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只含糊道:“这杯茶的后劲,很大啊……”
朦胧之中只见封瑜唇角现出微笑,似乎是大有深意。再没有人比沈微更清楚封瑜的笑容有多难得,自相识至今见她笑的次数寥寥可数,算上这次约莫四次而已。
沈微只觉得这笑很提神,又仿佛催促她快将那杯茶全部喝下去,沈微垂下眼只见那枝兰草仿佛开出数朵猩红的花朵来,说不出的诡秘与艳丽。倏尔,花朵都凭空破开,散为齑粉落在案几上化为粉尘,被几缕轻柔细致带去。
再看那兰草,青葱模样似能滴出汁水来,遍体苍翠得可爱。
沈微将目光从兰草身上收回来,见封瑜仍然笑着,越发笃定眼前这些都是幻象,至多不过是自己心中所想在眼前演了一遍,便傻傻笑着以手支颐仔细盯着封瑜不放。
封瑜却一派满足地看着沈微目光,唇角笑意难得自然至极,不觉抬手抚了抚沈微眉眼。
狐狸觉得这样散着淡淡茶香,兰草幽幽的场景,实在是曼妙不过,最适宜将想说出的话和盘托出。至于沈微——清醒时闲话太多,正是此时似醉非醉残余着三四分清醒,有着醉蒙蒙又湿漉漉眼神的时候最好。
活了足足两千年,从没有这样对一个人感到有兴趣,世上品貌皆佳风华绝代的人何其之众,封瑜所见已不在少数。可都没有一个人像是沈微这般,眉目虽不十分精致,却胜在有天然的狡黠灵气,性格虽无赖,其实待人接物都是满怀善意。
最重要的是,她有这世上的人都没有的新鲜感,如炎炎夏日迎面倾下的一场柔风细雨。
封瑜弯起眼眸,手指自沈微眉眼落到唇角,画过嘴唇的轮廓,拇指停在唇心轻轻抚过,心里一阵满足喟叹。
沈微在醉意里看着封瑜对自己动手动脚,却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只觉得狐狸一定在这场梦里一定有话要说,说得也一定是甚合自己心意的话。沈微虽对于自己正饮茶为何就做起了春梦有些疑惑,但隐隐地,十分急切地想知道狐狸接下来的话语。
便垂下头,难得柔顺地抚着手中的细瓷杯,静静等待。
封瑜似是斟酌酝酿了许久,此时才开口道:“若说你以后可以不必离开,栖止于朱陵,陪着我,你待如何?”
沈微只觉虽然是在春梦里,但狐狸这样真实地开口,自己也有几分羞涩:“你说啥?”
“我说,你以后可以留在朱陵住下。”
“为、为什么?”
封瑜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翕然立起水波,只余下沈微醉容的碎影点点:“我觉得……我喜欢你。”
老狐狸虽活了千年,但此番表白委实鼓足十分勇气,算算来,沈微甚至可以算是狐狸的初恋。封瑜的纯情,此时亦可见一斑。
沈微莫名有些恼了:“分明是我有几分喜欢你,你不过是梦里的一个人,同我争甚么?”
封瑜循声看向沈微,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纡徐地将手举起来,覆上沈微手掌。
“你说这是梦,可这世上的梦哪一个这么真实?”
顺着掌心送来湿热的温度,是那双自己握过无数次的手,此时覆上,恍如几根翅羽坠落在掌心,太轻太轻,几乎感触不到,却足够真实。
沈微醉意醒了大半,睁大了眼,猛然想起天玑那一句再无轮回,一时语无伦次起来:“我……你……不合适。”
“为何?”
沈微到底还残着几分醉意,原本不想说出口的话,反倒比什么话都顺溜:“我说过我并不是这里的人,我从很多年之后的地方来,我们之间隔着……很多年。”
“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坐在这里,难道你不知既来之则安之?”
