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震,不敢置信地望他,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可以进去了。”
她木然点头,见他没有一同进去的意思,也就背转了身,任由暧昧沉滞的气氛流转于彼此间。
石崖上了马车,原本该纵马离去,却在布帘间看到自府门奔出的一脸关切男子而眯了眯眼,改变了主意……
“九妹,你来一下。”
“表少爷,小姐已经很累了……”身后两名丫头说。
她制止了她们,难得秦方有一脸凝重的时候,她随着他来到后园。
“九妹,你非管下老头子不可了!”
“怎么说?”爹又为了吝惜几文钱不吃药了吗?不像,因为秦方刚从铺子里回来。
第34节:妾簿命(34)
秦方一脸气急败坏:“你知道老头子都把石崖那里来的十箱白银花到哪里去了吗?这几年来,铺头里的生意有好几次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而差点倒闭,原指望他会将全部的钱投到铺子里,扭转店里的生意,可是他没有,现在铺子又面临大考验了!”
“你慢慢说。”声音平平,可十指紧握起来。
秦方深吸了口气,“铺子里原先的状况你是清楚的,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大一点的单子垫上的全是库底金,自然没有资金采办下一张单子,没意外的话,今晚会拿着丝绸的货款筹办另一张单子,可现在,货被扣下,货款成了空谈,要命的是另一单也是急货。赔偿金、丢了大客户一回事,早先就有生意上的对头放出不利于我们的流言,现在铺子里的运转不灵与资金瘫痪只证实那些流言!我一早找过老爷子,这生意他还想做下去的话,他就该马上用石崖的十箱救命银来筹办货款,可是他竟将十箱银子全托了镖,全部运往四川去了!”
“他居然这么做……”她早该料到的,怎会以为在她离了家后爹就能顾一顾生意,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么多年来,我不提,是怕你伤心,之前的账都是你管,但你可知道账上那些光辉的数目全是钱库里严重的短失?老头每年都将他赚来的大把大把银子往四川运。他究竟在干什么?问他,他不答,甚至还大发脾气,如此败家的行为,他倒成了有理的了!”
财库的赤字,她一直是知道的,原本以为这回总算可以将短失的数目补上去,爹他居然又拿钱去填无底洞了……
“九妹,你在听我说吗?”
“在,丝绸的货,明天拿着采购的单据到官里核查一遍后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钱方面,我这里有一张一百两黄金的票子,或许可以应应急。”
“石崖的钱。”秦方看着票上的戮记,表情讥诮而忿恨。
“是的。”也不管秦方会如何想,她提步要走。
他忽地叫住了她,“我已经托洛阳的朋友打听了,你在石府过得并不好。”
“那是可预料的。”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一辈子永远不好下去呢,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变了,不可能再回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隐瞒呢?你受了多少委屈啊,那混蛋既然赶了你,为什么不干脆休了你!”秦方的语气里有伤心有气愤,一对热烈的眼放在她身上。
“表哥?”
“九妹,我知道你一直明白我的心意,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我会比石崖更好地珍惜你,他不要你,我……”
“表哥!”她退了一步,摇头打断,“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我喜欢你呀,从小就喜欢你。你不知道,当石崖被舅父赶出去时我有多高兴,这么多年来……”
第35节:妾簿命(35)
“别说了,不可能的。”萧韶九掉头不看他受伤的神色,裹在衣袖里的手却忍不住轻颤,“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吗?萧韶九的夫婿,非有万贯家财不可,你一直当我爹是挥金如土之人,却不知道,真正败家的人,是我。”丢下这么一句让人百思不解的话,她掉头而去。
房间里,灯仍亮着,萧掰两一手捂着毛巾躺在床中,苍老憔悴的脸引发她酸酸的感觉。
“小姐,你可要劝劝老爷那性子,今个儿你没在,他竟又将那大夫赶了出去,说是他吃了几副药早好了,轰着人家大夫说妖言惑众,气得大夫浑身打颤,忿忿而去,这下倒好,刚退下的烧又冒上来了!”张妈小声地抱怨。
“大夫他说了什么?怎样‘妖言惑众’了?”
