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一笑,指端金光四散,幻出一个灯座:“天帝知道天数难测,若从一劫翻至另一劫难,得不偿失,不若就此放下。逝者已矣,莫为生者招致劫难。”
天帝正要接过,却被王母拦住,王母顿顿道:“既然如此,为何佛祖割爱?”
“既是天命,阻拦何苦?”
王母却如同想到了什么,诧异看着佛祖:“不论如何,终会有此一劫?”
佛祖拈花,微微一笑。
莲花灯落在天帝掌心,莲灯光华流转,仿佛蒸出云霞,甚是耀眼,约莫眨眼之间淡作青白的光,唯独其中灯芯光彩不减,几乎天地失色。众仙被其色彩吸引,不由怔怔看着,连同玉帝亦忍不住伸出手,以指尖轻点灯芯,光彩绕着天帝指端不放,交缠如蛇。
“几位爱卿必能复生,来,将他们余下的元神取来。”
仙婢诺诺应声,恭顺退下几步,接过被玄冰护住的几抹灵识,递与天帝。天帝摆手招出三昧真火,托向莲灯,顷刻灯芯已被点燃,耀眼光彩登时将真火暖光压下。
一旁的玄冰却仿佛被光华撕碎,“嘭”一声破开,几抹元神再无依附,亦随之散去。
天帝一时怔在原地,仿佛明白了方才王母与佛祖的对话。
莲灯在天帝手中微微一颤,脱开他的手,径自滚向瑶池,清澈池水清晰显出莲灯缓缓下沉至地,天庭无一人不知瑶池底灵气最为丰沛,当下悚然变色。
大红莲积怨所生,魔未必一定是魔族,亦可由怨异变。
况这大红莲原本便有神识!
池中爆出巨响,水花四溅,裹杂着些微腥气,在天庭中格外明显。
天帝反应过来,忙是将池水笼住,却是迟了。
水中慢慢浮出一玄衣女子,池水无半点涟沦,衣裳沾水却不湿,足尖悬在一莲花形状的光圈之上,色如罗绮。女人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间,笑意深深:“谢天帝。”
天帝脸上一烫,怒道:“你是由红莲所化?”
玄衣女子点点头,笑意不减:“莲花开灭,转瞬而已,天帝不必忧心。”
天帝道:“你……你这妖莲眼中的瞬间究竟是多久?”
“三千年盛开,三千年覆灭,如此循环往复。”
“无穷无尽?”
“直至天地寂灭。”
众仙:“……”
女子抿唇微笑,目光犹比佛祖温和,扫视一圈方道:“我不与众生为难,这往后岁月让我自在随心就好。”
一个魔说自己想不想为难众生,试问谁敢相信?
其中一个仙人道:“你的自在随心便是血腥屠戮罢了,端得正派,说得好听!”
“你是要等防不胜防的今日,还是等日后你们胜券在握?”说着揉了揉耳垂,笑道:“玩笑罢了,我不会与你们为难,而你们,行个方便,容我离开罢。”
说着随手摆了摆,拢回几个元神的形状,十指合一,抛入瑶池。
“就此别过。”
诸仙回神,女子已不见踪迹。
三千年盛开,三千年覆灭,如今正是盛开的第一个一千年。女子唤青舒,云青青兮欲雨,任闲云舒卷无声画。
丹霓稍敛笑意,沉声道:“青舒如今的名字很俗气,叫什么青莲,不知为何装重伤。这一万年的修为,连天帝都尚须忌惮,你挨白杞那一下无非隔靴搔痒,至于如此?”
仍然是寂静,丹霓继续道:“我知道当初几株仙草是因你而生,天庭也已吃味,如今再闹伤得是数以万计的凡人!你如今还要将这游戏玩到几时,你又为何装做一派纤纤弱质?”
青舒睁开眼嗤嗤一笑,全无半分病容:“一万年太寂寞,我难得遇到喜欢的人。”
“那又为何要灭朱陵?”
“灭朱陵?我怎舍得动她亲近之人,无非一唬,作一出舍身救人的好戏。”
“那白杞?”