“不……我是人,你是妖,寿数上就很不合适……”
封瑜目光中似有云气氤氲,让人看不出究竟:“人有数度轮回,我陪你一日日老去,再静静等你走过忘川奈何,再世为人,然后将一切重新来过。”
“我若留下,便没有轮回,若是一死便是神魂俱灭。”
“那我便在你死后,自碎妖丹,陪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的日更君~
哎呀~终于挑破了,被阿姨最后一句萌到。错字明天改,我去碎了。
☆、云敛艳迹(三)
此言出口,沈微同封瑜俱是一愣。
沈微到底不敌醉意,倦意上头之际,只记得抬手反握住封瑜的手,深情道:
“我一定会留下来,至于自碎妖丹……那倒不必,我死前你让我上上你,我死后记得年年为我上上坟,我也就知足了……”说完趁着封瑜尚未回过味来,直直倒在案上,不过片刻已经睡熟。
封瑜兀自思忖这个“上上你”是什么意思,乌眸一转,仿佛思起什么,却不见恼怒之色,生生从如此猥琐的话提出重点——沈微不舍得她死,只觉得一团甜蜜。见沈微乘着醉意倒下身来,下意识伸手垫在沈微头下,顺势抚过沈微发丝。
“你倒可以试一试,看我会不会恃强凌弱。”
站起身来,俯眉端详一阵沈微睡颜,发觉毫无半分可看之处,这才倾下身将沈微抱起来。掂了掂分量,眉头一蹙又不着痕迹的平展开来,将沈微安置在床榻上。原本以为沈微会胡搅蛮缠一通,这才忍了许久,没想到沈微简直得来太过容易,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苦笑。伸手戳戳沈微鼻尖,满意地看着沈微一团柔顺地颤了颤睫羽。
封瑜半俯下身凑过身去,蜻蜓点水的落下一吻,细看姿势有些眼熟,竟是学的戚臻。狐狸再接再厉,活学活用,以舌尖扫过沈微唇廓,依稀尝到沈微口中淡淡酒味,动作却止于此,只是浅尝辄止。
诚然是面子问题还是技术问题,委实不得而知。
狐狸现在就如同刚得了一件新玩具的稚童,欢喜之余忍不住对玩具动手动脚,翻尽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玩法。冰凿般的面容难得浮起一层浅红,抬手除了外衫,正欲躺在沈微身侧,却发现这张木床委实有些小。犹豫片刻才化成了狐形,蜷在沈微怀中,随意刨开沈微衣裳贴着肌肤这才睡下。
尾尖难得一见的殷红欲滴,银狐面上神情颇有些古怪,似是餍足笑意,配在一只狐狸身上便有些傻气,所幸无人得见。
沈微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不知是不是降魂珠之故,倒没有宿醉后的难受。待沈微觉察出这是谁的屋子,又模糊想起昨日自己临睡前那一句话,一时僵在床上半天没了动静。
得益于厚颜无耻,苦恼过一阵便将此时忘记了。
沈微在封瑜枕下发现了交予封瑜保存的几颗灵珠,思及那颗能吃能睡的珠子,沈微也不由得想知道这几颗珠子是不是也有此能,又不由想到这几颗珠子也许会在每天深夜从枕头下跳出来,或者窃窃私语,或者喝喝茶吟吟诗,或者追逐游戏什么的,实在让人忧心。
鉴于沈微有时分不清青碧二珠,她先自桌上拈起一块糕点,点了点紫旭珠。
紫旭珠滚了一圈,适才悠悠地停下来,全没有半点活过来的迹象。
换了块糕点,又碰了碰青玉珠,见其毫无反应,又不甘心的将糕点放在衡元珠面前,意外召出一只鬼兵来,那鬼兵半蹲在封瑜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衣衫不整的沈微。
沉默片刻,鬼兵扯了扯自己褴褛的衣衫,向床角缩去。
“姑娘,兵者可杀不可辱,希望你能自重。”
你妹!谁会对一架枯骨感性趣,你才自重!