“他说……老爷长期俭吝过度,膳食不善再加上操劳过度,早已虚了身子,现在又患了风寒,若不好好调理……”
“胡说,我好好的呢!”床上的萧掰两咳了一下,醒了过来。
“爹,你这是在拿小命开玩笑吗?这个样子不是叫我挂心吗?”萧韶九提高了声音,喘了下。
萧掰两慌极而叫:“好好!爹好好养病就是,你千万别生气!”
萧韶九压下哽咽,“我是气爹,但我更气自己,这么多年来爹节衣缩食,全是因为我……”
“乱讲,那是爹本性吝啬。九儿,你神色不对,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她摇头,“不过是看着外头那么热闹,可咱们府里这么冷清,有些伤感而已。”
“傻孩子,咱府里一向如此,太热闹你可不爱呢!”他眉眼一扬,“不如爹陪你去看月亮,爹敢打包票,今晚的月色决不会输给那些炫眼的彩灯。”
“拜托,你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自觉,好好地躺着。”拉好父亲的棉被,她忽又唤:“爹。”
“嗯?”
“倘若……有一天女儿死在石府,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操着算盘往石府清算本利了……”麻利地应后,才脸色大变地意会到她说了什么,“你说这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暗示吗?”
“你多心了,女儿乐观得近乎无耻,你又不是不知道。”若在平时,萧掰两听了这话会和她知己好友般地相视一笑,但这回他并不,口气严厉又急切,“这辈子你没欠爹什么,但倘若你轻生,就真欠爹的了。知道吗?那是一条命,金山银山换不来的,你若死了,爹保管随后就到,到时阎王来拿人,我就说这条命是你害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今晚是怎么了,居然这般低落愁惨,无端地感染了爹,缓声安抚多几句,父女俩脸上均有困倦之色,她起身。
“九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做傻事,知道吗?”萧老爹在她临走时依旧不放心。
第36节:妾簿命(36)
“我知道。”她点头,挺直了身躯,不理会背后拖曳扭曲的影子,当然也没发现暗处潜伏的高大男子握紧了拳头。夜的静谧将节庆的喜乐沉淀了下来,在房中看到两名倦极而眠的丫头,没惊扰她们,一室的冷清益发令人了无睡意,她坐进羿座之旁,一手黑棋,一手白子,开始在方寸棋盘演绎另一种人生,以为在竭尽思虑之后也许有福至心灵的体悟。却在赫然发觉自己将一盘棋对成了绝局之后,最后一颗捻在手中的棋子落不下去,泪却掉了下来。
人生如棋,半黑半白……
闲言碎语,永远没有消停下来的时候。
在传出萧韶九被休弃的两天后,坊间又有被人所津津乐道的新话题,原因是有人曾在府台洛大人的府第看到萧韶九被一名身份神秘的男子搂至小公馆。
在众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萧韶九现在已成了一名不甘寂寞、私通奸夫的淫娃荡妇,更有人传言萧韶九是因为红杏出墙才导致下堂……
在伯伦楼精雅的包厢里面,云集一方的富绅巨贾正在这里设宴招待这位来自洛阳的贵客,所以当男子一脸铁青地顿下酒杯时,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嚣张的高谈阔论也透过薄弱的屏风更加清晰地传了来,“你李大爷是什么人物?!多少黄花大闺女争破头想当您二房呢!那婊子竟敢拒绝?”
“对嘛!妈的整个扬州城传遍了她人尽可夫的事实,老子都不怕戴绿帽子,要娶她这株残花败柳,那臭娘们这会儿摆什么贞女烈妇的臭架子呀?谁不知萧韶九这婊子在男人的胯下……”
石崖一脸阴沉的风暴,倏地站了起来!
