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爱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1克爱情-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为我生命的终点站就要到了。    

对于张同的感情,搀杂着我对于生命的渴望,是我濒临灭顶时的垂死的呼救。在我一想到张同的时候,恰巧梁雨像托一片羽毛似的,将我托到床上,我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我深深地了解梁雨,他是身体的崇拜者,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对于身体的追求。    

“我们还能有几次……”    

梁雨爬伏在我的身体上,那个机械的动作注入了过多的悲切的成份。他是在问他自己,因为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未免太残酷。    

梁雨没能完成整个过程,只是捧着我的脸不停地亲吻,我就在爱我的这个男人的亲吻中睡着了,可我只能在梦中体会现实的幸福了。


第二部分21克爱情 11(1)

我换上病人穿的衣服,在镜子里照了照,一看自己穿着病号服的样子,精神一下子就萎缩了,站在于捷面前的时候感觉矮了一大截儿。于捷问,怎么没那天吃饭的时候精神了?我指指身上又肥又大的病号服说,谁穿这种衣服心情都不会好的。于捷说,废话,你还想在这儿穿国际名牌儿是怎么着,给你弄一套皮儿卡丹你舒服吗。我说皮儿卡丹我还不要呢,我要香奈儿。    

    

    

王丽走过来说,小萁,你还住你原来的房间吧。我跟着王丽走到原来的病房门口,见施嫱睡过的病床蒙着干净的白床单,我住过的中间那张床也空着。我跟王丽说,我就要施嫱那张床吧。王丽睁大眼睛看了看我,然后说,随你。    

我把包儿放在床头柜里,然后就坐在床沿儿上发愣。七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正在输液。液体走得很慢,她闭着双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从隐约露出的鬓角看出她的头发几乎落光了。    

病房的门虚掩着,走廊里的嘈杂声离我们很远,惶若隔世。这时只听七床的中年妇女在低声叫:八床,八床。我愣了一下,原来是在叫我。我站起身走到她的床边,问她有什么事。这时,我看见了一双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眼睛里流泻着岁月无法掩饰的清纯,这与她的年龄和目前有些悲惨的状况很不协调,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双眼睛。    

我问能帮她什么,她让我帮她喊护士,她要去厕所。我说我可以帮她拿吊瓶,她笑了一下,那就不用喊护士了。    

我们朝厕所走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插尿管儿,这样多费劲。她摇头,说一插尿管儿就感染,而且人就没感觉了,不知怎么,自己身体里的费液就跑到那个塑料袋里了,那感觉就好像没经过我的允许就私自拿走了我的东西似的。    

梁雨进来的时候,我正将七床的吊瓶挂在钩子上,梁雨问要不要帮忙,我刚想说话,病房的门开了,王丽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推药车的护士,护士一边熟练地准备药,一边用一种职业声音喊道:八床,孟小萁,准备输液。我看着王丽说,这么快,也得让我喘口气呀。王丽站在墙边,两只手插在兜里,一句话不说,只是微笑。    

我在施嫱躺过的床上躺下来,我试图感觉施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气息,但我的鼻孔被药味儿和医院里病菌腐朽的气味充满了。小护士准确无误地将针头扎进了我的静脉,然后调试好滴液的速度,关照药走完了按铃,就推着车出去了。    

我叫住了王丽,王丽转过身看着我说,一会儿张主任就来,有什么事问他。王丽和护士出去以后,梁雨站在我的床头紧张地看着我,他可能觉得药一进入我的身体,就像施巫术似的,我的身体马上就会起变化。我说你再这么紧张我现在就要掉头发了。    

张同进病房的时候刚好十一点整,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实习大夫。我欠了一下身子,张同示意我别动,他看了一下瓶里的药说走得不慢,然后对身后的实习大夫说,这个病人第一次做化疗,要注意她的身体反应,还有病人的精神因素,这对于治病至关重要。“小萁,你要尽量多吃东西,这对你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同说完就带着两个实习大夫一阵风似的走了。    

梁雨马上从他刚才拿来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包薯片儿递给我。张同不是让你多吃东西吗。我说吃不下。梁雨睁大了眼睛,现在就有反应了? 这时七床欠起身子问梁雨是不是我弟弟,并说你弟弟对你真好。我笑着说,是。梁雨一句话不说坐在我床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我。    

我想起昨天晚上我们那次失败的做爱,不免有点心怀愧疚,我拉过梁雨的手放在床沿儿上,然后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每一遍都倾注着我的感情。    

梁雨出去抽烟的时候,七床说,我看出来了,你们不是姐弟是情人。正说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大帮小护士,我挨着个看了一遍,没一个眼熟的,正觉着奇怪,王丽走进来对那帮小护士说,你们轻一点别打搅病人。又转头对我和七床说,对不起,这是护校来实习的,请多担待。    

