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却无意间触到了口袋里一枚小小的物什。愣了愣,冰凉的左手顺着口袋将那东西拿了出来,努力地使眼神聚焦,端详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响。手无力的松开,手中本就握的不紧的物什便就此滑落下去。
精致而带着檀香的平安符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从来没有人对它寄予过希望。
信天信命本就为你,若你已不在,这天地性命又有何用?
美惠子就这么僵直的望着前方,眸中无神,如死水般的眸子泛不起一丝涟漪,黯淡的眸光好似穿越了时光看到了别处。
她想过她们二人间的很多种结局——
或许会一直拖延,直到一个人累了,或者另一个人妥协;又或者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带着一份迷茫的感情直到老去、死去。
只是,她没想到,她会死,会在她们二人间的事情有一个结果之前死,会在她对她履行那些承诺前死,会在她好不容易想要试着去把握这份感情时死
她接受不了,或者说,不去相信这样的结局。
那样执着的人竟会是这样死去——带着不甘,带着绝望,无关感情,因为自己的信仰破灭而死
她以为,她即使死去,起码也会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她,可是,没有。
若说有的话,大约就是死前的那一句“请你叫我云子”了罢。
只是,这要让她又怎么办?
这个局,已经解不开了。她们二人的羁绊,已经太深了
她还没有对她说出她现在的心意,她还没有对她们二人的诺言一一实现,那个人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死去?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长官,长官!”相似的绵软的嗓音焦急的呼唤着什么,美惠子努力的聚拢起目光,稍稍侧了脸,看向身边那个神态有些担忧的女子,许久,才动了动口,声音沙哑道:“平川?你还没走?”
平川静见美惠子总算是有了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听不出情绪的道:“你没来,所以我没走。”顿了顿,她又道,“听说你晕倒了?出什么事了?”
平川静被美惠子伤了心,无意再留在中国,本打算今日启程回日本,却左等右等都不见美惠子如约赶来相送,深知她绝不会失约的秉性,平川静决然放弃了回国的机会,赶回了司令部,却听说美惠子晕倒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了美惠子家中,敲了许久的门却不见有人回应,担心她出什么事,所以将锁撬开进来了,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美惠子那毫无安全感的模样便尽收眼底,平川静这才意识到,真的出事了,故而问了出来。
美惠子摇了摇头,没有丝毫说话的欲望,眸中的疲惫显而易见,眼角还有着浅浅的泪痕,这样狼狈的模样,却再也没了心思去遮掩。
平川静无意间扫到美惠子眼角的泪痕,心下一惊,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森村副官她……”
美惠子僵直的身子微微一颤,却被平川静毫无遗漏的捕捉到,不由的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逼着她去面对,她不会死的……”美惠子无神的喃喃道,无力的神态让人心疼。
“她很幸运,因为她永远都活在了你的心里。”平川静强忍住将美惠子拥进怀中的念头,神色有些复杂,“我甚至在想,如果死的是我,你会不会也永远记住我。”
美惠子垂着眸,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的喃喃着什么。
沉默许久,平川静压下了心里的那份酸涩,有些勉强的问道:“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办?”她想,或许短时间内她走不了了。
美惠子目光依旧无目的地的发散开,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平川静的话,“接下来……要怎么办……”
平川静看她这幅模样,心中一紧,嗓音都有些颤抖了,“你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森村……云子她不会想要看见你这样的。”
“云子……”美惠子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终究是有了一丝反应,抿了抿唇,嗓音愈发的沙哑,“我不会死的……我要帮她下完这局棋。”
平川静的眼神暗了暗,心中的滋味更是复杂,不由得心下一叹:竹内云子啊竹内云子,你真的不该死,或许,该死的是我啊……
接下来的几天内,美惠子再也没有离开过司令部,甚至连吃住都是在司令部,她在用尽一切方法调查此次宫平一郎事件。
“酒井少佐,查到了!”
美惠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面前男子的汇报,口中却冰冷的吐出一个字,“说!
