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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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狐-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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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只是如此……”封瑜似想起什么,微微偏了头:“她与我姑初见时,她只是籍籍无名的一只孤鬼,我姑照顾她几百年,助她想起前尘旧事,之后她便走了。”
  沈微心思全在鬼姑方才所述的故事,残着意犹未尽之感:“说起来,鬼姑所说的旧友可当真命苦啊……”
  方才鬼姑阖上房门,掩上窗子,将屋外悦人秋色隔出屋内,就着一片晦暗清寂讲了个故事,是她这位旧友的故事。
  说是在千年之前天下六分,分别为西、宁、姜、虞、陈、盛六国,其中各国势力旗鼓相当,仿佛六国鼎立之势坚不可摧。偏就是在这时,西国国主偶得一上古宝器,与撒豆成兵的玄术颇有些肖似,将此物放在战场之上则能自地底唤出多不胜数亦不知疲倦的士兵,这些自地底冒出的士兵不知痛意不知休歇,只知不分昼夜的挥刀斩敌
  每当敌军将士的血液溅在身上,似乎没有生命的士兵才会爆出欢呼声,仿佛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的索命修罗。西国得此宝器,一路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便将六国统一。
  西国国主站在陈王尸身上曾笑言:“八方宇宙,寰宇六合,独我西国凭天立。”
  不知是不是宝器之祸,西国主戾气越重,酷爱血腥杀伐。曾经平摊天下的其余五位君主下场都极惨,除却陈王是被一刀砍去首级。姜王乃是在庆功宴上当着众将士的面,架在火炉旁,由有战功的将士一一上前片下一块肉,当着他的面烤熟了吃下去,据说到了第十六刀,姜王生生呕出一口血吓死了。
  虞王前曾与西国交好,也难逃一死,被剔骨刀生生勾出了腑内,撑了半日也死了。盛王闻此,不惧于平日火烤刀扎的酷刑,口中对西国主辱骂不休,西国主便将其与宁王关于一处。
  “从今日起,你们的武器只有牙齿,谁先咬死了谁,我多给那人二十年寿数。”说罢吩咐人挑开宁王盛王的手脚筋。
  其实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盛王年老,牙口不利,除非宁王一心求死,否则一个正在壮年的男子怎么会死在盛王口下?宁王自然不愿死,不仅不愿死,他还需要这二十年的时间。
  鬼姑说了这许多前尘往事,但她的旧友此时尚未露面。这位旧友名唤戚臻,不知是不是忘了提,西国国姓戚,她哥哥戚璁乃是当今国主。
  她是西国国主的妹妹,西国的帝姬。
  当年春风正好,吹来一将功成,以春水掩万骨枯,西国宫殿里春风万里桃花三千,美景动人。
  “你说这样的美景究竟要用多少鲜血灌溉?”
  戚臻顺手折下半枝桃花送到鼻下轻嗅,笑吟吟问身畔的宫人。宫人听了只是缩头未语,半天才怯怯道:“陛下自那些贱民中挑了几人,都是按着帝姬喜欢的模样选的,说请帝姬现在去看看,若有喜欢的,留下来做侍奉婢女。”
  帝姬好女色,在西国并不是秘密,戚璁极宠妹妹,这点癖好从来都是由她。
  戚臻闻言一笑,拈起手中桃花枝挑了挑宫人的下颌:“犹似碧桃,青涩有余,风韵不足。”
  宫人吓得一抖,迅疾跪下身子:“帝姬饶命……”
  戚臻露出一口白洁的牙齿笑得更欢:“碧血染就桃花,不知是不是更艳?”
  身侧立着的侍卫旋即抽刀,刀尖滑过宫人脖颈,溅起几滴浓血滴落在桃花瓣上,几点红痕,果真艳丽至极。
  春风懒懒,红桃灼灼,画堂前,戚臻低了眉仔细审视伏跪在地的几个人,一眼挑中其中一个平眉静跪的女人。此人不似别人整理了发髻,端出或是讨好或是勾引的眼神,甚至不看戚臻一眼。戚臻上前几步勾起那人小巧下颚,那人便抿唇浅浅笑开。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不讨好不献媚,这一笑,便由不得你说不,拨碎春水撩动人心。
  “你叫什么?”
