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半张着唇,直直盯着沈微,似在认真忖度,半天才道:“我狐族也走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步,若不是狐王一朝之间不见影踪,原本结着果子的仙树枯萎殆尽,更兼同在朱陵的狼族与我们向来不对付,伺机扰我狐族之领土,我们断不会来威胁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沈微听着只觉得乱成一片,一堆话团在脑里,绕成乱乱一匝。
摁了摁眉心,定下神对着阿瑜道:“阿姨,你先听我说。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并不是这世间之人,因而此世间之事我皆是一概不知,可既然来了,我又是所谓有缘之人,理应负责到底。但这前提必得是我理清了头绪,想清楚自己应当如何帮你寻珠。”
阿瑜垂下眼眸,收了眸光,声线依旧是凉凉,却明显缓和许多:“罢,你问。”
“嗯……第一个,五珠是什么?”
阿瑜目瞪口呆,心说原来连这个都不知道,但还是侧了侧身倚着床沿,耐心解答道:“五珠其实是六珠,是天庭天玑星君炼化而来,六珠各有其用……”
数千年前,天庭瑶池边突生了一片草丛,那生出的草,色彩极多,富于变化,集天下之百色,沐浴瑶池之水,生得极有灵性,微曳身姿,遍体流光。天玑星君此人素来最爱花草走兽,见了更是爱得不行,趁着无人见着,揣了一把藏进绣兜,想着在自己仙府里养活。拿了仙气护住,就匆匆带回府。
回到府里,细细数来共有朱色、杏色、青色、玄色、紫色、碧色六种。六种颜色是一众颜色之中天玑星君最喜欢的六种,他挨个慈爱地抚了抚,那六株草便如同有了生命,瑟瑟一抖,逗得天玑眉开眼笑。
那时却不知,之后有着一场怎么样的浩劫。
大约在天玑盗走几株之后不过两日,那瑶池边的一株仙草突生异变,不知借了什么邪力,一朝化为人形,却在南天门里连屠戮上千天兵,吸其修为,坠下诛仙台却不死,堕入魔道,再不知所踪。
天帝盛怒下令将瑶池旁的所有仙草一把火碾碎烧尽,不许留下半粒尘,要永绝后患。天玑心疼那几株已经颇有灵性之草,恐其被天帝所毁。思来想去,就想起只有老君的炼丹炉最少开启,也最不容易被发现。于是偷偷将之置于炼丹炉中,平安无事度过了那一场风波。
等他百年之后将六株仙草取出时,目瞪口呆,原来那六株仙草,化成了六颗珠子。天玑星君数了数,朱色、杏色、青色、玄色、紫色、碧色六种,不多不少,连着色泽都一样。
那珠子如同往日的仙草一样,笼着淡淡一层光芒,流光生彩,透亮晶莹。
也是此时人间帝王宠妃生了小皇子,那是换朝以来的第一个皇子,皇帝疼爱得不得了,六岁便封其为当朝太子,引得朝臣不满,但却毕竟是唯一的皇子,也实在没有办法多言。
直到有个疯癫的道人告诉当朝宰相,此子为魔王煞星,克死所有兄弟,长此以往不出五年,便会克死紫微星,即当朝天子。宰相闻之心惊,忙上书谏言。却被天子冠上妖言惑众的罪名,夺权罢职,贬为边关庶民。此事秘而不宣,就此压下。
五年之后帝王久病不治而亡,太子顺理成章登上龙座,下的第一道旨意,是屠戮杀尽在他夺权之路上横加阻拦之人,当初的疯癫道人,连个整个道观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皆被斩首,连远在边关的老宰相,也被剜去舌头刺心而亡。
一时间朝野上人心惶惶,暗地皆道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血腥残暴之君王,可说过这些话的人,却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踪迹。更有风言风语,说帝君之所以能知晓这些秘密谈话,且动手将人毫无踪迹的除去,是因为,他是魔。