青舒展眉道:“随你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坐火车回家,少更一千字,下次补上。
☆、云敛艳迹(九)
熹微朦朦,沈微推门而入。
“丹霓,我昨夜已与封瑜商量过了,断不会让你去送死,你放心,到时若是白杞动起手来,我们不管那五珠是不是得来不易,必定挨个给她砸过去,砸不死也砸她个满头包,你……你这是做什么?”
丹霓立在妆台前,正描眉画唇,一身嫁衣恍如云霞,循身转过头迟疑道:“这样,还行么?”
嫁衣颜色似随地开出的一朵花,沈微看怔了半晌,方道:“行……还行,你这是要?”
丹霓顾自执起一把玉梳顺了顺发,黑发垂落于肩头,与沈微道:“你先过来为我束发。”沈微闻言又停在原地,心说自己哪儿懂什么叫束发,更不知古代束发有什么讲究,立了半晌又不好推辞,只得上前顺手一挽,在手掌间绕过两圈,执起木簪定好,左右看看没什么碎发,才道:“好了,你看看。”
丹霓揽了菱花镜仔细看过,微微点头笑道:“简单也好。”说着顾自将镜子放下,轻声慢语:“有时候总要骗骗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想着今天她并不是要杀我,是要来娶我……这样,便只会觉得欢喜。”
是想要开开心心的走?
沈微莫名觉得心酸,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几句,却发觉能说的实在乏善可陈,且无作用。只抬手握住丹霓的手拍了拍,轻声道:“对,她是要来娶你,咱们……什么时候走?”
要面对的事情终究逃不过。封瑜与沈微并肩而行于丹霓身后,白杞于约定处等候,沈微无意觑了一眼不远处的丹霓。她似一盅烈烈的红曲酒,倾入了海碗,又如朝云暮霞,泼天的浓红,面上淡淡笑意含着满足,目光望向白杞深情如许。
情之一字最误人,明知是死,却要用最蠢笨的谎话麻痹自己,何苦来哉?
白杞初看丹霓一身红倒没什么反应,眸中嗜血欲望不加掩饰,只是细看认出那是一身嫁衣之后倏尔嗤嗤一笑:“这又是怎的,我漏了你洞房花烛夜不成?”
丹霓只做充耳不闻,上前几步于白杞身前立定:“白杞,你娶我罢。这么多年你都等得,只这几日你陪我圆一场梦,好不好?”似是底气不足,又补了一句:“只是几日,到时我将一身灵力全数给你。”
白杞笑声一收,抬手将丹霓揽到身前,身子微微前倾附在丹霓耳旁道:“成功近在眼前的时候,哪儿有那功夫等?何况旧情已泯,你也不要再徒惹伤心,痛快一些。”
丹霓似乎打定主意不去听白杞冷言冷语,两人各说各话,只听丹霓又自顾自道:“白杞,我爱你。”
“丹霓,你糊涂了。爱是什么东西,我又要来做什么?”
沈微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用来做。”
封瑜望了一眼白杞脸色,不动神色地揽住沈微的腰,将她送到身后:“都说魔族没有心,如今一见果然不错,从来只懂糟践,不懂珍惜。”
白杞唇角微弯抿住一线嘲讽,放缓了声音:“我需要的东西自然珍惜,若我不需要,弃如敝屣又如何?我要珍惜魔族统领三界的机会,取舍之间,便不能珍惜她的一厢情愿。”
话音方落,抬起手来便要抽取灵力。
封瑜心念电转,扬手将紫旭珠抛去,白杞已料到如此随手设一道屏障,向前一推,水流撞上屏障溅开一片水雾,模糊之间,白杞只觉身前那道鲜红身影蓦然消失不见,蹙眉微怒,一力将水雾收拢泼在脚下。
果然,丹霓立在封瑜身旁,冷冷望着自己。不该是这样的眼神,她往日的眼神应当是痴迷,盲目的喜欢,如飞蛾扑火般的一腔孤勇,不该是这样冷淡。
白杞下意识一顿,封瑜已将青玉珠抛掷半空,又以衡元珠招出鬼兵万千,黑雾裹住碧色温润的珠子径自向前送去,若白杞要与鬼兵厮杀便顾不得青玉珠,而被青玉迷魂之后,则是自身难保。
白杞冷冷一笑:“你倒聪明!”