  “奴贱名,耳元。”
  “倒不怎么好听……”正巧逐风飘来一瓣叶,戚臻粲然笑道:“你曾是宁国人,如今为我西国奴,一叶可知兴衰,亦知枯荣,你从今起便叫做叶枯荣吧。”
  一叶一枯荣。
  不得不说叶枯荣的体贴聪慧,自晨起时第一口茶的温度,到夜眠时暖烛的亮度,一点一点细微之处,叶枯荣都可以顾及到。对于戚臻三天两头儿的调戏也逆来顺受,不过是两三个月,便成了最得宠的宫婢。
  有宫人眼红嫉妒,挑刺找茬她俱是平淡以对,有人问讯来讨亲近,她也不放在心上。仿佛天边的一朵闲云,轻悠悠荡在碧蓝天际,不算打眼,人们渐渐便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不管她是在帝姬的床上,还是帝姬的院里。
  戚臻虽常在她左右,却只知道叶枯荣喜欢去她兄长喜欢的兰舍,枯坐一日也不知疲倦,好在叶枯荣只对兰舍有兴趣,对她的兄长并不怎么关注。
  转眼二十年枯荣,过了这么多年,戚臻觉得,她一定是喜欢叶枯荣的。
  她喜欢叶枯荣鬓上的一线白痕,自己愿意轻柔的为她将之除去,她喜欢叶枯荣轻笑时微弯的唇角,她也曾在其上亲吻不止一次。如今的日子安稳,她不再是嗜杀的帝姬,唯一想做的便是与叶枯荣安度余生的闲人。
  只可惜……
  是不是忘了提及?宁国帝姬唤楚阮。
  阮,耳元。
  作者有话要说:  


☆、画堂春风(四)

  二十年能做什么?
  是普通人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能让牙牙学语的孩童走过五分之一的寿数,能让人在二十年的朝夕相对中渐生爱意,也可以,让西国主为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吃足苦头。其实他原本的做法很好,将所有可能的敌人一一杀死,将所有的隐患处理干净,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留给宁王这翻身的二十年,千不该万不该卖弄聪明。
  他言出必行,将宁王藏于兰舍的水窖。水窖的水不足半人高,看似平静的水里却藏着百只不见其貌的嗜血幼虫,若将人放进去二十年,你道那会是怎样的折磨?
  幼虫顺着宁王被挑断手脚筋的伤口积聚其上,顺着青青血管窜入体内,寒冷刺骨的水会将原本的皮肉肌骨浸泡得发胀。当你觉得手脚已经被浸泡得麻木失去了知觉,那些虫子便会在你的血管游走,开怀饱饮你的鲜血。
  当年宁国国破之际,宁王发疯一样砍死诸多后宫妻眷,似是为亡国疯魔,却只为偷梁换柱用宫女顶替他的妹妹楚阮。可惜宁王毕竟不是西国主,他牺牲至亲放走楚阮其实另有打算。宁国先王在民间偶得异草,将之煮沸出汁水,涂抹在龙凤胎身上,则虽隔千里也能寻到彼此,这对龙凤胎便是宁王楚阮。宁国国师早算到有此一劫,嘱宁王在荒地养一批死士,以备时需。宁王乃是国君众矢之的,断不能逃离,他便放楚阮远赴荒地去寻找这批死士,再借异草之能找到宁王。
  只是没有料到西国赢得此役乃是凭借异术宝器,楚阮再改计划,混入要被选为官妓的女人之中,原本打算循序渐进,自官员口中探寻一二,阴差阳错竟被戚璁挑去送给戚臻。
  不想直接进了西国主家中,一切反倒比计划中更为顺利。楚阮知道他哥被禁在兰舍,而兰舍又是不得令牌不能随意进入,于是费尽心机爬上戚臻的床,借她宠爱讨了玉牌。明面上的楚阮风轻云淡,暗地却是谋划一场惊天巨涛。她养了一只白鼠,在它脚上缠上防水的油皮纸,咬破指尖让白鼠熟悉味道,再凭气味寻到她哥所在位置,将油皮纸送入水窖。这二十年间,从西国宫殿的布局,到西国主不许人进的秘地禁室所在,都由一只不起眼的老鼠送入。
  直到有一天楚阮在白鼠腿上发现被拴上小片微皱的人皮,人皮上刻了几字,恍惚看不清晰,楚阮思忖片刻以墨汁稍覆,贴在纸上显出字来。
  人皮上字写得清晰,却只有三字——“宝在臻。”
  兄妹连心,楚阮即刻明白此意为宝器在戚臻殿中。
  许诺的二十年寿数转眼就到,戚璁头一次去了水牢探望宁王,从当初六国分立到如今一国大统絮絮说了许多,可叹戚璁一世聪明,竟以为宁王这样看似神志不清的废人,将死之时多听一些也无妨,便将从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尽数透露。
  那夜的莲子羹格外清甜。
  楚阮双手抵住戚臻咽喉,看着因麻药作用而无法动弹的戚臻,逼问她宝器究竟藏在何处。当时的戚臻已存了与楚阮相携一生的念头,突然得知楚阮乃是宁国帝姬,只觉得可笑。
  “枯,枯荣……不,耳元……”低低笑出声来,自嗓子眼中卷起辛涩堵在喉头:“耳元……是阮,楚阮的阮……哈哈哈……”
  楚阮松开扣着戚臻咽喉的手,倏尔柔了声音:“你告诉我,只要宁国能够复国,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再理会世事,从此草衣木食相伴一生,好不好?”