等那些小护士陆续走出病房,其中一个细长眼睛个儿高高的护士停下来,看着我问,您是孟阿姨吧。我问你是谁。她说我是露露,葛露露。我想起老总的女儿叫这个名字,还没等我说话,女孩儿说,我爸问您好呢,还说过两天要来看你。我说别麻烦他了,又感叹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她还是个小不点儿,现在都当护士了。女孩儿纠正是实习护士。我问她毕业后能不能分到这个医院。女孩儿说不一定,这儿要求的太严了,她的成绩又不是很出色。我说你要真的想来,我可以给你想办法。没想到女孩儿犹豫着道,那不太好,人家会说我没本事走后门。    

女孩儿走后,七床说,现在的孩子最反感这一套了,这倒同我们党一贯倡导的廉政作风相吻合。梁雨说,您是坐办公室的吧,说话就是有水平。七床笑了,小伙子别损我,我只不过借用了一下报纸上的话而已。    

吃饭的时候,我胃口奇好,吃了二两米饭外带一个小豆包儿,两块排骨,半份西葫芦炒肉片儿,半份儿鸡蛋菠菜粉丝。梁雨看着我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扫而空,等塑料饭盒里只剩下一些汤汤水水的时候,他说我如果能保持这种状况,就没什么担心了。


第二部分21克爱情 11(2)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的状况就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是一大早我举着瓶子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从枕头上一抬起头,就见一大绺头发就遗落在雪白的枕头上了,我还有点奇怪,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两秒,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化疗的反应已经产生了。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情况更糟,除了脱发,我还不停地呕吐,把昨天中午和晚上吃的东西几乎全部吐出来了;喝一口水,跟着吐出两口,最后,没什么可吐的了,就吐胆汁儿,低头    

    

一看我床旁边的白瓷盆儿,里面都是绿绿的胃液。    

梁雨是吃完中午饭来的,他走到我的床边,没留神,差点踢翻了那个装着绿绿的胃液的白瓷盆,他看着我惊恐地问,这是你吐的?我躺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点一下头。他问要不要找大夫。我说找了也白找,这是早就预料到的,没别的办法,只能忍。    

送饭的车已经来过两回了,那个矮矮的送饭女工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吃什么,又指了指车上的饭说,如果不想吃这些她可以让大厨子再去做。我让梁雨把我那份饭拿过来,梁雨端着饭盒还没走到我跟前儿,那股肉味儿就让我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干呕,梁雨赶忙把饭盒端到了阳台上。    

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我的身体里再没有什么可以呕吐的东西了,连那些绿绿的胃液也吐光了,我天真地想,我的身体里一旦空得像一只瘪瘪的面口袋,我的食欲就会自然来到。然而尽管我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滴水未进,但我却连水都不想喝一口,“我马上就要变成一张画了。”我无可奈何地想。    

三点多,张同和于捷来了。他们显然是从手术台上刚下来,都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张同的手术帽都没来得及摘,两人都背着手,神情坦然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躺在床上,只能用眼神跟他们打招呼了。张同问我午饭吃了没有,我摇头。于捷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前天还神气活现,今天就瘫了。我说,谁能跟科学抗争呢。接着又是一阵干呕。    

晚饭照样什么也没吃,护士遵医嘱给我加了五百毫升的生理盐水,过了半小时,再吐的时候就能吐些水样的东西了。六点刚过一点,余利和蓓蓓来了。我一见到蓓蓓就冲余利发火,说他不该带蓓蓓来。蓓蓓一见我那副惨相,扑到我身上就哭了,还责怪我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不提早告诉她。其实她对我的病没什么特别的概念,只是看见我虚弱和脱发,本能地感觉到我病得不轻而已。余利提醒蓓蓓,当心你妈手上的针头。蓓蓓从我身上爬起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我,问我还能不能去美国找她。我心里一阵真扎似的,眼泪就下来了,嘴上却道,当然,当然能去美国找你了,只是你和李杨一定要把书读好,否则我去了会不高兴的。蓓蓓表示一定好好读书,不再让我操心了。    

我让余利赶快带着蓓蓓离开医院,余利犹豫着,我连着催他,余利只好拉起蓓蓓走了。蓓蓓走到门口,转回身眼睛红红地望着我,这一刻直到我死都历历在目。    

化疗的第三天,早上八点左右,我从一连串的恶梦中醒来,最后的那个恶梦是,我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谷中独自跋涉,一只秃鹫朝我俯冲下来,要啄食我腿上的肉,它的冰凉坚硬的长喙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的,而我只穿了一条短裙,一双长筒丝袜。    

四周围乱哄哄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群白大褂儿正看着我,我听见于捷的声音:她醒了,张主任。我搜寻着张同,其实张同就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看见我睁开眼睛,冲我微笑着点头。但我还是从他有些悲凄的眼神中,领悟到一种超乎医生的关切,这是我用其他医生与张同的眼神相比较而得出的结论。    