折身向沈微而去,封瑜稍一分神,白杞却反手将丹霓堵在身前。封瑜忙将鬼兵一收,紧蹙起眉头,丹霓却全然是游离在状况之外,只是攀着白杞领口道:“只几日,你也不肯给我么?”
白杞再不理会,隐在丹霓身后,扬手揽过一团白光向封瑜抛去,丹霓却动了动身子,结结实实将那团光承下,闷咳一声咳出血来。所有一切仿佛只发生在一瞬,白杞僵着身子停了动作,封瑜亦忍不住探看丹霓伤势。
不知何处浮出一朵红莲,周身绕着似黑非黑的雾气,妖娆盛开。众人不待回神,只见红莲根慢慢化作尖利的一柄刀,滴出一滴血,落在地上更是遍地生花,一瞬红莲朵朵,仿佛寒狱。
莲花一路开去,似一道血迹向白杞漫去,白杞下意识退开,只见一朵莲花炸开飞出莲瓣,数个莲瓣缠绕在白杞身周,不消片刻,白杞面上已显出痛苦之色,痛苦之余将目光望向丹霓:“是你,是你让她……”
丹霓闭上眼,似是不忍再看:“是我求她的。”
“丹霓,这便是你所谓的爱,数百年前如是,如今亦是,终不过是愚弄于我!”
“我也曾有一片热肠,如今已然灰冷,你说是愚弄你,那便是愚弄你罢。”
白杞困在莲花阵里动不得身,面色越发难看,半跪下身,身形晃动。终是脱尽气力,白杞恍惚觉得自己神识已经模糊,想起的不是魔族大业,只记得再去看丹霓一眼,放轻了声音只由自己听见:“你不过欺我会一时心软,攒足狠心杀你需数百年,下一次……得是什么时候?”
丹霓静在一旁,看白杞缓缓倒下身,想起昨夜与青舒最后一番对话。
——“随我高兴?”
——“不若我将她一身灵力转递给你?”
——“她魔性已深,我怕她会伤损无辜之人,她既是你从封印之中救出,你……留下她性命罢。”
——“我便消去她一身灵力,再泯去她从前记忆,从此她与寻常凡人除寿数外没有半点分别,如何?为做交换,你要在一月之后将封瑜支开,我于朱陵自有内应,我有些事需得做。”
……
如今的白杞是个废人,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莲花阵散去,随柔风湮灭痕迹,丹霓上前将半昏睡的白杞揽入怀中。
沈微于一旁看的好奇,此时见尘埃落地,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天看不过眼,助了你一把?你抱着白杞那畜生做什么,且将她埋起来,竖一块碑写着——天下负心人犹如此墓中人。”
封瑜上前探了探白杞鼻息,迟疑片刻:“尚有气息,没死。”
白杞自丹霓怀中转醒,封瑜迅疾抵住白杞咽喉,白杞吓得缩了缩身子,眼角冒出泪花来。
“她这是……”
丹霓将封瑜的手拨开,顺手抚了抚白杞额头,嘲道:“如今换她哭了。”
说着掐了一把白杞,白杞蹙眉,咬着牙流出两行泪来。
丹霓道:“嚯,倒很隐忍。”
抬手继续掐,白杞虽感痛意,仍是咬着牙默默地哭,边哭边缩到丹霓怀中蹭,一双眼楚楚地望着丹霓,犹带祈求。沈微蹭黑手,也掐了几把,换了白杞无辜的目光。
封瑜拉走沈微,似是猜到什么:“她这是傻了?”
丹霓站起身来,将白杞推到一边,这才与封瑜道:“佛祖保佑,这回我可以让她还债了。”
沈微道:“什么债?”
“情债,一桩一件讨来。”丹霓哑哑一笑,抬手牵了白杞的手,眉眼弯弯:“反正日后多得是时日。”
封瑜点点头:“如此做好不过。”
白杞法力一消,被束缚的朱陵诸人自然被放出,两族族长各自看不顺眼,自然不愿呆在一起。丹霓带着白杞离开,说是要寻一处栖身之所,青莲幽幽转醒。眼看事情已最好不过,沈微终于松了口气:“阿姨,咱成亲罢,成了亲我就可以在朱陵住下了。”
封瑜哂道:“不成亲你也可以住。”
沈微便嘿嘿一笑,随手在封瑜身上揩油:“说好我活着的时候,让我上上你。”
“登徒子!”封瑜估摸是骂习惯了,见沈微从羞涩中走出,眼看越来越不要脸。
“我看着丹霓那一身嫁衣委实漂亮,穿在我身上,想必也是美艳非凡。”
封瑜肃容道:“美艳非凡……真不是惨绝人寰?”