  戚臻恍然没有听到,怔怔看着眼前二十年的枕边人,只是苦笑着问:“你喜欢我?”
  “二十年的朝夕相对,再冷的石头也会捂暖,我若是不爱你,今日投的便是毒药,不是比现在省事许多?”
  戚臻眼角漫下泪来,放低了声音:“情意是假,复国是真,你这一场玲珑局,谋权谋心,委实高明,好好好,真好……”
  楚阮听得心头一颤,想起戚臻曾揽着自己耳语,愿此生黄鸡白酒、疏篱陋室平淡一生,忙握住戚臻双手,又手忙脚乱为戚臻拭去泪珠:“复国是真,情意也是真的,只要能够复国。我答应陪你看尽这江山万里,海晏河清,从此后游遍天涯,做一对自在眷侣,好……不好?”
  “到时这山河再好也不是我的家,那又有什么好看。还是你觉得那时我的亡国之痛不够,还要再撒一把盐?楚阮,我在你的眼中终究不及家国重要,你看,你宁可我背负亡国的千古罪名,也要逼我交出宝器,你还说,这是爱我?”
  楚阮一怔,又想起那小片人皮,那是她哥哥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西国若是亡国会有无尽苦痛,她与她哥哥又何尝没有尝过这样的痛苦。
  狠一狠心,想起戚臻一生张扬狠辣,唯一厚待的人便是她的乳母,定一定心突然扬声对殿外候着的宫人道:“帝姬有话,请孙乳母过来。”
  多年来,楚阮开口已能等同于戚臻训话,宫人此时皆无半分疑虑。
  戚臻听得一声孙乳母,微微阖着的眼猛然睁开,此时才觉得自己这些年给她的权力已经太多,此时已能损己。
  不消多时,孙乳母走入殿来,只见帝姬床帘虚掩,楚阮正坐在一旁和婉笑着。
  “不知……”
  楚阮扬眉一笑:“孙乳母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知?”
  孙乳母为人凭着谨慎知进度,在这后宫才得以长久生存,乍听楚阮此言,震惊道:“此言何出?”
  楚阮细白五指扯了怀中的帕子,搅在指尖玩着,半天才懒懒道:“约是一年前罢,我记得那是孙乳母的女儿,模样很端正,险些爬上了帝姬的床……”微微抬起眼,眸中尽是笑意:“那一日的香炉中添了一味催情药,偏偏我鼻子灵,被我察觉出来了。”
  “孙乳母,你说私自对殿上下药,那是什么罪名?”
  孙乳母闻言已吓得周身发颤,忙跪下身一迭声道:“只是老身一时糊涂,望能赎罪!”
  楚阮将帕子随手抛了,正巧扔到孙乳母身前。
  “屋中有水,劳孙乳母将帕子浸湿。”
  孙乳母虽不解其意,仍是战战兢兢将之沾湿。
  便听楚阮指着桌上莲子羹道:“请慢用。”
  孙乳母以为楚阮是吃醋,只想折辱自己,忙急急吃了,却不细想一年前的醋何必拖到一年后来吃。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孙乳母已僵了身子不能动弹,这才见楚阮慢慢挑开床帘,露出里头半坐半卧姿势,一样没法动弹的戚臻。
  楚阮一步一步行至孙乳母身前,老人家不堪药力,已半昏了过去。拿起那浸湿的帕子,覆在孙乳母面上,又取出许多一一浸湿。
  戚臻仿佛察觉出楚阮意图,双目逼的通红,身子却不能挪动分毫。
  楚阮侧了头眄视戚臻,沉声道:“你说,还是不说?”