这时我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我这才明白张同那悲凄的目光里蕴含着的东西。我的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我摸着我的头的时候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似乎那个圆圆的肉乎乎的东西根本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虽然十分清楚化疗的结果是什么,但眼下的情景还是让我暗暗吃了一惊,紧接着我便用被子将自己像只蚕宝宝似的从头到脚裹了起来,任于捷怎么叫我,我都不理。    

我终于听到他们离去的声音,无数鞋底儿蹭着地板发出斯斯拉拉的响声,然后是关门、门把手“卡塔”的声音。我又听见七床在叫我,“八床,八床!”我把被子从我的头上拉下来,扭头看着七床。    

我看见七床虚弱的身体像纸片儿似的贴在床上,我担心她再没有力量从床上爬起来了。让我吃惊的是七床的脸上竟荡漾着灿烂的笑容,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我像个孩子,居然当着那么多医生的面儿蒙住头。我说我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生变化。七床问我想不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不等我回答,就从她的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圆镜子递给我。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光头形象,说实话,这并未让我产生痛心疾首的悲哀,因为我从那面小圆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我,那种平时经常出现的蓬头垢面的感觉一扫而光,头上没有了牵挂,心里也就一阵轻松,我真正理解了佛门管头发叫烦恼丝的根由;而且我的五官端正,皮肤也还算细腻,加上形状奇好的头顶,整个看上去似乎还多了几分丰韵,竟让我联想起美国那个著名的秃头女歌星。    

一种自恋情结让我自信起来,七床见我很平静,就闭了眼不再说什么。我问七床为什么化疗不掉头发。七床闭着眼说,个人的情况不同,依身体状况而定。“其实,”七床睁开眼睛道,“一件事情想清楚了就能处之泰然,比如掉头发。时下有人还以光头为美呢。”


第二部分21克爱情 11(3)

我再阿Q,也不至于真认为自己是光头美女,那种自恋而产生的自信渐渐淡漠下去。所以我拒绝家里人再探视我,包括梁雨。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只能听见梁雨乌吐吐的声音。他劝我别这样,人是不能拒绝朋友和家人的关心的,要是没想通,他先走,过后再来。说着梁雨走出病房。    

    

    

十一点多,走廊里热闹起来,到午饭的时间了。一股饭味从门缝钻进来,直扑我的鼻孔,接着进入我的胸腔,突然勾起我久违的食欲,我按铃,不一会儿王丽进来了,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吃饭,她高兴道,太好了,小萁,你想吃什么,我去跟护工说。我想了想道,米饭,肉片炒西葫芦。    

梁雨第二次进病房的时候,我正端着饭盒吃饭,这让他吃了一惊。他快步走到我的床前,兴奋地看着我,问我感觉怎么样。我把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然后对他说,你不是都看见了,还问什么。他接过我的空饭盒去水池那儿刷洗,洗洁精用的过多,白色的泡沫溢出水面,梁雨忙着关水龙头。我问他吃饭了没有,他摇头,说不饿。    

刷完了饭盒,梁雨扎煞着两只湿手站在床旁边看着我。我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问他有什么感受。他笑了一下,把两只湿手在身上抹了抹,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他让我专心治病,除了生命,其他的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我一转头,发现窗外飘起了雪花。我问梁雨今天几号了。一月二十八,过不了几天就到春节了。我有点发呆,又是一个春节,我还能过几个春节?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个春节。以前我最腻烦的就是过春节了,那时候身体健康,所以觉得春节是过不完的,也就不珍惜;而现在生命几乎到了尽头,知道来日无多,所以对春节就别有一番感受。    

下午张同来看我,我问他我能不能回家过春节。张同说当然,再有两天第一疗程就结束了。然后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还可以,午饭都吃了,到现在也没吐。张同说我是他见到的最棒的病人。    

在和张同说话的时候,我没有掉光了头发而觉得羞愧的感觉,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我又一次觉得病人与大夫的关系,非一般人可比,不像情人,有一些东西需要遮掩。    

然而晚饭就没午饭乐观了,不但什么都没吃,还把中午吃的几乎都吐出来了。梁雨穿了衣服刚要走,见我又没完没了地吐起来,就又把衣服脱了陪着我。我吐完以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替梁雨设身处地地想,想的结果,从心里觉得以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不应该牵扯一个前途无量的男人,这无异于一场谋杀。想到这儿,我睁开眼睛平静地对梁雨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梁雨不解地看着我,一时猜不透我话里真正的含义。看着梁雨那满脸的真诚,我的心又软了,换了一种语气,说,你不是明天一早就出差吗,早点回去吧。“可我已经告诉你,我取消这次出差了,你忘了?”梁雨疑虑地望着我,他可能认为我已经丧失了记忆力。我说你不必为我特意做什么,那样我心里会很难过,甚至很讨厌你,你是了解我的。“那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我愿意那样做,那是我的自由。”梁雨    

晚上十点的时候,护士第二次催梁雨走,梁雨说明天上午要去看样片,可能要到下午来了。我站起来送他,身体晃了一下,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我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