沈微迈着小碎步窜到角落,一手画圆圈,抿着嘴一脸不高兴。
……
“我们找齐了四颗珠子之后,遇到了丹霓,也就是那颗盈子珠,一番周折之下回了朱陵。不料遇到了魔珠……沈微,不要摸我胸……然后救出了你们。”封瑜拨开沈微,与封云归道。
封云归狐狸眼微微眯起,从封瑜叙述中找出了重点。
“你俩要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横生变故
婚事在沈微胡搅蛮缠,封瑜的据理力争下渐渐谈妥,拟好婚期已是半月之后的事情。青莲也与沈微说好,会于两人成亲后离开。沈微趴在床榻上涂涂写写,将一张喜帖画的满是墨迹,封瑜闲坐在一旁看沈微涂写的东西,盯了半晌,迟疑道:“沈小微、封小瑜……加上去怎觉得古怪得很?”
沈微手上动作不停,将封小瑜的小字划去,方道:“这样看上去舒服些?”
封瑜蹙起眉看着喜帖上的沈小微和封瑜,半晌艰难道:“算了,你改回去罢,总觉得是娶个孩童似的。”一壁拨开沈微的手取过湖笔,将那几个螃蟹字划去,添上封小瑜、沈小微。沈微看得乐了,没想到狐狸还会关心攻受的问题。
沈微是打定主意要反攻的,倒不在意这等细节,蜷了蜷身子躺在床上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仰起头想象自己倒了一壶美酒,封瑜饮下后因酒量浅倒在床上,自己将她压在身下,这样这样再这样……
封瑜写罢,转了转腕子,抬头恰好见沈微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沈微头发,凑过身吻上沈微脖颈,凭着狐狸的本能开始缓慢舔舐,沈微忍不住低声喘息。封瑜伸出一指探入沈微口中,沈微顺势轻轻咬住封瑜指端,封瑜自脖颈一路向下吮舐,或是另一只手不经意掠过某处,沈微自鼻腔溢出声轻哼。
封瑜薄唇贴着沈微肌肤,喘息声稍重,正欲剥开她领口,却被沈微抬手止住。
“成亲那天…嗯…成亲那天再说。”
沈微生在传统家庭,父母言传身教都是如此,虽然沈微后来莫名生就了一副流氓性格,但这点却被根深蒂固地植在骨子里。
封瑜意兴阑珊,慢慢坐起身来,又不满足地掐了沈微下颌一把。
“也不过是半月,让你就让你罢。”
沈微被封瑜一脸恼怒之色惹得发笑,在床上各种打滚发出诡异笑声:“噗——”
封瑜自床上坐起身来,随手将喜帖放入怀中,顺手又在沈微头上一拍,发出一声极响亮的“啪”,沈微旋即在原地继续滚来滚去,口中仍不住道:“家暴!我不和你过了!之前我和你说的什么成亲都是玩笑,在你打下一巴掌的时候,你我已经恩断义绝,家有娇妻还不知足,你还打我!你居然还打我!”
一番话连珠炮一般打来,封瑜连半分还口的机会都没有,哭笑不得地看着沈微。半晌想起什么,唇角挑开一丝笑意,倏然道:“那好,我不娶你,你走罢。”
沈微一个高难度鲤鱼打挺起了身,扒在封瑜身上不松手,一面梨花带雨道:“你为啥不要我了,都到这地步你说不娶我,你不娶我……你居然不娶我!”
沈微死缠烂打,封瑜又一次被刷新了下限。
婚期之前总是忙碌,封瑜忙着拟喜帖托纸鹤一一送去,沈微忙着忙中添乱,一段日子倒是其乐融融。远在他处的丹霓突然寄来封信,心中道是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