“五号特工组共有五名特工,其中以马云飞为主……啊!”男子说了没几句,右手忽的传来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一支闪着幽光的飞镖穿过了他的右手,而后钉入了背面的墙上。
“我不喜欢听废话。”美惠子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却更加的森冷了。
“是……是……”男子捂住了鲜血淋漓的右手,递上了一摞资料,忍着疼痛小心翼翼的说着,“五号特工组中有一名特工叫做何坚,绰号百变神偷,并且,他与宫平一郎长得极其相似。据调查,此次事件是由五号特工组中的何坚与马云飞所为,宫平一郎身边那名有着眼疾的男子就是马云飞化妆而成。真正的宫平一郎一直被藏在暗处,并与五号特工组的人勾结,直到棋局比赛前夕才鱼目混珠的真正进了别庄,从而把假的宫平一郎换了出去。”
“证据?”美惠子手中捻着一张调查资料边看边冷冷道,资料上何坚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配上旁边的文字清晰的呈现在美惠子眼前。
“没……没有……”男子颤抖着身子,已经做好了再被飞镖穿手的准备,却听见冰冷的嗓音没有感情的响起
“出去吧。”美惠子放下了手中的资料,闭合了眸,面色凉薄,“下次还办事不力就不用来见我了。”
“是……谢谢少佐。”男子如获大赦,急忙退出了门外。
一直在一边没有吭声的平川静终是开了口:“该吃饭了,休息休息吧。”
美惠子不置可否的轻应了一声,而后走前几步,站在飞镖所钉住的墙边,没有表情的看了看飞镖,而后伸手拔下飞镖,似是自言自语般低语道:“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只飞镖送回到它的主人体内。”
五号公馆
“没有想到,竹内云子真的死了。”马云飞半躺在沙发中,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
另一边的何坚不屑的“嗤”了句,“怎么?你还舍不得啊?这次还真险,差点就栽在她手上了!”
李智博看着最新一期的报纸,看了眼马云飞,悠悠的说道:“竹内云子是挺漂亮的,这也难怪了。”
本来有些怪不是滋味的马云飞一听这话,当即不乐意了,忙打着哈哈道:“博士,你说何坚那小子瞎说就算了,怎么你也搀和啊。我这不是有点不能适应吗,追了她那么多年,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死了。”
不待别人接话,轻柔而充满着危险气息的嗓音从楼上缓缓传下,“怎么?追谁啊追了这么多年?”
马云飞看着自楼上走下的高寒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汗毛倒竖,忙辩解道:“没没没,我说的是追踪!”
高寒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而是侧过了身对着李智博望过去,面色有些凝重的叫了一句,“博士。”
李智博听到高寒叫他的名字,放下了报纸,“什么事?”
“高寒,我来说吧。”欧阳剑平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神态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婉大方,眸子深处却难以避免的显出了些担忧与复杂。
“怎么了?”李智博没有忽视欧阳剑平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突然感到有些。
欧阳剑平皱着眉,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马云飞一干人看到欧阳剑平难以出言的样子,都有些疑惑,望向了欧阳背后的高寒,打眼色问她情况,却听欧阳剑平呼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神态凝重的道:“智博,高寒刚刚接到来自考文垂的电报……”
李智博听到“考文垂”几字,身子蓦地僵住,而后好一会儿,才听不出情绪的说:“怎么了?”
欧阳剑平与高寒互望一眼,这才下定决心一般沉着声音道:“欧洲战场上,纳粹正在进行不列颠战役,轰炸英国本土,而这场大轰炸,导致死伤人员不计其数,所以……”说到这里,欧阳剑平忽然不忍心说了,心有些莫名其妙的疼痛。
李智博平望着前方,久久没有出声。马云飞与何坚乍听这个消息,吃惊的望向高寒,想要确定消息的准确性,高寒皱着眉点了点头。宽阔的大厅内,气氛忽然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马云飞和何坚等人想要开口说话时,李智博嗓音带了些沙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芬妮和虎子是不是……”
欧阳剑平望着不远处这个儒雅绅士的男人,忽然感觉他此刻有些狼狈,闭了闭眼,轻嗯了一声,声音轻不可闻,在这寂静的大厅内却仍是显得尤为刺耳。
那个一向沉稳机智的男子沉默了,他摆了摆手,使本来想要出口安慰的马云飞闭了口。高寒拉着马云飞,用眼神示意何坚上了楼,欧阳剑平站了好一会儿,默默叹了口气,也转身上了楼,她知道,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本就宽阔的大厅愈发显得空旷了,那个坐在沙发上原本背脊笔直的男子忽然间显得有些岣嵝,时间在这沉寂的氛围中仿佛凝固了。屋外已是夕阳西下,屋内也显得暗沉了些,这时,沙发里的男子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嘴里一字一顿,清晰可闻道:“芬妮,虎子,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一场战争,不知带走了多少人的幸福,不知使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可是在那些所谓的大局者的眼中,这些生命的消亡在他们看来也不过蝼蚁。战争仍在进行,血光仍然染红了昏暗的天空,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战争的继续了,只有死亡,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才能使一切平息下来。
夕阳的映照下,那片猩红刺眼的天际,半空中划过一只苍鹰,凄厉的啼叫响彻半空。
遥远的天际,最后一丝光芒被暗夜吞噬,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日军的“鹰计划”,逐渐展开了邪恶的羽翼。 所有人,都已陷入癫狂。
☆、38、青梅