见鬼兵空空的眼眶竟透出几分决然,只得黑着脸将糕点给了鬼兵息事宁人。剩下的珠子沈微已经不想再试,揉了揉跳个不住的眼皮,沈微随意梳洗一番跨出门去。
苏瑞对于珠子的种种行径已没有昨日那般感兴趣,却仍是不住掏出地图看一看。
既已知晓珠子在何处,几人亦不再耽搁,将马车内所需物什添置一遍。陶夙言似乎在苏瑞眼中仍没什么重量,照样骑在那驴子身上颠儿颠儿赶路。
沈微怀里抱着熟睡的狐狸眉花眼笑。
垂了眼无意瞥过地图一眼,沈微只觉大抵是自己眼花了。
黑框中写道:“盈子珠买了五十串糖葫芦、五包桂花糕,正要逃走。”
逃……走……
难不成这颗珠子已经凭着灵力发觉出我们几人要去捉它了?
不待沈微疑惑,黑框上的白字散了又聚合开。
其上道:“盈子珠已被捉到。”
沈微在马车颠簸之下涌起的倦意一瞬被抽干,赶忙摇醒狐狸。封瑜睡得正酣,彼时突然被摇醒,垂着头在沈微指尖轻轻咬下一口,以示不满。
一旁静静坐着的青莲越发垂低了头,只顾拨弄手中的流苏穗子。
这两个人自从饮了自己那壶茶之后便不对劲,至少比初见时亲密了太多。
沈微急了,按着狐狸的脑袋,迫她将目光对准地图。
只见狐狸瞥见那行小字神情却极是淡定,沈微疑惑之下又看了一眼,只见方才的白字已改,彼时写的是:“盈子珠将从稚童手中抢来的糖葫芦返还,现已无恙。”
您这哪里是地图啊肯定是和盈子珠有仇故意跑来打小报告的吧!
——“盈子珠已发现被追踪。”
——“盈子珠在哭。”
——“盈子珠正请求与您交谈。”
深惟重虑之下,沈微发现这地图完全是为了方便自己才出现的,大抵是天玑那个闲货的作品。
沈微在封瑜惊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点了是。
沈微已被现代高科技的即视感冲昏了头脑,顺口道:“喂。”
不知盈子珠是靠着什么在和沈微对话,信号倒是不错,可以清晰听到那边时断时续的抽泣声:“你们放过我罢……”
“你牙疼么?”
“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咦,我牙不疼……”
“那就好,对了,你腹胀么?”
“腹胀……是什么?”
“嗯,就是问你是不是吃撑了?”
“嗯?”
“明知要被抓住了,还不逃,竟还有闲心聊天?”
“我只是不想被抓。”
“我们快到了,不聊了,你记得快些逃。”
话毕,指尖点了退,地图之上的黑框淡了淡旋即恢复如初。这几日盈子珠不知被什么耽搁了,竟没走多远,仍在清河县,此时沈微等人已距清河县不足五里,的确快到了。
沈微挑了帘子探出脑袋,问正在赶马车的苏瑞道:“盈子珠这几日做了什么,怎不见赶路了?”
苏瑞思量片刻,清秀面上竟浮出一丝颇得沈微神韵的猥琐笑意。
“她这几日留宿在烟花楼。”
烟花楼这个名字,已经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道明了这颗珠子糜烂的生活。说起来倒是教人疑惑,一颗珠子是怎么做到完成留宿青楼这么一桩难事的?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沈微等人立在烟花楼门前。
除却青莲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四人皆因好奇珠子究竟是甚么模样,难得齐齐立在烟花楼前,门前笑意满满迎来送往的女子们,见两男两女立在自家楼前,登时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正待开口,就见两男两女极自然地分开来。
两男似在斗嘴,个头儿矮些的那个清秀少年眉宇之间见笑色,难得这般容貌没什子女气,倒是他身旁那个身着道袍的人,笑得委实过于殷切。
转眸再看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面色冷冷,却难得天人玉颜,一旁立着一青衫女子笑得很是豪放,气质相对之下,那青衫女子应当是另一女子的侍婢,也不知是谁家的,教养得如此不拘一格。
总体看来,应当是贵府小姐带了两个公子,和她家婢子来逛窑子。
只听那婢子道:“我们来找人。”
来青楼找人的能有什么人,没想到这位小姐年轻轻的便嫁了人,这等好样貌都没留住自家夫君,委实该说那男人不长眼。
彩衣女子似一只蹁跹的花蝴蝶,款款走来,迎面带来一股子脂香粉气,自是青楼温柔乡的缱绻香味不绝。沈微嗅着暖香有些怅然,有妇之妇许是不能再来这等地方了,委实可惜。再看那女子,虽是浓妆艳抹,倒没什么艳俗,怨不得这烟花楼生意这样好。
封瑜似是察觉到了沈微的心思,微微偏了头附在沈微耳边道:“古来烟花虽是绚烂,却极难长久,此等烟花之地亦是这个道理。”
彩衣女子对着封瑜拜了拜,又对着苏瑞、陶夙言分别拜了拜,又对沈微点点颌首示意。
“不知夫人要找哪一位爷?”