民间更是生灵涂炭,官府规定,商贾农夫三六九等,每月赋税低于当月平均数值之人,其罪按律斩首示众,连带其家中之人,男为仆女则为娼,生生世世不得翻生。庙堂江湖,无一处、无一人不是提心吊胆。偏偏这帝王似真如传言所述有异能在身,只要有人有逆反举动,便定会在一夜之间消了痕迹。
帝王二十岁时,拟了旨意,说是每月必得尽献童男童女各二十人,烹煮其肉,饮其鲜血,以延年益寿享长生之富乐。天界亦有所耳闻,也不能坐视不理,天帝与王母蹙眉看着,有意无意点了天玑星君去为人间除去此作乱孽障。
天玑星君无奈,只得接旨,与那魔性帝王初打了照面之后,发现其身上气息与当年瑶池边的仙草味道极像,虽是香甜,但那帝王身上却沾了血腥浊气。
多次缠斗无果,天玑发现这魔王颇有点头脑,能用短短几百年的道行,反让天玑身受重伤。也亏得这次重伤,天玑才发现那六颗珠子不一般。那日天玑拢住四散的仙气,忍着断裂仙骨处传来的阵阵痛意,回了人间住处,就见自己放在床头的珠子自己浮起来,其中杏色那一颗逸出亮光来,围着天玑转圈。
约莫两圈,天机便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
这一颗杏色的珠子,自然是降魂珠,世间万物皆能医治。
天玑后来发现这六颗珠子各有其长处,紫色名曰紫旭珠,生水净物之能,玄色名曰衡元珠,定魄补魂还能招揽百鬼,碧色名曰石瑶珠,触之枯木逢春,青色为青玉珠,温温润润的一颗,迷人心智乱人思绪,用来迷魂最妙,朱色为盈子珠,可惜除了发光,好似什么都不会,天玑琢磨半天也不得其要领,只得想着这朱色大概有一日能争气喷火做饭便很厉害了。
这几颗珠子能耐不小,天玑便思量着拿来制一制魔王帝君。
他没有再傻到跑去与之正面对决,只是到了雪山之巅,寻了些不知哪儿来的人,教他们使用这六颗珠子,使用紫旭将雪山变作茂盛树林,使石瑶将雪水净化为潺潺溪流。因为在雪山,地方偏远总不为外人所知晓,似乎那魔帝之能窥测不到这里,于是不动声色养精蓄锐。
忽有一日揭竿而起,人数虽不多,但有青玉迷魂,衡元招鬼,伤了的将士降魂来医治。一时间所向披靡,最奇了那魔帝千般手段,独独对这六颗珠子没有半点办法,最后被人一刀斩下头颅。
那被引上雪上之巅的,正是被魔帝异术困顿于虚境的消失之人,众人对魔帝恨得牙痒痒,臣服于当今华国开国之君郑逸手下,一举夺得江山,改国号为华,人间大乱才得以平息。
“昨晚梦中的神仙便是天玑星君?”沈微托腮问。
阿瑜点点头:“正是了。”
“那他为何无故要庇佑你狐族上下?”
阿瑜目光温润下来,犹带笑意的看着沈微。
“因我这朱陵原本只是一片荒地,幸得天玑星君在此种下几株仙树,才有我狐族繁衍生息,换而言之,我们便如同他的子女,受他庇佑恩泽,他赐我们姓名,教我们念书修道,这四海八荒九州六合再无人如天玑星君一般待我们好。”
沈微蹙眉:“你说朱陵还有狼族,又是为什么……”
阿瑜眼中冒出恹恹,慵懒垂了狐狸眼,似乎不想说了。
沈微更好奇了,连忙问:“阿姨,你说嘛,究竟为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求回复,没动力码字感累不爱。
☆、除魔大业
阿瑜将头埋得更低一些,似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眉皱的越发深,小孩子的模样却端着十二分大人的阴郁。这一番为难又厌恨难抑的表情十分生动,沈微托腮仔细看着,觉得真好看,看得差不多够了终是开口。
“不过是一桩旧事,说便说了,也没什么,可你狐族大劫……我估摸,迫在眉睫?”