  “楚阮,你杀了我!”戚臻殿中隔音甚好,殿内的声响半点不能传出殿外,戚臻嘶喊其实无用,只不过痛极的宣泄。
  湿了的帕子又被蒙上两层,眼看再覆上几层,孙乳母便无法呼吸。楚阮忍住心软继续笑道:“我记得孙乳母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戚臻已通红双目:“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我说……说……”
  楚阮自暗格取出宝器,软声道:“你等我。”
  戚臻嗤然一笑,似是嘲讽也是自嘲,一字一字自齿间咬出:“楚阮,你现在便杀了我,不要等到明日让我恨你。”
  楚阮一刻未停,故作镇定走出戚臻殿内:“孙乳母与帝姬还有话要说,你们切勿进去打扰,免得帝姬动怒。”
  话罢,拢紧了装在食盒中的宝器,凭玉牌走入兰舍。
  “帝姬吩咐奴婢,为宁王践行。”
  竟也一路畅通无阻,行至水牢深处,没有兄妹深情,只有伴着淡淡血腥气的欲望。
  得宝器者,得天下。
  随着宫外的死士神鬼不觉的闯入,宫中还有地底钻出的士兵。那是一场怎样惨不忍睹的厮杀,漫天的火光烧到了天际,连天上的明月也似乎泛红,铁铸的九州,流水的君王。
  战此一役,只此一夜,天下又翻起新篇章,换了新名字。
  宁王坐拥天下,腿部却留下永疾。得宝器者向来血腥,一道令下,命人将西国都城屠城,将西国的皇族通通除以极刑。西国主死的最是惨烈,先以万刀剐之,再在伤口涂上盐水再浇上糖水,放入布袋,再在布袋中放入虫蚁蚂蝗,如此折腾约有五六日才彻底气绝。
  戚臻被楚阮软禁于屋中。曾经朝夕相对,脉脉含情的眼眸只余下无尽的仇恨,民间有亡国的骂名伴着戚臻的名字一起被唾弃。
  楚阮仍在思量余生在哪里相伴,戚臻却趁着宫人一时监管不力跑到了宁王殿中。她的确是没法逃出这九重宫阙,每一次自戕也都能被救回。
  唯一在宁王身前,才能一死。
  亡国之人理当被处死,戚臻是被楚阮偷偷藏着才得以偷生。而宁王想要做一代明君,也的确需要杀死戚臻立威。怕戚臻怀有异术,她那一双似美玉雕琢的双手被摁入炭盆烧至焦黑,连着数日折磨,终是众人眼下被绞死,挂在城墙上足足半月以供观瞻。
  楚阮从头看到尾,却无力插手半分,半月后等城墙上戚臻的尸首被取下,她才默默抱着她的尸首离开。
  她抱着她的骨灰走遍山川大陆,不知何时死去。
  故事到此终于尾声。
  沈微抽了口冷气扒住封瑜的袖子,就势往她怀中蹭了蹭:“去哪儿找?”
  封瑜却若有所思:“都说五年之后狐族才会有大劫,我们……慢慢找罢。”
  当夜旧不曾露面的天玑悠悠闯入沈微睡梦当中,沈微已经已习惯了一众不知所谓的人无端闯入她的梦境,见周围团团白云,便按着原来的路又走一回。
  果然看见天玑抱着珍兽,躺在亭栏上,一派仙气不食人间烟火。
  “天玑混帐,你又待怎的?”
  天玑顺了顺手中异兽的毛皮,异兽舒服得眯起眼咕了一声,只听天玑道:“当初六国分立,势如一碗水端正地放在平地上,此为天下常安之天命。若要这碗水倾覆,只能假以外物逆天命而为,你们若要找楚阮,不妨就此想起。”
  沈微想了想,蓦然沉了声:“你是在催促我们?”
  天玑亦不掩饰,蹙眉道:“你们之间,似乎有些异乎寻常之处。”
  “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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