“爷,我来处理。”身后恭立的男子一脸紧张地说,身形迅速消失在屏风后面。
“石爷,说话的是扬州‘李记’的李福钱和大锦绸庄的掌柜常贵等四人,李福钱生性好色,聚了五房姨太太,常闹出殴打妻妾的丑闻……”座下一位冷汗暗流的高贾赶忙献上消息。
“哼,这李福钱真是色胆包天,敢这样动洛阳首富的女人,我们扬州的商圈岂可坐视不理?石爷若需要……”
石崖一罢手,“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石崖自会处理。”冷冷地听着隔壁传来的杀猪声,唇边泛着嗜血的笑——等着吧!事情不会因一顿殴打而了结的,敢欺侮他的女人,他会让他们尝到毁灭的滋味!
望着座上各自戒备不已的商家们,他笑得好慑人,“各位在扬州生意上混饭吃的,若肯买我石崖一个面子,那请代石崖传一句话:萧掰两是我的岳丈,萧韶九是我的妻子,今后谁敢轻侮他们便是对我石崖的挑衅,那么我势必会让他承受严重的后果!”
他会让所有的流言到此为止的!
第37节:妾簿命(37)
他知道自己在瓦砾堆里捡到一块宝,开始时不懂得珍惜,但在撩开云雾见识到她的美好之后,再将之冷落错待,恐怕他的心也不会答应的了。
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萧韶九是他石崖的妻子,他的女人。
昨天是,以后更永远是,他会让所有觊觎她的男人通通见鬼去,她是他的!
05
老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喜袍红袄,玉带绣鞋,珠宝佩饰,胭脂水粉,满满的八大箱妆物,还有十六箱喜饼喜糖、糕点茶礼,吉祥物什等,摆满了小小的庭院,这是哪一户人家要嫁女儿送错了聘礼吗?
在担夫言之凿凿并没搬错之后,收受者只能愣愣相觑,不明所以。
中午时分,萧府来了两名婆子,在不住口的道贺声中,萧韶九才知道,吩咐这么做的人,是石崖。
他这是在干什么?再娶她一回吗?但她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啊,他费心玩出这些,是想补偿上一回的缺席吗?
不抗拒地任两名婆子将她打扮得一身喜气,仿若新嫁娘,在门口一大批好奇老百姓期待的眼光中,一班乐事吹吹打打地前来,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之上是一身红袍的石崖。
“这一次,我风风光光地迎你回洛阳。”
“你这是在宣告着什么呢?我还是石府的人不是吗?”她并不是好哄骗的傻女人,而他也没必要这么做。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我要让那些伤害你的流言通通见鬼去!从今以后,所有人不得质疑你的身份,更不得觊觎你!”
流言之所以造成伤害,是因为当事者的在意,否则能造成什么困扰呢?