沈微的确就长了一嘴,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话最扼人七寸。
阿瑜果然抬起头来,眼里水汪汪的一片,答道:“我哥便因狐族而死……”
又是多年前一桩秘闻,又是天玑星君。
当年天玑尚未斗败魔帝,皱眉不展之间,四处搜寻那些被魔帝所捉之人的藏身之处。从山间小林到大漠黄沙,几乎要找遍世间,便是在此时无意看见雪山之巅繁衍生息的狼族。
这世间狼大多灰色或是茶色,独独有一种生得通体雪白,生在荒凉雪山之中。
雪山青青傍在天际,只比天色之青略浓重点,上头几处落着皑皑白雪,天玑看着颇觉壮丽。
也是无意之间,看见雪山上一只瑟瑟将自己蜷缩成团的半大雪狼,腿处正往外汩汩冒着血,若是伤口再这样冻着,怕是不好。天玑从没见过生得雪白雪白的狼,加之素来喜爱花草走兽,驾云过去赶紧抱住那小雪狼,让它躺在自己怀里,一边掏出降魂珠为它治伤。
那小雪狼张大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那珠子悬在自己脚腕上滚了几圈,散了几道光,自己的伤口便已痊愈,眼睛瞪得越发大装着满满的好奇。模样讨巧之极,天玑看着不由自主弯了眼,跟着浅浅的笑。
那雪狼看向天玑的眼睛瞪得更圆,带着点醺然的陶醉。
天玑抱住它,将它往怀里拢了拢,一边轻柔道:“小狼崽儿,日后便跟着我吧。”
不料怀中那小雪狼竟会开口说话,细听是个温润少年的声音,略带些稚嫩羞涩。
“不,不了……我爹娘还在很担心的四处寻我……”
数千岁仙龄让天玑养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性子,彼时还是忍不住神色微动,倒不是惊小狼会说话,方才他抱着狼崽时便觉出些端倪来,方才说要带它走的话,也是故意在逗它。他惊的是,那雪狼崽儿的声音这么清亮好听。
天玑当时想,这么好听的声音,听个上万年都不会疲倦的。
于是道:“我治了你的伤,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报答我?”
雪狼崽圆圆的大眼盯着天玑,透出几分迷茫来,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看得天玑心都酥了。
“啊?”
天玑沉着脸严肃道:“小狼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呀?”
小狼崽就委委屈屈的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半天微微抬了双眼:“那我伺候你半年住行,行不行?”
天玑原本就天生一副好相貌,更兼是仙,气度不凡,更有气势,只是稍稍锁眉,便让狼崽一颤。全身雪白柔软的毛统统炸起来,从他身上跳下去,抖着身子往积雪里钻。
一把好嗓子如春雨,含着委屈:“我离家半年娘便会担心,嗯……我会想家的。”
天玑就提着它后颈子的皮将它抬起来,任由它短短的四肢在半空划拉划拉,半眯起眼想了一会儿,倏尔星眸一亮漾出笑意来,眼中的温和似沉淀多年,没来由让雪狼安下心来。
就听天玑说:“我同你母亲打个招呼便好,你先在我身旁待个百八千年再说吧,若是想家,我准你半年一回家。”
狼崽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可以回家?”
天玑点点头,接道:“一次一炷香时辰。”
“那么短?连一只羊崽都煮不熟呢……”
天玑哑然失笑,抬手戳狼崽的额头,在它绒绒的毛上蹭几下,痒痒得狼崽闭上眼:“你们狼族吃煮熟的羊么?你知不知天上一天地下千年,一炷香也已足数月?”
狼崽将脑内那根筋捋顺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最后盯着天玑,以狼形对着天玑笑了笑。抖抖身上的毛,变作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着一身牙白衣裳。天玑见自己还揪着人家的衣领子,忙不迭放下,一边掀起眼帘去打量少年相貌。
这一看,便再也不能波澜不惊了。
这世上的好相貌有千百种,或清秀或妩媚,各不相同,天玑活了那么些年几乎阅遍世间美人。更何况那天界上皆是天人,除了几个老头,多是天人玉颜,或英气或儒雅皆至至极。
可这少年不同,修眉大眼清秀却不似女儿家,明眸眼波如含水泽,澄澈更比瑶池水清。倒不是容貌如何出众,只是你望着他,便会觉得,真干净。
天玑怔怔看着那一双眼,喃喃自语道:“真干净……”
少年听了笑得眉眼弯弯:“那是自然,我经常拿雪水洗澡的!”