平川静跟着酒井美惠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身边行人摩肩接踵的涌来,又擦身而过,美惠子却只是安静的平望着前方,没有任何语言与动作。
平川静倒是悠然自得的样子,脸上有着浅浅的温婉的微笑,并不是太在意身边女子没有表情的表情。主要是,她习惯了。
每天的下午五点半左右,平川静总会在没有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固执的拉着美惠子出去游荡,美其名曰散心。美惠子拗不过她,只得面无表情的妥协。
正在平川静思索着如何引美惠子说话之际,一声寒凉的嗓音由远及近响起,“阿静。”
平川静猛地抬头,循声望去,便见着了正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咖啡色风衣,带着一副墨镜的女子在不远处站定了,一动不动
虽然女子带着墨镜,但是平川静还是可以肯定女子正在望着她。因为,她认识她,并且,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也可以说是青梅加青梅,没有什么竹马。
果不其然,女子很快走了过来,一只手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明亮含笑的双眸,薄薄的唇在走近后又是吐出了刚才唤平川静的名字,“阿静。”
看着眼前久未谋面的女子,平川静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既有难以置信,也有尴尬,不知所措,还有一些别的无法形容的情绪,导致她一贯温柔如水的笑颜凝固在那一刹那,看起来有些滑稽。
就在平川静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身边一直没有出言的美惠子淡淡的说道:“平川,你的朋友来了,你招待着吧,我回去了。”说完,美惠子的视线划过女子手中的墨镜,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而后很快转身离开了。
平川静侧过身去看见美惠子的背影渐行渐远,那原本要喊出的名字便卡在了喉中,而后有些无力的转回身,对上面前女子眸中充满兴味而又带些探究的眼神,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而后绵软的嗓音有些僵硬道:“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吧。”
女子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而后两人便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家咖啡厅。
一路上,平川静安静的望着前方,而她身边的女子则不时的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平川静的侧脸,两人相对无言。
“若怜,你怎么会在这里?”坐了下来后,平川静很快问出了她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脱下了风衣,露出里面整洁的女式衬衫,而后寒凉的嗓音不徐不缓的道:“坂西伯伯担心你,所以派我来照顾你。”
女子懒懒的笑笑,带些冷艳的面容因这一笑显出绝代芳华,而平川静则很是头疼的轻抚着额头。
桐生若怜,其父桐生乱世是平川静的父亲坂西利八郎的知交好友。在平川静,亦或称为坂西静的记忆里,甚少见人的父亲接待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桐生乱世是最为常见的一个,而跟随桐生乱世而来的小女孩桐生若怜便也成为了平川静寥寥可数的好友之一。
因为稀少,所以珍贵。家世不一般的坂西静自幼便不能与其他的小孩有着太多的接触,桐生若怜的到来无疑是她整个童年最为愉快的回忆。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美丽的回忆沾染上了令人想要逃避的瑕疵呢?
大概是坂西静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吧。
那个春天,正是樱花绽放到极其热烈的时刻,两个懵懂的身影,在那棵开满樱花的树下,带着不知名的情愫,相互靠近,而后拥抱,亲吻。
微风轻拂,洋洋洒洒的樱花便飘落下来,落在二人身边,带着华丽的姿态飞舞,为那份单纯的感情渲染上一抹美丽的色彩。
若是后来不是正好被桐生乱世撞见这样的场景,或许,那将是一个开启一场感情的钥匙。可惜,世事无常。
一场简单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在那件事发生后,很快的,桐生乱世便带着女儿离开了,这场离开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带着坂西静的失落,带着坂西利八郎的疑惑,就这样离开了。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在于桐生乱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坂西利八郎吧,否则,或许直到今天她们二人也不会见面。
在桐生若怜离开后很久,坂西静才敢打听她的情况,从坂西利八郎口中得知桐生一家去了法国后,坂西静再也没有询问关于桐生若怜的任何事情,这个带着最美丽回忆的女子,就这么尘封在了坂西静的心底,连同那份从未开始过的感情。
平川静有些恍惚的收回了回忆,重新有了焦距的眸子不经意对上桐生若怜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忽然心口有些堵得慌
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吗?还是说,从来没把那件事当回事?
桐生若怜就这么边品着咖啡,边悠悠的看着儿时的玩伴那双不断变换着感□彩的眸子,有些玩味的勾起了唇。
似乎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过于幽怨,平川静尴尬的低下头,装作喝咖啡一般掩饰着神态,而后换上一贯的温柔笑容,似是随意的问道:“ 怎么从法国回来了?”
桐生若怜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漫不经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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