她并不是等人救赎的小可怜啊,敛下眼波,无言地任他搂抱入怀,没有喜悦的心思,反而是一种惨淡进占了情怀,酿成苦涩的吞咽。
“好女婿,真难得你有这种体贴的心,很好!嘿嘿,萧掰两的女婿大富大贵,看人的眼光更是一流,我女儿品貌双全,怎么会有傻子弃之如弊履呢?看往后扬州城谁还敢小看我萧掰两……”萧老爹在后面吃吃地笑,眯成市侩的嘴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一脸的病容泄露几分薄弱,满以为骄盈自得的话声会招来反感的。
不料石崖腰一弯,竟恭顺地唤了一句“岳父”,无怪乎萧老爹忽然被噎着,咳嗽连连。
“爹,流丹留在这里,我已吩咐过,她不到你康复是不会离开的,我走后,好好顾惜自己,别太俭刻了……”顿了顿,转向神情萧瑟的秦方身上,“表哥,爹和铺子就交给你了,多多保重。”
“我会的。”秦方痛楚地一闭眼,然后大声说道:“石崖,好好地待九妹,我不怕告诉你,迎娶九妹是我多年的梦想,若让我知道你没好好待她,别怪我——”
第38节:妾簿命(38)
“没那个机会的。”石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敌意横生。
“好了好了,拉扯这么多干什么?生离死别吗?走了,走了。”萧老爹受不了地一旁喳呼,一副早走早好的架势。萧韶九没开口,千言万语化于最后的拜别之中。
精美舒适的马车在一旁等待,没异议地任石崖搂上车,在布帘缝隙中看到早一刻还没心没肺得大咧咧的父亲背转身时欲言又止的黯然,所有的酸楚狂涌而出。“你的泪让我觉得自己像拆散骨肉的坏蛋。”他拧眉。
她不语,以冷淡隔开距离,而这引起他的愠恼,“他真的好到让你如此依恋吗?还是你的泪水是为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
“在你眼中,所有势利的人该都是人性泯灭的禽兽,稍有一点亲情将是天下红雨的奇事!我——”
尖锐的反驳蓦地顿住,因为石崖猛地欺身掠夺了她的唇,做了他这几天来一直想要做的。
“闭上眼,呼吸。”她震憾的表情像是会昏厥过去,娇小的身子一阵颤,他抽离了她的唇瓣少许,沙哑地命令,想再覆上去,但她忽然不知打哪来的一股力,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
“你敢拒绝我?”他不敢置信地低吼。
“我……”她恐惧地爬向角落,但一幅裙尾给他扯住,她立刻不敢再妄动,因为他吃人的模样随时会将那薄弱的裙瓣撕碎似,才一顿,他已欺压上来。
“我是你的丈夫,我现在就想要你,你不能拒绝我。”
“不要……”他灼热的体温像是会炙伤人,压下的重量带来心脏难以负荷的窒息感,最怕人的是他吃人的眼神……脑中的晕眩一阵强过一阵,但他稍接近,她立刻烫到般推拒,他顿了顿,以为她是羞怯害怕。
“别怕。你初经人事,之前的第一次也许会痛,但现在不会了,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想念着你……”
“这是在马车之上……”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你多虑了,这马车上够隐密,厚厚的帷帘有隔音功效,外头是不知道里头发生的事的。”他又吻下来,她扭头闪避,叫道:“我不要和你做那种肮脏的事!你放开我!”
“你——”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满蓄着吓人的暴怒,“你居然敢说我的碰触脏?”
她不敢回话,一个劲儿地喘息打颤,他的眼光暴戾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这一刻,她丝毫不会怀疑他会打她泄愤……她恐惧地闭上眼。
“你如果认为那脏,那就脏吧!不过你最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理所当然会与我做尽天下间最脏的事,拒绝是没用的!”冷冷地说完,石崖掉头走出了车厢,不愿面对这名刺伤他的自尊及威严的女人,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杀人的戾气。
第39节:妾簿命(39)
傍晚时分,马车在扬州城外的篮子村停了下来,几十户人家的小村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客栈,所以借宿在一户农家里面。
旅途劳顿使她备感疲累,但最令她感觉恐惧的还是源自于石崖的怒气而产生的害怕,他的严厉与冰冷深植入脑海。以为在她那样伤害他之后,他不会再理会她了,毕竟他一个下午都逗留在外头没再进来。但也许是她明显的不适挑起了他的温情,下车时,他取代了敲冰的位置,尽管一脸的寒冰与自鄙。
十几步之外,她看到与石崖同行的好几名男子对她投以好奇探索的眸光,想是不明白她这名庸俗女人何德何能得到石崖的柔情对待吧。掩下眸光,告诫自己不该去注意,也不允许自己疲惫的身心靠向坚实的怀抱,以免养成了习惯。
但他有力的臂膀不容她抗拒,亲昵地贴入他怀里,听到他低沉的解说,“拿着大刀的那一个,是我的贴身侍卫,叫项武,蓄着长须和穿蓝褂子的几位先生,都是随行的管事。”
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