各方面我都站你这边,可是我不能把自己玩儿进去。
“退宿的事回头再说,现在要不要去上课?”
他听话地点头。
我亲亲他的额角。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一个男人,可是我一点不觉得恶心或是有什么别扭的感觉。
我只是觉得,这是我欠他的。
~~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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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卫燃一起踩着点儿进教室,远远地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管臣杰和沈阳,还有七七八八同班的男生。管臣杰冲我们小幅度地挥挥手,示意我们过去坐。与此同时教法理的老头摇晃着进来,我于是拉着卫燃就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我隐约注意到沈阳在后面闷着头发短信,一副忧郁状,暗想他一定是有什么心事,果然第二节课他就消失不见了。
晚饭我跟卫燃还有管臣杰一起到食堂去,装一船正在那里等我……们。(舞:^o^嘻嘻……00:嘻嘻你妈的头!滚一边儿呆着去!)一见到卫燃他就作领导亲切接见民工状,和蔼可亲地凑过来:“退宿的事我从系里听说了,怎么样都收拾好了么?”
耶?是我错觉么?我怎么觉得他偷瞄了我一眼,还一脸奸样?
意识到这一点我马上大不爽——这孙子肯定觉得我跟卫燃有奸情,恐怕他巴不得卫燃退宿。我靠!我有这么没节操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咦?不对啊,就算我跟卫燃怎么样,关他P事啊?!
就在我一个人陷入莫名其妙的思维空间的时候,管臣杰终于发现人群里少了一头。
“哎?沈阳下午课上了么?”
我默默地替沈阳不值:他那么巨大一只,居然存在感这么弱,消失了仨多钟头之后才被人想起。而且管臣杰还是一直跟他坐一起的人。真是好可怜啊好可怜~~
我说他下了第一节课就没影了,好像有什么事。
管臣杰大叫一声:“啊!对了!他好像在追一北外的女生!就是上次迎新的时候跟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一块儿过来的那个!叫卢……什么来着……”
我似乎已经遗忘简君瑶很久了,现在猛地让我想她,再想起她身边的某路人甲,还真是够难为我的。我的脑海里依稀有一个女生的轮廓,也是长直发,很安静少话的样子。
然后装一船端着我的菜盘子又自顾自地去找地方,我骂着娘追着他屁股后头走。
“我知道那个女生,跟简君瑶一块儿来的是吧?应该是叫卢苇。”
“对对对!就是她!叫卢苇!嗯,沈阳就在追她,都给人家发好几天短信了。”
“原来这厮在谈恋爱。”我道声谢,从卫燃手里接过筷子。
装一船从他自己盘子里夹一块排骨放到我盘子里,我听到卫燃抽一口气。
我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姓庄的!你丫非把调情做得这么明显是吧?
而那个小人居然一脸面不改色:“可是据我所知,卢苇应该是有男朋友,好像还是个超市的小老板。”
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有两把刷子,没想到他居然能从只有几面之交的简君瑶嘴里套出这么多情报,况且那女人跟凌肥肥不同,一点不八卦的样子,难道是装蒜?
我气哼哼地啃排骨——我只不过是觉得再把这东西给他扔回盘子里就更有调情的意味了,不得已才吃的。(舞:少爷您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明白~)
管臣杰神经无比大条,吃得浑然忘我,偶尔八卦一下同宿舍的兄弟,根本没意识到我方已经暗流涌动:
——卫燃只有在我面前才会显得比较弱,站在别人面前就会很女王。他几乎把“敌意”二字写在脸上,眼睛对着装一船飞小刀;而装一船的涵养真正好,尽数接下飞刀,回报以春天般温暖的微笑。我只觉后脖梗子的毛都站起来一大排。
“啊,知道那男的,所以沈阳一开始没动手。这不是前两天听说一班的黄鹏在王府井看到那男的跟一女的勾肩搭背,这才决定去撬人墙角……”
我忘了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的暗战,玩心大起:“哎哟哎哟!可以啊他!没看出来他还挺青春热血的!跟人家抢女朋友的事他也干得出来!支持……咳咳……”一激动米饭粒儿跑错道路,顺着气管下去了,于是我非常没风度地爆咳不止。装一船探过身子来给我顺背,这回卫燃的飞刀连他带我一起扫到。
我就说沈阳那个胖子专门捡人家饭点儿的时候出现,他又如天外飞仙般突然现身,端着加了二两饭的咖喱鸡丁在管臣杰身边落坐。
我们大惊:“哎你怎么没回家去啊!!!”