天玑自动脑补这少年褪去衣衫,赤、裸的站在雪堆前,捧起一把雪,轻轻抹在自己身上,慢慢的擦拭,从脖颈到胸膛再到下腹……
“仙人,你耳尖快溢出血来了,别是冻坏了吧?!”
少年见天玑耳朵倏尔蹿红,惊了一下,以为他是被冻坏了,忙抓起一把雪过去给他擦耳朵。天玑原本就浸在思绪里难以自拔,等少年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耳根上轻轻地擦,一张白若冠玉的面庞也跟着红透。
天玑不动神色看了眼自己身下,轻吁了口气,念了几句清心的咒语定下神来,又岔开话题:“你叫做什么?”
少年歪头想了一下:“嗯,我没有名字。”
天玑一点都不在意人家爹娘怎么想,抬手抵着下巴沉吟片刻,笑道:“不如叫你子清?”
子清子清,怜子清如水。
“子清?”少年大抵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跟着念了念,觉得还算顺口,便点点头:“那就叫子清吧。”
天玑看着眼前这个冒着傻气,莫名其妙被人拐走,被人冠上名字还犹不自知的少年,就觉得平静了许久的心有一处软下来,无端让人心痒痒,像是谁拿着细羽不轻不重的扫了一下。
那是天玑第一次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
天玑掐指变出一只小纸鹤来,寥寥草草写了一句:借你儿子一千年。
想了想又加上自己的名号——天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拂袖示意纸鹤去送信。就见纸鹤绕着少年嗅了嗅气味,便蹁跹着飞远了。
少年看着纸鹤飞远,呆了呆,惊讶纸鹤也有鼻子,一边侧过头无比委屈地对天机道:“这位仙人,我想回家收拾一下。”
天玑举眸向之望去,无奈方才脑补画面挥之不去,又转开眸光看着雪山茫茫无际,心中才生出些苍茫的气概,想起自己的除魔大业难以为继,于是微微一叹。
见子清还是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无奈道:“你去收拾什么?”
子清觉得自己在气势上矮了一截,于是挺一挺脊梁骨:“自然是衣服!”
天玑就觉得这头狼浑身冒傻气的样子真可爱:“你是狼,你是有毛的,便是你化作人,只要跟着我,我便不会让你没有衣裳穿,哪怕你要穿我的衣裳。”
子清听了又笑得眉眼弯弯,大眼弯作一轮半月之状,伸出指头指着天玑身上的衣服:“那我现在可不可以穿你这件衣裳?”恍然有狼耳朵探出来,动了动。
天玑低眼看自己身上衣袍,心说难怪他想穿,这可是用云锦七七四十九天织出来的呢。这云锦还不是凡间的云锦,乃是云丝所织就,天玑惯了每次外出办事便穿上。
微微抬起眼看着子清,面上的柔和淡了淡换做一脸促狭:“噢,那你来脱吧。”子清听到人家真的同意把衣服给自己穿,高高兴兴跳上前去就打算真的去脱,反而将有心调戏的天玑惊了一跳。
从此一仙带着一妖,一个呆,一个情窦初开,继续除魔大业。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前尘
子清虽是呆了一点,但还是有点脑子,也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竟也为天玑想出了魔帝将那一众人藏在了何处。又在天玑腆着老脸弯着老骨头的一番恳求之下,说服自己身为族长的父母将自家住处腾给天玑养兵士,举族搬进朱陵。
朱陵狐族也不是小气的家族,更兼朱陵本来就不小,大大方方让了半块地给他们,两族相处,倒也和洽,其乐融融。
后来魔帝被斩下头,建国为华,天下又逐渐安定下来。本来朱陵也安宁下来,可坏就坏在天玑犯桃花这件事上,天玑除魔成功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