夫人?封瑜即刻明白是女子误会。
却也不辩解,只懒洋洋道:“这几日留宿在这儿的,应当不多罢?”
常人虽是会来青楼玩玩,却不会留宿,有那么几个风流至极方才会留宿的,亦是少数。
“花蝴蝶”颌首,答道:“只有三位。”
“里头……可有女子?”封瑜一边漫不经心说着,抬手随意揽住沈微的腰。
“花蝴蝶”见两人亲昵之举,也是悟到这位贵小姐似嗜好女色,华国民风开放,对此倒不见怪,垂下眼道:“没有。”
只是问起女子……难不成这位想要嫖的是嫖客?
“花蝴蝶”心中兀自感叹道:实乃宏图大志。
封瑜蹙起眉,难不成这盈子珠变作了男人,凡间有话说,盈极反亏,按说这枚红色的珠子阳极反而会阴,应当是个女子啊。
“那可有你不熟悉的面孔?”
“倒是有一位生得极好的公子……”
封瑜凭空变出一枚金叶子递到女子手边,淡淡道:“我进去等。”
“花蝴蝶”忙不迭将金叶子收入袖中,面上笑色更艳几分,恭恭敬敬为苏瑞陶夙言封瑜三人引路,却独独对沈微态度有几分冷淡。倒不怪她如此趋炎附势,欢场之人哪个没有这种惯性?
只是沈微脸色黑沉到了极致,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为娼的准则,晃晃悠悠走到了封瑜身前,顺手笑眯眯揩了封瑜一把油水。
“花蝴蝶”看得啧啧称奇,握紧了手里的金叶子,着人去准备茶水吃食。
封瑜摆手止住几个搔首弄姿的妓子,指了沈微示意她挑一段艳舞,毫无意外地被狠狠瞪了一眼。倒是陶夙言的体型,虽是肌理紧实身形挺拔,但就是想给苏瑞跳艳舞,苏瑞看了也只会徒惹怨气。
几人各怀心事的坐着,却听见叩门声。
“那位公子回来了,彼时正是暖香阁中,几位可要见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快看我在!日!更!求表扬~~~
☆、云敛艳迹(四)
乍听暖香阁这个名字,便不由让人想起暖烟阵阵缭乱人眼,轻纱幔帐中有一佳人斜躺静待的旖旎场面,至少沈微是这样想的。在沈微幻想中的绝色佳人探出尾指对着沈微轻轻勾起的时候,封瑜终于察觉出沈微竟然有如此不同寻常的猥琐神情。
感知到沈微的目光游离,并没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封瑜蹙起眉头。迟疑片刻,终于伸出手握紧沈微的手,慢慢顺着指缝滑下,终于十指扣紧。封瑜似是完成了什么高难度的事情,无甚表情的面上却显出一丝轻松,拇指搭在沈微指节上不住摩挲。
沈微这才恍然回神,怔怔看着封瑜,半天弯起唇角无声一笑。
不觉之间已行至暖香阁门前,“花蝴蝶”顿了步子正待叩门,却被封瑜抬手止住,停在半空的手被塞入四片金叶子,登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垂下头也大气都没出一声,悄然离去,再看那细碎的步伐,连裙裾边都没有半点动。
果然没有半点职业节操。
“花蝴蝶”在极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离去,待折角处的最后一角衣裙消失,细听房里没有半点声响,许是酣战已过正在休整,沈微慢慢推开了房门——
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