他唏哩呼噜地往嘴里扒拉饭,极端不优雅的吃饭遭到了我跟卫燃的一致鄙视。
“就知道你丫这大嘴巴肯定兜不住话,得把我这点事得瑟出来,我不留下盯着你成么?”
管臣杰讪讪地干笑两声,马上问:“你丫下午逃课跑哪儿去了?”
胖子吃得不亦乐乎,看着他吃我就饱了。
“我去了趟北外,找卢苇去了。”
“你丫真跟她说‘你男朋友在外面又泡一个’?!”不会吧?拜托你千万别这么没有语言艺术!我张大嘴瞪着沈阳,在心里惨叫连连。
沈阳从我盘子里夹走一块带鱼,此举遭到连我带卫燃再加个庄传一的一致不满。
“没有没有,我就跟他聊了一会儿,没她男朋友什么事。我约她周末去新世界打保龄球……”
“她答应了?”不能够吧?
“没有。”果然。“她说周末她找师傅到她家给她修电脑去。”
“哟!”我怪叫,“这是你长项啊胖子!你没跟他说你是这方面权威?”
“说了,我说行了你把那钱省下买《瑞丽》吧,周末哥哥给你上门服务。”
“然后呢?”
“她同意了。”
……
于是乎我在心里怒赞:有一手绝活儿就是好。
§
晚上卫燃又来爬我的床——因为他已经没床可睡,我肯定是不能让他睡床板。于是这回我主动让出地方给他,我就知道他今天晚上得有话跟我说。
他面朝我侧着躺,细小身子攒得像个小虾米。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有保护一个人的欲望,跟他在一起我真的觉得自己特阳刚,特爷们儿,强壮得跟变形金刚似的。
可是我无法对一个像我亲弟一样的存在产生任何越界的感情。
我疼他,护着他,代他出头,什么都可以为他做。
但是我永远不会“爱”上他。
他说凌陵你喜欢那个姓庄的吧?我说是啊,真抱歉。他说你这孙子,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男的。我说我喜欢啊,我还就喜欢男的跟男的爱来爱去。
他发呆,然后我们一起大爆笑。
然后他抱住我,鼻子一抽一抽的,喃喃地说:“凌陵你这混蛋,你丫要是地根儿就不喜欢男人,那我也就断了念想儿;你要是喜欢男人可又不是我,那我可真受不了。”
我拍拍他的后背,感觉气氛有点沉重,心里倒是舒坦了。
我说:“那你就往死里鄙视我,打从今儿起成天不给我好脸子看。我这人特贱,一来二去的就该我上赶着找你了。”
他破涕为笑,在我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
“那成,”他说,“那你跟那姓庄的鬼混去吧。他要是欺负你我就宰了他!”
他撂下句狠话,翻过身去睡着了。
整整一宿我都瞪着天花板作深刻的自我反省。
对不起了庄领导,害你替我背黑锅。
还有卫燃,我也对不起你。
~~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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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中的时候,北京冷得不行,我们每天都在床上死赖着不起来,直接后果就是天天迟到,成为所有老师的重点盯防对象。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阳的春天已经提前到来——他居然如愿以偿真的泡到了那个北外的女生。据说是因为某天那女生跟简君瑶一起上街的时候“不巧”撞见他男朋友跟那个爬墙对象,一怒之下跟对方翻车,就此让沈阳白白捡了一大便宜。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老觉得那个场景特像张大民拐到了李云芳……
本来我一直对此事心存怀疑:怎么那么巧简君瑶拉了那个什么卢苇出现在那男的经常出没的地方?后来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装一船终于交代了犯罪事实,我就知道是他收买了简君瑶。不过那女人大概也是站在亲友立场上,势必是要挺自己的姐们儿的。
对装一船这种插手人家家务事的行为我本来鄙视万分,不过鉴于结果还是比较令人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